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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沉渊-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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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底下还有一千精利兵士。谢开言在墙头射杀两名华朝将领,使军队失去指挥,眼见他们急切攻城,她心底一狠,闪身掠到阙台旁,紧扣住卓王孙的手腕,将他拉到了垛口前。

卓王孙依然没有动弹,眉眼皆冷漠。

谢开言猜测,既然城头发生动乱,特使都能没动作,那就是表明他真的动不了。

然而这种猜测并没有时间去鉴证是否正确,因为民众的撤退近在尾声,她必须抓紧每一刻。

谢开言抛下弓箭,从袖罩中抽出了秋水,抵在卓王孙脖颈之旁,扬声道:“特使在此!再不停止攻城,他便是下一个受戮者!”

马队队长拉缰勒住马匹,转头对着左右骑兵说道:“墙头那个的确是卓公子,千万别误伤了他。”

华朝士兵的喧闹逐渐平息,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慢慢退到了马阵后。卓王孙的身份非同小可,又深受太子宠信,损伤了他,谁都承担不起责任。

谢开言伸手揽过卓王孙腰身,猛提口气,将他带到内城高台之上站定。她回头查看城内动静,发觉人流车马逐渐散入各个缺口,从镇子后门或者浅水沟渠撤了出去,心下安定不少。

盖大亲信解开被缚的镇民,放他们走出地窖。一些人跑到前城打探消息,了解外面局势后,又跑回家中紧闭住门窗,死守着不出来。马一紫站在内城下,不断安抚犹豫不决的住户,频频说道:“放心,放心,连城镇现在是华朝的地盘,他们不会乱来的。”

谢开言运功捕捉到了身后内城城门下的动静,暗叹一口气。强敌环伺,他们怎么能将性命寄托在华朝人的慈悲心上?

犹豫不决的那批人终于没有逃出去。

谢开言挟持卓王孙一刻,整个城头静寂无声,只留下风的响喝。

前方,华朝士兵稍稍骚动,骑兵纵马前进一尺。谢开言见状,突然提起秋水利刃,转手朝着卓王孙胸口刺去。

卓王孙不动,紧抿紫唇,硬生生接了这一记刺杀。

三寸长的锋刃扎进卓王孙左胸,稍稍拉出,薄如细缕的鲜血就流散下来,沾染了衣袍。没有内力相抵的情况下,这种刺杀不算是小伤。

谢开言喝道:“上前一步,我就刺出一剑!上前三步,我就杀了他!”

华朝骑兵勒住马蹄,眼里尚存迟疑,迟迟没有后退。

谢开言抬手又刺了一剑,卓王孙的唇色变得发白。

骑兵连忙后退,队长惶恐喊道:“切莫动手!我们退就是了!”

马一紫被惊慌失措的居民缠住了,没法上城来查看外面的动静。发生这么大的变故,他自己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僵持了一刻,城内不断有人消失,像是钻到地底去了。

谢开言分神看看卓王孙毫无血色的脸,点了他的穴位帮他止血。

始终不见动静的卓王孙突然开口说道:“好狠的心。”

谢开言急掠一丈远,反手执紧秋水,问道:“你没中毒?”她的头脑转得快,直接省略了第一个疑问,那就是,既然被封中了穴道,他是怎么做到开口说话的?

答案可能有两个:一是他提前闭气,护住了血液的周转,使她骈指点来之时,穴位受损力度减少;二是他内力深厚,能提前冲破穴位的凝滞,使自己解脱开来。

但,无论是哪一点,都可以表示他的内力没有流失,至少是没有完全流失。

卓王孙冷冷道:“我敢应付你的棋局,自然就有办法解毒。”

谢开言惊疑道:“公子既然没中毒,为什么要受制于我?”

卓王孙的脸色越来越冷。“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心狠到什么程度。”

谢开言冷冷说道:“看到了又如何?”说罢,她倾斜身子,没有任何征兆地从高墙上坠落出去。咚地一声传来回响,浑浊的河水卷了个浪花,随即奔向前方。

电光火石之间,谢开言栽倒、投河、覆没了身影,动作极为利落,令底下的华朝兵迟疑不定,还以为是高墙之上发生了变故。

卓王孙走到垛口处显露出身形,冰冷说道:“清城。”

他抬手点上肩胛,运力一刺,一粒碧绿通透的解毒珠从他喉中飞出,径直飞向滚滚河流。

马队队长抬眼看到一方染红的袍子,醒悟过来,高声喊道:“右侧骑兵队沿着河流追击刺客,一定要把她抓回来!”再一招手,带着所有士兵全线压进。

云梯架桥渡过护城河,刀斧手上位,爬进城头。不多久,正门被攻破,大量骑兵涌入,分成三路冲进古镇,肃清了整座城池。

先前不愿离去的民众高声哭叫,夺路而逃。但是他们怎么跑得过铁骑,才抢出几步,就被骑兵斩断了腰身。余下的人不敢再跑,畏畏缩缩抱成一团,不断偷看堵在最前面的马一紫。

马一紫面色惨白,对着前城疾呼,也不管声音是否传送得到。“卓公子!我们已经降于华朝,为何还要大开杀戒?”

