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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一连好些天,在夜市吃饭都成了习惯。
今儿晚上,洪辰和秦韶一路飙过来,颠簸的够呛,找韩耀的新住址还找半天。韩耀一寻思,这俩人晚饭肯定没顾得上吃,于是也不让他们进屋坐了,大门一锁,先去大胡同吃顿饭,给他们歇气解乏。
从韩耀家大院儿到夜市,走路也用不上五分钟,一行人溜溜达达过去,百十来步而已。
秦韶和洪辰头一次来,往夜市路口放眼一望,大胡同夜市灯火万家,热闹非凡。
各式饭店门前的珠帘被来往客人撩起放下,哗啦轻响;小摊儿在胡同两边推车搭架的支楞起来,高声吆喝;有专门来吃饭的,有随便看看解闷儿的,有拎筐来掏动便宜东西的;女人领孩子成帮结队的逛,小孩儿揪着自个儿亲娘姨妈或是姐姐的裙摆踉跄小跑;男人几乎个个都是上身光膀子,下身大裤衩,脚板子勾着塑料鞋,后脖颈搭着湿毛巾,胡子拉碴的吃饭喝酒,放声说笑。
韩耀典型的东北老爷们儿德行,袒露壮实的上半身,衬衫拧巴成一股随意搭在肩膀上,问洪辰:“吃啥?”
洪辰看了眼身边咧着嘴跟他做口型的秦韶,只得道:“这地方有狗肉馆子没有?”
韩耀了然,挑唇一笑,朝斜刺里一扬下巴,“那边儿。”
“正宗朝族狗肉冷面馆!”秦韶搭眼看见牌子就撒丫子往里跑,脱肛的野狗般两三个人扯不住。
店铺老板娘站在门边笑呵呵把他迎进去,边招呼门口的仨,“狗肉冷面烧烤炒菜疙瘩汤喽!来来里屋有坐儿有电风扇!”
这家店张杨前几天才跟韩耀来吃过,老板娘是朝族人,味道挺正宗,菜码也实惠。吃烧烤就坐门外的露天方桌,要吃什么串,跟烧烤师傅喊一嗓子就成,吃狗肉冷面和炒菜就坐屋里,电风扇一吹特凉快。
洪辰跟韩耀胃口相符,都愿意吃烧烤,于是张杨把小韶从屋里拎出来,众人在门外找了张四人桌坐下,点了二斤狗肉,大盆狗杂汤,烤肉串板筋菜卷一大堆。张杨上回说面疙瘩汤挺好吃,韩耀也给叫了一大碗,用小铁盆装着,俩人吃足够。
饭店门外嘈杂喧嚣,韩耀和洪辰趁着没上菜的功夫简单说了北方市场如何,然后凑在一起开始研究以后怎么运货的问题。
沿海的货不是天天有,数量也时多时少,韩耀不可能脚不沾地的跟着车来回跑,他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替他到海边取货,这个人不能外漏货源,不能从中私扣货物,更不能眼红心热搞另起炉灶的事儿。洪辰自然是他信得过的人,但他也有生意要兼顾,不能每次都亲自去渔村倒货,南北跑车监督送货。
洪辰这次来也是为的这件事。
他的意思是,小韶是他最信得过的人,安排由他在南北来往取货运货,顺道来省城,韩耀接货时候就知会一声下次要多少件,直接拿钱,这么一来就方便不少。如果沿海有什么变化,小韶能带信儿过来,韩耀坐货车顺道跟着南下也没问题。这样一来,以后倒烟生意的南北运输问题就解决了,省得来回倒腾。
韩耀原本也是想由洪辰出人进货运输,既然俩人都想到一块去了,这事儿也无需商量,当即便敲定下来,这算是给以后的生意铺开一条便捷的畅通路。
狗肉和狗杂汤上菜很快,大瓷盆装了满满一下,张杨秦韶就着疙瘩汤吃,吃得肚子滚圆还剩了不少,韩耀拖过张杨的餐碟打扫剩菜。
小韶就是闲不住的性格,坐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咋咋呼呼的抓起几根烧烤串,就扯张杨去房后看杀狗。
洪辰瞥了眼秦韶,拧开一瓶白酒,无奈道:“小崽子,屁股底下长钉了。”
“性格不稳当。”韩耀招呼烤串师傅热菜卷,端起酒杯啜了口白酒,吁气:“我说兄弟,以后让他取货真行?不是我猜忌你,实在是瞅着悠得慌。”
“放心吧,大事错不了,就是不着调。”洪辰压低声音道:“前两天他去接运过来一批表,运回来我和另一家分,完后我再卖出去。他一道上是一点不差事儿,办得妥妥当当,偏就在我眼皮子底下耍事儿。这趟手表都塞鱼肚子里上岸,我这边接着转手就交货了,他他妈的居然当着买家的面拎起一条鱼藏裤裆里了!”
