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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丝-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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毗邻巴家祖宅的无量宫似乎更适合这种被繁华抛弃的宁静。站在泥灰剥落的斑驳围墙外,引颈眺望院内那遮天蔽日的银杏神木,我和冰鳍的耳后感受到变得闷热潮湿的夏风的吹拂,枝梢上喧喧嚷嚷的密叶依稀与去年仿佛,叶缝中偶尔漏下的天光鲜润得像是要滴出水来。古树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那浓郁的生气不但不会随着时光流逝衰竭,反而会越来越茁壮蓬勃。

冰鳍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树影,默默地卷起衣袖:“爬墙吧……”

开玩笑!这足足有一层半楼高的砖墙连个落手的地方都没有,还光溜溜的生满了青苔,我可不是传说中的怪盗,哪有飞檐走壁如入无人之境的本事!

“你别乱来,我回去拿梯子!”我一边转身向家里跑,一边不断回头提醒冰鳍,却突然发现在我面前两三步远的地方赫然出现一道人形障碍。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偏僻的巷子里的?不但走路无声无息,而且脚步快的异样,等反应过来时他竟已站在我眼前避无可避之处了。急匆匆向前走的我收势不及,朝他身上一头撞了过去。

预想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我就好像撞在一片投射着无瑕白光的空气上,丝丝缕缕的红线烟气似的掠过眼前。

是阳炎吗?踉跄中我回过头来,已经久违了……这熟悉的白衣……

然而冰鳍的惊叫间不容发的响起,隔了两秒我才反应过来,他喊的是——“醍醐!”

醍醐!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我慌忙定睛看去,视线中出现动荡着的高大背影,像被扰乱的水波般还没有完全复原,是砂想寺的燃犀少年醍醐没错,我刚刚穿过了他的身体吗?这么说来此刻我们面对的,只是个魂魄!

了结了务相屏风的咒缚离开巴家后,醍醐就一直被砂想寺的方丈能寂师父禁足,我们再没有见过面,没想到他居然变成了这样!我大惊失色的跑回冰鳍身边:“醍醐你不会已经……”

“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活得好好的!”醍醐咬牙切齿的咆哮起来,一瞬间又恢复成那个强悍的“鬼见愁”,“能寂师父他不知道要把我关到那天才罢休,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出来!”

原来是生魂啊……我这才松了口气,上下的打量着满腹牢骚的醍醐。只见他胡乱穿着代表澄心静性的白衣,领口一直敞开到胸前,古铜色肌肤上用朱笔画满奇妙的图案,可能是禁锢他不让恣意妄为的符咒之类吧。因此醍醐的生魂看起来有些苍白黯淡,他紧皱着眉头,似乎非常辛苦的样子。

即便是违逆他最尊重的方丈师父,他还是以生魂之姿逃出了砂想寺,看来这件事对他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我担心的凑近他询问着:“醍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办?要不要我们帮忙?”

话音未落冰鳍就冷笑起来:“对啊,态度诚恳的话我们就帮你!”虽然嘴巴刻薄,但这家伙并没有拒绝帮忙呢!别看平时两人经常抬杠,可就算我们自己身边现在也是千头万绪一团糟,他也还是不会丢下醍醐不管的。

“你们两个不要不识好人心!”醍醐发出粗鲁的咋舌声,“给我听好了,是有关你们的事情,你们要找的东西不在无量宫,我听见能寂师父说……”

突然间,异样的波动瞬间掠过那画满符咒的身体,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醍醐的身影便像残照般倏地淡去,他拼尽最后的力量呼喊着,却只有破碎的音节零落入我们耳中:“……向东……一直走……”

这一刹那,随着醍醐的幻象如水光般散去,那微弱的声音也蓦地切断了……

“醍醐!”我失声高喊着去捕捉那消散的泡沫,手腕却被冰鳍一把抓住,他不由分说拉起我沿着那生满荒草的小巷奔跑起来。民居的青瓦屋顶上,一带黄墙遥遥映入眼中,我顿时反应过来——那是砂想寺的方向!

原来冰鳍是要去砂想寺,与其在这里担心烦恼,还不如直接去寺里找醍醐问个清楚!

可真巧了!远远的,着葛之色僧衣的身影踯躅在寺门口,冰鳍立刻丢开我加快步伐跑去,一把抓住那个人的衣袖。对方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来。那是一位满头大汗的沙弥,正辛苦地提着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朝我们投来询问的目光,看那熟悉的眉眼,他就是除夕夜来过我家的那位方丈的使者。

“通草花家的孩子吗?”沙弥说着将大包小包墩在地上。

问出醍醐的下落要紧,我脱口而出:“醍醐在哪?”

