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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附近。”常雄上来牵马,引着胡桂扬走进胡同里。
地方果然不远,是家小茶馆,常雄栓好马,胡桂扬取下袋子,抱进店内,没见到熟悉的面孔,“人呢?”
“马上就到,请胡校尉坐下喝杯茶。”常雄亲自去柜台后面端茶,店里只有掌柜和伙计两人,都站在一边,对客人不理不睬。
胡桂扬一心在猜江耘的意图,完全想不到有异常,喝了两口茶水,“我真的等不了太久。”
“我去催催,马上就回来。”常雄跑出店。
胡桂扬看向掌柜和伙计,“你们认得我?”
两人面无表情地摇头。
店外跑进来一个人,不是常雄,是个小个子,一进来就跪在地上,“给胡老爷磕头,祝胡老爷升官发财、事事如意。”
“小棍子?”胡桂扬认得这是那名小阉丐。
“呵呵,胡老爷竟然还记得我。”小棍子起身,穿着还是乞丐,个子也没长,脸上稍胖一些。
“是你找我?江耘还真是什么人都肯结交啊。”
小棍子使个眼色,掌柜与伙计立刻退出茶馆,竟然有些害怕这名矮小的阉丐。
“江大人交游遍天下,能给他办事,是我的福分。”
“找我干嘛?有什么事情不能在衙门里说?”
“宫里有人护着胡校尉,有些事还真的只能在城外解决。”
“解决?”胡桂扬突然感到头晕,看一眼茶水,明白自己落套里了,也明白江耘这是等不及了。
第三百九十四章 行刑
胡桂扬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双手双脚被捆,躺在一堆杂草上,四周漆黑一片,空气中有一股怪叶,感觉这里像是马房。
脚步声传来,外面出现亮光,还有说话声。
“要来真的吗?”
“不来真的还来假的?”
“他可是锦衣卫!”
“锦衣卫多了,不是每个人都能飞扬跋扈,何况他是被……”说话的老猴子突然闭嘴,马上又道:“你怎么醒了?”
进来四个人,全是阉丐,老猴子坐在木椅上,由两人抬着,小棍子提着灯笼站在最前边。
看到胡桂扬已经坐起来,眼睛也是睁开的,四阉都很意外。
“把绳子解开,我还能再睡一会。”胡桂扬笑道。
“迷药不够多?”“他喝得太少吧?”抬椅的两人互相问道。
老猴子在扶手上连敲几下,让两人放下椅子,不太满意地说:“察言观色,懂不,得学会察言观色、揣摩上意,不能每次都让主人开口,你们这样,进宫就是送死……”
一名阉丐抬腿在椅子上踢了一脚,“宫里没你这样的主人,真能进宫,我们自会学规矩,不用你教。”
老猴子怒道:“两根朽木,谁爱管你们?”随即转向胡桂扬,咳了两声,却不说话。
“你脸上的泥太多,我观不了色,你不说话只是咳嗽,我察不了言,所以,抱歉,我揣摩不出你的意思。”胡桂扬脸上的笑容里可没有半点歉意。
两名抬椅的阉丐放肆大笑,老猴子只得将怒气转到儿子身上,“笨蛋,他们不懂,你也不懂?走近一些,用灯笼照胡桂扬,照咱们干嘛啊?”
“你倒是早说啊。”小棍子更是不将父亲当“主人”,**地甩下一句,然后迈大步走到胡桂扬面前,灯笼举起,“看吧,他还是这副模样,跟几年前一样,估计再过几年也变不了。”
“托你吉言,我还能年轻几年。”胡桂扬笑道。
“说话也跟从前一样。胡校尉,你别怨我,当年你劫持过我一次,风水轮流转,咱们这回算是抹平了。”
“不怨你,但你能将灯笼挪开一点吗?”
小棍子收回灯笼,向父亲道:“你问吧。”
老猴子装出的威严全被自己人破坏,只得重新酝酿,等了一会才道:“胡桂扬,你认得我吗?”
“认得,没把儿的叫花子,大家都叫你老猴子,是这位小棍子的爹,曾经亲手杀死西厂的霍双德霍总管。你竟然还能逍遥法外,真是没天理啊。”
“嘿,你知道得倒不少,可你没听说过吗?我们立过大功,之前犯过的事全都一笔勾销……跟你说这些干嘛?把我推近些。嗯,好,放下。胡桂扬,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霍双德的吗?”