“咳咳……”韩耀一口狗杂汤差点儿呛气管里。
“交完货人还跟我笑,说你们这小崽鸟儿可真他妈够大。操他娘的,幸亏他偷前儿还没查数算钱,人家一笑就带过去了,不然就这一块表不定得闹出多少事儿。”洪辰就着盘沿磕掉铁签子上的炭灰,叹气:“就他妈跟我耍花腔能耐,直说要一块表就完了呗……愁人。”
韩耀咳出一截狗下水,赶紧灌了口啤酒顺气,老半天都还憋不住乐,伏在油乎乎的桌面上,笑得浑身乱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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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韩耀乐够了,洪辰也唏嘘够了,俩人一口酒一口肉串走着,东一嘴西一句的扯犊子。
不知怎么起的头,就谈起了买城西大院的事情。
洪辰正色道:“韩子,穷苦时不必提,现在你有自己的房产了,有些哥们儿能想到的事情,就必须得说一说。”
韩耀斜叼着铁签子,挑眉,“嗯?”
“我的意思是,户口。”
洪辰对儿时的记忆依然清晰,韩家爹妈和大哥是什么货色他忘不了,韩耀也跟他讲过当年是怎么净身出户的。韩家为了克扣韩耀头上这点儿粮票,把人连骂带挤兑的给撵出去,户口和粮食关系却掐的死紧,说什么都不给往外转。
那时韩耀的户口也确实没法子转,他没房没经营能力,正经工作也没有,户口迁出来落在哪儿呢。
但是现在情况可不一样了。现在他有房落户,粮票也已经跟纸片子没有区别,韩家掐着他的户口不放也捞不到任何好处了。
韩耀明白洪辰的意思。
户口必须迁出来。跟那帮人放在一起,以后做事不方便不说,他韩耀也不算真正从他们跟前解脱出来。
他垂眼旋转手中的酒杯,沉声道:“也该是时候了。”
32夜
在大胡同夜市耗到半夜,等秦韶扯着张杨溜达完了整条街,韩耀他们的一百个串也撸干净了,大盆狗杂只剩点儿汤底,一瓶德惠大曲空荡荡滚在方桌底下,洪辰摊在桌子上摆手,嘟囔着喝不了了。
于是结账回家,夜市却才真是最热闹的时段。
众人从胡同出来时都快十一点半了,一行人顺着大柳树和路灯晃晃悠悠走回大院。
洪辰喝高了,也是这两天累得够呛,这会儿都晕乎了,走路直跄步,秦韶连拖带拽的搀着他。韩耀倒挺清醒,他酒量本就好,再加之出来吃饭前吃了不少葡萄,起了解酒的作用,四两白酒掺两瓶啤酒灌下肚愣是没上头,跟张杨俩个人肩并肩,沿着成排的柳树慢慢踱步。
人影和树影交织,夜风吹的绰绰摇曳。
张杨跟秦韶在一起来回乱窜,热得出了不少汗,挂在脑门上细密的一片汗珠,由于臂弯里搭着他哥的衬衣,袖口缩上去一截,露出手背和微微突起的腕骨,白且细致。
韩耀忽然伸手,将他的袖口再往上推,指尖触碰到银白色的机械表带,微凉。
