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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灵韵心中带着疑虑,脚下步子飞快的直奔梨花斋,虽然耽搁了一会儿,却也只比郑氏晚了一步进门。
一脚跨进门去,扑面就是一阵未及散去的血腥味扑来,随之而来便是点翠悲痛欲绝的哭声。
褚易民坐在床沿上,将她揽入怀中低声的哄着,一张富态丰盈的脸上阴云密布,暗沉的可怕。
“妾身见过王爷。”郑氏上前行礼。
褚易民看一眼她身上颜色艳丽的命妇朝服,心里突然就有几分烦闷,故而也没什么好脸色的“嗯”了一声。
郑氏的心中一堵,面上却不得不勉强做出悲伤的样子,惋惜道,“妾身只是进宫了一趟,怎么也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情,都是妾身的不是。翠姨娘你也是,自己有了身子怎么也提早与我说了?我也好多安排几个妥当的人过来照看着。”
说是自责,实则后半句话锋一转,还是把责任推回了点翠的身上。
点翠倒在褚易民的怀里,哭的浑身虚软,闻言也不反驳,只是眼泪越发汹涌的往外滚,一边道,“是婢妾的疏忽,婢妾年轻不懂事,提前也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待到今日今日”
她说着就是泣不成声,抓着褚易民的衣襟更是哭的死去活来:“王爷,都是婢妾不好,是婢妾无能,没能保住咱们的孩子。”
点翠本就生的娇弱,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如今哪怕是哭的凶了些,也只会叫人觉得那副姿态羸弱可怜。
“不怪你,都是这孩子的命数。”褚易民软声安抚,轻拍她的后背,眼底满是爱怜之色。
郑氏看着两人彼此情真意切的模样,心中血气逆涌,只能用力掐着掌心来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叫自己爆发出来,上前一步道,“翠姨娘还年轻,以后孩子还会有的,横竖现在这事情已经发生了,如今的耽误之急还是应该先把身子调理好。”
她说着,便有些期待的扭头对服侍在侧的大夫道,“翠姨娘的身子如何?可有损伤?”
倒是巴不得点翠的身子就此废了,以后便省的她再费心防范了。
那刘大夫是南河王府的家养大夫,这样的场面见惯了,对答起来得心应手,道:“王妃放心,翠姨娘的身体底子好,只要仔细调理,不日便可恢复的。”
郑氏的眼底浮现一抹冷色,面上却是如释重负的笑道,“这样就好。”
言罢就又转向褚易民道,“王爷您听到,只要翠姨娘的身子没有妨碍,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了,王爷在这里她怕是也不能安心休息的。”
褚琪炎的文才武略样样拔尖儿,虽然自己就这么一点血脉,褚易民也无多少遗憾,点翠小产,他不痛快是有的,但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嗯!”褚易民点头,安抚性的拍了拍点翠的手背道,“你先什么也不要想,只管好生养着身子,明日本王再来看你。”
言罢就整理好袍子起身要往外走。
“婢妾恭送王爷!”点翠含泪点点头,样子十分之柔顺。
褚灵韵连忙让到旁边。
郑氏跟着褚易民一起往外走,不想才刚走到门口,迎面就从院外奔进来一个身着翠色衣裙的小丫头。
她埋头跑的极快,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褚易民跟前,重重的一个响头磕在地上。
“王爷,您要替我家姨娘做主啊!”
众人的脚步被阻。
郑氏和褚灵韵的脸色齐齐一变。
褚易民则是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顾妈妈见状,立刻上前一步将那小丫头连拖带拽的拉起来,一手已经滑到她腰后狠狠的拧了一把,面上却是挂着慈祥的笑容道,“你这丫头怎么这样不知轻重,你家姨娘正在病中,受不得吵闹,还不让开。”
语速很慢,字字句句都不乏警告之意。
那小丫头疼的一头冷汗,眼泪汪汪的,却是狠狠的瞪她一眼就又固执的转向褚易民道,“王爷明鉴,有人要害”
顾妈妈一着急,猛地用力将她拽到一边就去捂她的嘴。
这时屋子里的点翠似是被这动静惊扰,坐在床上扯着脖子往外探望,虚弱道,“是不是杏儿回来了?”
