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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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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墨宝非宝



第一章楔子

再遇到初恋是八、九年后,是在加油站,就这么看着他从超市走出来。

我看着他,不太敢相信,试着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他掂着手里的矿泉水瓶,看着我,挺平静地说,记得,化成灰我都记得你。

想起句歌词:“今生的约,欠一个再见,伤痕从此不肯复原。”

***********************************************************

那天不是偶遇,是初中同学聚会。

归晓听到老同学白涛提到他的名字,说他就在不远处的加油站短暂休息,听到这个名字后,她就开始不清醒,什么都没管就说想去见见“故友”。

老同学没多想,骑车带她去了。

五分钟的路程,一个世纪那么久。白涛车还没刹,她从自行车后座急着跳下来,焦虑四望。

目光惶惶。

直到,看到他穿着白衬衫和卡其色运动短裤,和几个同样便装的战友并肩出来。她像梦游似的,迎上去。

……

直到,他说出那句话——

归晓僵着,搓搓自己的右小臂,没作声。

白涛犯傻,怎么回事?情债啊?

可看晨哥坦然面容,又不像刻骨铭心的情债,倒像是句玩笑。两位当事人又不笑?究竟几分真假,白涛这个外人也不懂,可毕竟在社会上混久了,打圆场的本事是有的:“晨哥怎么一直在加油站,有任务?”

路炎晨伸手,捋了下白涛的后脑勺:“加油站能有什么任务,等人。晚上让你哥找我一趟。”

白涛松口气:“我哥在老沟,过两天让他过去。”

“那算了,过两天我就回内蒙了。”

说完,他拧开瓶盖,灌了两口矿泉水。

归晓听到内蒙两个字,醒过来,这一走估计大半辈子见不到了。

于是横了心,厚颜无耻地去看他,就连他喉结因为吞咽矿泉水,上下微滑动的细节都看得仔细。

几乎没变。

他黑眼仁比例比一般人大,外加眼角上剔,脸瘦,过去穿校服衬衫时露出的脖颈线条流畅,是种乖戾张扬的面相。可嘴角线条却很柔和,总像在笑。

现在,也一样。

从十三岁认识他开始,再有人问归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她总能脱口而出“眼睛要如何如何……”,好像记忆里根深蒂固觉得男人好看,就要眼睛好看,估摸再过十几二十年,三十、四十年,还会是这种观点。

白涛原本是带归晓来看“旧友”,没想到两人闹这一茬,只得和路炎晨扯东扯西,没话找话。

路炎晨偶尔回答几个字。

他过去就话不密,能省则省。

很快,有军用越野车开进来,两辆,停得离几个人很近。在烈日炎炎下汽车尾气夹带着难闻焦味,熏得人想避开。

驾驶座的人叫他们上车,路炎晨拍白涛的后背:“走了。”

他先跳上吉普车的副驾驶座,几个人先后跟上去,从始至终没再看她。等两辆吉普车开出加油站,白涛背脊都湿透了,低声问了句:“你和晨哥处过啊?”

归晓摇头。

晚上,她在二姨家跟失了心似的,坐立不安。

十点多了,还是拿起座机,要总线拨了黄家的电话。

“你见着我表哥了?!”黄婷听到她三言两语交待下午的事,完全是失声惊呼,“我妈都不知道他回来,你怎么见着了?!”

黄婷太激动,儿子被吵醒,哇哇直哭。

“你等会儿,我哄哄小祖宗,”她撂下听筒,半天才回来,“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归晓,你还找他干什么?当初他求着你多少次和好,你都忘了?你知道你多狠吗?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想见一面你都不肯。归晓……哎,归晓,你找他想干什么呢?”

第一章边关的雪夜(1)

那晚,黄婷还是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

这个号码被存在通讯录,为防止平时会翻到,她标注的名字是ZZZ,这样就会自然落到最后,可其实她看过一眼就背下来了。

掩耳盗铃,不外如是。

两年后。

归晓坐在内蒙某个加油站的一个简陋休息室,脏玻璃上满是水雾,外边,有名副其实的鹅毛大雪。“别人夜里抱老婆,我们这种人,夜里就是抱着方向盘,”两个卡车货运司机在抱怨,“这大雪夜的,明天的路也够呛。”

她坐了大半小时,早熬不住,起身推开休息室的木门,走到落满雪的台阶上。

他会来吗?

