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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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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蓓用几句话,总结了她的那份只维持了半年的恋情。以后钟荩再提起,她一脸茫然:“你说谁?我真和他谈过,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钟荩真羡慕花蓓的健忘。

爱,要么相守,要么相忘。

不能相守又不能相忘的爱,是最最苦的。

5,去往昨日的河川(中)

第一次提审戚博远,钟荩放在早晨九点。阳光不错,隔着铁栅栏,静静地看,树梢间隐隐泛出娇嫩的绿。

戚博远仍穿着在杭城的那身衣服,两天没刮胡子,看上去有点憔悴,但精神还不错。钟荩和他打招呼时,他微笑颔首。

钟荩轻抚着桌上的卷宗,思索着怎样开口提问。这件案子发生在2月24日的中午,戚博远在书房用一把水果刀杀害了自己的妻子。现场没有挣扎、搏斗的痕迹。水果刀穿过一件毛衣、一件内衫,没入心脏部位,就一刀,戚博远的妻子当场毙命。那一刀,力度之利、位置之准,仿佛演练过数遍。这是让景天一和牧涛最觉得蹊跷的地方,用景天一的话讲,戚博远是一介文弱书生,应该没那份力气也没那个胆量。

事实却摆在那里,所有的疑问只能等戚博远来解释了。

戚博远先说的话,他抱怨睡的床太硬、被子不很干净、同室的人呼声太大、厕所里的臭味太重,这些都影响了他的睡眠。

一边的书记员差点笑喷,看守所要是像酒店,谁不愿意来?

钟荩同情地笑笑,其实每个进来的人都会有抱怨,只不过没人敢言。她打开卷宗,目光落在作案现场拍摄的照片上,闭上眼睛,深呼吸,再慢慢睁开。

“戚工,”她没有直呼他的名字,“2月24日那天……”

“你送我的围脖被警官没收了,不知能不能还给我。”戚博远打断了她,“我已经停药几天了,身体很不舒服。”

“你哪里不舒服?”钟荩皱着眉,她有种预感,提审不会太顺利。戚博远要么真的是不谙世事的书生,除了专业,其他方面都是弱智;要么是这人太有心计,顾左右而言他,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人老了,各方面的功能都会退步,一些常用药罢了。我和常律师提过,他说今天给我送的。”

“不是你女儿?”

“女儿?哦,她怀孕了,行动不方便,我委托常律师的。”

这位常律师可真尽职,钟荩心中哼了声,她合上了卷宗,等戚博远继续发挥。没想到戚博远绕了一个大圈,却接上了她的话。

“24号那天,我在公司开会。”

“会议是早晨九点到十一点,关于刚上线的动车组运营中出现的情况汇报。会议结束后呢?”钟荩谨慎地放慢语速,不那么咄咄逼人,她不愿戚博远反感。

“司机送我回家,我下午要坐飞机去杭城。”

景天一找司机了解过情况,戚博远在公司吃过午饭回去的,那时是十二点。司机在楼下等了近一个小时,戚博远才下来。

心跳自然加速,额头的筋一根根突出,钟荩有点兴奋也有点紧张。“你爱人在家?”

“是的!”戚博远回答很快。

“你们为什么事争执了起来?”

戚博远摇头,“我们结婚二十年,从来没争执过。”

所以才奇怪呀!

戚博远几乎是绯闻绝缘体。虽然一把年纪,但是仍然可以用“清俊”这样的一个词来形容,再加上社会地位高,有年轻女子青睐很正常。在公司里,他温和、亲切,很受人尊重。在邻居眼中,他彬彬有礼,是好父亲、好老公。

“那么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了?”

戚博远像跌入了沉思,过了一会,才说道:“好像没有。我进书房打印发言材料,她给我切了点水果,送进书房。”

钟荩放缓了呼吸,“水果是在书房切的?”

“哈哈,姑娘你不常做家务吧,水果当然是在厨房切的。”戚博远笑了,有一份长者对晚辈娇宠的意味。

“你吃了吗?”

“司机在楼下等着,我有点着急。她用水果刀戳了一块苹果递给我。”

钟荩的思维有些跟不上了,“水果刀切好不是应该搁在厨房里吗?水果一般不都是用牙签戳?”

戚博远挑挑眉,“不是人人都墨守成规。”

钟荩不再盯这个问题,继续问道:“接下来呢?”

