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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麦娘 作者:池莉-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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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定没有想想我还是没有结婚的大姑娘呢!我赶紧说:“好吧,我替容容洗澡。”
 
   之后呢?之后当然是我得去开会。上官瑞芳的母亲说:“不,我带不了孩子,我有自己的工作。况且瑞芳的事情已经让我们家乱套了。”
 
   我从冰箱拿了一个鸡蛋。我认为无论如何都得先让饥饿的孩子先吃一点东西。上官瑞芳的母亲拉住了我的手,轻轻地取走了我手里的鸡蛋,她歉意地说:“对不起,这是给你上官伯伯吃的,是我自己养的母鸡下的蛋。我们家里其他人都吃市场买的鸡蛋,不过抱歉的是,今天家里恰好没有其他鸡蛋了。”
 
   在这个过程中,上官瑞芳的父亲只是出来看了看容容,用一根手指在婴儿的脸蛋上弹了弹,谢谢了我并且告诉我,他将会在一天工作结束之后,与老伴一起去医院看望上官瑞芳;他会与各方面交涉,以保证上官瑞芳住院的医疗费用。此后便一直在他的书房看报纸,一张舒服的躺椅,轻轻摇着,发出柔和的摇篮一般的节奏。
 
   我怎么能够放下容容?一个半岁多的,一身臭气的,饿得吃手指的,没有父母照料的孩子?我只得抱着容容,离开了上官瑞芳父母的家。我带着容容赶到会场,悄悄推开了会场的后门。会场上是黑压压的人群,主席台灯火辉煌,领导们冠冕堂皇坐在那里,电视新闻记者的灯光在闪烁。会议开始不久,现在是一个表彰项目,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优秀专家已经上台,主持人正在麦克风里呼叫我的名字。我一个人呆在会场的最后面,怀抱饥饿的婴儿,左顾右盼不知道谁才能帮帮我。突然,孩子“哇”的一声哭了。容容的嗓音比她母亲的还要嘹亮。由于饥饿也许还由于过早地感觉到了人世间的痛苦,容容的痛哭有如瀑布一般汹涌和势不可挡。全场上千人刷地一下回过头来,令我无法解释也无法承受,我文不对题地说了句“对不起”,剩下的也只能是嚎啕了。
 
   容容就这样成为了我的女儿。未婚的我,在一个上千人的场合中,与我的养女一起失声痛哭,我就这样,无可逃避地成为了容容的妈妈。
 
   我无法不是容容的妈妈。容容现在整整三个月没有消息了,我能够不来找她?
 
   乔万红说:“我的朋友都叫我大红。你也叫我大红吧。否则,找乔万红是很难找到我的。来份水果和新鲜点心?”
 
   我说:“不要。”
 
   乔万红说:“怎么不要,要!我一定要请你吃点东西!”
 
   乔万红不由分说,拍拍巴掌,招来了服务员。她居高临下地与服务员说话,轻车熟路地要了水果和本店特色点心。她嗔怪服务员不会摆果盘。她自己动手,利索地把果盘摆到了我的面前。她用尖尖的手指钩了钩,过来了酒吧领班,她要求把音响的声音开小一些,而且吩咐换一个轻柔的美国乡村音乐。她还发现桌子边沿有一小块水渍,便让一个瘦瘦的扎黑领结的小伙子把它擦干净。我觉得我更了解这个女人了。这个女人的年龄肯定在三十八到四十八之间。女人到了中年,就跟树木一样定型了,逃不出两种大的类型。一种是我这种不太有社交能力的人,木讷,固执,循规蹈矩,平淡无味,把偏执深深埋藏在心底,常常任人摆布;一种就是乔万红这种类型的了,敏捷,夸张,新潮,富有挑战性和伤害性,有强烈的支配欲望。容容跟着这个女人到处巡回演出,在T形台上,光彩夺目地走来走去,回到后台,学着抽烟,喝洋酒,说粗话。乔万红当然知道容容的踪迹,就像猎犬对于小动物。
 
   面对我的注视,乔万红淡然一笑。她说:“没娘的孩子天照应。真是啊,我说容容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大福气呢?”
 