卓王孙站在城墙之上,面对泣血秋阳一动不动。他的血已经干涸了,斑斓紫袍挂着一层寒霜。

队长呸地吐出一口痰,讥笑道:“就你这反反复复给人投降的孬种,还指望公子看重你,留你一条活路?”说完,手起刀落,直接削掉了马一紫的头颅。

余众惊呼喊叫,马辛哭声震野。

卓王孙抬起肃杀眸子,看着正前快步跑来的一抹人影,稍微驱散了一点眼里的寒意。

“停。”

风中传来一个字,及时唤住了骑兵的屠刀,解救了剩下的二十三口民众。

谢开言穿着滴水的衫子,如一抹轻烟疾奔回来,更不答话,径直掠过城头,起落两下,弹子般散落在马辛身前。

卓王孙徐步走下城墙。

马辛从父亲尸身上抬起头,看清了湿漉漉的背影,哽咽道:“你……你为什么……”

谢开言握紧秋水,指向正前一名骑兵咽喉,说道:“你哭得太大声了。”

叫她于心何忍?

本来她是可以遁水而逃,顺着水流的冲力永远离开这座城池,如果她愿意,甚至还可以漂浮在水面上,让水流带着回到延泽——那个最初她醒过来的地方。

但是,秋风在呼号,送来一片惨淡的哭声。耳力超绝的她强忍半刻,一咬牙,击掌于水面,将自己送到了河岸上,一路闪掠,赶回了连城镇。

骑兵策马而立,紧紧包围住民众圈子。

谢开言站在当前凝神对敌,神色并不慌乱。

骑兵团突然徐徐分开,让出了正中的道路。

一袭血袍的卓王孙走进来,正对满身雪白的谢开言,冷冷瞧着她,并不说话。

谢开言将秋水送入袖中放好,转过身,向两侧平伸手臂,露出了整片背后空门。她不回头,哑声说道:“公子如果放了他们,我愿意伏罪待诛。”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风中只剩下轻轻的抽泣声。

卓王孙说道:“你当我不敢杀你?”

谢开言扫视一遍面前一张张苍白而惊惶的脸,再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卓王孙对一名骑兵冷冷说道:“去卓府取我剑来。”

骑兵速去速回,将一把洁白的剑鞘恭敬放在了卓王孙手中。

卓王孙抽出两锋雪白中间嫣红的长剑,走向了背向而立的谢开言。

古剑“蚀阳”散发着凛凛寒气,连城镇人低呼,齐齐退了几步。

谢开言垂手站立,不动。

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道苗条的身影,还没挤进人群中,她就惶急喊道:“公子万万使不得!她可是你的——你的——”

骑兵团又徐徐分开。

来的人正是玉容惨淡的花双蝶。等到穴位自行解开后,她打听到前城发生了什么事,马上一提裙角,发力跑了过来。

卓王孙站着没动,花双蝶挤到他身边,一软腿跪了下来。“公子,公子,念在谢姑娘还糊涂,不懂事的情分上,公子您就放过她吧。”她的手指攀援到一片衣襟,一拉,却抓到了一丝血色。这下,她更是惶恐,顾不上全城人惊异的眼光,连声说道:“谢姑娘……谢姑娘签了千两黄金的保人……对,就是这件事……公子您不能杀她……按照华朝律法,她当削罪为奴!”

卓王孙冷冷道:“退下。”

花双蝶紧咬双唇,跪倒在地,咚地一声磕了个头。

一柄寒光粼粼的剑从谢开言右肋衣袖下穿出,悄无声息地刺进了马辛的胸膛。马辛睁着双眼,喉咙里嘶嘶吐气两下,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谢开言抿紧嘴看着长剑离袖,马辛倒地。

卓王孙说道:“将其余人赶出城。”

谢开言察觉到卓王孙还站在了身后,伸手握住了他的剑尖,喝道:“还不快走!”