“接下来的事景队长不是都一一查清了?”

啊!钟荩瞪大眼,“你杀了你妻子?”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有时会希望戚博远否认,这件案子其实另有隐情。

戚博远没有否认。他接过水果刀,吃下苹果,然后返手就把刀刺向了妻子。

“你刺向她时,她没有躲开?”

“她在看着电脑,没有注意。”

钟荩定定地看着戚博远,平淡的口吻,像是在诉说一个枯燥的生产计划,她却听得毛骨悚然。

戚博远杀了妻子之后,收拾好行李,在电梯里遇到一位邻居,还相互问候。上车时,他为让司机久等还说了抱歉。他的行为、举止,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你……爱你妻子吗?”她问了一个和案子无关的问题。

戚博远回答:“我爱的人在我心中,但我对婚姻忠诚。”

人的心,都是深深的海洋。

他没有隐瞒,什么都交待得很清楚。法医签定过了,水果刀上的指纹是他的,家里没有第三者的脚印。这真的是个一点趣味都没有的简单案子,上诉材料整理好,就等着开庭了。

可是钟荩就觉得不对劲,顺利得处处不对劲。戚博远不是一个职业杀手,不该表现得这么淡定。

“他心理上不会有问题吧?”她问牧涛。

牧涛在看她的提审记录,越看眉头蹙得越紧,“他的电脑里有什么?”

“呃?”钟荩想了下,“他说是发言材料。”

“其他呢?”

钟荩摇头。

牧涛指着记录里的一行字,“他的这句证词有疑点,要好好推敲。他吃水果时,她妻子在看电脑,似乎是这个让他起了杀心。你去找景队长,让他陪你去戚博远家查看下电脑,找个懂计算机的专业人员一同去。”

钟荩直流汗,这个记录她看了好多遍,都没注意这一点。

吃完午饭,钟荩就急急去刑警大队找景天一。下台阶时,看到停在看守所门口的那辆银色凌志潇洒地驶进了检察院。汽车响了两声喇叭,常昊戴着墨镜从里面跨了出来。

钟荩不想和他打招呼,假装没看见,常昊却没让她得逞。

“听说钟检早晨提审我的当事人了?”春天风大,他那头卷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感觉就像头上顶了只大鸟窝。

钟荩心想那个票夹里的美女怎么不提醒他戴顶帽子或者剪个光头呢,这样子很有碍市容。

“哦!”她没有深谈的愿望,“档案室在四楼,你可以爬楼梯,也可以坐电梯。”辩护律师自人民检察院对案件审查起诉之日起,可以查阅、摘抄、复制案件的诉讼文书、技术性签定材料。她给他指了路,算是很礼貌了。

“别说钟检对《刑事诉讼法》还真是了解得不少。”常昊摘下墨镜,咂咂嘴巴,“不过,那些签定材料什么的,我用不着。”

钟荩又不淡定了,腹诽道:口气这么大,那你来这干啥?

常昊像是听懂了她的腹语,“我就来打听下什么时候能开庭。我手里案子多,不能日日耗在这,我要安排我的日程。”

“那你跑错地了,这儿是检察院,不是法院。”

“法院说还没收到你们的上诉材料。你们能快点吗,我的当事人年纪大了,在看守所里多呆一天,健康就得不到保障。”

钟荩深呼吸,再深呼吸。虽然中肯地讲,他的长相还不算太坏,但他那嚣张的个性、嚣张的名字、嚣张的头发、嚣张的目光,就足够令人讨厌了。从此刻起,除了在法庭上,她不想再和他讲一句话,她发誓。

常昊却没意识到自己有多不受欢迎,或许他根本不在意,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如果你们不能给我答复,我就考虑取保候审了!”他叼着香烟的姿势招摇又夸张。

这句话成功地让钟荩把脸又转了过来,她没有听错吧,大脑袋进水了?法律规定,取保候审不适用于死刑犯。

“不相信?”

她抿紧唇,保持沉默。

“成功的律师就是在人人以为的事实中找到蛛丝马迹,从而扭曲乾坤,把不可能变成可能。钟检是第一次接案子?”

