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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杀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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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祖楼呢?”

“我不是活着?”

“那么他就一定已死了,应承过的事情你当然一定会做到。”

“出了口的说话也是一样。”

柳展禽俯首不语。

“柳兄,可还记得你我当初相见?”

“怎么不记得,是五年前的中秋。”

“你吹箫在江边,月下树下。”

“吹的点绛唇,混江龙,六么遍。”

“我囊空如洗,蒙着面,硬着心肠,只管打你的主意。”

“一战之下,惺惺相惜,我多了一个朋友,你却变成了职业杀手!”

“我真不知道应该多谢你还是恨你。”

“五年,这就五年了。”

“逝水东流不复,年华又何尝不是一去不返。”

“五年这样子的生活,我实在已经过腻,不能再忍受下去。”

“你是说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人各有志,你一定要走我也没办法,只是,这最后的一件事,我的事……”语声一顿,柳展禽恳切地望着孙羽,他要强调的正是这“我的事”三个字。

孙羽又沉默了下去。

好半晌,缓缓地回过头来一字一顿的:“交给我好了。”

柳展禽眉头乍展,长揖到地,“多谢帮忙!”

孙羽看在眼里,微喟:“对你,她当真那么重要。”

“有生以来我就只爱上她一个!”

“她适合你?”

“最适合不过。”

“他又如何?”

“一个市侩,重利薄情,终岁奔波在外,一任她寂寞闺中。”

“她若是适合你,必然能歌擅曲,嫁作商人妇,的确委屈了她。”

“然则她不是生活在痛苦之中?”

“她这样对你说过?”

“没有,但我想象得到。”

孙羽眼中似有笑意。

又是一阵风吹过,平静的池面荡起了一片涟漪。

“吹皱一池春水……”孙羽到底笑了出来。

“孙兄是笑我自作多情?”

“你以为?”

“不,“柳展禽一声长叹,“心有灵犀一点通,有很多事情是无法说出来。”

“哦……”

“纵然她不说,我也听得出,看得出她心中的寂寞,悲哀……”

柳展禽当然听得出,看得出,他并没有忘记那一夜,那一夜……

柳依依,花可可,云淡淡,月弯弯。

小池旁边,也有些月,也有些风,也有些香。

水影浮花,花影动帘栊。

人在帘栊中,琴声,歌声却已传到了帘外。

柳展禽披了—身花影,就负手木立于小池边,帘栊外。

琴声悲苦,歌声又何尝不幽怨……

恰相逢,又折鸾和凤,

往事如春梦,

倩飞鸿,欲寄音书,

恨少丹青,描不出心头痛,

纵青云路可通,怕红颜命易穷,

向风前强把孤弦弄……

“向风前强把弧弦弄……”柳展禽凄然一笑,“她并非无情,只是不幸错嫁了—个无情夫婿……”

“你因此怜惜?”

“不单止怜惜!”

“要不是,为什么要到今时今日?”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他不肯答应?”

“我没有问过他,我甚至也没有见过他……”

“那么你又怎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

“我,我……”

“你不敢面对现实!”

柳展禽痛苦地垂下了头,突然这样问:“孙兄可曾听说过‘—剑杀龙手’祖惊虹?”

“祖杀手?”

“你认为他的武功怎样?”

“左手剑未逢敌手。”

“他也是左手剑的能手,江湖中传说,十八岁他初出道的时候,就找上了祖惊虹比剑,竟然能够接下祖惊虹雷霆三十六击!”

孙羽虽然蒙着面,看不出他的神情变化,但他的眼中分明已露出了惊异之色。

“孙兄又可曾听说过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

“全都是当代高手。”

“却都先后败在他剑下。”

“这个人到底是谁?”

孙羽眼中惊异之色更浓。

#奇#“沈胜衣!”

#书#孙羽顿时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震,脱口惊呼:“沈胜衣!”

#网#柳展禽出其不意竟也给吓了一跳,随问:“孙兄也知道此人?”

孙羽呆呆地怔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柳展禽在问,没有回答,甚至也没有说什么。

柳展禽更是奇怪,忍不住追问下去,“孙兄莫非认识他?”

孙羽依然木立不应。

柳展禽急了,猛提高嗓子:“到底怎样了?”

