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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路-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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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听前面的没什么兴趣,倒是最后入团的事听着听着都先后笑了,都是受过教导主任点评批评的人,感触太深了。

路晨始终缄默着,拖过一把椅子,倚靠着坐。没喝酒,鲜少跟聊,听两句就捞了手机过来看两眼,时不时走出去,没多会儿,炒了新菜进来。大冬天的,虽然东面的角落里有一长排银色的暖气管子,可也架不住屋子过于高敞,归晓吃到一半也冷得没敢脱羽绒服。

路晨穿着单薄的一身棉质高中校服,在一堆裹着军大衣和羽绒服的人中,更是高瘦。

这一喝就是十点多。

众人要散了,孟小杉看海东醉得不轻,给海东亲爹打了个电话,让家里人来接他,自己也火急火燎跟着走了。呼啦就散了火,满屋子剩下他们两个。

路晨挽了袖口,抄了几个空瓶子,丢去门外墙边的竹筐:“坐会儿,我送你回去。”

归晓点头,坐在沙发上。

看他收拾了会儿,觉得不对,自己也是吃饭的人,也该跟着收拾收拾?可没干过活的她,又不知从哪儿下手。

路晨倒挺手快,捞了剩下的瓶子,一并又端了俩盘子出去。

她向门外望了眼,从沙发上起身跟上,帮帮手。突然,有盘子摔碎的声响。

门被重重撞开,归晓失声尖叫,摔着跌到地上。懵了。眼前路晨肩抵在门上,利落挂上两层锁,余光看到归晓后,探手就将她拽起来。

反手,推她到身后。

“滚出来!”听着是中年男音,语音浑浊,醉意浓重。

归晓身前是他,背后是墙,胸口剧烈起伏着,控制不住害怕。

路晨话音比外头大风还冷:“屋里有人。”

哐地巨响。

归晓眼瞅着黑色门栓都被震得凸起来,越发恐慌,心一惊一跳地害怕。

哐地又是一声巨响,门上两米高处的玻璃都震得颤。

路晨被逼急了,一拳反砸到门框上:“靠!真有人!我媳妇儿没穿衣服!”

……

归晓耳边嗡地震着这话……傻了。

外边虽然骂骂咧咧,但显然因为这话收敛了不少,嘲着说小子学出息了,还找小媳妇儿了。紧接着又踹了几脚门,倒是不用全力了,可还是借着酒劲带着气。

很快有第三、第四个男人的声音赶上来,是修车工。大伙拉劝着,把门外的人拽走了。归晓还懵着,哐地重响,门被什么东西砸中:“还上学呢!别他妈给老子整出人命!”

归晓又是一哆嗦。

“路晨,我们送你爸先回家啊,你今晚还是在厂里睡!”

路晨肩抵在木门上,吁出一口绵长的闷气,右手拇指和食指不停去捏自己的鼻梁,强行冷静:“谢了,刘叔。”

“没事儿!你等会儿啊,别急着出来!”

……

他手臂上是新添的淤青印子,刚被扳手砸得,抽着疼。回头看归晓,她还惊得没全醒过神来,小拳头攥着去掐掌心,指甲盖泛了白。

第六章流浪途中人(3)

“当真了?”路晨低头笑,用不太正经的语气来掩盖那句荒唐话。

上回二叔就用这种荤话逃过一劫,他是急了没多想,可也明白这话是真混了。

“才没有。”归晓松了拳,装没事儿人。

他再笑:“别往心里去。我爸喝酒就犯浑,上次把海东也打了,怕他真进来麻烦。”

两个还没成年的孩子都极力装坦然。

他去摸校服裤子口袋,空的,手一顿。

再去摸门闩,确信不会被踹开后,才转而去桌上翻烟,课本、卷子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想找点什么,找不到。于是,随手攥了张英语卷子,双手一团丢去了墙角。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外边没动静了。

“我去看看,锁上门。”

他离开十几分钟也没回来,归晓不踏实,悄然开了门。厂房里真没了人,只剩下被拆得零散的,或是修好的车。她绕过水泥地上一滩滩水渍,发现,路晨在墨绿色的大铁门边上,席地而坐。