黑色防寒服的领口拉到鼻尖下。

“你那个朋友真来吗?”身后小蔡也跟着跑出来,哆哆嗦嗦问。

“应该吧?”归晓不确定。

刚刚电话里,她说得颠三倒四,那边问了地址就挂了。

她等得脚都木了,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望着大门外。又过了半小时,手指尖也没知觉了,想回去,又不甘心。就在小蔡第四次跑出来时,苍白的车灯光从雪中照进来,落满雪的越野车开进来,没兜圈子,直接刹在了台阶前。

半开的车窗完全摇下,驾驶座上的人厚重的类似于特|警|作|战|服的黑色棉服,但是是便装,戴着同色帽子,在夜色下看不太清脸孔,认得出是他。

“上车。”

这是,又两年未见后他说的第一句话。

归晓跑到车窗旁:“加油站的老板让我们先去草原上看看……”

“上车。”路炎晨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重复。

归晓讪然,回头招呼小蔡,让余下三个在里边避风的男人出来。

众人上了车,四个人占了后边,理所当然把副驾驶座留给归晓。她踌躇上车,拉过安全带系上,还没搭上扣,路炎晨已经一踩油门开走了。

他还是那个习惯,不管春夏秋冬,都要车窗敞开。

冬夜的风灌进来,吹得后座的几个人哆嗦,也不敢多嘴。

“车窗能关下吗?”归晓冻得舌头都捋不直了。

路炎晨斜了她一眼,关窗。

当玻璃缓缓升上来,卡到最高处,将风雪拦在车外时,后座众人松口气。但也忍不住犯嘀咕,归晓这“朋友”也太酷了……

小蔡他们几个是做外贸生意的,归晓在他们公司有入股投资。

这次做了一个物流大单子,货要送到内蒙边境的一个物流集散地,然后早送去外蒙古。小蔡他们借机开车,跟着来,顺便谈羊绒制品生意。本身这件事和归晓没有任何关系,但她听到“内蒙”两个字,就坐立不安。

于是,跟着来了。

昨晚,暴雪来袭,他们临时避在加油站,小蔡的那辆越野车就丢了。

加油站的老板也束手无策,但还是很良心地给他们出主意,在这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偷车贼都会把偷来的车丢在不远处的草原上,什么牌子都有,甘A和甘H最多,密密麻麻地扔着,无人看管。等着卖。

加油站老板让他们偷偷去找自己的车,然后再去叫警察一起去认领。

这是最快的方法。

小蔡觉得可行,归晓却提出了,可以找一个朋友帮忙,他就在这边。

归晓也不清楚,他到底退伍没有,究竟是特警,还是武警?

总之是个能帮忙的职业。

车在大雪中,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停在雪皑皑的草原上,远近不止有很多车身积雪厚重的车,还有大小草垛,一眼望去,全是赃物……

“等一会儿,我地方上的朋友去问了。”他停下车,说了第二句话。

然后,就推门下去了。

小蔡在后座抬头,在归晓肩后说:“你这朋友,太冷场了,吓得我都不敢说谢谢。”归晓隔着车窗,看他站在车头,在风雪中低头用手围住火点烟,嗯了声:“他一直这样。”

雪夜里,他手心中微弱的光,稍纵即逝。

那光,落在烟头上,在黑夜中一闪一闪地,灼她的眼。

“我下去……和他说两句话。”

归晓推车门,跳下去。

因为没料到草地上雪有那么深,深陷下去,险些绊倒,反手将车门撞上。路炎晨循声望来,看到雪夜下看着她根本不抗风的羽绒外套,再看看她明显湿了的靴子:“不嫌冷?”

她恍惚。

当初在一起时,两人经常大冬天在运河边呆着,有天她歪着坐在他山地车前横梁,窝在他怀里躲风,叽叽喳喳老半天,也不见他出声:“你想什么呢?”

他摸摸她衣袖:“想什么?在想你衣服怎么湿的?”

“啊”她窘意上涌,“我让姑姑别洗的,可她没听我的,还是洗了……”

“没晾干你穿什么?不嫌冷?”

怎么不冷,笑都快冻在嘴唇上了。

扭捏半天,她呵出口白雾,小声说:“这件新买的,想穿给你看。”大冬天穿件半干的衣服来见他,想想都能把自己感动死。

他那时就低头笑。

那时,运河边都是十几年养出来的老林子,风大,没什么人,偶尔丁零当啷地伴随着车铃响声会有人骑车过去,也不太乐意在冬天多看一眼他们两个小年轻谈恋爱。归晓就心安理得缩在他身前躲风:“你觉得不好看吗?”

