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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见面,每个人孤独地面对自己的问题的,所以他的事,我知道的不多。”
“那他这次来见你岂不是和你们规矩不符?”
“是巧合,他来见我,对他在本地的商号有好处,可以纯把这当成一次公事的会面,这次之后,他基本上不会再来找我了。”
“那么……”狄九露出思索之色“如果你有难呢?”
傅汉卿也并不隐瞒,坦然道:“如果我在他面前遇难,哪怕是陌生人,他也会出手相助,不可能因为我是熟人他反而不救。但如果是在遥远的地方,只要和他的正事没什么相干,正常情况下,他应该是不会管的。”
狄九眼中异色闪动:“那不正常的情况呢?”
“不正常的情况就较复杂,牵涉到小楼的很多更深的规则。”傅汉卿再次摇头“所以,我还是不能回答你。”
“那么,现在天下各国,一共有多少你们小楼的人?”
傅汉卿屈指算了一下:“我也不能太确定,估计可能有六七个吧。”
“都是些什么人?”狄九问得飞快。
傅汉卿毫不理会他眼中的失望,继续摇头:“第一,我也不是很清楚,第二,就算我清楚,也不能把他们的事告诉你。”
狄九勉力按捺着情绪,继续问下去。
然而,问题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已不可避免得要深入,而所有深入的问题,傅汉卿的回答,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我不能说。”
“我不能回答你。”
“我不能告诉你……”
……
在如此反反复复十余次之后,狄九终于忍不住发起火来了:“不能说不能说,即然你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不能说。”
傅汉卿平静地答:“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本来暴怒的狄九,忽得一震,目光定定望着傅汉卿,竟是再也不动了。这一句话,他竟是立刻就听懂了。
然而,他的脸色,却渐渐铁青,死死盯了傅汉卿半日,他不言,不动,也不肯移开目光。
傅汉卿被他盯得身上生寒,有点小心地往后直退:“这个,那个,我说……你的问题问完了吗?我不回答的,全都是真的不能回答的,你以后就别再问了,好吗?对了,如果你问完了,我可不可以换个房间接着睡。这个,你知道,我已经很累了……那个,你……”
在他东一句西一句的散乱话语中,狄九的脸色始终是惨淡的,忽得转了身,如旋风一般,直冲了出去。
因为出门时身上带着一股内气,两扇房门都被他行动间的风声给带得塌了下来。
傅汉卿怔怔地伸手抓头,这个,我这不是有问必答吗,实在不能答的,也是没办法啊。这么合作的态度,他为什么还这样生气?
狄九一直冲了出去,自游廊的栏杆处,掠出得月楼,飘身上了屋顶,一个人站在得月楼最高处,仰望苍宇,脸色却始终是冷肃的。
那个人说“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是啊,将心比心,换了旁人知道修罗教的机密,他们也一定会杀人灭口,何况是小楼这种奇诡之地。
即然如此,他又为什么愿意回答那么多的问题。
狄九闭目,静静沉敛气息,运功内视。他知道自己初闻小楼二字时,有多么震惊,那一刻几乎是有些疯狂的。如果不是傅汉卿徐徐回答,助他平凝心志,他必会因为一时心魔入侵而受到伤害。
那人,有一双澄澈如婴儿的眼。
多么奇怪,会关心无关紧要的人,会为了别的人着想,为了别人去努力,为了别人而把自己置于左右为难的境地。
一个只追求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对自己的事从来漠不关心的笨蛋,会为了不肯让人去杀一些他不认识的陌生人而苦苦思索,努力争取,会为了帮助一个处处找他麻烦的家伙,而不惜泄露最大的机密。
那人,在任何时候,都有着最坦荡的神情,最明朗的语气。
他说的话是那么不合情理,可是理智明明一个字也不信,心里却分分明明信得十成十了,是为了什么,只要是从那人口里说出来的话,他便无法去真正怀疑一分一毫,只觉,他说的,便一定是真的。
那个人说“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苦苦思索着,如何尽可能满足别人的最大好奇,步步逼问,又如何掌握分寸地不涉及会危害他人的所谓机密。
所以,他会皱眉,所以他会为难,所以他会叹息,但他没有迟疑,没有欺瞒,没有推托,能答则答,不能答,也绝不砌词以辩,而坦然答以不能二字。
那个人说“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可是,如果我自己都不在乎我自己的性命,你这么个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在乎?
