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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连翰并没有回话,只是安静而卑微的跪着。
若云公主和庄礼司之间,其实是结过怨的。若云公主谁都不怕,就连对上自己的父皇也是爱耍小性子。可她就怕两个人。宝熏二品大员庄礼司,和御前三品庄太傅。
庄礼司掌管着上三卿宝熏礼制,曾经不止一次的上折子批过若云公主。若云公主自是气得不行,但几番闹腾下来,反倒是敬佩上了对方。庄礼司为人如明月清风,惹得若云公主心生爱慕。一来二去,已经有了好些年。
若云公主的怕,对庄礼司来说,那是怕给对方留下不好的印象。明里不敢乱来,暗地也还是可以。可对这庄太傅,那是真怕。可能也正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庄太傅还是庄侍郎的时候,因着一个小小的太医,和若云公主结了梁子。若云公主自然不会轻易的放过他。她大闹了一场,却出乎意料的受到了六卿责难。她虽然是个公主,但靠的也是帝王宠爱,她的蛮横,也都是建立在这上面。和那些个使心计的嫔妃们不同,若云公主向来都是明着来。
也是因为她这般简单明了的性子,皇上才对她多加宽容。那次她真是想破脑袋也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若论心计,怕是没人能斗得过庄礼司。她输得不明不白不说,皇上还封了对方做太傅。
若云自然要问,年纪轻轻的庄礼司有何能耐担当此职。六卿到处也都是反对声。要知道,上一任的帝王太傅,还是那个万德之师南归子非杨子宁啊!
可皇上拖着年迈的龙体,略微遗憾的表情,话说得没人能反驳。他是要跟庄太傅学习怎么教导子女。皇上反思,自己对公主的宠爱太过。
没人能反驳。
莫名其妙的,他们就送了庄礼司一程,平白给自己树敌。
从那以后,庄太傅还接手了教导公主和殿下的职责。上来就是教棍,惹得没人不怕。不听训的若云公主挨打得最多,她是被打怕的。
贺连翰心里头清楚,公主要做的事,如果对象是庄礼司,那只有庄太傅能拦下。他耳尖的听到些动静。
“公主,时辰已经不早。庄太傅可能快要找到这了。”
贺连翰话音一落,一队兵马突然涌进了雅间。
第160章 京城官门常态
即使是若云,也是被吓得不清。可瞧贺连翰没有拔剑;也知道情况并不危险。若云正想呵斥,雅间外头却走出一个人影。
入眼的是一双干净的蓝色金丝官靴;在别人用金子来做银钱买卖的年代;有人却可以毫无避讳的把它穿在脚上。
大红官服衣角出现在众人眼前。庄曜玥头戴平施两脚乌纱帽;穿着大红色团领衫;与以往三品官阶不同;白色的丝线在大红的官袍上交叉来回;一只展翅欲飞的白鹤生动鲜活;恍若下一刻便能冲破云端,翱翔四方。能承起仙鹤者,高熏以来,唯杨子宁一人。而庄曜玥身上的白鹤;未必没有承其意志的存在。
庄曜玥身侧跟着武战,此时穿着一身灰蓝色护卫衣,手持长剑蓄势待发;目光如同一只戒备四周的猎豹一般;忠诚而危险。
二十四岁的庄曜玥;再也不是那个清秀的少年郎。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他丝毫不隐藏自己身上的锐气,面部棱角分明冷峻,满是疏离。英挺的俊眉傲视耸立,犹如高高在上的权威般不可侵犯。一双眸子恍若深不见底的黑潭,在极黑的情况下泛着危险的色泽。鼻如玉柱,口若丹红,挺直的身背肃然孤傲,吐出来的话语,发着清冷的声线。
“公主让本官好找。”
若云公主尴尬的从位子上起身,缓慢对上庄曜玥,行了个师礼跪在了庄曜玥身前。贺连翰倒是跟着主子,也一并跪下。
庄曜玥从宽袖袍子里拿出半截小圆木,一甩便伸出了九节长。这是太傅的九节教棍。
若云公主跪立不安,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做出捧物状,额头上布满了汗渍。“太傅、求太傅宽谅……”
话未说完,庄曜玥便是一棍落下,小棍子刮破空气的声音极其刺耳,落在皮肉上更是当即见红。
若云公主忍着泪,不敢再吭声。
庄曜玥低垂着眸子,声音不急不缓,平平淡淡,反而让人更加受威压。“公主将为师之言抛却耳边,不读书不展墨,可是对为师心存不满?”
若云最怕的便是庄太傅这般说话。没有一点声音起伏,令人猜不透心思,徒增惶恐。
“若云不敢。若云顽劣,但绝无对太傅不满之意。”
要不怎么说是一国公主,便是跪在地上,却也是有着大气不失的气节。她的礼姿端庄得体,没有一丝瑕疵。微垂的头和高举的手,不见卑微反倒更显高贵。
庄曜玥并没有与之计较的意思。只是用自己平淡的声线宣布惩戒。“着《史论》五篇,《尊礼》三回十遍,四日不得踏出雨月宫,公主觉得如何?”
“但听太傅师令。”
高熏的读书人地位非同一般,重文程度甚至使其文官在武官之上。太傅虽只有三品官职,但作为帝王之师,除尊以头衔教之皇子皇女以外,可参议、可改礼、可布兵。是六卿外唯一拥有大实权的官位,因而故称御前,所言所动,大多代表皇上意志。
因此,他以师之名,尊帝王之念,对公主做出责罚,也是合情合理无人敢参的情况。
庄曜玥收起自己的九截棍。“护送公主回宫。”
“是!”