“霍双德德?这个名字好,像是外国来的公主。”
抬椅的两阉再次大笑,连小棍子也笑,老猴子没忍住,再次发怒,“就是这双手,我用双手硬生生扭断他的脖子!”
老猴子伸出双臂,胡桂扬往后挪蹭,与黑长的指甲保持几寸距离,“看到了,虽然瘦,应该挺有劲儿,勤洗一洗会更好一些。”
其他三阉笑声不断,老猴子怒不可遏,本想叫人将自己再往前抬送一段距离,或者将胡桂扬拽过来,这时也不开口了,从身后拿出一根短棒,高高举起。
胡桂扬双腿用力,又往后蹭。
那根棍棒却另有目标,老猴子挥舞起来,不拘是谁,打着一个是一个,“让你们笑,让你们笑,一群没用的家伙,好好的事情被你们搅成这样!”
真有被棍棒打中的,叫声“哎呦”,立刻避到一边,小棍子跑得更快,一下没挨着,“是你把我撵走的,照不到人别怪我。”
小棍子还是觉得危险,将灯笼放在地上,转身跑掉,“你自己审吧!”
抬椅阉丐也跟着离开,嘴里嘟嘟囔囔,却没敢报复。
没有同伴捣乱,老猴子怒气稍减,“不好意思,让胡校尉看到如此一幕,这些家伙越混越没人样,迟迟没被选进宫里,也是有原因的。”
“你呢?为什么也没进宫?”
“因为我的腿……因为神船对我另有安排,我得耐心等待。”
“越耐心表示越虔诚?”
“对,这是考验,许多人没能通过,对神船失去信心,我还在坚持,全心全意,没有半点怀疑。”
“祝你成功,早日成为大明权宦。哎呀,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你儿子也被阉了,否则的话,你的权势就能世代相传了。”
一句嘲讽却让老猴子笑了,“不可惜,小棍子可以收养义子,继承我们侯家的香火,这是宫中惯例。寻常百姓天天讲孝道,可是你满京城看看,多少庙里供着太监的牌位?香火不断,时时有人看顾,谁家比得了?”
胡桂扬沉默一会,“原来你姓侯。”
“这不重要。”老猴子又举起短棍,“废话少说,招出神玉下落,饶你不死,若还嘴硬,霍下德的下场就是你的结果。”
“江耘就出这么一招?”
“怎么,你以为这一招不好用吗?你以为江大人真的怕你、欣赏你吗?无非是因为你在宫里有个靠山,在京城没人敢动你。可我不怕,我若进宫,必是天翻地覆之时,你有多大靠山到时候也倒了。外人都当你被绑架,你被打死也只是一场意外,与江大人无关。”
“是他派我出城,许多人都知道。”
“对啊,还有许多人看到你与常雄交谈,受他邀请然后失踪,官府顺藤摸瓜,会去追查沈乾元,跟我们无关。”
“反正江耘也不喜欢沈乾元,顺便除掉。”
“对,这叫一石两鸟。”老猴子挥了一下短棒,差几寸,没打着人,于是一手扶椅,努力往前挪动。
胡桂扬往后挪动,但是很快碰到墙壁,再无退路。
老猴子再挥棒,胡桂扬侧身翻滚,肩头挨了一下,但是不重,全身因此沾满杂草,腹部用力,挺坐起来,笑道:“江大人真爱开玩笑,回去之后我得跟他好好说道说道。”
“这不是玩笑!”老猴子用力挥棒,却再也够不着目标,“一群笨蛋,就不能把你绑在柱子上吗?”
“可能是因为‘上意’说得不够清楚吧。”
老猴子还有绝招,短棒飞出,来了一招“撒手锏”。
胡桂扬避得稍慢一些,额角中招,疼得他怪叫一声,又倒在草堆上,“好狠毒的老家伙。”
“这只是开始,我还有双手,你的脖子比霍双德……”老猴子突然闭嘴。
胡桂扬躺在地上扭头看去,原来是短棒被弹开,正好砸在灯笼上,纸被点着,快速燃烧,没一会,火苗又弱下去。
“这里都是干草,我觉得会被点着,咱俩今天就要被烧死在这里了。”胡桂扬猜道。
老猴子已经跳到地上,正要用双手行走靠近胡桂扬,听到这句话,立刻奔向灯笼。
可双手毕竟是双手,没法走得太快,火苗逐渐变大,灯笼周围的干草真被点燃。
“快一点,再快一点!”胡桂扬不停催促,“你还是喊人帮忙吧。”
老猴子心慌意乱,立刻张嘴大喊:“来人!小棍子!”
