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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海彼岸-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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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寻求,并非为了个人目的。但他们都具备超卓力量——这一点亚刃看得出来。

雀鹰大法师坐于桌首,看来是在聆听席间交谈,但他周身一派沉静,而且没有人同他说话。也没有人同亚刃说话,亚刃因而有时间镇定自己。他左边坐的是守门师傅,右边是灰发且容貌亲切的男子,这人总算开口对他说:「亚刃王子,我们是同乡。我在英拉德岛西部出生,邻近阿欧森林。」

「我曾经在那座森林打猎。」亚刃应道。两人于是稍微聊起那座「神话之岛」的森林和城镇。由于唤起家乡回忆,亚刃才感觉自在些。

餐毕,大伙儿再度集聚壁炉前。有的坐、有的站,一时无话。

「昨天,」大法师说:「我们集会商议很久,但没有结论。现在有晨光照射,我想再听听各位发表看法,说说你们对自己昨晚的判断,是继续维护、或改为否定。」

「没有结论本身,就是一种判断,」说话者是药草师傅,他身量结实,肤色深,目光平静。」心成林本是发现形意的所在,但我们在那里只获得『争议』。」

「原因是我们没办法看清形意。」英拉德出生的灰发法师变换师傅说:「我们所知实在不足。瓦梭岛传来的风声、英拉德岛捎来的讯息,都是奇异的消息,都应该留意。但是,为基础这么薄弱的事情掀起大恐惧,实在没有必要。我们的力量不会只因少数术士遗忘法术而岌岌可危。」

「我也抱持相同看法,」说话者是清瘦但目光锐利的风钥师傅:「我们大家不是都还保有个人力量吗?心成林的树木不是照旧成长并摆动枝叶吗?天界的暴风雨不是都听从我们的咒语吗?巫艺乃人间最古老的技艺,谁可能为这样的巫艺忧心?」

「没有人,」声音低沉,高大年轻,容貌黝黑但高贵的召唤师傅说:「没有人、也没有力量能束缚巫术的操作,或妄想抹平蕴含力量的字句。因为那些字句是创生所用的字句,谁若能泯除这种字句,他也能消灭世界。」

「对,有能力做到的人,不会在瓦梭岛或纳维墩岛。」变换师傅说:「这人必定就在柔克学院。要是有这么一个人,那么,世界末日就快到了!但现今形势还没糟到那个地步。」

「不过,形势确实有蹊跷。」另一位坐在炉火边的师傅发话,全体都望向他。此人胸膛宽厚,身量稳固如橡木桶,声音低实如宏钟,他是诵唱师傅。「应当高坐黑弗诺的君王,如今安在?柔克不是世界中心,黑弗诺之塔才是,厄瑞亚拜之剑高悬塔上,瑟利耳、阿肯巴、马哈仁安等历代帝王,都出自那里。但那世界中心已经空虚八百年了!我们有王冠,但没有君王可戴。我们已寻回失落的符文、君王的符文、和平的符文,但既然复原,和平安在?让王座有君,我们就会有和平,届时,连最远的陲区,术士的技艺都能放心操作自如。届时会有秩序,而且万物合时。」

「对。」瘦小敏捷,态度温和但双目清澈、洞悉一切的手师傅说:「诵唱师傅,我赞同你的看法。万事既偏离正道,巫道偏离有何奇怪?假如禽畜都四散漫游,害群之马又怎会独留在畜栏内?」

守门师傅听了笑起来,但没说什么。

「如此听来,」大法师说:「各位似乎认为没有相当蹊跷之处。或者说,假如有蹊跷,原因在于我们各岛无人治理或治理不良,才导致高深技艺遭忽视。这结论我大抵同意。的确,就因为南方失却和平贸易,我们才不得不仰赖传言。至于西陲,除了纳维墩岛以外,谁曾听说什么可靠的消息?假如船只出航都能安返,假如我们地海群岛结合紧密,就算是最偏远的地区,我们也可能知悉其情况,然后就可以采取适当行动。但,各位大师,我认为我们应该采取行动!因为英拉德亲王说,他在施法时口诵创生字句,却不明白字句意义;因为形意师傅只说根柢含带畏怖,就不再多言。这些事或许微不足道,难道不足以忧心吗?暴风雨来袭,起初都只是地平线一小片云朵而已。」