“第一次接案子,不代表我就是个白痴。”疯了,火气突又蹿上来了。

“我从没有这样认为,钟检对《刑法》《诉讼法》最起码烂熟于心。”常昊用非常诚挚的语气夸奖道。

钟荩用尽力气才克制住不把手中的公文包砸向他的冲动,她必须控制住,真正的较量要放在法庭上,而不是浪费力气在这口舌之争。

她淡淡地点了下头,越过他,去大门外打车。当出租车停下来时,银色凌志像风一般刮过,然后招摇地没入车流之中。

她翻了个白眼,车如其主,也是目空一切的嚣张。

景天一不在刑警大队,值班警员说景队和队员们今天都去厅里听讲座了,她又往公安厅跑。找到大会议室,门关得严严实实。她不知里面什么情况,不敢冒味地敲门,在门外转圈。恰巧有人出来,她请人家叫一下景天一。景天一探出个头,人没出来,却把她往里一拽。

“讲座很精彩,马上就结束了,你也进来听听。”他压低音量,和她坐在最后一排。

钟荩挺局促,幸好几百号人的会议室里挤得满满的,没有人注意到她。

“关于犯罪心理学方面的讲座今天就到这里,同志们有什么问题或想法,请提问。”

钟荩僵成了一根石柱。

她慢慢地抬起头,讲台后方站着个穿深青色西服的男人,用食指的指节推了推下滑的眼镜,微笑俯视着下面。

“其实他不近视,戴眼镜是为了遮住他眼中凛冽的寒光。这样的人,天生是犯罪分子的克星。陈毅任外交部长的时候,出访时周总理允许他戴墨镜,不然,他凝视你时,令人不寒而栗,就是这个道理。他之前是特警,办过好多大案。有一次出任务,他失手打死了重要的犯人。后来,他就弃武从文了,把他十几年的办案经验,结合心理学,写了本书。现在各省都邀请他来给刑警开关于犯罪心理学方面的讲座。看到没有,他右手上有个月牙形的疤痕,就是某次任务时留下的,听说对方是个女特工,哈哈……不知真假。把你吓着了?”

女检察官两只眼睛瞪得溜圆,呼吸像有点困难。

“那到没有,我……只是想不到景队也这么八卦。”那个男人是够冷,冷得她四肢冰凉,像站在数九寒冬的北风中。

6,去往昨日的河川(下)

“我还是先去外面等。”犯罪心理学里列举的事例都是人性扭曲得非常可怕的,听得人后脊梁冷风嗖嗖,钟荩坐不住,特别想赶快离开这里。

景天一看看她,“那咱们一块出去吧,反正后面还有几场,我再补听好了。”

外面阴云密布,来时好端端的阳光跑得无影无踪,天地间飘起了密密的雨丝,风刮得更猛了。

“啪、啪、啪”的声音,一声紧似一声。

“天啦,是冰雹。”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

可不是吗,黄豆大的冰雹雨点般砸下来,随着风在地上滚来滚去,有些落在车上,回声令人心里直发毛。

“妈的,2012提前到了?”景天一低咒着,和钟荩又退回大厅里,“咱们看来还得再留一会了。”

钟荩叹气,苦笑笑。

“你这么急找我是戚博远案子有什么疑点?”景天一手伸进口袋,摸到烟,捏了捏,还是放弃了。

“我想请景队陪我去趟戚博远家。”

“现场已经清理过了,那儿现在封着。”

“我不是看现场,我想看看戚博远的电脑。”

景天一皱皱眉,“钟检,这事有点麻烦。戚博远是远方公司的总工程师,他的电脑里有些东西是商业秘密,想看,首先得远方同意,其次看的时候,必须远方有人在场。你干吗要看电脑,那个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钟荩回道:“要看过之后,才能确定有没有关系。景队,今天看来是去不成了。这样吧,我向远方公司交涉下,然后再来找你。

景天一点头,“行。”

“景队,吴处找你!”楼梯口探出一张稚嫩的面孔,跑得急,有些气喘。

是刚进来的大学生吧!钟荩记得自己刚进检察院时,也是在办公室接接电话、影印材料。那只不过是四年前的事,回想起来却仿佛已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去一下,你找个地方坐会,我送你回去。”景天一走了几步,又回身说道。

钟荩挥挥手。

冰雹只下了不到十分钟,雨却越来越大。一颗颗冰雹被雨水不知冲到哪里去了,眼前飞舞的是漫天残冬未凋尽的树叶。

钟荩目测着从大楼到门岗的距离,如果用跑的话,要几分钟、被淋湿的程度有多大?