“醍醐没来帮你吗?”冰鳍连忙打断我的话头,不动声色的弥缝过去,“这些体力活不是他在做吗?

沙弥神情淡泊的摇头:“方丈师父还没解除对他的禁足。”

“这些东西看起来很重的样子,我们来帮你吧。”冰鳍很自然的说着去提那些塑料袋。然而沙弥却轻轻挡开冰鳍的手,微笑起来:“没用的,我不会带你们进寺里去。”

冰鳍是想借这个机会混进砂想寺找到醍醐,却被那意外机警的沙弥发觉了,可我们也不是别有用心的坏人,用得着这样堤防吗?

一看企图被拆穿,冰鳍也就不再假装客气了:“既然不让我们见醍醐,就请能寂方丈师父给我们明示吧。他曾提醒过我们‘解铃还须系铃人’,可‘铃’只是我们无心系上的,没有他的帮忙,我们恐怕永远也解不开!所以请告诉我们——为什么要向东边走,走到哪里才能找到答案?”

“原来醍醐告诉你们了。”这一刻,沙弥澹然微笑起来,“禁足中居然敢偷听师父的谈话,还偷偷溜出去……”

他可是为了我们才这么做的啊!我连忙抢过话题:“师父师父,请你不要告诉方丈!醍醐他是一片好心……”

“其实方丈师父都知道吧!”冰鳍的语声突然清朗的响起,那语调平静而咄咄逼人,“醍醐会偷听,会溜出来把消息传达给我们,其实这些方丈师父早就预见到了吧,或者这就是他故意的安排!”

不易觉察的惊讶表情瞬间闪过沙弥眼角,他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复杂的事情我怎么可能明白呢?我只是个普通打杂的而已。”

“所以才请你带我们到寺里去啊,让明白复杂事情的人给我们帮助!”冰鳍的话一出口,我连忙低声提醒他注意语气态度,然而沙弥却丝毫不以为忤,依然是无动于衷的样子:“其实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也没有问题,你们何必执著呢?醍醐他就是太多管闲事才会被惩罚的,所以请不要再牵连更多的人。”

“明白了!请放心,我们再也不会牵扯上你们了!火翼我们走!”冰鳍恼怒的拉起我转身走下寺前的石阶。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沙弥清朗淡漠的语声:“其实就算没有醍醐的提醒也难不倒你们!令黑暗中的火焰之丝辉映出光芒的,不正是你们自己吗?”

沙弥这句话难道是在暗示我们,醍醐的指引没有错吗?像他说的那样一直向东走,可走到哪里才是目的地呢?城市的边缘吗?陆地的尽头吗?或者飘洋过海,直到世界的那一端?

拖着无精打采的步伐回到家中,我和冰鳍坐在堂屋里的几案边,好像赌气似的一个也不开口。长久的沉默使气氛越发压抑起来,我终于放弃似的高声叹息:“旅行吧……”

冰鳍应声冷笑道:“真的往东走吗?”

“不管怎么说也该试一下啊!反正就要放暑假了!”我顿时来了精神,调整姿势跪坐在圈椅上,扶着光滑的木把手,“就当度假旅行,旅行!”

“说得到好听,哪有这种闲情嘛!”冰鳍冷笑一声,“而且我们根本就没有旅费……”

对哦,这可是个现实问题!即便唐僧取经也是有白龙马的,我们总不能漫无目的的背上行囊就朝东边跑吧。

正意兴阑珊间,大门那边突然传来兴高采烈的呼喊声:“两个小把戏,跟我去走亲戚吧!”冰鳍连忙站了起来,不用看也知道,这欢呼来自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叔叔重华。

重华叔叔是我父亲空华的孪生弟弟,两人长的倒是非常肖似,但个性却像白天与黑夜一样截然不同。与古板严肃的爸爸相比,这一位就好像永远也长不大似的,有时候言行连冰鳍看了都会叹气咋舌,不过骨子里他对父亲还是相当尊重的。

连包都来不及丢下来,重华叔叔抓起几案上的冷茶喝了一口,忙不迭的说开了。原来身为内科主任医生的他好不容易拿到一个假期,要我们陪他去邻省的山里拉毛竹。我家不得不赶在八月台风多起来以前修缮祖宅的屋顶,可旧梯子年代已久,店里卖的又根本达不到老房子那种高度,早就想自己重打几架了。恰好不久前偶然和山里的远房亲戚取得了联系,重华叔叔准备一得空就租辆小卡车,去那里拉一些高大的竹子回来。

“那村子叫狮子村,我小时候被你们的爷爷带了去过!漂亮的不得了啊!”重华叔叔竭力鼓动着,“而且那里很快就要建水库了,再不去就看不到啦!”