连城镇残留的二十三人醒悟过来,跌跌撞撞跑向城门,再也不敢回头看一眼。

大门轰然紧闭,谢开言放开了剑尖,垂袖站立,不大一会,雪白的袖口便染上一层鲜红。

卓王孙转身,提剑走向府邸。

骑兵没收到任何指令,不敢贸然行事,狠狠瞥了两眼谢开言后,散开各行其是。

花双蝶艰难起身,摸出手绢替谢开言包扎伤口,细细说道:“谢姑娘你太狠心了……在我们华朝刺杀贵族这是死罪……公子既然不愿意为难你……就是想收你做婢女……你得好好侍奉他……不能再生事了……”

谢开言听后沉吟一下,道:“好,我愿意入卓府为奴,偿还契约。”

与其潜进汴陵让外人怀疑,不如顺理成章入驻卓府,从最底层开始。阿曼说的秘密、二皇子的下落、果子的去处……太多的事情召唤她前去处理。

连城镇外的原野上。

二十三名子民相互搀扶,冒着瑟然冷风低头走着。

谢照驱马走近,询问缘由。听清楚一切后,他扬起马鞭,就待向前奔去。一个老人拉住他的衣襟,苦苦哀求:“这位公子,镇子已经没了,不要再去送死。”

“是啊,谢姑娘好不容易救出我们……”

“那个华朝使臣没有杀谢姑娘的意思,我站在他对面,看得最清楚……”

“公子你就放心吧,她不会有事的,听华朝人的语气,是要她去卓府做奴婢……”

其余人七嘴八舌劝道。

一个怯怯的声音响起:“哥哥,我冷……”

谢照脱下外袍,裹住少年的身子,抱着他上了马。他回头看看远方如巨人酣卧的古城,权衡一下,终于说道:“既然是她执意要救下你们,我就护送到底,让你们有个安身之处。”

一行人跟随在谢照马后,抹去眼角的泪水,默默走向沙漠。

一只孤寒的乌鸦哑声飞向天空,谢开言抬头看去,发觉残阳如血。

(第一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感谢羊哥、小熊饼干、道长、美潇、DC依稀、奔三、道长的地雷

鞠躬感谢羊哥的手榴弹

还有的名单我刷不出来,一并感谢大家,谢谢厚爱

入府

汴陵春|色天下分;左流宇文右王孙。

每一个来到华朝首府的人都知道这句话,谢开言也不例外。传闻,华朝繁荣在汴陵,汴陵富贵在三户;每日卯时三刻;当北街玉坊门熄灭两盏高挂的灯笼;一列黄铜绿绦络的马车徐徐走出长街时;卓府的陆运商队便以碌碌行声唤醒了汴陵的清晨。

卓府是北街唯一的住户;如同东边的太子府、西边的流花河;稳稳盘踞在一方;占地庞大。谢开言落脚在卓府后院;每日负责捻熄灯盏、庭前扫洒等事宜;隶属最低级的粗使丫鬟行列。

偏远的后院由卫嬷嬷掌管,据悉,为了□新入府的奴婢,卓夫人特意将自己的乳娘安置在这里。卫嬷嬷领了主母的旨意,单独管辖谢开言,总是拎着一根柳藤杖跟在她后面,但凡有看不过眼的,卫嬷嬷就刷一鞭子过去,勒令她重做。

因此,谢开言才来卓府五日,便学会了很多东西,尤其是生活中的本领。卫嬷嬷虽然打得凶,但卓府上下没有一个人敢过问谢开言的事情。时间仿似一道符咒,每到午后,卫嬷嬷就会忙不迭地走了,再也不瞧谢开言一眼。

谢开言曾经尝试着走出卓府,竟然没人阻拦。大家来来往往,对她视而不见。她有些诧异,提起常用的藤篮朝南城走去。

平民百姓都集中在南边,围着莲花河栖居,只因他们相信莲台能化精神,孕育出冰肌玉骨的孩子。众多母亲婶娘涌到岸边求签祈福,在柳树上挂满五彩香包,氤氲了秋冬里的雾露香气。

莲花河畔迤逦延伸几条街巷,里面光照熠熠,盘杂着众多的商户及文馆。“水色天青”就是其中的一家,他的主人叫文谦,书画技艺非凡,但因馆场狭小,出身低微,生意落得冷清了些。

谢开言提着藤篮走过河岸,卖香烛的大娘塞了一把芹菜花给她,掌画舫的二姑娘采来清灵灵的玉茗丢在她衣裙上,她悉数接过,在篮子里摆出一丛锦花团,走到了文谦家。

文谦原是前南翎国太子太傅,流落华朝数年。每日闲来无事他就坐在天井里,眯眼看着外面的阳光。

一道天青色身影越来越近,肩膀承接着点点星碎的光芒,一如十年前。他站了起来,敛袖哽声,弯腰行了一礼。

谢开言回礼,与文谦相认。他问她去了哪里,可曾知道南翎的变故。她答道:“沉睡十年,一月前才清醒,遇见句狐,知道太傅隐居在莲花河畔。”