这个世界,这茫茫人世,为什么会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跑来在乎我的性命,跑来为了我的性命如此为难。
那一天,旭日当空,那一日,天高云淡。
修罗教的新任天王,独立高楼风满袖,仰面向苍天,双手在袖中握拳,眼神中几乎有些惨淡的痛恨,发出低低的惨笑。
原来,象我这样冷酷残忍无情阴毒的怪物,竟也有人会在意我的性命。
那个人,眼神出奇纯净,神情出奇坦荡,语气出奇平静,他说:“因为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第10章 如此断案
“你在这站得已经够久了,估计得月楼有疯子想跳楼自杀的消息已经传遍全城了。”狄一的声音冷冷淡淡传来。
得月楼是城中繁华地段的大酒楼,狄九这么往楼顶上一站,下头的来往行人,哪能不驻足仰头观看。
就这么一阵子,下面竟已聚了满街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亏得狄九自己心志冷凝,全然不为所动,只可怜得月楼上上下下一干人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又半句也不敢多问。
“你不守着你的主子,到这里来做什么?”狄一头也不回地问。
“我这个护卫本来就是个摆设,可有可无。现在我不是影卫,不受以前的铁律限制,也未必非得跟在他身边。”狄一也大大方方登到楼头,视楼下所有人的视线于无物,自自然然坐在楼顶上,舒坦地伸足展臂,轻叹道:“以前做梦都没有想过可以过这种轻松的日子。”
狄九略带异色地看他一眼,终于问:“为什么要当他的护卫?”
“为什么?”狄一微微一笑“象我们这样的人,会感恩戴德,没有人会相信,是吗?”
狄九静静望着他,狄一目光中那绝不属于他们这种人的轻松,让他不能理解。
“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呢?象你,因为失去了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对一切怀有忌恨,日日夜夜为重重思虑所困,时时刻刻为求不得所苦,象一些人,留在总坛,或其他诸王身边,身陷斗争之内,永远不得脱身,还是象另外那个人,一个人远远离开,自以为重新开始生活,却很可能永远不能摆脱本教的追索甚至暗算。”狄一淡淡地道:“留在他身边,是保护我自己得到安宁的最好方式。所有的阴谋,所有的觊觎,所有人的眼睛,只会注视着他。和他相比,无论我以前是什么身份,有什么力量,都无关紧要。”
狄九沉默了一会,才问:“那么,如果他有难,你会救吗?”
狄一苦笑:“象他那样强大的人,如果连他自己也救不了自己,我又能做什么?”
狄九并不放松地盯着他:“成与不成暂且不论,做与不做,你如何选择?”
狄一沉默,长长久久,不做回答。
狄九冷冷望着他,第三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他若有难,你到底救不救?”
狄一良久才语气低沉地答:“我答救,或答不救,有区别吗?人的诺言是天下最不可靠的东西。”
狄九也沉默了下来。不错,狄一答不救,他也许疑此人故作冷漠,狄一答相救,他或许又要疑他假做忠心了。他们同样血里火里苦难中走过来,同样把心肠磨成了冰霜铁石,谁又会相信谁呢。
“你信吗?”
狄一轻轻地说“他说的那番话,你信吗?”