   我还是注视着乔万红。乔万红说:“对不起,你是她妈妈。那么我告诉你,一般说来,容容应该没有事的。”
 
   我除了注视乔万红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她没有告诉我容容的具体行踪。乔万红说:“你还要知道什么?我说她没有事绝对就是没有事的。半个月前我还接到过她的电话。你不用问我号码,她打的是公用电话。容容这女孩子比鬼还精,十三岁就来北京了,什么世面没有见过?她在努力奋斗,她忙着呢,她迟早要成为一个小富婆,或者影视明星,青春偶像什么的。你就别替她瞎操心了。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我不明白,还不够具体!
 
   乔万红说:“你这个当妈的,你太不了解自己的女儿了。请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女儿可比你精多了。她哪里会留下什么行踪呢?你知道她做一些什么事情吗?”
 
   乔万红搬起指头历数容容的事迹:策划崔健在工人体育馆的摇滚音乐会;北京万人出动,去大西北绿化荒山;请马纳多拉来中国踢球;鼓捣歌星李娜出家当尼姑;筹划千集跟踪电视剧《一个北漂少女的三年》;等等。
 
   你平时不看报纸?看。得,这些新闻全国人民都知道,你也应该知道吧?和容容有什么关系?太有关系了!她都积极参与了鼓捣,坐着飞机满天飞,这里的款子拉到那里,那里的款子拉到这里,忙得像总理,能耐大着呢,几乎每做一件事情,全国人民都当做了茶余饭后的精神点心。现在这世道,你最不需要担心的就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了!她们不把别人骗得倾家荡产就算不错了,谁还能够骗得了她们?你这个妈妈,观念过时了!
 
   瘦瘦的扎黑领结的小伙子,半跪在地上,认真而谦恭地擦着桌面上的水渍。小伙子乌黑茂密的头发波浪一般颤动,刚刚修剪过的发茬的横截面,乌黑油亮仿佛随时要滴出一粒黑珍珠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这黑珍珠的光亮,把许多不相干的情景都映照了出来:睡懒觉赖床赖得跟牛皮糖一样的容容,我那紧紧盯在股市的弟弟,汽车修理铺的郑建勋,坐在湖边的读钢琴乐谱的上官瑞芳,微风中摇摆的看麦娘,还有腼腆而活泼的金农。当年我对金农绝对地不屑一顾,我认为那男孩简直就是一个流氓。可是在这一刻,在北京亮马大厦的某个咖啡厅里,与一个素不相识的名叫乔万红的女人对坐,我忽然嗅到了上官瑞芳畸形恋情的气味,那是一种熟透的果香味,酷似无花果。是否所有的盛开都是纷纭复杂的,而真正能够辨别和领会它的意义,还是要等到人生的秋天呢?可是,迟到的领会不再有实际的用途,给人平添的只是无限的惆怅。我的容容,看来不是妈妈这种类型的女人了。
 
   乔万红手托下颌,出神地看着来回移动的抹布,忽然对我说:“我喜欢上官瑞芳的故事。”
 
   乔万红说:“原来我的信条是:当我绝望的时候,我就只想两个地方,一个是医院,一个是监狱。现在我又多了一个地方,就是想想别的女人悲惨的故事。这是你给我的启发。我现在要对自己进行三想教育。”
 
   乔万红说:“看你这么老实,实话告诉你吧。容容在我这里是有一点股份的,我从她的分红里,给你把路费和住宿报销了,然后你就回去吧。回头我设法让容容给你们打电话。”
 
   我说:“不。”
 
   乔万红说:“不什么?”
 
   我说:“不要你给我报销什么,也不回去,也不要你回头设法让容容给我们打电话。我要找到容容,至少要知道她现在的下落。我相信她此时此刻,总在一个地方。我要她知道我在找她。”
 
   乔万红扬了扬眉梢,然后低头去喝她的咖啡。她小口小口地喝,模样很老到,跟电影里面的外国人一模一样。
 
   乔万红突然对我说:“你父亲是不是特别聪明?”
 
   当然是了。我父亲一辈子研究小麦,很有成就的。
 
   乔万红说:“你把右手伸出来。”乔万红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幅眼镜,戴上,拿着我的右手手掌,煞有介事地开始琢磨我的掌纹,嘴里咕嗜说:“现在世界上也还有你这样的人。”
 