大家都躲得远远的,没一个人应声。
火势渐大,老猴子突然调头,拖着身体向门口逃走。
“先灭火啊!”胡桂扬叫道。
“来不及了,我得走,我不想死,我有神命在身……”老猴子为了逃命,爬得比平时更快。
“我怎么办?”
“我就说你是条汉子,宁死不招,江大人也不会怪我。”
“江耘要的是神玉,不是尸体!”
“反正你也不会招供,死就死了吧。胡桂扬,这是你的命,神船不想让你活着坏事,所以借我的手,不对,借这场火将你除掉,与别人无关,你自己走好……”
老猴子终于爬到门口,双手紧紧抓住门框,马上就能出屋,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眼前是黑的,火竟然已经熄灭,他一直在拼命爬行,竟然早没有注意到。
“胡桂扬?”
“没死。”胡桂扬冷冷地回道。
“火……”
“我用身体压灭的,烧得我都要熟透了。”
老猴子长出一口气,“那就是你对神船还有用处,咱们继续。”
“嗯?”
“你得招出神玉下落,要不然我还是得掐死你。”
“我刚刚救你一命。”
“不对,我自己能逃出去,你只是救了自己一命,但你的命仍然归我掌握。”老猴子再次调头,向暗中的身影爬去,双臂有力,一点不觉得疲惫,“什么都是命,我一直觉得自己应该进宫执掌东西两厂,别管什么人,就算是铁齿铜牙,我也能翘得开……”
对面一直没声音。
“你怕了吧?胡桂扬,别不好意思,没人不怕,霍双德临死前屎尿齐流,哭着向我求饶,可是没用,我不会手软,我天生就是心狠手硬的人,估计神船看上的就是这一点,要让我当行刑官……”
老猴子突然抓到一只脚,而且是踩在地上的脚。
他慢慢抬起头,看到自己的短棒被握在别人手中。
“真是一场好火,烧得我皮开肉绽,挺好的绳子也被烧断两根。”
老猴子大惊,松开手,又一次调头向门口爬去,声嘶力竭地大喊:“快来人,胡桂扬要跑……”头上一痛,晕死过去。
胡桂扬全身灼痛,还是忍住恨意,没有杀死老猴子,抬手摸了摸,发现衣服破了好几个洞,皮肤露出来,疼痛由此而来,好在摸上去不是太严重,“没烤焦就好。”
胡桂扬拎着短棒出屋,借助月光看去,赫然发现这是一处坟地,身前几座坟墓,身后是守墓之庐,更远一些,火光跳跃,应该是阉丐聚集之处。
他正想寻路离开,就听得唿哨声响,随后是马蹄震动,一队人马冲进阉丐群中乱打乱杀。
“又是谁?难道官府来救我了?”胡桂扬全无头绪,可是那些唿哨声又不像是官兵。
第三百九十五章 承认
阉丐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遇到偷袭,立刻一哄而散。
偷袭者不像官兵,胡桂扬也想一逃了之,绕过房子没跑几步就被数名骑士拦住。
“胡校尉,你怎么出来的?”一人跳下马,快步迎上来。
等此人走近一些,胡桂扬才认出来,“沈乾元?”
“是我。还以为来晚一步,胡校尉没事就好,跟我走吧。”
“你能送我回城?”
