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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策-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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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灰蒙蒙的天空,似有棉絮飞扯着,朦朦胧胧的,铺天盖地的黯沉压下来。杭天曜的脚步开始踉跄,身子不由自主的轻轻颤拌,如秋风中的蓖叶,即使被他打死,他也不会向他求饶的,父子之间,是最亲的人,也是上辈子的仇敌。

已经有血迹飞散开来,板子尾端染成了殷红,耀眼而又夺目,金色的地砖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很快汪了一滩血渍。

所有的下人都震惊而又恐惧,软软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求王爷饶过四少爷一次。四少爷倘若出事,他们满屋子的人只怕都得陪葬。

杭天曜的意志开始模糊,他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难道就这样被打死?院门口,一道飞奔而来的彩色身影,好似春天百花丛中的蝴蝶,向着他蹁跹而来。他缓缓滑到在地上。



第五十九章“齐齐”回府

王爷也不是第一次责罚杭天曜了,最后都是不了了之,这次想来也不会如何,顶多太妃不在,多挨几下而已。风荷这般想着,不是很急,只以比平时略快的速度赶回杭家,其实给他个教训也不错,免得天天在外边惹是生非。

不过,大门口面色慌张苍白的管家富安叫风荷小小吃了一惊,富安不等风荷问话,一面跑着一面说道:“少夫人,你快去看看吧,王爷要打死四少爷了。”

什么?不至于这么严重吧,风荷有此不信,虎毒不食子呢,王爷哪里下得了这样的狠手,不过是教训教训杭天曜罢了。

富安瞧见风荷的神色,就知她不甚信,越发焦急,哭道:“少夫人,真的,四少爷坚持不住了,王爷根本不让咱们求情,还是得您去看看呢。”

院子里的青石砖面光滑可鉴,打磨得相当齐整,屋外回廊那里,跪满了一地的下人,个个都是神色慌张。风荷始有几分相信,顾不得一院的男仆们,匆匆下了马车,捉起曳地的裙子,飞快的往正屋方向跑。仆人们俱是低了头,尽量不去看少夫人的容颜。

屋子里传来沉闷的击打声,但没有听见杭天曜的声音。风荷边走边往里望,这一看不打紧,把她吓得腿都软了。杭天耀原本英武挺拨的身躯变得萎靡,整个身子软地好似随时都会倒下,她与他目划目接,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璀璨光样,一瞬间就熄灭了。然后,他终于坚持不住滑落在地。

一股淡淡的酸楚从腹中泛上来,绞得风荷微微发痛,她定了定神,才飞一般扑向他。

“杭天耀,杭天曜。”风荷有些手忙脚乱,用力去扶杭天曜,可是,她的手上黏糊糊的,湿漉漉的,心里咯噔一下,忙撑住杭天曜的身子,去瞧他后背。

这是一片怎样的惨景,厚实的冬衣里边絮着的鹅绒散了开来,被血迹濡湿,斑斑驳驳贴在稀烂的肉上,整个背部都漫在一片猩红中,看得人头晕。风荷轻轻晃了晃,好不容易稳住自己的身子,避开杭天曜背上的伤处,将他揽在怀里。

看到这副景象,不等风荷吩咐,沉烟、云暮看也不看庄郡王的脸色,冲过来帮着她们主子搀扶杭天曜,合秋跺了跺脚,跑出去让富安快请太医,准备肩舆。

杭天曜并没有完全昏迷,他神智尚清,抚了抚风荷的面颊,强笑着道:“娘子,我不要紧,你别怕。”

“我不怕,你别说话,一切有我。”风荷不是没有责打过下人,但她手下的人下手都有轻重,从来不曾像王爷这般将人往死里打。她心中又气又急,跪在地上对王爷说道:“父王,媳妇知道这里不是媳妇该来的地方,父王教训儿子也没有媳妇置喙的余地。

只是四爷便是有错,也要等到事情查明了之后再对他依家现处置,万没有这样轻易打骂的理。传了出去,对父王的英明也有碍,叫人以为父王平日都是这样冲动处置衙门之事的,那样皇后娘娘面前也不好说话。父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大年节下的,还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家呢,岂能出这样的差错。

四爷不过一个晚辈,父王要打要骂,我们夫妻再无话说,可是父王也该爱惜自个的身子,生这样大气,倘若父王再有个什么不好的,那我与四爷真是万死也不得超生了。偏偏今儿祖母不在府里,母子情深,即便祖母信任父王,也搁不住有人背后说闲话。祖母年纪大了,四爷又是她亲自抚育教导长大的,父王这样,不是明摆着打祖母的脸吗?