   我父亲的确特别聪明。从前有相当长的历史时期,我们农学院的宿舍,是那种50年代苏联老大哥帮助修建的办公楼。中间是宽敞的过道,办公室在过道两边,房门对着房门。过道在成为宿舍之后变得不宽敞了,每户人家都把过道当厨房,摆了一张桌子,切菜,桌子旁边是炉子,桌子下面码着蜂窝煤,炉子上架着铁锅,蜂窝煤上撒了粉笔灰。撒粉笔灰的创意就是我父亲的。我母亲骄傲地告诉我们,在我还没有出生之前,我父亲就想出来这个办法来警告小偷,保护自家的蜂窝煤。这个创意是不能小看的,因为粉笔灰撒在煤堆上,就与煤堆形成了一副完整的山水画,非常的雅致。如果谁偷走哪怕一块煤,山水画立刻就会遭到破坏,且不说主人家一眼就看得出来,偷煤的人自己首先就会脸红。被偷盗者与偷盗者,便有了一个不同时空的对话,谴责与被谴责,双方都心领神会,又免掉了面对面捉贼的尴尬。据说我父亲并没有对任何人解释和推广他的创意,然而他的创意不胫而走,农学院宿舍的所有煤堆,都撒上了粉笔灰。随后农学院隔壁的纺织学院、政法学院以及隔了一个湖泊的民族学院,但凡私人的煤堆,几乎一夜之间,都撒上粉笔灰。这种颇有君子之风的防盗法,有效地从60年代初期风行到了80年代中后期,家喻户晓,几乎成为了一代人的行为方式。当我的父亲失脚跌进被小偷偷掉了窨井盖的下水道之后,不喜欢他的少数人,在参加追悼会的人群中,阴险地说:“唉,这个人是太聪明了!”
 
   所以,我想乔万红的意思是:我们家的聪明都集中在我父亲身上了。再说明白一点就是,乔万红认为我有一点傻。
 
   乔万红放弃了我的掌纹,说:“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我自己说的,但也是因为乔万红的一再暗示。好在这种情况,我也不是头一次遇上。于世杰经常这样暗示我,蔡唐伯也曾暗示过我,科室里的小鬼们甚至公开地笑话我。傻就傻吧,说不定我这是大智若愚呢。因为乔万红最终还是瞒不过我了,她说:“那我就索性告诉你吧,容容欠债了,出去躲债了。她不会给你们打电话,也不会给我打电话,因为她不想连累亲朋好友,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等事情摆平了,她自然就会出现。现在明白了吧?”
 
   说到这里,我发现乔万红的眼睛生得不对劲,从某个角度看,她眼距过近,有一点斜视。她看着你的时候,一只眼睛看你,一只眼睛看你的身后。她的这种眼睛就能够看清楚这个世界?她怎么就不明白,欠债算什么?女孩子的妈妈来了,女孩子欠谁的债,妈妈来偿还好了。
 
   我掏出了钱包。乔万红还没有等我的钱包完全露面就制止了我。乔万红说:“说你父亲比你聪明你还不服气。你有多少钱?容容欠的是八十万美金,而且是高利贷。读过描写万恶旧社会的小说吗?高利贷逼死人的俗话知道吗?好了。我该说的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现在,到此为止。”
 
   八十万美金,我迅速地计算出那就是将近七百万的人民币了。容容怎么会欠人家七百万?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没有人愿意对我解释钱多到一定程度有什么用途。乔万红对我说的最后的话是:“我离婚了。我丈夫在美国再婚,不管孩子了。我女儿要是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养母,那就是我们母女最大的福气。”乔万红的结束语是:“易明莉同志,是你给了我希望和信心!”

正文 四
  据说北京有一句话,说是找天上的星星容易,找郝爷难。
 
   圈内的人,大家都把郝运叫做郝爷。这是北京!
 
   可是,电话一通,一听我说是郑容容的妈妈,郝运立刻就说要见我。可见,什么事情都不能一概而论,对吗?不用于世杰北京的朋友帮忙张罗,我还不是找到了郝运?郝运是容容的老板,容容在郝运的公司上班。容容三个月没有消息,别人不知道她的行踪,发她工资的老板还能够不知道?
 
   郝运的公司非常地不好找,在北京西城一个偏僻的胡同里面。从外表看,像哪个小城市早年在北京设立的驻京办事处。进了门,才发现别有洞天,全都是现代化的装修。我在办公室坐了足足二十分钟,茶水续了两次,郝运还没有出现。我再次地看看手表,决心要离开。忽然,一面墙的书柜移动了,书柜是一扇门,经典书籍只是精装的封面套子。我被吓了一大跳,我还没有想到在现实生活中,还真的有人在办公室里做秘室。
 
   一个曾经做过兔唇缝合术的小个子男人出现了。他深沉地冷漠地说:“我是郝运。”
 