说着就有些不胜虚弱的咳嗽了两声。
顾妈妈将那叫杏儿的小丫头死死的拽着,对褚易民二人陪了个笑脸道,“小丫头不懂规矩,一惊一乍的,回头老奴便将她打发了,再去挑几个稳妥的过来伺候翠姨娘。”
顾妈妈的身形高大健硕,而杏儿却不过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小丫头,被她挟制住完全动弹不得,她却不死心,仍是满眼悲愤的看着褚易民。
褚易民站在门口,再就没有挪动一步。
他不说话,但是脸上阴冷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氏突然就急了,连连给顾妈妈使眼色,顾妈妈连忙就要将人拖出去。
不想褚易民却是突然扭头朝身边郑氏看过去,冷声道,“你这是做贼心虚,想要杀人灭口吗?当着我的面就来这一手?真当本王是瞎子聋子不成?”
郑氏被他喝的腿一软,下意识的跪在了地上,不胜委屈道,“王爷在说什么?妾身不懂”
褚易民冷嗤一声,却没理她,径自抬手一指顾妈妈道,“放开她,让她说!”
顾妈妈自是不敢违逆他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将杏儿松开。
杏儿刚一重得自由就再度扑倒在褚易民的脚下,磕头如捣蒜般的大声道,“王爷,您要替我家姨娘做主啊,我家姨娘她小产不是意外,她是被人害了,王爷,做主啊!”
褚易民闻言,身子猛地一震。
而屋里点翠也听了动静,当即就失了魂一样呆坐在床上全无反应。
褚灵韵的眸子转了转,暂时却未开口,只是站在旁边冷眼看着。
“你这丫头,胡说八道什么?”顾妈妈嗤了一声,“翠姨娘刚失了孩子,你这样胡说八道的给她添堵,到底是存了什么心?”
杏儿抹了把泪,也不惧她,只就大声道:“王爷,奴婢有证据,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王爷做主。”
褚易民的一张脸已经黑如锅底灰,只就短促而冷硬的吐出一个字:“说!”
“伯伯你来!”杏儿扭头冲院外招了招手。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穿着一身半旧的蓝色长衫的中年人惴惴不安的快步走了进来,进门之后二话不说就先伏地大声道:“草民李顺,给王爷主子请安!”
褚易民也懒得一句句追问,就只等着杏儿的后话。
杏儿当真也是不惧郑氏,一板一眼的开口道,“这是我大伯,是城西百草堂的坐堂大夫,今儿个一早姨娘出事之后奴婢吓坏了,忘了府里也有大夫,就赶紧去请了他来,我大伯他给姨娘把过脉,他知道,姨娘小产是被人害的。”
郑氏的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扫了那刘大夫一眼。
这叫李顺的大夫的确是杏儿请来的,当时因为点翠小产,这里乱成一团,谁也没太当回事,只当是小丫头病急乱投医了,怎么也不想在这里会露了破绽出来。
刘大夫也吓了一跳,顿时就心虚的垂下视线。
郑氏见状,心里立刻就又凉了半截。
褚易民看着那李顺,沉默了一阵方道:“你都诊出了什么?”
“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李顺似乎就是个胆小如鼠的草民,闻言就惶恐不安的连连磕头,一边语速飞快毫无章法道,“草民只是觉得姨娘的脉象有异,一时好奇就去偷偷验了沾在被褥上的血渍,姨娘似乎是服用了某些不干净的东西王爷恕罪!王爷饶命!”
他话说到一半就又是连连磕头,诚惶诚恐一副即将大难临头似的的模样。
褚易民听了这话,顿时就又一口火气从心口升腾直冲天灵盖,怒不可遏的大声道:“把话给本王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叫翠儿用了不干净的东西?你的意思是有人用了下三滥的手段来残害本王的子嗣吗?说!敢有半句妄言,本王就摘了你全家的脑袋。”
“王爷饶命!”那李顺又是连连磕头,额头上面乌青一片,“草民也不敢妄言,只是草民查验的结果如果无误的话,姨娘她最近几日可能是连续服用了避子的汤药之类,所以才”
点翠的小产来的突然,但是情况却并不十分凶险,完全不见丝毫人为的迹象,这也是起初时候褚易民不曾往这方面设想的原因。
避子汤和堕胎药的功效毕竟不同,如果说是这个原因所致,倒也可信。
褚易民愣了一下,郑氏灵机一动已经先发制人,猛地转身看向屋子里呆坐的点翠,厉声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自己有了身孕也不知道,还去乱服什么药?现在惹出这样的祸事来,是故意要招的王爷心烦吗?”