「雀鹰,你对幽暗的事物颇敏感,」守门师傅说:「你一向如此。说说看,你认为何处有蹊跷。」

「我不知道。力量正渐渐减弱,问题亟待解决,太阳慢慢变暗。各位大师,我感觉……我感觉,坐在这里聚谈的我们,都承受致命伤。我们讲话时,血液从血管徐徐流出去……」

「所以你打算采取行动。」

「对。」大法师说。

「哦,」守门师傅说:「老鹰要展翼高飞,猫头鹰有办法阻止吗?」

「但你要飞去哪儿呢?」变换师傅问,诵唱师傅答:「去寻找我们的君王,把他带回来登上王位。」

大法师锐利地瞧一眼诵唱师傅,回应道:「凡是出问题的地方,我就去。」

「南方,或者西方。」风钥师傅说。

「必要的话,也包括北方,和东方。」守门师傅说。

「但是,大师,我们这里需要您呀。」变换师傅说:「与其去到陌生海域的生疏人群中,盲目瞎寻,留在这里不是比较明智吗?这里有强大法术,您可以运用自己的技艺,找出到底是什么邪恶或骚乱在作怪。」

「我的技艺帮不了忙,」大法师严肃的声责让大家不由得目光齐众于他,他眼神焦灼:「我是柔克学院的护持,不率然离开。本来我期望各位的建言能够与我的建言相同,但现在看起来,这项期待是不成了,只好我自己下决定。我的决定是:非出去不可。」

「我们服从这项决定。」召唤师傅说。

「而且我要单独行动。各位是柔克学院的咨议团,千万不能打散。但我会带一人同行——要是他愿意。」大法师转眼望向亚刃。「你昨天提议,愿出力服效。形意师傅昨晚曾说:『登上柔克岛海岸的人,无一是偶然前来。自然,捎递信息的莫瑞德子孙也不是偶然来的。』除了这几句话,整个晚上,他没再提供意见。因此,亚刃,我要问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大师,我愿意。」亚刃回答,感觉喉咙干涩。

「身为亲王的令尊,肯定不会让你投入这种危险。」变换师傅话中带着几分锐利,说完又对大法师说:「这孩子年纪尚轻,也没受过巫艺训练。」

「我受过的训练与受训所花费的时间,已够我们两人运用。」雀鹰淡然说道。「亚刃,令尊看法如何?」

「他会让我去。」

「你怎么知道?」召唤师傅问。

亚刃不晓得大法师要带他去哪里、什么时候出发,也不晓得为什么要带他一起去。他疑惑不解,而且在场这几位严肃真诚、但也很恐怖的大男人,实在让他局促难安。假如有足够时间思考,他一定完全没办法表示什么。但现在根本没有充分时间多考虑,就听见大法师再度问他:「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家父派我来时,曾对我说:『我担心黑暗时代就要降临世界,那将是一段危险时期。所以我不派别人充当信使,而派你去,因为到时候你能判断,我们是应该就此事向智者之岛寻求协助呢,还是反过来,将英拉德岛可提供的协助交予他们。』所以,假如情况需要我,我随时候命。」

亚刃看见大法师听了这话,莞尔一笑。他的微笑尽管倏忽即逝,但相当愉快。「各位听见了吗?」他向七位法师说:「就算年龄再大、巫艺再深,又能为这份决心增添什么?」

亚刃觉得大家都对他投来赞赏的目光,但赞赏之余,不无踌躇或诧异。召唤师傅圆弧状的眉毛紧蹙起来,说:「大师,我实在不明了。您一心一意要出去探查,我能理解,毕竟您已在这里闭关五年。但过去您都是独来独往,个别行动。这回,为什么要人陪伴呢?」

「过去我不需要协助,」雀鹰回答的声音几近威吓或嘲讽。「而且这回,我找到一个合适的同伴。」他周身有种不安全的气氛,高大的召唤师傅没再多问,但蹙眉依旧。

但是药草师傅——他目光冷静、黝黑如一头有智慧、有耐性的公牛——从椅子上起身,四平八稳地站好,说:「去吧,大师,带这少年一起去。并带着我们全部的信赖,出发去吧。」

众师傅一个个无言默许,而后三三两两离开,剩下召唤师傅。「雀鹰,」他说:「我无意质疑您的决定,只想说:假如您判断正确,假如当真有个危险的大邪恶在作怪,而造成失衡,那么,仅是去瓦梭岛、或深入西陲、甚至远赴天涯海角地极,都不够远。但,你所必须去的不管什么地方,都带这位同伴一同前往,对他公平吗?」