虽然重华叔叔说得天花乱坠的,可谁有心情陪他走亲戚啊……

冰鳍突然狡黠的笑起来:“爸爸!去亲戚家就算吃住不用担心,收拾东西,洗衣服之类杂务也是很麻烦的啊,弄不好根本玩不痛快呢!”

重华叔叔一听这话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说的……也是呢。”

“所以……”

“所以?”

“所以我一路上照顾爸爸你,让你什么事都不用操心,这样算作打工好不好?”

我一听就摆出不屑的表情——冰鳍这家伙还真是生财有道啊,这时候也不忘了赚钱!

“你的零花钱不够吗?”重华叔叔瞅着冰鳍一脸困惑,“难道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告诉我就行了嘛,这阵子认识一个药商,虽然很年轻但是很亲切的!”

这种话也是可以拿到台面上说的吗?这个白痴医生!

冰鳍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要什么,不过爸爸你还是留神点比较好。”

“我有数的!”重华叔叔也就不再追究了,“那么火翼也一起来打工吧!不过得告诉我拿了钱你们准备去做什么?”

“去旅行!”我和冰鳍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话音刚落两人就面面相觑,冰鳍的脸顿时红了,他别扭的扬起头看向别处,这家伙刚刚还嘲笑我的想法呢,其实他早就在心里认同了,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暑假旅行吗?”不明所以的重华叔叔眯起眼睛,露出悠然神往的羡慕表情:“年轻真好啊!”

第六章天狮子

我这是在哪里啊?明明记得自己正和冰鳍一起坐在小卡车的后排座位上,从颠簸的车厢里看着重华叔叔摇晃的背影,现在怎么会孤零零的置身于这样一片陌生的山林中呢?

刚刚还是正午时分,圆月却不知何时已挂上中天,这正是自然以最激烈鲜活的姿态存在的时刻,山风如同驰骋的万千奔马,裹挟起碎石和断枝沿陡坡翻滚而下,湮没了半山腰上本来就相当贫瘠的瘦田——就算是这样艰苦恶劣的山林中,也还有人类在挣扎求生啊。

被风撕扯的树枝像无数伸向硕大月轮的疯狂手指,透过动荡林梢的月光却无比静谧澄明,水一样地蔓延向一块突兀的巉岩。昏暗中,这块巨石浮现出威严的轮廓——是狮子,巨石的形状酷似盘踞于山中的万兽之君。

《骨绮想》

千寻之井:以我家门口的那口井为原型,井边也有枇杷树,小时候经常在井棚里乘凉。

红叶:其实就是“枫”啦,像小黑猫一样的“枫”,不过,我更喜欢仙道呢。

《龙眠井》

望井:以前传说,如果是相爱的男女,不可以一起看向井底,勉强说起来,可能是和梁祝的传说有关吧。

二月初二:俗称“龙抬头”,传说这一天蛰伏的龙会从冬眠中醒来。女子在这一天是严禁动针线的,因为刚醒的龙睡眼惺忪,怕飞针走线时不小心会伤了龙目。于是二月二这天,出嫁的就回娘家,没出嫁的就串门访友,特别是古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眷能够有一整天游玩的时间,可真要感谢大大小小的龙呢。

赤寺山茶:一种端庄高洁的单瓣红山茶,有着金黄的蕊芯,看见它才知道什么叫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莲花无论如何也是生在水中,红山茶即便是近在咫尺,人也会有种肃然起敬的感觉。

在这狂躁的林间的狮子形巨石上坐着一个少年,我虽然看不清他的容颜,但却在注意到他的一瞬间,视线便彻彻底底地被牵引过去,因为我以为自己又看见了龙神阳炎……

然而错觉只是一瞬间的事,这少年的感觉的确与阳炎相当类似,但和那温柔如水的绿意不同,眼前的人存在感是如此强烈。凝视他片刻间就会产生如同凝视着盛夏正午的太阳一样的眩晕。

这一定也是“神明”吧,否则不会与此刻山林如许契合,那是一种压倒性的契合,山林不仅没有使少年显得渺小,甚至反而成了他肢体的延伸。微风掠过木叶的清唱,狂岚撼动山石的咆哮,自然界的每个变化都不着痕迹地融化在他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的微妙细节中。我清楚地体认到,如果说山林是少年坚不可摧的躯壳,那少年便是山林空明澄澈的灵魂。