张杨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还有这回事,笑着对韩耀说:“小韶送的。梅花牌儿,我本来不好要这东西,他偏要给我。”
秦韶也不知道怎么就跟张杨看对了眼,进口梅花手表从口袋里掏出来就要往他手腕上带,张杨不要他就不乐意。手表就这么几种牌子,张杨知道梅花表非常贵,他原本是说什么都不能要的,但秦韶非常坚持,扯着张杨的胳膊不放,闹得店家都没法杀狗了,张杨只得道谢收下礼物,人情也只好放到以后再说。
瑞士表的款式简单却漂亮,张杨手腕细,肤色让月光和路灯一晃,说不出白皙健康,让银色表带贴服着,十分相称。
韩耀欣赏般细细看了他的手腕,半晌道:“好看。”
张杨很喜欢这块表的款式,低头端详着:“我也觉得好看。”
前面相隔五六米处,洪辰忽然踉跄地跑到柳树下,哇一声吐了,秦韶赶紧给他拍背,特别用力,“啪啪”响,把洪辰拍的小舌头都要咳出来。
张杨忙跑过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小手巾递给他,“快擦擦。”
“谢谢啊。”秦韶接过来,先给自己擦了把汗,然后给洪辰擦嘴。
张杨:“……”
到家后,张杨先收拾出西屋,把洪辰和秦韶让进去休息,弄了葡萄和热水毛巾给他解酒,又嘱咐了晚上有事就喊一声,轻掩上房门回东屋睡觉。
东屋黑着灯,窗帘半敞边遮,月光穿透进来,皎洁地轻笼在炕上。
桃酥正窝在棉垫上打呼噜,炕上和地上散乱的到处都是瓜子皮,红李子上戳出好几口牙印。
韩耀驾起一条腿坐在炕沿上,俯身看趴在铁丝笼子上睡觉的小松鼠,用手指拨弄它的小爪子。
张杨洗漱完也探头过去看,轻笑:“桃酥没欺负它。”
“桃酥懂事儿。”韩耀把炕席上的皮子扫到一边,顺手轻轻挠了挠桃酥的耳朵,又挠了挠后背,然后一顿,接着挠后背……
“操,这么刺挠呢。”
张杨凑过去看,背上让蚊子咬出大大小小十几个包,排列形状有的像大脚板,有的像北斗七星,还有的像老牛吃草。用手指肚压一下就泛出一点青白,紧接着充血涨红,越肿越大。
“涂牙膏吧,涂上就不痒了。”张扬说着,去外屋架子上翻找,却到处找不见,明明刚才刷牙就放那儿了啊。
正纳闷儿的时候,小秦从西屋探出头,低声“诶”了一嗓子,道:“不好意思,牙膏用没了。”
张杨接过扁平卷曲的牙膏条,拧开盖子用手指甲顶着往出挤,一点都挤不出来了,用得溜干净。他诧异道:“你吃牙膏啊!”
秦韶耸肩:“没办法,洪辰肚子上全是l蚊子叮的大红包,有的一个挨一个都连片了,你这儿剩的也不多,他腰上还好几个包没涂呢,还有牙膏么?”
“……”张杨面无表情道,“没了,明早上咱家全没法刷牙了。”
屋里炕上,大狗熊还在左拧右拧的伸爪子挠啊挠,骂道:“操他娘的,就不能光膀子搁露天吃饭。”
“你别挠了。”张杨踢掉鞋爬上炕,拽开韩耀的胳膊,“咱家牙膏让小韶他们用没了,你挺着吧,睡着就不痒痒了。”
韩耀摊在褥子上仰天长叹,咬牙切齿的用后背磨蹭来磨蹭去,张杨两手钳住他不让他动,“诶都说了你怎么还蹭呢!”