两人这时所站立的位置与亚刃稍有距离,召唤师傅也特别压低声音说话。但大法师却大方说:「公平。」

「那一定是你没把所知的全告诉我。」召唤师傅说。

「要是知道,我就会讲出来。事实上我什么也不知道,猜测成分居多。」

「让我陪你去。」

「学院的门户得有人看守。」

「守门师傅会负责——」

「需要看守的不仅是柔克学院的门户。你留在这里,留意日出,看太阳是否明亮。也要注意石墙,看有谁翻墙、看翻墙者的面孔朝向哪里。索理安,有个破洞、有个伤口,那就是我要去探查的目标。要是我没找着,你们日后可以继续。但目前最好留在这里静候,我命令你们都在这里等我。」这时他改用「太古语」,也就是「创生语」——那是操作所有地道法术使用的语言,也是所有超绝魔法所依赖的语言;但除了龙族以外,很少人在交谈时使用。召唤师傅没再争议或反对,向大法师与亚刃默默颔首后,离开了。

除了炉火劈啪声外,万籁俱寂。屋外,晨雾压窗,无形但沉黯。

大法师注视炉火,仿佛忘了亚刃在场。那男孩站在壁炉梢远处。不晓得该径自离开或开口告退。由于拿不定主意、加上有几分孤单,他再次感觉自己像是个渺小的形体,置身令人慌乱的黑暗无边空间。

「我们要先去霍特镇,」雀鹰转身背对炉火,说:「南陲所有消息都在那里聚集,说不定我们可以找到一个起头线索。你的船还在港湾等候,你去向船长说一声,让他带话回去给令尊。我们要尽快启程,时间就定在明天破晓吧。到时候你来船库的台阶会合。」

「大师,您……」亚刃的声音顿了一下。「您要找寻的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亚刃。」

「那——」

「那我要怎么找,是不是?这一点我也不晓得。说不定它会来找我。」他对亚刃怡然一笑。但在窗户透进来的迷蒙光线中,他的面孔看起来灰茫如铁。

「大师,」这时亚刃的声音已经稳定,「若追溯最古老的血统不至有误,我确实是莫瑞德的子孙。但是,假如能为您效命,我会把那份效劳看成是这辈子千载难逢最光荣的机会,其余事都宁可放弃不做。只是,我担心您判断错误而高估我了。」

「说不定。」大法师说。

「我没有出色的天赋或技巧。我会使用短剑和宝剑打斗,我会驾船,我会宫廷舞和乡村舞。我能安抚朝臣间的争吵,我会角力,我箭术不精,但会射箭,我擅长足篮球竞赛,我会唱歌,也会弹竖琴相鲁特琴。全部只会这些,没有别的了。我对您有什么用处呢?召唤师傅说得对……」

「啊,你刚才见到我们说话,是吧?他是在嫉妒,他希望有机会发挥,表现忠心。」

「同时表现高强的技巧,大师。」

「这么说来,你宁愿他跟我去,而你留着?」

「不是!但我担心……」

「担心什么?」

泪水涌上男孩双眼。「担心辜负您的期望。」他说。

大法师再度转身面向炉火。「亚刃,你坐下,」他说。男孩走到壁炉角边的石座坐下。「我没有把你错看成巫师、战士、或任何完备的事物。我清楚你是什么人——虽然现在我知道你会驾船很是高兴……日后你会成为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有一点我很明白:你是莫瑞德与瑟利耳的子孙。」

亚刃沉默,最后才说:「大师,这虽然没错,但……」大法师没说什么,而他总得把话讲完:「但我不是莫瑞德,我只是我自己。」

「你对自己的血统不感到自豪?」

「不,我对自己的血统感到自豪,因为是这血统让我成为王子,它是一种责任,而责任是需要去符合、去践履——」

大法师用力点头。「我的意思也是这样。否认过去就是否认未来。一个人要么接受命运,要么拒斥,但命运不是自己创造来的。山梨树的树根如果空洞,便根本长不出树冠。」

听到这里,亚刃吃惊地抬眼,因为他的真名「黎白南」意思就是山梨树,但大法师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你的根,深而有力,」大法师继续说:「但是必须给你空间,成长的空间。所以我提供你的,不是安稳返回英拉德岛,而是前往未知尽头的一趟危险旅程。你不一定要接受,选择权在你。但我提供你选择的机会。因为我厌腻环绕在我四周这些安稳的所在、安稳的屋顶、安稳的墙壁。」他突然住口,以甚具穿透力的眼光环顾四周。亚刃看得出这男人内在深切的躁动,那份躁动甚至让他害怕。然而,恐惧只让兴奋更为锐利,所以他答话时心头怦怦跳:「大师,我选择与你一起去。」