褚易民的目光一冷,也是霍的扭头朝点翠看去。
点翠目瞪口呆,愣了一瞬,就强撑着身子从床上爬下来,跪在地上哭诉道,“王爷,我没有!婢妾从不曾服用过什么汤药,也绝对不可能去服用什么避子汤,王爷您是知道,婢妾一人孤苦,一直都想要个孩子的!”
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姨娘,自是巴不得能得一个孩子傍身的,又怎会用药?
褚易民也是起初气的大了,此刻平复下来,心里自然也就有了自己的想法
点翠没有理由自己去服避子汤,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阴冷的目光已经移到了跪在脚边的郑氏脸上。
“王爷您这么看着妾身做什么?”郑氏的脸色铁青,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道,“您该不会怀疑是妾身做了什么吧?”
“不是你吗?”褚易民道。
他对自己的这个正妃一直以来都还算敬重,但有些事矛头直指,也容不得他不去怀疑,毕竟
刘大夫他是知道的,在王府十余年,能用的了他来联手糊弄自己的人并不多。
郑氏在他这样明显怀疑的目光逼视下,几乎无所遁形,背上隐隐出了一身的细汗,却只能一遍一遍暗暗劝慰自己一定要稳住。
她想要说什么,褚易民已经移开视线,目光锐利的朝刘大夫射了过去。
刘大夫的呼吸一窒,连忙跪伏于地,自辩道:“王爷明鉴,翠姨娘的胎位的确不稳,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也是再也正常不过的。小的不敢妄论这位李大夫的医术,可小的之前诊断的时候是真的不曾发现什么别的迹象。王爷若是有所怀疑,可以去请宫里太医过府验证,届时再惩治小的不迟。”
“来人”褚易民开口。
然则还不等他吩咐,那李顺却已经接着刘大夫的话茬道,“姨娘的身子弱,这一胎的确是本身就怀的惊险,只是若不是后来误服了汤药,想想法子倒也可以稳住的。”
郑氏是南河王妃,背后又有平国公府的势力做支撑,他区区一个看诊的大夫,怎么都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还不至于要钱不要命。
见这李顺没有猛追猛打,刘大夫闻言,瞬时松一口气。
褚易民犹豫了一瞬。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褚灵韵这时候才示意紫维附耳过去,悄声的嘱咐了两句话。
紫维神色复杂的扫了点翠一眼,然后慎重点头,趁着院子里正乱,偷偷摸了出去。
待她走后,褚灵韵才款步上前,一边给褚易民抚着胸口顺气一边道,“刘大夫是咱们王府的老人了,医术一直都是信得过的,既然两位大夫都这么说,想必他也是一时疏忽,只是无心之失,现在我就是好奇,这好端端的,咱们府上怎么就会出了避子汤这样的东西了?”
她说着,就是美目婉转,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跪在屋子里的点翠。
点翠一直垂眸抹泪,似是对任何的人和事都不关心。
但是褚灵韵这一眼
她还是本能的有所感知,甚至于心里会隐隐有种毛毛的感觉。
郑氏自知她此时是已经惹恼了褚易民,必定是多说多错,见到褚灵韵已经站出来周旋了,索性也不再开口替自己辩解,只就紧抿着唇角也是抽了帕子抹泪,十足委屈的扮相。
褚易民看着两个女人各自悲苦的表情,心里就越发的气闷。
褚灵韵将他扶回屋里坐下,递了茶水给他,然后才是一招手对院子里跪着的杏儿道,“李大夫不是说翠姨娘误服汤药是近期的事情了吗?这院子里可还有姨娘今儿个用剩下的东西?都拿出来让两位大夫验一验,看看这问题到底是出在哪里的。”
她没叫顾妈妈去,也没用她自己的丫头,很明显就是个避嫌的意思。
点翠的目光闪了闪,捏着帕子的手指不觉更加用力三分。
杏儿倒是没有犹豫,带着这院子里的另一个丫头一起去了侧院的一间耳房,不多时就端着一堆杯盘碗碟出来,是这一日之内点翠用剩下的茶汤饭菜。
“去看看!”褚灵韵道。
有她出面,刘大夫仿佛就是找到了主心骨,已经镇定了下来,不慌不忙的爬起来,过去查验那些东西。李顺也硬着头皮过去帮忙,两人仔细的检查了一阵,待到验过一个盛着半碗浓汤的碎花碗时两人就不觉齐齐变了脸色。
“王爷,是这碗汤有问题!”刘大夫道,愕然扭头看向座上的褚易民,“这的确是避子汤!”