“还行。”

还行?冻死了就一句还行?她攥他的羽绒服领口:“你从来没夸过我,夸我好看,快,夸我好看。”

他笑,瞳孔在月光下特别的亮。

……

路炎晨移开视线,继续抽烟。

“谢谢你,帮我。”归晓艰难挤出这句话。

“客气。”

寒气被风吹进骨头缝里,她控制不住地哆嗦着,“你在这儿几年了?”

他两指捏着烟前端,深吸着,让那口烟深入肺腑:“九年。”

“还没退伍吗?”

“今年。”

“回去吗?”

“驻地公安特警支队特招了,”他忽而直视她,“还在二连浩特。”

后来那天,他没呆多久。

等他口中的“地方上的朋友”来了,就转交给了当地警察,开车走了。警察是直接把车开过来的,交给小蔡,让他们跟着回去做个笔录。

因为路炎晨的关系,那个警察对他们很客气。

合上笔录的本子,正式说起了闲话。

小蔡几个都是做外贸的,最会来事,没十分钟聊开了,话题自然就绕到了那个酷酷的几乎是不近人情的男人身上。

“……等过了年,路队就从反恐一线调去训警科了。”

“……以后他每年训带一千多公安特警,路队真是入伍反恐,脱了军装继续保卫人民,真汉子。”

“……武警医院的医生说,暴恐分子当时就用长矛直接杵进他嘴里,送过来,浑身都是血。后来我还和他玩笑,路队你脸蛋这么标志,以后可要当心啊。”

“……他们中队全反恐尖兵,排爆专家出来好几十个,都被地方上抢。”

“……路队当时三十秒拆定|时|炸|弹,汗都不流一滴,可不是演电影,真事。”

……

这些,都是她不知道的。

其实从分开后,他的一切,她都不清楚。

因为当初分开闹得太不愉快,以至于她也不太能厚着脸皮去问他表妹黄婷,只能偶尔从姑姑一家人口中听说,哦,黄婷家有个亲戚的儿子,好好的大学读着就去当兵了。最后还去了内蒙,那么偏,调回来都难。

等他们离开警察局前,那几个警察才说起,其实是因为这次他们中队有人出任务受伤,在附近的武警医院治疗,路炎晨才能过来一趟。

警察最后把自己的手机号抄给归晓,说路炎晨终归在武警中队,不是随时都能出来,如果下次再遇到什么违法乱纪有关的麻烦,直接找他就行。

归晓拿了,说谢谢,但也说,请放心估计不会再麻烦他了。

毕竟,她实在想不到以后还有什么机会来内蒙古。

可到了旅店,小蔡又软磨硬泡,想要趁着路炎晨还在市区的时候,能再见一面,吃饭表示感谢。余下的几个合作商也都连声附和。

这里边,有英雄崇拜也罢,真的想感谢也罢,或是以后想被罩着也罢,总之,众人热情过度,小蔡还拿起手机,就拨了路炎晨的电话。

“你别打,我和他不熟……怕尴尬。”

“有什么尴尬的啊,归晓你这人就是不懂事,人家帮你那么大的忙。”

因为她用的是中国电信的网络,刚在加油站信号不好,先前打给路炎晨的电话是用的小蔡的移动手机。现在,小蔡有了电话号码,归晓想拦她都拦不住。

“喂?路队?”

归晓心头一窒。

小蔡给她打眼色,笑着问:“想请你吃个饭,表示感谢。你不知道那辆车对我有多重要,是我老公刚送我的,要是丢了都能家变。实在太感谢你了。”

……

“就今晚吧,也别拖了!……好,好,我一会儿把饭店地址给你发过去啊。”

电话挂断,小蔡很是欢快:“快,都给我去换身干净衣服,吃顿好的去。”

归晓翻出临时带的衣服,踌躇蹲在箱子前不知穿哪套,眼前一个画面叠着一个画面。这种感觉,只有年少时深爱过一个人才会懂。最后穿着天蓝色的一条长裤和白毛衣,套上黑色长及脚踝的羊绒大衣,黑短靴。