   我不喜欢郝运。见面我就可以下这么一个结论。他故意让我久等,然后突然从秘室里转出来,吓得我够呛。这男人看上去也就是三十五岁左右,故意装老,穿中式大褂,胸前横了十几道盘扣,下面是军裤和中式老头鞋,老头鞋是软牛皮的,脖子上还挂了一只银链子的怀表,眉眼长得酷似生病的猴子,一口油滑的京腔。我真的是不喜欢郝运。在三十五岁左右以后的人群当中,兔唇已经很少有了。兔唇豁嘴,天花麻子,小儿麻痹症瘸子,麻风面容,这样一些标志国家贫穷,人民健康水平底下的疾病,应该在五十岁以上的人群中比较多见;而年轻的郝运兔唇缝合,加上他的穿着打扮和长相,似乎在张扬他的残缺,给人一种故意给历史抹黑的感觉。我不知道郝运为什么这样。既然他办着广告公司,做着不小的生意,肯定属于富有阶层了,干吗要弄出这么一副扮像来?既然能够下决心把自己扮成这副模样,还在办公室里做了秘室,鬼鬼祟祟地从书柜后面转出来,这就不是一个阳光的人了。郝运把问题搞复杂了。我甚至觉得郝运的秘室里是不是有一只大木箱,而我的容容,就被藏在里头,五花大绑,嘴里塞着臭袜子。难怪连乔万红那种女人都怕他几分。
 
   我不怕郝运。我是容容的妈妈,我是来找我女儿的,这一切天经地义。我说:“郝运,容容到底在哪里?”
 
   郝运说:“问得好!这正是我要知道的!”
 
   我说:“容容到底在哪里?你要不说,我就要报警了!”
 
   郝运停顿了一刻,突然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还能是什么人?我是郑容容的妈妈。
 
   郝运说:“得了!实话实说吧!今天你不说实话,是走不出郝爷这道门的!现在让我先告诉你:郑容容的妈叫上官瑞芳,现在住在一个叫做枫园的精神病院。她的一个父亲叫做郑建勋,双性恋者,开着汽车修理铺,招了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工人在身边,生活得其乐融融;另一个父亲叫金农,在上海陆家嘴做外国保险公司的代理,是一个花天酒地的上海滩公子哥儿。你,到处号称是郑容容的妈妈,其实只是养母。养母不是亲妈,你懂吗?容容六岁的时候,你就可以狠心地把她从高台上推到游泳池里,十三岁就把她送到了北京。你是一个药剂师,不断哗众取宠地宣传什么提高了新药的免疫水平;而你老公是一个混混,披着文化人的外衣,在小青年面前充大师,暗地里净在外面捞小钱。吃惊了吧?郝运为什么叫郝爷,现在你知道了吧?”
 
   郝运挽起了他的衣袖,更像旧社会了。有那么一刻,我倒真是被他的神通震慑住了。郝运他把双腿架在了办公室桌上,他的皮鞋底成为了他瘦小身体上的最大两个平面。
 
   郝运说:“现在,易明莉老师,你突然出现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谁让你来的?郑容容到底躲在哪里?说吧!隐瞒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我从来还不知道,我们夫妇的状况,以及上官瑞芳的状况,被这么一个我们从来不知道,更不认识的小个子兔唇,了解得这么清楚,描绘得这么不堪和带有侮辱性。这种情形,实在让我震惊。我一直以为,我自己就只是在我自己的世界里,我上班下班,日复一日,永不厌倦地做血清实验,与碰撞出清脆声响的洁净的玻璃器皿打交道。我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与哗众取宠毫不沾边。我的世界,由我的同行和所里的同事组成,我的领导是蔡唐伯,他活跃,夸张,把所有工作都同经济效益联系起来,把每个药剂师都当摇钱树,可他在外面的吹嘘与我没有关系。我丈夫于世杰每天都在编辑《中国医药风》,杂志只是在行业内有人知道,靠发行本身不赚钱,却有权威性,在上面发表了论文,评职称就很管用了,所以杂志社经常会获得一些实惠的帮助。于世杰的性格很吊,朋友很多,喜欢豪华小车,善于侃侃而谈,或者热中于教导他人,这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同时他心肠很好,不会损人利己,这也是大家所公认的。我每个周末去看望母亲和弟弟,每隔两周到三周去枫园看望上官瑞芳,每隔一个月去一次郑建勋的汽车修理铺,为上官瑞芳取一次医疗费。每当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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