文谦哽咽片刻,才能恢复如常。

谢开言每日下午来文馆帮工,作画扎灯,充作一名随侍童子。她画几张清莲出水图,旁边添上蓬头稚子垂纶,送给香烛店的大娘。大娘直夸她的画儿有灵气,比这方圆十里的画馆强多了。

谢开言致谢离去,拎着篮子里的锦花团回了后院,才将花丛移出来摆在窗台上,一回头,便看见了面色不愉的卫嬷嬷。

她屏气走了过去,静立一旁,等待发落。

卫嬷嬷瞥着她,从嘴里撂了一句话:“后院养不得这些花花草草,少不了又招蜂引蝶的,赶紧给我丢掉。”

谢开言应道:“是。”

卫嬷嬷皱眉喝道:“去点灯!回来剪窗花!”

谢开言拿起花束,走到北长街坊门前,顺着竹梯爬了上去。打着火绒点燃了灯笼,她侧头看了看,又将这束花别在了钩栏上。花朵映衬着灯火,煞是清丽可观。

她站在竹梯上,眺望整座卓府的格局及建筑。每次在暮色中找寻一番,她的愿望便迫切了一分。卓老爷的院落最清幽,掩映在重重竹石之中,仿似一名独立山涧的隐士。西南处,便是卓王孙与妻子的楼阁。

谢开言走回后院,卫嬷嬷取来一盏水,放在她头顶上。

“走两步给我看看。”

谢开言依言走动,卫嬷嬷用竹藤杖捅了捅她的腰,丢下一句:“腰太瘦了,还要软和些,不伏低,怎么拈得到手边的东西。”

谢开言拿下水盏,说道:“嬷嬷,我只是负责洒扫的丫头,为什么要学这些奇怪的礼仪?”

卫嬷嬷啐了一口,道:“先备着呗,总有你受的。”

过了几天,谢开言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水色天青画馆日渐萧条,文谦无奈,将字画搬到街市上摆卖。上午无人问津,午后却来了一些姑娘与婶娘,纷纷讨要采莲图与垂钓图。

文谦应对着一群妇孺,铺开画纸,仿照样子画了几张莲花。

大姑娘凑近瞧了瞧,啧地一声,抿抿嘴走了。婶娘比划半天,告诉他,画儿没灵气。

文谦拈拈胡子,审查半天什么叫灵气儿,未果,只得请出谢开言。

谢开言当街作画,引来众人围观。

一顶金丝络绎的软轿停在画摊旁,小婢女扶着一名银发福态的妇人走出,站着细细看了会。谢开言苦等几日,终于等到了人,更加精巧地画着孩童,赢得老妇人点头称赞。

谢开言起身施礼:“见过老夫人。”

赵元宝之母赵老夫人抬眼细细瞧着谢开言,说道:“姑娘看着面善,老身好像见过你。”

谢开言微微一笑:“我曾给老夫人祝过寿。”

赵老夫人道:“难怪瞧着生出了几分亲近。”

两人寒暄几句,待人散,赵老夫人讨要一副送子图。谢开言笑道:“恭喜老夫人新添贵孙。”

赵老夫人拍拍谢开言的手,叹气:“老身哪有福气抱个孙儿,都是那不孝子害的。”

谢开言讶然。

提起心病,赵老夫人长嗟短叹。“那不孝子什么都顺着老身,就是娶妻生子这一桩,由得他自己胡来。”

谢开言温言相劝,送走了老夫人。

日影西移,长街上依然繁华。老叟持竿走向湖亭,幼童嬉戏喧闹,采来大蒲叶盖在发顶,拖着小竹马哒哒哒地在画案前跑过。

谢开言悠然地看着他们,一抹倩丽的影子遮住了晴天丽日,扑送来一阵淡淡花香。

句狐新穿一身织丝烟罗衫立在风中,笑眯眯地对着她。

谢开言不抬头,道:“借光。”

句狐抓住谢开言小辫,撅嘴道:“才一月不见,生分了许多。”

谢开言抽回辫子,从衣袖里掏出一朵粉红绢花,别在了句狐鬓边,退后端详着这张妖娆无比的脸。

句狐扶着发鬓临水观照,眉开眼笑道:“这朵海棠花真漂亮,衬我正好。”

“花我一两银子,在巴图镇买的,能不好吗?”

句狐左右顾盼一阵,突然又暗淡了容颜,闷声说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谢开言道:“你换了一身新装,瞧着宝气珠光,可见现在活得很好。今日才来寻我,怕是你家主人央你跑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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