如果祖母觉得相公有错,该罚,自会处置他。咱们这样,趁着祖母不在的时候,叫祖母情何以堪,这分明是指责祖母教孙不力啊。

父王,媳妇说句不知轻重的话,四爷虽时常胡闹,但究竟没有闹过多大的事情出来,此许小节无伤大雅就过去罢了。此次之事或许另有隐情呢,媳妇真不相信相四爷是那等胡闹之人。可是,父王,你对四爷早就存有偏见,这次若是三哥或是五弟,父王难道你也不问问清楚,就下这样的狠手吗?”

风荷说得很急,她是真得很不满,别人对杭天曜那样也就罢了,王爷是亲生父亲,他的不信任才是对杭天曜最大的伤害,不然怕是杭天曜也不会这样乖乖挨打了吧。这好比母亲当年,旁人斥责、藐视都无关紧要,关键是父亲的态度,父亲的怀疑才会最终导致母亲没了抗争的希望,就此放弃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又去细细检查杭天曜的身休,好在其他部位没受太大的伤,只是,这里是脊柱啊,若有个意外,那就是关系到一生的了,实在大意不得。

王爷本是万分气怒的,可后来杭天曜不声不响由他责打,他心下的气就消了好些,只不过是放不下那个脸来。不知不觉间就打得重了,这也是爱之深责之切。眼下瞧见儿子成了那副样子,亦是心痛悔恨,却又咽不下那口气。

恭亲王府那是好惹的吗?自己这样不过也是为了让他们看见自己的诚意,不会将事情闹大了,不然弄到御前那就愈加麻烦了。即使皇上有心偏袒咱们家,可是太皇太后呢,里边到底有个亲疏啊。

王爷颓然地瘫在椅子里,儿媳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可他作为一家之主,威严不得轻慢,便是错了亦是对的。只得叹气道:“儿媳,你问问他惹了多大的祸事,恭亲王府,圣上亲叔,咱们杭家如何与之抗衡。我今日不打他,明儿就是宗王府来提他了。他还死不肯悔改,不知错在哪里。”

“父王的话儿媳不敢驳,但儿媳相信四爷不是那等做事不分轻重缓急的人,四爷自有他的道理。”风荷咬了咬唇角,语调凄婉。

王爷不想这个儿媳对儿子倒是情深意重,偷偷瞥了一眼儿子的伤势,心下不免忧虑,若有个好歹不是害了儿媳妇吗?

“你不用为他说好话,他是个什么样子,我最清楚。”

风荷见杭天曜的脸色惨白如纸,额上细密的汗,沾湿了鬓角的碎发,当即顾不得其他,大声问道:“父王,这些改日再说吧,四爷他坚持不住了。”

总不成真将他打死,王爷摆了摇手,素日威武的身躯颤颤巍巍站了起来,颓败的容颜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年,不搭理众人,兀自回了后边。

富安一直在外边探头探脑,见王爷一走,慌得叫人抬了肩舆进来。风荷知道自己几个弱女子力气小,命富安唤进几个清秀的小厮,合力将杭天曜扶到了肩舆之上,一行人急急往凝霜院行去。

太医很快就到了,来了两个,诊脉、开药方,清洗包扎伤口。

杭天曜俯躺在花厅炕上,下边垫了软和的虎皮褥子,他一直没有昏迷,清洗伤口的时候很痛,他却哼都没有哼一声,倒是两个太医胆战心惊的。

紫檀木梅花几上撂置着一个汝窑天青釉大瓷碗,里边一支并蒂水仙怒放着,馥郁的香味扑鼻而来,使得风荷焦躁不安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她抬眸去看,小小的黄色花蕊包裹在乳白的花辨里,高洁优雅,亭亭玉立似凌波仙子。

院子外面传来凌乱纷杂的脚步声,还有隐约的人声,风荷知道这是太妇王妃回来了,王妃是一定会与太妃一同到家的,这点她早就算到了。

风荷拢了拢鬓角的珠花,快步迎了出去,双颊上似乎残存着泪迹,在泣血般的斜阳映射下越显哀伤楚楚。

太妃走得很焦急,光滑的银缘有一撂散在了外边,格外耀目。王妃愁容满面,还穿着去魏平侯府时的华服,应该是不及换衣就赶了过来,然后遇上太妃从庙中祈福归来,两路人并到了一处。后边簇拥着各房的主子稗仆。

风荷奔过去,拜倒在太妃膝下,哭道:“祖母,四爷他还好,让祖母为我们担心,孙媳该死。”

她不哭诉王爷的狠心,也不说杭四的惨状,只用了一个还好,又不忘向太妃请罪。太妃又痛又怜,一把将她楼在怀里,这个孩子,这时候还为了安自己的心把事情轻描淡写扫过了,换了别个还不知乱成怎样呢。她放柔了声音问道:“与你何干。咱们进屋去,老四到底怎样了?”