他校服袖口都高挽起来,露出赤|裸的带着淤青的小臂,搁在自己膝盖上。低头,用手掌扶着自己的额头,挡住了所有能打扰他的光源。

纹丝不动。

西北风比傍晚来时猛了不少,昨晚听天气预报又是六七级西北风,还有沙尘暴。

归晓光站在高敞的厂房里,就觉得有颗粒撞上脸和鼻梁。

后来很多年,北京鲜少有沙尘暴了,她还能想起那阵子飞沙袭面,到家洗头,水盆地能有一层薄薄的细砂的光景……

“你没事吧?”归晓在他身边半蹲下,小声问,“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啊?我陪你去医院?”他手臂上的伤她是看到了,就是怕身上还有。

他偏过头。

“真不舒服?”归晓被他目光唬住。

“怎么陪我去?你又不会开车。”

“我骑车带你去。”

像老天都在嘲她的天真无邪,越来越猛的风突然掀翻了自行车,路晨眯缝眼去看那孤零零躺在西北风里的小自行车:“就那辆车?”

归晓被噎住:“……再小也是车啊。”

不过他这么一问倒也是,他那身高还真不知道怎么往上坐。

路晨低头,笑了。

起身,拍去身上的脏土,走到墙角,将归晓的自行车单手拎着,丢去了院里唯一那辆银色轿车的后备箱:“走,送你回家。”

“噢。”归晓看他动作利索,估摸是自己想多了。

可坐上去,又想到他成年没有?应该还没驾照吧……

一路上,暖风开着,窗户也开着,风一个劲从车窗往里灌。

路晨满腹心事,全然没察觉,归晓没人陪着说话也是无聊,到处看。这才注意到储物盒里丢着他用得MOTO翻盖手机,那年代用手机的成年人都很少,统共就这一两个款式,所以她会认出来。姑姑生日时姑父也送得是这个,还被妈妈私下里教训:一万五买个移动电话,钱烧的。原来,开修车场这么赚钱?

车经过大门,也没被拦下来。

路晨这辆车上有机动车出入证,是黄婷母亲特地给他办的,方便他随时来。

他手撑在车窗边,右手单手打着方向盘,开进家属区。

“路晨?”

“嗯?”

“你还复读吗?”归晓问出了整晚压在心里的话。

路晨望过来:“你想我复读吗?”

归晓仿佛被看穿心思,挣扎了会儿,还是点了头。

“今天上午报道了,明天上课。”

“真的?”

他“嗯”了声,刹车,抬下颏指前面家属楼。归晓意识到到了,时间太晚,她也不敢多说什么,等路晨给她搬了自行车下来,就目送他走了。

车推进车库,上锁……

不对,他怎么知道我住哪儿?

西北风在敞开的自行车棚里回旋着,正是个风口,归晓被吹得透心凉,可心里却有滚烫的东西涨上来,涨了潮一般将她悄然淹没。

那晚过后,路晨开始上课。

没多久,常去办公室交卷子的归晓,听老师们说起了他。因为他是从初中部直升上去的,高中每个年级又只有一个班,人少,多了个复读生,初中这些老师也很快就听说了。

“那孩子刚上初一时候成绩多好,都是被带坏了。”

余下各科老师都是多年带学生的,倒有为路晨说话的,毕竟摊上那种老爸,三天两头带着淤青上学也是不容易,能读下来就不错了。更何况这个初中升学率奇低,每届四百多学生,才三十几个能上高中,他占了其一已经算很不错了。

“我问过他班主任,孩子去年几次模拟考都不错,下了苦心读书,还以为能顺利上提前招生的志愿,没想到啊,就没来考试。”

“又被打了吧?那孩子夏天都很少穿半袖,体育课热了撸起袖子都是伤。”

难怪……去年夏天那么热,台球厅又闷,他还穿着长袖运动衫。

不过归晓那时年纪小,刚十五岁,心疼也是心疼,但没经历过终归无法切身体会。

就好像他那天没去高考,只因为瞒着亲爹报了军校,在考前几天被揍了一顿,关在车厂里整整两天三夜,到第一科目结束才被母亲偷放出来,可终究还是错过了。

这些事路晨不会告诉她,每次都是从朋友、老师那里听到,总有种影视剧的感觉。后来才明白,那种生活是真实存在的。

路晨复读后,两人总能在学校碰到。

归晓总觉得他喜欢自己,可路晨又没表示,她也只能屏着。

到五月多,海东和孟小杉闹了分手。

据说是海东和归晓年级最漂亮的小姑娘赵敏姗搞不清楚,于是直脾气的孟小杉和他闹翻了。两个人也算是从当初上学就好,处了三年多,海东料定孟小杉不会真这么狠心,求着归晓去做说客。归晓答应了,骑着车去了母校后墙那个小胡同口。

胡同窄,两边住户的院子墙又高,阳光被挡在外边,照不进去。

路晨跨着山地车上,一脚踩在墙壁边沿的矮砖墙上。

归晓惊讶:“你也在啊?”她张望孟小杉家的大铁门,“不进去吗?”