一辆灰色的商务车从停车场徐徐开过来,然后停在大厅外。

钟荩往边上让了让,果然不一会,就听到“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是笑声、寒暄声,一群人往这边走来。

早有人撑起了伞,抢先下台阶等着。

商务车的车门拉开。

礼节性的道别,坐定,俊目就在这时看到了台阶上的身影。好半天,他试着闭了闭眼,以为眼前的人只是自己的错觉。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那个清秀的身影仍然立在那里,神情有点焦躁,是为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冷雨。

车门就那样敞着,送行的人在等,司机也在等。

“钟荩……”连续说了几小时的话,嗓子有些发哑。这两个字,似有千斤重,却又轻如呢喃,消匿在淅沥的雨中。

景天一还刑警队长呢,真是拖拉,钟荩鄙视地哼了声,不等了。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了雨中,再加速度。一分半钟,钟荩拭去脸上的雨水,朝值班室的警员笑道,“请借我一把伞!”

要不是手机响,凌瀚不知自己还会失神多久。

抱歉地朝众人笑笑,车门重新拉上。

“凌瀚,你怎么还没回酒店?”卫蓝的声音有些不安。

“这边下雨了,路上有点堵。你什么时候过来?”

卫蓝松了口气,“我估计要后天。房子找得怎样?”

“等你到,就可以搬进去了。”

“讲座反响好么?”

“还不错。”

“嗯,我挂了,后天见!”

“后天见!”

合上手机,他扭头看向车外,已经看不到钟荩的身影了。

天色昏暗得像暮色提前降临,街边匆匆疾行的行人个个忧心忡忡。坏天气总是让人心情不能自由地舒展。

他想给花蓓打个电话,只按了几个数字,就放弃了。

这几年,关于钟荩的消息,乏陈可具的几句话就能概括了。每次和花蓓通电话,他却还是要问一下。

“你是不是特别有罪恶感?”花蓓的一张嘴像刀子,向来不饶人。“我不是神父,没义务听你忏悔。但是,你也别太瞧得起自己,钟荩没有你,她一样会过得非常好。这次,她在省院公开招聘时以第一名的成绩被直接调入侦督科,美女检察官,知道有多风光了吧?”

这是最近一次和花蓓联系时,花蓓含讥带讽说了这么一通。

今天,他亲眼看到了,钟荩看上去确实不错。

她似乎和四年前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清丽、文静。其实这只是她的外相,挨近了,会发现她非常活泼、娇憨,偶尔还有一点孩子气。

车窗外的雨丝缠绵细腻,落在地上悄无声息,高楼耸立,立交桥上的交通灯红黄绿不断变幻,他的思绪飘散开去。

接到大学学弟电话,他有一点意外。他是属于省人才库被下派到江州工作的,不会呆很久,也就没通知朋友和同学。

学弟也不知从哪个渠道打听了,联系到他,说和女友国庆来看海。他替他们订酒店,学弟说不要,我和你挤挤,她和她同学挤挤。

他找了辆车去车站接人,就在那遇到了钟荩。

后面几天,他开车带他们去海堤上绕了一圈,游览了几个保护区,晚上就在海边吃海鲜。

学弟和花蓓正热恋,旁若无人地表现恩爱甜蜜,他和钟荩反到尴尬得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他比钟荩早来江州一年,为了不至于太沉默,他一直和她聊些江州的典故、历史、特产。钟荩说道:这个长假,你好像是他们请过来特地陪我的。

她说这话的表情有些揶谕,有些自嘲,甚至还冲他俏皮地眨眨眼。她是省城长大的女孩,读的是名校,家境甚优,所以她的笑容明亮、澄净。

终于挨到花蓓和学弟要离开了,他们在江州的一家川菜馆替他们送行。

水煮鱼片端上来时,钟荩夹了一筷,然后眉头颤了颤,向服务员要了一碗饭。他看见她一脸痛苦地一口一口地生咽着。他问她怎么了,她说我有点饿。

一碗饭吃下去,她又喝了一碟醋,再也没动筷。

学弟和花蓓上了火车后,钟荩说她还有别的事,不搭他的车走。他说上车,我送你去医院。他早看出来了,她不小心吞了根鱼刺。

不要,不要,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快上来,他催促道。她吞口水的样子,他看着都痛苦。

那样子很丑,我……我两边都有一颗蛀牙……像两个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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