“陆太医、顾太医在给四爷包扎伤口,还要一会才能出来。陆太医说四爷平儿练了点功夫在身,是以背部比我们一般人更为柔韧,不然这几下打下来怕是早撑不住了。”风荷一手挽着太妃的胳膊,一手拿帕子拭了眼角的泪,勉强笑道:“如今受了些外伤,只要好好休养个把月就能痊愈。只是,只是往后要小心了,背上再不能受重物撞击之类的,不然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太妃为免自己进去打扰太医诊治,顿了顿,留在了大厅里。风荷搀着她坐稳,王妃亲自立了靠背,风荷又请王妃及众人坐。三夫人与大少夫人都是满脸的焦急担心,二夫人嘴角微翘,强忍着心中的欢喜,四夫人、五夫人都没什么表情,淡淡的询问。

云碧带领丫鬈们斟了茶上来,风荷先敬了太妃,柔声劝道:“祖母,您赶了大老远的路,一定疲累得很,吃盏热茶暖暖身子吧。若四爷知道您为他这般担忧,他还不知怎生懊恼悔恨呢,祖母好歹疼疼孙媳。”

太妃本不想吃,闻言倒是接了在手,浅啜了一口。

风荷再敬王妃,矮身致歉:“媳妇之前太过担心四爷之事,等不及与老侯夫人辞别就赶了回来,还望母妃多多为我致上歉意,改日媳妇一定亲自去给老侯夫人请罪。媳妇思量着母妃多时不见老侯夫人,定是有许多休己话要说的,不敢前去打搅,请大嫂帮我转达。媳妇年轻,做事不知轻重,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母妃多多谅解,为我描补描补。”

此些小事,王妃本不曾怪她,何况听她说得这般可怜,就是有怨气也散了,拉了她起身,轻声细语安慰着她:“这怎么是你的错?老夫人今儿还跟我夸你大方知礼来着呢。你也太小心了些,家里有事,就该赶紧与我说,叙话什么时候不能叙的,到叫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一个人又是紧张又是害怕的,说来还是母妃的错呢。

王爷也是一时气急了,才会下手重了些,等老四好了之后,你好生劝劝他,别记挂在心头。王爷岂能不疼自己的亲生儿子,奈何事情发生了,咱们家不做点表示,恭亲王府那关过不去,于老四的名声也有妨碍。你是个清楚明白的孩子,这些话我不说你也是能想通的。”

风荷正欲再说两句客气话,太妃已经接过了话头,语气烦为不善:“亲生儿子?都往死里打了,我看他是有了别的好儿子,这个儿子有没有都无所谓了。要不是老四媳妇赶得及时,还不被他一气之下打死了?”

这话说得不太好听,王妃窒得满脸通红,低头呐呐不敢言,太妃王爷都比她高一级,她可不敢说谁的不好,尤其还牵扯到了小五头上。

二夫人前段时间被白姨娘郁结在心头,正是有恨无处使呢,心里怨怪太妃将人弄进了门,不由冷言冷语:“母妃,你也别太袒护老四了,他都作出那样事来,再不受点教训,那不更加无法无天了。咱们府虽荣耀依旧,到底在亲王府面前还是低了一等的,可别叫老四连累了阖府之人呢。”

“哼,我有问你的话吗?”太妃狠厉得扫了二夫人一眼,揽了风荷在怀哭道:“孩子,你不知道,老四他身世堪怜,不怪我多疼着他些。华欣早早去了,扔下只有三岁的老四,王爷整日为国事操劳,家中之事就不大理会,哪还有时间管教孩子。只有我与你们老王爷,将他带在身边,偏这孩子又爱病,时不时头疼脑热的,可把我和老王爷唬得半死。

好在这孩子终究是个有福的,硬生生撑过了这些年,眼下又娶了你进门,我只以为好日子来了,喜喜欢欢等着抱你们的重孙。倘若老四今儿不慎被他父王打死了,我也不用活了,老王爷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老四,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的,我没有护好老四,便是到了地下也无脸见老王爷啊。”

太妃哭得可怜,絮絮叨叨攀扯出十几年前的旧事,字里行间无一不是对杭天曜的看重,甚至还抬出了老王爷来。这些话她自不用当着王爷的面说,太伤王爷脸面,但难道还没有人传过去嘛。