还没等路晨回答,被堵在家门口的孟小杉已经冲出来,海东跟后边追着,将她按到墙上:“那女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爱勾搭不说,还到处胡说。她去年还追过路晨呢……”

路晨被气笑了,没掐灭的烟头照着海东的小腿弹过去:“说什么呢?”

海东险些被烫到,跳着躲开,低声又和孟小杉劝说着,为自己辩解。

说着说着俩人亲上了。

归晓没反应过来,还在看。孟小杉笑,将海东的外套扒下来:“小孩看着呢。”随后遮住两人头脸,继续。

路晨笑着瞟她:“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归晓被问哑了。她还真就是好奇,想看看是怎么……亲的。

当晚归晓躺在睡了三年的床上,脚搭在暖气上,举着掌上游戏机打俄罗斯方块,在不停消除的奖励声里,满脑子都是路晨。已是很高级别的关卡,不过一个分神,各个形状的方块刷屏一般落下来,封了顶——GAMEOVER。

耗到八点多,接了个电话,是黄婷。

“我姥姥这几天在院里医院吊盐水,我和我哥这会儿陪着呢,你来吗?他让我叫你。”

归晓挤在沙发角落里,心胡乱跳着,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小拇指是螺纹,无名指也是,嗯,余下都是簸箕,好神奇,嗯——

算了,还是去吧。

“在院儿里?”她问。

黄婷自己感情也是狗血丛生,基本对旁人八卦没兴趣。可对着他俩还是没忍住,暗示了句:“我说你最讨厌医院,肯定不来。我哥就说,只要说是他让叫你来的,你准来。”

归晓装傻充愣,嗯啊应着,挂上电话出门。

院里的医院小,住院部就那么几间病房,她转了几圈就找到路晨。他坐在最里面一张床旁低头发短信。打电话的黄婷早就没了影儿,只有黄婷母亲在调整点滴的速度……

归晓探头看。

路晨瞅见了她,推开椅子起身:“二姨,我先回家了。”

“快回去吧,早让你走了。”黄婷母亲背对门外,没注意他们两个的猫腻。

路晨双手抄在短裤兜里,到病房门口,瞥那走廊尽头的一个小门,这是住院部一楼的后门。归晓跟上他的脚步,两人一先一后迈出小门。

院里的医院也就是看看发烧感冒,处理一下急诊,所以这里并没有大医院的感觉,小而干净,踏出去,她倒像走进个僻静的小院子。

爬山虎爬满了砖墙,在夜风晃着尾端。

万籁俱寂。

他掏烟。这几天晚上他都在这里,离她住得那栋家属楼最多走路十分钟就能到她住得那个窗口下,偶尔溜达过去,还能看到她半敞开的窗。

那点烟火在他手旁,忽暗忽亮。

路晨挺认真在瞧她,像是在组织着一句很长的话,可说了,却远比她想得要简单:“喜欢我吗?”他低声问。

“有你这么问的吗?”她小声顶回去。

归晓真是脸红了,她头次体会到脸红的感觉,从颧骨到耳边都在发烫。热烘烘的。

路晨笑,背过身向前继续走。

归晓站着发了一会儿愣:这就说完了?

忽然他左手背到身后来,掌心向上,手指虚拢着勾了下,意思是:把手给他。

……

后来两人怎么拉上手的,细节模糊。可她还记得,他的手比自己的要粗糙,体温也高,两人碰到的一瞬她有种被烟头烫到的错觉,被牢握住了才觉真实。

***

车内的温度在攀升,她身上一阵热,又是一阵凉。

雨刷机械地扫除着雪,因为结了冰,挡风玻璃反倒越发糊了。

归晓拿了块擦车布想去擦。

手搭上车门,视线不觉落到十米外那天寒地冻雪夜里的小饭店,点亮的一串串小灯泡绕着的店招牌下,路炎晨推开门,没穿外套就走出来,衬衫被风卷起来,露出一小截腰。

隔着一扇车窗玻璃,她像听到他靴底踩上雪的声响。

他站定在车门外,黑眼睛直视她。

归晓放了车窗,一阵风冲着灌进来,将她堵得透不过气:“还有事吗?路队长?”