“怎么会?”杏儿不由的往前一步,“姨娘最近晚上睡的不好,这是厨房给送来的安神茶啊!”
褚易民砰地一声扔了手中茶碗,怒道,“去厨房把经手这碗汤的奴才给本王带来!”
顾妈妈刚要过去,却被褚灵韵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她仍是看向杏儿道:“你带人过去!”
杏儿也不管这位安乐郡主今日如何会对她这般器重,当即就叫了两个婆子去了,不多时就带着厨房的一个管事舒大娘回来。
那舒大娘突然被主子传召,吓得不轻,进门就跪了下去。
褚易民也没废话,直接用脚尖将那半碗汤踢到她面前道,“说吧,这碗药是怎么回事?”
舒大娘一愣,随即惶惑,“这这是给翠姨娘煮的定惊茶啊!”
“定惊茶!”褚易民冷笑,那语气阴冷的几乎能刺进人的骨头里。
旁边的刘大夫已经提醒道:“这里面的是避子汤!”
舒大娘整个人都震了震,半天没有动,随后反应过来,眼中就飞快的闪过一抹恐慌的神色。
褚易民怒火中烧,一脚踹在她心口,“你好大的胆子,说,是谁指使你的?竟敢对本王的子嗣下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王爷!”舒大娘被掀翻在地,脸色煞白的爬过去,抱住他的一只脚告饶道,“奴婢有罪,奴婢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这避子药是我家媳妇儿拿过来的,想要借咱们府上的厨房熬着,奴婢这”
她说着就有些语无伦次,连忙磕头道,“奴婢大字不识一个,难不成是我把两包药给弄混了?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她的样子惶恐而急躁,倒不像是在撒谎。
顾妈妈这会儿才刚刚转过弯来,心中的石头落地,便是沉吟着开口道,“前些日子奴婢是听说舒大娘的儿媳生产时候留了隐疾,似乎说是日后再要分娩便会有性命之忧吧?”
“正是!”舒大娘声泪俱下,“就是为这,这才给她求了这副方子。”
这么一通闹下来,倒是无懈可击,总不至于还要把舒大娘的儿媳还有给她诊病的大夫也找来对质吧?
褚易民本就只是为了一口火气,此时便有些厌倦了。
褚灵韵却不能见好就收,思忖了一下这才对顾妈妈吩咐道,“去厨房看看,是不是真有舒大娘说的药在?”
“是,郡主!”顾妈妈领命去了,不多时回转,就将两包药呈上,道:“王爷,这是在厨房发现的。”
褚易民不语。
褚灵韵冲刘大夫一台下巴:“过来看看!”
“是!”刘大夫过来将两包药打开查验一番,便是点头,“不错,一味是小的前些天开给翠姨娘的安神茶,这另一包就是那汤里的避子药了。”
“拖下去,杖毙!”褚易民一挥手,语气森冷而阴寒,“另把她的家小全部发卖了出去,一个不留!”
舒大娘一个机灵,还未等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就已经被顾妈妈带人给拖了出去。
“王爷,奴婢不该贪图便宜,不该用府上的厨房!王爷开恩,开恩啊!”舒大娘凄声大嚷,似乎是到了这会儿还都不明白她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无妄之灾了。
舒大娘被拖了下去,那叫嚷声凄厉,却是久久未散。
“这些奴才,真当是该好好管制管制了。”褚灵韵似有所感的叹一口气。
郑氏会意,连忙拈了帕子抹泪道,“是妾身的疏忽,最近这段时间因为母后的寿宴和漠北来客的关系一直都忙着府外的应酬,对这些下人疏于管制才惹了这样的祸事出来,请王爷责罚!”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再继续追究也没什么意思了。
两人到底也是结发夫妻,有二十余年的情分在。
褚易民叹一口气,起身亲自将她搀扶起来,道,“这府里琐碎的事情多,也不全是你的过失,以后注意些就是!”
“妾身明白!”郑氏道,垂下眼睛,掩饰心底的浮躁之气。
闹了这么一通,褚易民也有些恹恹的,吩咐了杏儿好好伺候点翠,就被郑氏扶着先行离开。
“婢妾恭送王爷、王妃!安乐郡主慢走!”点翠的态度一直和煦恭谨,没有过分的哭闹,甚至于从头到尾都没有含沙射影的指证过谁。
一行人相携出了院子,在临出门的一瞬间,褚灵韵的脚步突然一顿,稍稍侧目往回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