风荷听得仔细,如果太妃此话当真,那么当年老王爷一定是有意让杭天曜作世子的,可惜老王爷去得早,没有及时定下此事,才会引出那么多的麻烦。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那时候杭天曜的世子身份就定下,那么被克死倒怕不是他先头两个未婚妻,而是他自己了。

风荷靠在太妃怀里,陪着太妃默默流泪。一屋子人都吓得不敢吭一声,这个时候,谁说谁错。

好一会,花厅里传来动静,陆太医、顾太医联袂而来,俱是一脸疲惫之色。

太妃慌忙给二人让座,不等二人开口就急着相问:“两位老供奉辛苦了。我那孙子怎样了?”

“太妃娘娘放宽心,四少爷吉人天相,没有太伤到筋骨,只要好生调理,不出两月就能痊愈。但是往后不可大意了,四少爷的脊柱地方很有些脆弱了,再禁不起这样的打击。不然,轻则无嗣,重则卧床不起。”回话的是陆太医,他家祖上就一直在太医院行医,医术了得,曾去董府为董夫人看诊,风荷略略识得他。

顾太医一边听着,一边抚须点头。

太妃听得面色发青,这就只差了一点点啊,要不是风荷赶回来阻止了,估计再打两下这个孙子就完了。你叫太妃如何不气不急呢。不过两位太医尽心尽力诊治了这么久,太妃还是缓了缓语气,谢过他们:“多谢两位老供奉活命之恩,改日待老四好了,一定叫他亲自去给两位老供奉致谢。只是要怎生调理呢?”

顾太医笑着躬了躬身:“太妃娘娘请放心,我们已经细细写了方子、日常注意事项,交给了里边伺候的姑娘,照着方子来就够了。后日我们还会前来给四少爷换药的,日后酌情过来。”

太妃连连点头,又是一番感谢,命丫鬟厚厚赏赐了二人,二人领了赏赐去了。

含秋方才在里边服侍杭天曜,这会子出来,风荷对她点点头,她才走到中间行礼蜕道:“太妃娘娘、王妃娘娘,少夫人,这是两位太医留下的方子。”

风荷上前接过方子,恭敬地奉给太妃娘娘阅览一遍。太妃一面看着,一面说道:“你自来是个妥当的,有你在老四跟前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要什么吃用之物,只管叫丫鬟去我那里取。这些日子,你也别每日去给我和你母妃请安了,老四好起来才是大事。”

“祖母放心把四爷交给孙媳吧。”风荷低眉应是,又看向含秋问道:“四爷歇息了没有?”

含秋会意,抿嘴笑道:“还没有呢,四少爷原先很累,就要歇了,后来一听太妃娘娘来了,怕太妃娘娘为他忧心,心里悔恨得不行,说要等见了太妃娘娘才敢歇呢。”

太妃一听,果然高兴起来,把先时的惊恐忧惧都抛了开,去起身说道:“那我快去看看他吧,我正悬心着呢,必得亲见了才好。”

风诸忙扶了太妃,丫鬟打起帘子,进了小花厅。杭夭曜安静地躺在炕上,见了太妃就要欠身,把太妃吓得不行,慌忙紧走几步按住了他:“你做什么动来动去的,还不给我躺好了。跟祖母说,身上痛不痛。我可怜的孩子,你那父王太狠心了。”说着太妃已经滴下泪来。

杭天曜强笑着劝道:“祖母,我一点都不痛,打几下有什么了不起,以前也常被王爷责罚的。等过几日,天气好转,我就能陪着祖母说说话看看戏了。”

太妃当然知道杭天曜这是宽慰她而已,由此越发心酸,时杭天曜的疼爱添了几分,真是看得眼珠子一般还重。拿着各种话去开解他,把一应事情嘱咐了几遍,才不安的离去。

杭天曜的确累了,就在炕上睡着了。风荷坐在他身边,支着手发呆。

天色暗沉下来之时,沉烟才悄悄进来,附在风荷耳边低声说道:“太妇娘娘赐了几道菜过来,奴婢已经赏了来送菜的小丫鬟,打发她们回去了。端惠姐姐说,太妃娘娘请少夫人用完了晚饭过去一趟,有事与少夫人商议呢。”

“嗯,我知道了,时辰也不早了。我叫爷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你命她们拣几个爷爱吃的菜,拼个小几放在这里,我先服侍了他。”风荷直起身子,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

新房里,糊得都是银红色的软烟罗,外边薄薄的雾气,映射出淡淡的绯红,宁和而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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