“帮我个忙,”他手臂搭上车窗,却是叫了另外的名字,“小蔡。”

“啊?”小蔡完全状况外,“路队,你说,你说。”

“是真的帮个忙,”路炎晨倒不像在开玩笑,“我要带那个孩子去北京念书,能不能帮我弄个好点儿的学校?”

“去北京,带那个孩子?”小蔡成复读机了,“这、这个吧,归晓有门路。”

路炎晨漆黑的眼睛,终于,去看近在咫尺的她:“归晓?”

天冻得让人连呼吸都鼻子发酸。

归晓打量车前挡风玻璃上的一片半透明景象,再次打开雨刷,尝试除冰:“路队长家里条件一直挺不错的,这种事,其实花钱就能解决,不用特地来找我们帮忙。”

路炎晨倒像听了句笑话,答得波澜不兴:“我过去一当兵的,能有什么钱。”

第七章流浪途中人(4)

这句话让归晓怔了下。

他靠上车门,肩侧沾了雪,和她面对面,看她的目光不带任何感情,可再开口的姿态却越发低了:“帮个忙。”

倒像是换了个人,忘了十几分钟前在小饭店里是如何硬邦邦摔出话呛她,连道歉都是敷衍生硬。

“归晓,”小蔡也回了魂,也去帮路炎晨说话,“就当帮我,这笔记我账上。”

十几年过去了,总不能越活越回去,还和他像过去似得怄气。

再说……又不是男女朋友,道歉过了也就算了。

“我后天回北京,”她握紧方向盘,放缓了语气,“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要细谈一下。你尽快带孩子来北京吧,趁寒假办了,别耽误他上课。”

等先和几个朋友聊聊,看能不能少交些。

如果他没有……先帮他垫上也没问题。

“就现在谈吧。”他倒不客气。

她愕然:“现在?”

秦明宇早跟了来,瞅准机会搭话:“对啊,就现在。你看你们帮这么大的忙,应该是我这个当爹的来谢你们。还是进来喝口酒吧,路队今晚不沾酒,他送你们回去!”

一来二去的,归晓又被众人合伙劝了回去。

仍旧是那个小桌子,秦明宇将垂在地板上的窗帘卷了,打结,塞进暖气管和墙壁的缝隙处,算是弄得整洁了些。路炎晨一改刚刚的态度,亲自为归晓拽过椅子。

他三言两语说了来龙去脉。因为秦明宇离退伍还早,秦小楠又一个人在二连浩特借读,没人看管,挺可怜的,所以他想带小孩回北京读几年书。

“我去年帮小蔡弄过一次,”所以小蔡才会第一时间说出她有门路,“你们和她情况又不一样。没有监护人户籍迁移证明,也没有监护人调动工作的证明,甚至,你也不是监护人。给我点时间,你要先给他找个家庭住址。”

“那就是说,要先买房?”

北京买房哪儿有那么容易。

归晓诧异:“买房?你户口还没迁回去吧?我可以帮你租房子。”

他瞥了归晓一眼:“我来解决。”

自己解决?他有十一年没回去了,怕是解决自己的问题都要花不少时间。

可这些似乎又和她没关系,起码路炎晨的态度很明显。

“好吧,”归晓略过了这个问题,“北京的手续我来办,等开了证明就能直接调档了,这里需要有个人弄后续手续。”

“这个亲爹来,我提前和校长打招呼,到时候让人带过去。”秦明宇主动请缨。

差不多谈完了,唯有一件事定不下来,就是带秦小楠去北京的时间。归晓的意见是快过年了,一定要赶在年前带过去,方便和校长见面。手续过年后办。

可路炎晨这里还有要紧事处理,秦明宇又没退伍,更不能随便这么走动。

“让我想想,”路炎晨没给准话,“过两天告诉你。”

回去酒店,归晓还没回过味来,倚在床头出神。

当初刚在一起的时间很不凑巧,她面临中考,他准备高考,没多久她就去了区重点高中念书,而路炎晨远走外省读大学。

俩人算是刚开始就成了异地恋,见不到只能靠打电话,她有时觉得真是委屈。好不容易熬到寒假找了无数借口才能回到念初中的镇上。那晚刚到院儿里,她想给他惊喜都没提前说,大晚上的骑车跑到汽车修理厂去找他,到了地方,还是让门卫叫他出来的。

没多会儿,就见高高瘦瘦的影子,他拎了个银色扳手走出来,寒风猎猎,却穿了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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