“朝廷摆明要置你于死地,还回去干嘛?跟我去外地躲一躲吧。”
胡桂扬摇头,“不行,我得回去,没准有人会帮我呢。”
“唉,胡校尉真是痴心不改,那你随我回城,好歹躲几天吧。”
“多谢。”胡桂扬拱手,走出几步之后补充道:“我是谢你带我回城,不是谢你赶来救人,你看到了,我是自己走出来的。”
“哈哈,几年没见,胡校尉真是一点没变,什么事情都要说得这么清楚。”
“现在不说清楚,还人情的时候就论不清了。”
沈乾元依然大笑,请同伴让出一匹马给胡桂扬,然后招呼众人,疾驰而去。
一路上,不停有人脱离队伍,临走时都向沈乾元打声招呼,没过多久,就只剩下四人。
在一条小巷里,四人下马,马匹交给两人,沈乾元与胡桂扬步行,在城南的破旧巷子里转来转去,天边已亮,路上偶有行人出现,胡桂扬却依然认不出身处何地。
两人进入一间土坯房,沈乾元道:“胡校尉想好了?真要回城?”
“必须回去,而且你也知道原因。”
“取回神玉?”沈乾元脸上露出含义丰富的微笑。
“若不是为它,沈兄也不会冒险去救我吧?”
“哈哈,胡校尉就是不愿相信这世上有真正的交情。但你说得不全对,没有神玉,我会也去救你,不为别的,就为胡校尉曾在郧阳府救过所有人的性命。”
“没想到真有人会为此感谢我。”
“我对郧阳巨变念念不忘,当时的人还都活着,我调查得越多,越相信胡校尉曾经力挽狂澜。”
“够了。你怎么知道我被阉丐绑架的?”
“嘿,江耘将绑架之罪栽到我头上,我能不知道吗?可笑的是,江耘专以转卖官府文书聚财,却以为手下的差人和那些阉丐能为他保密,哈哈。胡校尉知道江耘是什么人?”
“非常道经主,人称‘南京白孟尝’。”
“他倒是没有隐瞒,但这位‘孟尝’可不白,上结贪官,下交匪类,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沈兄从前算是贪官,还是匪类?”
沈乾元曾加入非常道,也是江耘结交的朋友之一。
“我是被他蒙蔽的人。”
“我算是贪官。”胡桂扬认真地说,“在己房吃过不少配给官吏的饭食。”
沈乾元愣了一下,笑道:“在胡校尉面前,不能有半点掩饰,好吧,你是贪官,我就是匪类。”
“贪官见匪类,咱们可以谈谈了。”
“哈哈,先不急,胡校尉还是要进城?”
“对。”
“好,稍待,我出去安排一下,进城之后咱们再谈。”
沈乾元很快回来,“安排好了,就是得委屈胡校尉一下。”
“我受得了委屈。”
外面停着一辆拉货的骡车,上面全是装果子的大筐,胡桂扬蜷身躲进一只筐里,不算隐蔽,但是除非特意搜检,没人能发现异常。
胡桂扬只是一名普通的锦衣校尉,他的被绑架并非轰动京城的大事,进城时极为顺利,甚至没有官兵要求货车停下来。
从筐里出来,胡桂扬又蹦又跳,好好活动一下腿脚,“早知这样,我就光明正大地进城了。”
“不可不防。”沈乾元直接进城,比胡桂扬早到一步。
“这是什么地方?”
“南城兵马司营房。”
“我就说这里看着不像寻常宅院。”胡桂扬吃了一惊,“看来你的朋友不少。”
“在京城,不比江耘的朋友少。这座小院是闲房,平时没人居住,胡校尉在这里至少可以躲个三天,然后咱们再换地方。”
两人进屋,酒肉竟然都准备好了,沈乾元笑道:“几年前让胡校尉躲在城外的荒院里,招待不周,这回是在城里,也没什么佳肴美味,但是热酒、熟肉不会少。”
“这就够了。”胡桂扬吃喝一阵,先填饱肚子,然后道:“可以谈了。”
“神玉在哪?胡校尉自己去取,还是我替你取?”
“先说清楚,神玉不是你的。”
“当然,神玉属于胡校尉。”
“也不属于我,那东西就不应该出现在凡人中间,天机船若想要回,我乖乖奉上,除此之外,我谁也不给。”
“胡校尉心怀苍生,不想凡人再受引诱,我能明白。实不相瞒,我只想看神玉一眼,而且我拿到神玉也没用,我根本不懂取出神力的法门。”
“这倒是实话,可你这么卖力地帮我,我无以为报啊。”
沈乾元笑道:“胡校尉从来不当天机船是神船,可是有人相信,而且坚信神船会再次回来,胡校尉能理解吧?”
“世上信神信佛的人这么多,天机船无非是另一种神佛,我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