亚刃离开宏轩馆,脑子和心头都充塞神奇感。他告诉自己,他觉得快乐。但「快乐」两字好像不够贴切。他告诉自己,大法师认为他有力,是支配命运的人,听到这种赞赏,他应该感到自豪——但他却不,为什么呢?举世最卓越的巫师已经对他说:「明天我们就启程航向命运边缘。」他听了,立即点头追随,这样,难道不该感到自豪吗?但他却不,只感到神奇。

他穿越绥尔镇陡斜弯曲的街道,在码头找到船长,对他说:「明天我要跟随大法师出海去霍特镇与南陲,你回去告诉我父王,等我任务完成,就会返回贝里拉的家。」

船长看起来颇为难。他知道带这种讯息回去给英拉德亲王,会受到什么对待,便说:「王子,我必须带着您亲笔写的信才行。」这个要求有道理,亚刃于是赶紧离开——他觉得每件事都要立即办好。他找到一家奇特的小店,买了砚台、毛笔与一张柔软但触感厚实的纸,快步返回码头,坐在埠头边上写信给双亲。他想到母亲握着同一张纸展读他写的这封信:心头一阵难过。她是个爽朗而有耐性的女子,但亚刃知道,他是母亲满足的根源,也知道她期望儿子早归。现在要长久离开,他不晓得该怎么安慰母亲。他的信简短,没什么修饰。写好,盖上剑柄的符印当作签名,再用附近船舶拿来防漏的沥青封口,然后把它交给船长。但他突然又说:「等一下!」好像船已齐备,马上要开航了一样。他跑回圆石街道那家奇特小店——不太好找,因为绥尔镇的街道有点打迷糊,每个转弯好像都变来变去。最后,他终于走对了街道,便冲进那家用成串红色陶珠装饰门口的小店。他刚才来购买笔砚时有注意到,在一个盛装扣环与胸针的盘子里,有个做成玫瑰状的银色胸针,他母亲的名字就叫「玫瑰」。「我要买那样。」他匆忙而豪气地说。

「这是偶岛制作的古代银制品。我看得出你对古代工艺深具慧眼,」店家主人说着,注视亚刃宝剑的剑柄——倒不是看那副精致的剑鞘。「价钱是四枚象牙。」

亚刃二话不说,爽快付了昂贵的价钱。他皮包里有很多象牙代币,内环诸岛都用这当钱币使用。送礼物给母亲的主意让他很开心,购买也让他很开心。他离开小店时,一只手搁在宝剑的柄头上,昂首阔步,颇为神气。

他离开英拉德岛的前夕,父亲将这把剑交给他。他庄重地收下并配挂,在船上时也一直配挂,仿佛那是一种责任。他很自豪于腰际多了这份重量,但宝剑悠远岁月所代表的重量覆盖他的心灵,因为这把剑是莫瑞德与叶芙阮之子瑟利耳的宝剑。当今之世,除了高悬于黑弗诺历王塔的厄瑞亚拜之剑以外,再也没有比之更古老的宝剑了。但这把剑一直没有收起来或藏起来,而一直有人配挂,虽然历经数世纪,却没有磨损或变钝,是因为当初它曾以强大魔法锻铸。这剑的历史言明,除了生死交关的情况,它不曾出鞘——也一直出不了鞘。它不会顺服于血腥、复仇、或贪念的目的,也不会顺服于为掠夺而起的战役。亚刃这个通名,就是从他们家族的这个至宝而来,小时候,大家叫他「亚刃迪」,是「小宝剑」的意思。

他自己还不曾使用这把剑,他父亲不曾使用,他祖父也不曾使用,因为英拉德岛安享太平已久。

但此刻置身巫师之岛这个奇特城镇的街道,他碰触剑柄,感觉也奇特。摸起来,只觉剑柄怪别扭的,而且冰冷。这把剑沉甸甸的重量拖负着他,妨碍他行走,也使本来的神奇感冷却了些。

他返回码头,把胸针交给船长代转母亲,并向他道别、祝航行平安。转身离开时,他拉拉斗篷盖住剑鞘,剑鞘承装的,是那把年代悠久但不轻易顺服,而今传承给他的致命武器。这时,他不再觉得神气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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