孙羽—如睡梦中突然醒来。浑身又是一震,目光暴闪,逼视柳展禽,像箭、像刀、像剑,森冷、锐利、闪亮。

柳展禽猛吃一惊,不知不觉间,倒退了两步。

孙羽目光更见凌厉,一身衣衫竟似无风起舞.人未动,剑在鞘.杀气已飞扬。

杀气迫人眉睫。

柳展禽也感觉到了,本能地反手握住了腰插玉箫。

一刹那,只不过一刹那,杀气突然又消逝,孙羽在冷笑,“你是说沈——胜——衣!”

“正是沈胜衣!”柳展禽吁了一口气,松开握住玉箫的手,“孙兄认识他?”

“认识。”

“有仇?”

“无仇。”

“有怨?”

“无怨。”

“真心话?”

孙羽冷笑。

“看情形分明不是,不过孙兄不说,亦是无可奈何!”柳展禽一笑,转过话题,问:“对于这个沈胜衣,孙兄自问有几分把握?”

孙羽只是冷笑。

“可要我联手?”

“用不着!”

“那么说,孙兄是成竹在胸了!”

孙羽不答。

“要不要我描述他一二?”

“对于他你知道多少?”

“惭愧,我只知道他二十四五的年纪,七尺长短身材,发长披肩,爱穿白衣,因为用的是左手剑,所以与人迥异,一口剑是斜挂在右腰……”

“我说过认识他!”

孙羽突然截住柳展禽的说话。

柳展禽苦笑,“我能够告诉你的也就只有这些。”

“那么你最好闭嘴。”

柳展禽只好闭嘴。

孙羽也无言,好半晌,忽然问:“还有什么?”

“没有了,只问孙兄何时可去?”

“现在就去。”

“何时可回?”

“此去不回!”

“钱?”

“钱已多余!”

“我怎能过意得去?”

“目前你还用不着这样说。”

“孙兄亦是向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信得过孙兄。”

“多谢。”

“事成之日,孙兄一定要来喝一杯喜酒!”

“不怕言之过早。”

“不怕!”

孙羽冷冷地望着柳展禽,一甩头,突然说:“珍重!”

“且慢!”

“五年来,孙兄一直与我蒙面相见,今日一别,再会或恐无缘,还请……”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

“只管说…”

“你我之间只是雇主关系,我从来就没有将你当做朋友。”

柳展禽神色一阵异样,就像是给当面掴了一巴掌。

“错过今日,便成陌路,我一定会将你忘记,你最好也将我忘掉。”

“我明白孙兄的心意。”柳展禽黯然,“但望孙兄此去,回复本来,而我,一待事成,亦自洗手不干。”

“柳兄爱她如此之深。”

“她也是—样。”

柳展禽笑在眼里,笑在心里。

“是真的话我倒希望你俩能够同谐白首!”

“多谢!”

孙羽一跺脚,再声:“珍重!”

“且慢!”柳展禽忽又叫住。

“柳兄几时变得这样子婆婆妈妈?”

柳展禽轻叹:“既是此去便成陌路,孙兄何不留片刻,听我重吹当日一曲?”

孙羽没有作声,也没有举步。

柳展禽取过玉箫,调寄点绛唇,呜呜的吹了起来。

孙羽静静地听着,蓦地里一声长啸.按着调子,引吭高歌

可爱中秋,雨余天净

西风送,晚霞归洞,

凉露沾衣重……

箫声、歌声,直冲云霄,剑气,杀气,摧落了千瓣梨花,万丝柳絮!

秋光宇宙,夜色帘蟾,

谁使银栊吞暮霭,

放教玉兔步晴空,

人多在,管弦声里,诗酒乡中!

萧声更急,歌声更响,人舞在梨花柳絮中。

剑光如匹链,似惊虹!杀气更浓!分明是春初,竟似已秋暮!

烂银盘拥,冰轮动,

碾玻璃万顷,无辙无踪,

今宵最好,来夜怎同,

留恋嫦娥相陪奉,

天公,莫教清影转梧桐……

箫声急落,剑光狂飞,满地梨花柳絮又被剑风激起,点点粉碎!

孙羽心中千重恨,万重怨,也似已尽寄歌声,剑影!

直须胜赏,想人生如转蓬,

此夕休虚废,幽欢不易逢,

快吟胸,虹吞鲸吸,

长川流不供……

听江楼,笛三弄,

一曲悠然未终,

裂石凌空声溜亮,

似波心夜吼苍龙……

唉——我今欲从,嫦娥归去,

盼青鸾飞上广寒宫——

箫声未竭,歌声突断,人影一敛,剑光亦敛散,铮的剑已入鞘,孙羽突然仰天狂笑:“才不过春初,几时等到得秋暮,这里无长川,这里无梧桐,又哪来夜月,又哪来西风送,又哪来凉露沾衣重,又哪来嫦娥相陪奉……”

狂笑声中,孙羽就披了一身梨花柳絮,踩着遍地柳絮梨花,头也不回,大踏步而去!