少年忽然朝下方俯视,巨石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位高大的男子,明净的月光照亮他火焰般飞扬的长发,他径直走到岩石下,毫不畏惧的仰头凝视狮子肩上的少年,高声呼喊着什么,像在申诉,又像在谴责。

少年清澈眼瞳里掠过一丝困惑的波澜,他缓缓翕动着嘴唇,似乎是在解释,然而男子却无法接受他的答案,他情绪如同奔涌的激流,不可遏抑地倾泻而出。少年放弃似的缓缓摇了摇头,再三的犹豫之后,他终于冷淡而坚定的开口,一字一字地说出了什么。

那一定是决定性的陈词吧,男人激昂的情绪一下子凝滞住了,从他无畏的气势里就可以看出,是塞满胸膛的怨怼和愤怒支撑着他在暗夜中跋山涉水来到此地,准备向假想中冷傲对手痛切陈词,据理力争,然而对方却是那么平和,只用区区一句话就瓦解了他坚持。

饶有趣味的上下打量着有些失神的男人,少年像小动物一样顽皮的偏过头来,仿佛这位冒失访客的一切都让他感到新鲜。然而那男人早已没了之前的激烈与苛责,他只是仰视着少年,反复的呼喊着什么,虽然无法听见,但我却能从那翕动的嘴唇上分辨出那是三个字的音节。少年迷惑的凝视着对方,似乎在揣测那话里的意思。最终,他忍不住开口应和着,确定似的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刹那,燧火般的幽光开始荡漾在少年双眸中,那是与狮目一样的,温润的黄玉色星火,他快活的摇动头颅,那丝丝缕缕的头发渐渐蓬松起来,如同烈鬃般飘舞。变化的征兆正清晰地呈现在少年身上,呼应着男人的呼喊,这感觉已完全定格,化为绘形绘影的具体细节。

突然间我恍然大悟了!是名字!那个男人呼喊的短促音节是少年的“名字”。像是要表达自己的欢欣一样,少年爽朗地朝那男人传达着什么。在听清少年话语一瞬间,男人失去了表情……

沉默一瞬间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声的闪电在寂静山林上空霎时铺展开来,让人觉得黑曜石般的夜空崩裂了,雷鸣隐隐的奔涌而至,如同威风凛凛的神谕。

止水一样的笑容慢慢浮现在男人的眼角,他仰视着高踞岩上的少年,像要把这容颜牢牢的烙印在心里那样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最终,他点了点头。仿佛捕捉到了天空的闪电,一道流光霎时没入男子胸口,又从后背穿出!那是一柄利刃,眨眼间刺透了他的身体。忍耐着死亡降临的巨大痛苦,男人恳切的仰望着少年,再度呼唤着那个短促的音节,用尽最后的力气缓慢而郑重的倾诉着什么……

伴随那听不见的话语,一枚巨大的光珠慢慢自男人胸口升起,朝空气里播洒着玉屑一样的光之粉末,悠悠飘向空中,这是何其强大的魂魄,在自然的伟力前依然不失其光华。

风雨突然交加而作,雷鸣电闪中,少年兴高采烈地从狮子巨石肩上一跃而起,延着一道烟云似的光芒。伴随着飞腾的动作,少年的身体渐渐改变了,那幼树般青涩的四肢流畅地幻化延展,不可思议的伸展成猛兽的躯体,而蓬松的乱发则彻底飘散成飞舞的烈鬃,须臾间一头神光熠熠的雄狮已经出现在夜空里,映着闪电,乘着奔雷。

狮子蹈空凌风地跳跃盘旋,它兴高采烈地围绕那魂魄的光珠追逐嬉戏,不时地伸手引逗,在那利爪的接触下,那光珠瞬间响起清越的叮当声,男人的魂魄竟化成了半透明的金色鸣铃。

于是飞翔的狮子就乘着狂雷,从天而降。

这一刻,清醒像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切断了我本来就不太深入的梦境。颠簸的车厢里,坐在前排副驾驶席上,冰鳍回过头来:“火翼,做噩梦了?”

只不过是个乱梦而已,一睁开眼就模糊了。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我将视线转向车窗外,虽然刚过中午,可参天林木中的山路依然十分幽暗,是因为在前往狮子村的途中才会做这样的怪梦吗?我整理着思绪正要开口,驾驶座上的重华叔叔大笑起来:“小孩子就是这样,什么都不担心,无论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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