狄九依旧不答。
狄一却轻轻笑起来:“按理说,你和我都该一个字都不信的吧。但是……”他有些不知是叹息还是苦涩地说“可是,我们却偏偏都信了,信了这最荒堂,最可笑的所有说词。”
狄九也不由叹息了一声,那个人愚蠢,笨拙,懒散,但却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力量,让人无法去怀疑他的每一个字。
“我们不相信,世上会有他这种人,我们不相信,他做的一切都无所图谋,我们时时刻刻都提醒自己防备他,但是没有用,和他在一起,最最多疑猜忌的人,也会很自然地忘掉一切防备,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狄一轻轻道“包括你在内的诸王都一样,你们在他面前发怒,在他面前暴跳如雷,在他面前,所有的修养伪装全部消失,你们容忍他成为教主,你们接受他的懒散而不合理的行为,不只是因为你们畏惧他的力量,也因为,你们总是不经意地相信了他,不经意地忘记防备他。”
狄九目光冰锐如刀,几乎是带点杀气地望向狄一。
狄一淡淡道:“奇怪为什么我能看得这么透?因为我没有什么怕他图谋,没有什么需要防范,修罗教不是我的,天王不是我,本来的教主之位也不是我的,我什么都没有,不必患得患失,所以比你少了许多烦恼。”
狄九唇边微微勾了勾,带起一抹似有若无的淡淡冷笑,少了许多烦恼,却也不见得快乐。象他们这样的人,经历了太多的苦难,早已忘记了什么是快乐,怎样去快乐。即使摆脱了黑暗中的宿命,却依旧迷茫地不知怎样活下去才最好。
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依旧无法得回真正的快乐和自由,纵然不再身为奴役,依旧无数次夜半惊醒,浑身汗下。
只有他们才了解彼此的痛苦,彼此的寂寞,只有他们,才会这样,即彼此防范,彼此刺探,却又只得彼此,可以真正地说说话。
他轻轻叹了口气,忽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他呢?”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另找一个房间,接着睡去了。”狄一声音里甚至有些轻松的笑意了“我让凌霄叫分坛的人进来收拾房间,打扫残余,这帮小子,看着这床也塌了,楼板也裂了,还以为你们这对真假教主为了争权打起来了。”
狄九低低哼一声,虽没有答话,意态也略略轻松起来。
目光悠然望向楼下那么多聚在一起,抬头仰视他,不断指点议论的家伙。
老百姓原是以为一个疯子要跳楼的,等了半日,却等不到动静,不免就有人着急起来,有人大声起哄:“这人是谁啊,在楼顶上发什么疯呢?”
“要跳就跳,不跳就下去,别这么不干脆。”
“是啊,害我看得脖子都疼了。”
狄九挑眉冷笑,对一个可能跳楼的猜测,如此热衷如此欢喜地等待着看热闹,人心的冷漠残酷,有的时候,可能比他们当年铁血密训时感受到的更甚。
他目光漠然向下扫过,忽见远方街角,一骑飞马驰来,正是段天成。可惜他被挤了半条街等着看跳楼的人挡住去路,无法驰马,又不便在人群中展露武功,正自着急呢。
狄九淡淡道:“他即然来了,想是案子审完了。”
“这案子上下牵涉上千人呢,光在公堂上告状的就有几百人,能这么快审完,这位卢大人倒似是有点本事的。”
狄九一语不发,飘然自楼头飞掠而下,他现在主理事务,自是要第一时间询问段天成案子结果的。
狄一却不慌不忙,慢慢地站起,目光随意的扫过因狄九飞掠而发出无数声惊呼的百姓,从屋顶上一步一步往下走,动作轻松自然,如同下楼梯一般简单。甚至还有些轻松地想:“能把天王激得这么任性而为,丝毫不顾忌大厅广众之下惊世骇俗,教主的本事,确实是值得佩服的。”
这一天,大名府有很多大人物都过得十分辛苦,告官的,被告的,躲事的,幕后操纵的,若干人等,俱不安宁,就连那个整天只会吃吃睡睡的傅汉卿,也屡次被打扰,不得不起床辛苦应对一次次的意外。
然而,整个大名府最辛苦的人,无疑是推官卢东篱了。
这桩动静极大,牵连极广的告状事件,吓得大名府上上下下的官员,无不回避,这个闭门谢客,那个称病不办公,唯恐让知府大人抓去做苦差。
反而是他自己主动登门递帖子把案子要过来。知府大人几乎是以一种感激涕零得忙不迭地授他以全权。
他直接调动了大名府各个衙门所有的差役,又到驻军那里借了一哨人马,这才勉强能控制住局面,镇压住任何可能引发的混乱,把大小几百号子告状的人,全带到刑厅去开堂审案子。