朝雾淡淡的还未散尽!

狂歌笑语却都无处追寻。

空余一缕凄凉的箫声飘忽在小池边,梨花旁,柳树下。

孙羽终于消失在薄雾中。

柳展禽缓缓放下了玉箫,目光凝视着孙羽的去向。

朝雾迷蒙,他的目光也是迷蒙一片。

是朝雾迷蒙了他的目光还是他的心。

“二千两,二千两黄金!”他的嘴角突挑起了一丝奇异的笑意:“你懂得自己去找生意,赚大钱,当然要离我而去。”

“若不是你真的从此罢手,又怎会再为我冒险?”

“我一生最恨就是被人欺骗,孙羽呀孙羽,你若是欺骗了我一定会后悔。”

“我一定要你后悔!”

柳展禽自言自语,猛地背转身,奔向池畔的小楼。

一个人的外表不一定等于内心。

一个人口里说的与心中想的更未必一样。

雾渐散,风仍旧一阵又是一阵。

风中突然响起了两声狗吠!

两只一身金毛的猎狗嗅索着窜出了花丛深处,柳荫荫处。

狗颈上套有皮带!皮带操在柳展禽手中!

“汪汪”的又是两声狗吠,两只猎狗猛奔了出去。

柳展禽一笑。

这岂非孙羽的去向?

雨后天,轻寒。弄晴莺舌出众巧,着雨花枝分外妍。

杏花,春莺啼在花枝头。过了这片杏林,江宁府城也就不远了。

花林中一条小径,径上铺了落花,一个人踏着落花而来。

落花如梦凄迷,色未退,香还在,但这个人脚步过处,落花便与泥同,色香俱杳。

好无情的一个人。

这个人二十四五年纪,七尺长短身材,一身白衣,发长披肩,剑一口,斜挂腰右。

沈胜衣!

衣白,他的面色比衣还白,比雪还要白,他的神情更是比雪还冷。

他的相貌平凡,但任何人只要看上他一眼,都绝对不会再有平凡的感觉。

他的眼,闪亮,锐利,像剑。

眉宇间,三分落寞,七分肃杀!

他一踏入杏花林,周围便似也平添了一层肃杀的气氛。

杏花无语,就连莺鸟也封住了嗓音,好厉害的杀气!

剑仍在鞘,杀气当然不会发自剑上,杀气只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的人,简直就已是一口出了鞘的剑,利剑。

他的右手反腕抓着搁在肩头上的一个包袱,左手低垂,连碰也不曾一碰剑柄。

他相信剑,但他更相信自己的手!

水湿仍未干透,他一路而来,清楚遗下了一行脚印。

每一个脚印的距离,深浅都是一样。

他的步伐竟是这样的整齐均一。

小径的前面也有一行脚印。

这行脚印由左而右横过小径,距离不定,深浅不一。

当中的两个脚印却特别深,似乎那留下脚印的人曾在小径当中企望了好一段时间。

沈胜衣看到了这一行脚印。

他的面上依然一片冷漠,没有丝毫表示,但他的脚步已停下。

突然间,他左半面颊的唇边,眼角,痉挛起一丝冷笑.目光剑也似飞投向径旁的一丛花树。

簌簌的花树随着一阵颤动.一个蒙面黑衣人幽灵一样从中冒了起来。

“你知道我在这里?”

黑衣人的目光也剑一样凌厉.冷冷地瞟向沈胜衣。

四道目光交击在半空。

沈胜衣冷笑,眼中现出了杀机。

黑衣人并未觉察,“得”的一擦拇中指。“我追踪了你—日一夜,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好机会,这个好地方。”

沈胜衣只是冷笑。

“你当然知道我为何而来!”黑衣人反手握住了剑柄。

沈胜衣仍不作声,眼中杀机更浓。

“你当然知道应该怎样做!”“呛”地黑衣人终于拔剑在手中。

剑出鞘的袅袅余音,猛被一声霹雳击散!

沈胜衣霹雳一声暴喝,人同时离地飞起,剑却不知何时已拔在左手!

声霹雳,人霹雳,剑也是霹雳一样!

你有没有见过霹雳的威力和速度?

黑衣人惊呼,手中剑连忙迎上!