对着镜子,想到他下午时也穿着的是黑色军靴。

到饭店,推开包房门。

里边只坐着个小男孩,七八岁的样子,抬头,看到归晓就大眼睛忽闪着,盯着她,众人惊讶,不知道哪里来的小朋友。

小蔡对服务员说:“那是谁家的,你问问,别孩子走错了,家长担心。”

“阿姨,我是路炎晨家的,”小男孩咧嘴笑,“我爸抽烟去了,让我留在这儿等客人。”

第二章边关的雪夜(2)

心突然很重。

随着越来越沉闷的起搏,一跳一跳地疼。

归晓都不敢细看那小男孩的眉眼:“我去下洗手间。”

“阿姨,洗手间就在出门右转,下楼梯,四楼、五楼之间,”说完,小男孩从座位上起身,乖巧地将桌旁座椅一个个都拉出来:“叔叔、阿姨请坐,来二连浩特就是我们的客人……”

众人笑着夸赞小男孩的声音,被关在身后的门内。

归晓怔忡在门外,眼看着身边有人推着半只烤羊经过,伴着浓郁烤肉香气,她仓促让路,后退。

心慌牢牢的,落不下来。

怕被人看到自己不对劲,索性就按照小男孩刚才话里描述的走到走廊尽头,右转,下了几步台阶,去四楼和五楼转弯处找洗手间。

直到,站在门外,归晓茫然看着洗手间上“男”的牌子,愣了好一会儿。

慢慢的,找回了一些理智。

十一年前他离开北京,十年前两人分手,这个孩子,七八岁的样子也很合理。

所有都合情合理。

所以归晓你还想找他干什么呢?

“看什么呢?”有声音在身后出现。

归晓一个激灵。

右手侧铝制的玻璃门被从外拉开,路炎晨手里夹着半截没抽完的烟,靠在门口,微眯缝着眼打量她:“女的在楼下。”

她“噢”了声,转身。

“回来,”路炎晨在身后说,“我抽完烟带你去。”

“不用。”她继续走。

“我让你回来,听见没有。”路炎晨声音一沉。

归晓脚步一停。

不就是当初我甩的你吗?你孩子都有了,还一副我欠你的态度做什么?

归晓狠咬牙,回头:“没听见。”

路炎晨抿着嘴角,挑眼瞅她。

又低头抽了口烟,吐出个不太成型的烟圈:“没听见,你回头干什么?”

……

“人家姑娘不想搭理你不行啊?”路炎晨身后,一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硬朗男人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别介意啊,我们路队,啊不,是前中队长这刚退伍没几天,闲得发慌,阴阳怪气。”

归晓诧异看他:“你不是说——”今年吗?

路炎晨一笑:“刚办完,下边的手续还没走,现在无业游民一个。怎么?觉得请我吃饭不值了?”

……

他身后男人忙打圆场:“姑娘,别介意啊,我们路队说话特呛人。”

归晓当然知道,他是什么人。

照他表妹的话说,路炎晨这个人骄傲的很,太聪明,看的太明白,谁心里摆着什么小九九都一清二楚。越是亲近的人,他越不让你装。

那时两人认识一年多了,归晓喜欢他喜欢到往胳膊上刻他名字,可还是装矜持死秉着,每星期三、五合唱队排练,或者音乐课才会绕到高三教室,装着去排练、去上课。

顺便能瞄他两眼。

他是复读生,就在教室最后一排,下课时喜欢翘着椅子背抵墙,和几个男生闲聊。

她经过,时常会有小半截粉笔头丢出来,她还装傻装被吓到,矜持地去看他,发现他和没事人似的继续玩着手里剩下的粉笔头……后来在一起了,归晓装着天真无邪地问他:“你那时候怎么总喜欢丢我粉笔头啊?是不是暗恋我?”

他会微眯起眼睛,瞅她,不回答。

再被逼问急了,就会冲她笑:“你总在我眼前晃,不就等着我搭理你吗?”

她被戳破心思,扭头就走,被他抓着上臂拉回去。虽还挣扎着,可心里美滋滋的想着能等来一句好听的话了,没想到他又是低低地笑:“这不就在等我拉你回来?”

……

身后男人继续补充:“其实路队是还没想好要不要回北京,犹豫呢,也不算无业游民,最多算短期失业。”

“不一定回去。”路炎晨将烟头在窗台的雪上暗灭,那漆黑眼睛像泡在观景池里的黑色卵石,带着水光,却冷冰冰的没情感。

归晓看雪地上的一点光消失,让自己努力,做一个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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