原告们都受了嘱咐,人人哭天喊地地呼冤叫苦,一心一意要把几家商号给讹死。
但卢东篱却紧急传了命令,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全大名府的能找来大夫都拘到大堂上来给上百号人同时验伤。
在短短的三柱香时间内,伤就全部验完。那些本来有重伤的自是不必问,可是一干轻伤小伤,甚至只不过擦破点皮的家伙们就被立刻揪了出来。
在卢东篱摆足官威,喝斥恐吓要治欺瞒官员,戏侮国法之罪后,原本呼天嚎地的混乱局面立时为之一肃,公堂内外,再无半点杂声。
就在所有人以为原告方要倒大霉之时,卢东篱却又没再追究此事,反倒开始把被告商号的一干主事,一一传来问话。
这两边火拼之事,全城皆知,原也是无法抵赖的事实,各商号虽一再砌词狡辩,终是无法完全抵赖掉。
然而卢东篱也并不只判之眼前之案,竟又连传了许多证人,再把段天成以及手下许多掌柜管事,纷纷传上堂来,严词讯问,很快又追究出他们以前做生意行事蛮横,不讲商规,拉抢客人,甚至也曾打伤其他商人伙计的旧事。
一干内情,皆被他当庭审清,如此看来,几大商号虽然极为过份,但原告一方也不是完全没错,而且假装伤员,制造声势,欺骗众人的同情心,实在不妥,这样一来,看审的无数百姓,心中的不平之气,便也慢慢地消了,倒是要佩服大老爷清明果决,不曾上了这样的恶当。
其后,卢东篱重重斥责了原告一干人等,也不轻不重地做处了若干其实并不太关痛痒的处罚。然后则更加严厉地处罚了几大商号,罚下了巨额的银子若干,虽说远远没达到狄九一原本期待的讹诈数目,但赔偿货物,治疗伤者,都是足足有余的。之后再把几个所谓的主使管事打几板子,关两天,以示惩戒。再又派人,把城里几处拿了商号的银子,派出人手,四下出击,砸店打人的武馆给封掉了,带头打人的所谓馆主啊,高手啊,江湖英雄啊,全请到官府里来吃牢饭。
最后再又恶狠狠训斥两方人马,告诫他们做生意应以诚信为本,不可以武力争执,念两方被犯,只做薄惩。若再有此事,必将重罚。
这么冠冕堂皇一番话讲完,整个案子也就算审完了。
百姓们齐称英明,甚是佩服。而原告一开始就被他抓到了短处,不敢多闹事,能得到这种结果,里子面子,也算拿了回来,不得不满意,就算是被告,看到能尽快处理完这件意料之外的案子,没有被讹得太厉害,也暗中感激卢东篱的维护。
唯一不满意的,其实只有卢东篱自己。
这件案子,看似办得四平八稳,其实充份表现了官府律法的软弱。
这样肆无忌惮地大规模械斗,怎好如此轻轻就放过,真认真追究始末,真按律条来办,怕不得有一堆人长年累月蹲大牢。
可惜那四大商号,在大名府皆历数代,与官家干系牵扯甚多,真要大大惩处,怕是很多当官的脸面上不好看,且来说情的,来掣肘的,必是数不胜数。
更何况,就算自己铁面无私,硬把人重办了,四家商号,主事的,掌柜的,精英骨干,全部被抓,商号的银子被官府收缴罚没,结果就一定会导致四家大商号一起倒掉,整个大名府也会因此而萧条许多,这又关系到许多百姓的生计,以及一众官员们的吏考政绩了。
再加上,难得这些喜欢私下解决争端的豪强啊,地方势力啊,商号啊,居然终于有人肯出面告官,肯把解决问题的权力交予官府,而不是私下武斗,哪怕这种告官法有些无赖,其中又有欺骗和阴谋,总还算一个好的开始,真要两边都判得重了,审得严了,把其他人吓坏了。以后再有这种争端,他们还是用民间的土办法自己处理,动则血流遍地,动则有人死于非命,他为官一方,却又如何心安。
所以,无可奈何,选择了这种左右摇摆,两边恐吓,两边安抚,两边摸摸平,不求公正能完全体现,只要把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让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去了负担即可。
所以,他以雷霆手段,飞速断案。所有人都称善,大部份人都满意,只有他,疲惫之余,尚要含笑应对喝彩的百姓,谢谢恩德的原告伙计家属,被告一众商家。独内心深处,在无人知道的世界里,黯然叹息。
第11章 来去匆匆
一场大案子审下来,前后提审近百人,让各方面都没有异议地处理上千人的奖惩罚偿,在外人看来,卢大人轻松淡定地完成一切,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