又是一声霹雳,一口剑激飞半空,消失在杏花深处。黑衣人的剑。

沈胜衣冷冷笑,人飞落在树丛中,剑已回到了鞘内。

黑衣人却踉跄抢出了花丛外,反手扯下了蒙面黑巾,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他的身上并没有伤痕,只是沈胜衣的霹雳一剑已然震碎了他的心脉,

沈胜衣,唉!沈胜衣!

一剑,只一剑。一剑已是足够有余,所以他收剑!

他绝对不肯再多浪费一分气力,他甚至连看他也懒得再多看一眼。

他举步,继续他未完成的路途!

好无情的一个人。

黑衣人第二口鲜血喷出,终于倒下。露出来的是一张峻冷清瘦的面庞。

莫非他就是孙羽。

血还未干,人死了显然还未多久,柳展禽看得出。

他抄起了黑衣人的右手,虎口迸裂,筋骨都几乎断尽。

“好厉害的一击!”柳展禽心底寒了出来.放下手,转望向黑衣人的面庞。

黑衣人突然张开眼睛,原来他还没有完全断气。

他的目光混浊一片,他的语声更是含糊,但,柳展禽总算还听得清楚。

黑衣人出口的第一句是一句很奇怪很奇怪的说话:“他……他很多钱!”

柳展禽一怔。“你到底是谁?”

“我是……”

“你是谁都已没有关系!”柳展禽冷笑,突然起脚,一脚将黑衣人踢飞半天!

他岂非比沈胜衣更无情?

一人两狗又追出。

这一次柳展禽追的是谁?沈胜衣?

你有没有听过黄娥的落梅风,顾贾的诉衷情,朱庭玉的行香子,姚牧庵的新水令?

你感觉不感觉得到这些曲子多么幽怨,多么凄凉!

你知不知霍秋娥谱这些曲子时的心情又是多么凄凉,多么幽怨?

如果你都是不知,你都感觉不到,你都没有听过,现在你不妨留意一下。

不是落梅风,诉衷情。

也不是行香子,新水令,是水仙子,黑刘五的水仙子——

恨重叠重叠恨恨绵绵恨满晚妆楼,

愁积聚积聚愁愁切切愁斟碧玉砖,

懒梳妆梳妆懒懒设设懒热黄金兽,

泪珠弹弹珠泪泪汪汪汪汪不住流,

病身躯身躯病病恹恹病在我心头,

花见我我见花花应憔瘦,

月对我我对月月更害羞,

与天说说与天天也还愁……

丁冬一声,琴歌俱绝,香闺更寂寞,人影更孤零。

霍秋娥痴痴地站起了身,移步到荼糜架旁,海棠花下。

海棠已开尽,明朝再小雨蒙蒙,不难便化作胭脂泪。

霍秋娥叹息在心中。转一个身,她看见地上自己的影子。影与人同瘦。天边的月也与人一般孤零。

月升在东天,东天一片愁云,莫非天也正替人忧!

风急,风紧,云涌,云流。月明,月暗,月依稀消沉。

霍秋娥一声短叹,又一声长吁。

月儿沉,一样相思两处心,

今宵愁恨更比昨宵甚,

对孤灯,无意寝,泪和愁付与瑶琴,

离恨向弦中诉,凄凉在指下吟,

少一个知音……

你有没有见过像霍秋娥这样多愁善感的女子。

她思念的又是谁?谁又是她的知音?

沈胜衣?

沈胜衣倚在栏边。

他怔怔地望着花前月下漫声轻唱的绝色佳人,神情已痴,目光已知。

这是自己的妻子霍秋娥,他心里告诉自己,但忽然,他连自己都不再相信。

他眼中露出了痛苦之色。

他想走出庭院,却又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他低头,触目一身如雪也似的衣衫,洁白无瑕,心呢?

再看自己的一双手,还是那么强而有力,特别是左手!

这只左手曾经击败金丝燕,柳眉儿,雪衣娘,满天星,拥剑公子。

这只左手曾经名满江湖.

这实在是一只不平凡的左手.但这只手虽然矫活,却不懂调琴,更不会品箫。

剑在手,这只左手可以连断七臂,连杀七人,琴在手,这只左手却无法调得动琴的七根弦索.

天下绝对没有一个十全十美的人.手也是一样,你几曾见过有一双件件皆精,样样皆能的妙手,巧手。

沈胜衣也只是一个人。

因为这一双手,他一直感到骄傲,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这样的一夜,同样也因为这一双手,他竟要为它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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