“刺挠啊!妈了个蛋的!”韩耀咆哮,把松鼠吓醒了,嗖一声窜到窗帘拉杆上,大尾巴遮在身前抖动。
张杨叹气:“要不咱们说说话,一会儿忘记就好了。”
狗熊拧巴着大身板半天,最后干脆翻身趴在褥子上,碰不着东西感觉舒服一些。
他寻思着说点儿什么转移注意力,就想起了吃饭时跟洪辰谈到的事情,道:“张杨,你想不想把户口转省城来?”
张杨一愣,问:“咋说到户口上了呢?你和洪辰喝酒的时候聊了?”
韩耀没多说,只道:“你要是想转非农,就跟哥挂在一起,哥给你想法子弄。”
张杨偏头想了想,说:“不想转。我现在跟城里人没什么区别。就算转户口也只能转自备口粮非农,家那边儿不能承包土地,来城里了还跟以前一样没变化,还得两边折腾着跑,忒麻烦。”
“倒也是。况且你以后在省越有工作,单位应该也能给你转户口。”韩耀道,“你到看的透彻,有些人巴不得的想进城。”
张杨抿嘴:“我以前也想,不过就是现在日子过得好了,是不是城里户口也无所谓。”[WWW。Zei8。]
韩耀摸摸他脑门儿,扬起嘴角。
月光绕过墙头照在葡萄架子上,窗帘外印上一片阴影。
过了一会儿,韩耀缓声道:“你替我想着,过两天得给咱家按电话。要不有事通知不到别人,这回搬家就让洪辰他们找半天,有电话就方便了。”
张杨困了,把脸埋在荞麦皮的枕头里,压出簌簌的响声,“电话初装费挺贵。”
韩耀把手轻轻搭在张杨头上摩挲,低语:“没事儿,又不是没钱。”
“跟洪辰联系还得挂长途……”
“不怕,有钱。不装摇把电话,咱家装拨号盘的,市内能自动,你以后给你家打电话也比写信方便。”
张杨让他摸的舒服,哼哼笑了两声,声音越来越低,呢喃:“我家也没电话啊……打长途还得去邮电局……”
韩耀说:“他们有事儿能给你打,不也比写信方便么。”
张杨:“呼……”
韩耀拂开小孩儿眼前的额发,给他裹好毯子,然后仰躺着看天花板上的墙皮裂缝。
看着看着,忽然无声嗤笑起来。
迁户口,得先拿到户口本去派出所办迁出证明,可是要想从他妈手里拿到户口本,恐怕比登天还难。
韩耀非常清楚的记得,他妈有一个内嵌铁皮的樟木大箱子,用两把锁头锁上谁都不让动,就连韩父碰一碰,她都要作翻天。
韩耀长这么大只见过他妈开这个箱子一次,还是凑巧站在门边望见的。
那里面全是些过时的古旧事物,铜针线盒,假鎏金花瓶,铜钱,袁大头,手表,大白边儿的第二套人民币,总之都是她觉得值钱的东西,或是曾经很值钱,舍不得扔的东西。
倒不是用出感情了舍不得扔,而是这老太太觉得,这玩意儿以后说不准就能再给她带来点儿利益,扔了她就亏了。
韩耀的户口对于她而言,也就跟着箱子里的东西差不多少。
他的户口上的粮食关系曾经让他家多一份口粮,虽说现在是没这个利益了,但是韩母看见得可不是眼前这些,这也是韩耀唯一佩服她的一点。
她肯定想着,万一以后又变了咋办?
所以,就算韩耀的户口再也榨不出油水了,她只要打定主意夹在手里留个指望,那就绝不会松手。
哪怕退一万步说,她愿意给韩耀办迁出,但韩耀为什么有能力迁出户口了,哪来的房,哪来的工作,赚多少钱,这些他们都不会放过,要是有一丝儿风吹进他们家人的耳朵,他爸也就算了,他妈和韩熠板上钉钉得讹上来,不作出点儿油水不罢休。
得拿到户口本,还不能通过他家任何一个人。
韩耀琢磨之后只有一个法子,好在他还记得,他家那点儿证件都放在什么地方。…》小说下栽+。电子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