侍卫们听命以答。
庄曜玥带着若云公主出大吉,此时人群已经被疏散,百姓不敢围观,纷纷绕道而走,不见停留。就在这般情况下,一辆马车从不远处驶来。马车极为简朴,在这京里头,可以说哪怕一个商户,也能用上比这好的。
只是车厢外头挂着一块宝熏令的牌子,那是宝熏三品以上官员才能用得上的开路牌。宝熏重礼,作为六卿之首,常常以己为尊,对外极其苛责。因此其车马轿子都有着一定的规格要求,若说这简朴的车马配上这开路派,只有一人可以做到。
庄曜玥只是微微瞥了一眼,不甚关心的走向自己的轿子。若云公主被侍卫请向坐轿,十分的不甘愿。她将身边的一个侍卫猛地一推,直接倒在了马车前。
好在马车只是慢悠悠的走着,并没有给行人带来多大困扰,因此车夫听得还算及时,没有撞上侍卫。
“发生何事?”
马车里,声音如潺潺而过的溪流般,轻缓的响起。
庄曜玥退出轿子,脸色不悦。他负手而立在轿边,看向道路正中的过路马车。若云公主连忙扶起倒地的侍卫,模样看上去倒是愧疚极了。
“回大人,是若云公主和庄太傅。”
稍过一会,马车里传来挪动书籍的声响,白皙修长的指出了车帘,缓慢拉开。男子身穿月牙色锦绣宽袍,袖口绣着几朵孤傲的桃枝,玉冠束墨发一丝不苟,淡然的眸光落到众人身上。当真是有匪君子,若孤松独立,若明月在怀,皎如玉树,宠辱不惊。
怕是再难有这般的人,俊美高雅,贵气淡然。
这便是宝熏二品大员,礼部司庄守心了。看他模样,自是从白大人处归来,早已将官袍换下,便服回司。
庄守心踩着阶梯下马车,上前向若云和庄曜玥拱手施礼。
若云公主微微红了粉颊,她施还以礼。“庄大人公务繁忙,下人无意冲撞,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庄守心话音缥缈,却显君子风范。
庄曜玥起步走来,朝庄守心回礼。“下朝已久,庄礼司托到此时才回礼部司,想必是遇到了麻烦。”
庄守心浅笑。“便是托了庄太傅的福,官学私学闹得不可开交。”
“本官只是提了个想法,各位大人才是决策之人,庄礼司可真会说笑。”
庄曜玥身居三品,而庄守心却是二品礼司。按照规矩,理应在庄守心面前称呼‘下官’,可庄曜玥是太傅,便是任谁都要给一声尊称,如此他自称‘本官’,也不无不可。
庄守心不与庄曜玥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事实上,庄曜玥已经没有那么明显的针对庄守心了。自从知道秦叶子喜欢自己后,庄曜玥变得分明。他没再把庄守心当作敌手,但至少庄守心惦记秦叶子事真,他也不喜给他好脸色。
“庄大人和太傅都是为国为民操劳费心,若云钦佩。”
“公主谬赞。”庄守心拱手以答。“不知公主这般为何?”
若云公主尴尬的笑开。“若云性子不稳,溜跑出宫,难为太傅找寻。”
“公主既已知错,便不可再这般任性作为。宫外危机四伏,恐伤及公主,还望公主思量。”
“是,若云知晓。”
庄守心见若云公主,便没有一刻没有训劝对方的。旁人都不敢做的事情,只有庄礼司和庄太傅丝毫不以为意。偏偏若云公主还就吃这套,对着这二人温顺得如同绵羊一般。
“公主是本官之徒,不劳庄礼司费心。”
“自然。”庄守心摇头苦笑。“本官还要处理许多太傅留下的麻烦。”
庄曜玥挥手吩咐侍卫。“护送公主回宫。”
“是!”
即使若云公主很是不愿,也不敢反抗。她便只能朝庄守心辞行。“若云近来棋艺学有所成,听闻大人棋艺极佳,还望大人得了闲时,雨月宫行,赐教若云。”
“公主金口,下官不敢不从。”
若云公主得了回答,这才满意的请辞离开。庄曜玥自然知道公主心思,却也丝毫不阻拦,任由庄守心头疼。
若说这一国公主下嫁朝廷官员,也只有杨子宁办到了。庄守心气节确实能与之媲美,但若说所作所为,确实束手束脚,不见大家气派。庄曜玥虽然走的官道和其完全相反,但看其想法,隐约可以参见几分杨子宁旧态。
他们二人可谓是朝中新贵,才华横溢、学富五车,都是前程似锦的青年才俊。更巧,都没有成亲。京里头都在议论,皇上会不会效仿先皇,将公主下嫁于他二人中的一个。若说受皇上亲信,那唯独庄曜玥可以。可若说公主所慕,非庄守心不可。
庄曜玥自然不会傻到去阻止公主,凭白让朝传出闲话,给自己添上麻烦。
“庄太傅,不如礼部司一叙?太傅所说的官学私学,总归有个权衡之法不是?”
“庄礼司未免高抬本官。庄礼司一心为宝熏做事,何时才能下放眼睛,看看这乡民百姓?大人所为,下官不敢苟同。”
庄守心被说了也丝毫不怒,相反却是笑了。“这话若是旁人说的,本官还要反思三分。可庄太傅,你便真是一心为民?你在做什么,你心中有数。高熏治国之久,固有一套章法。太傅所作所为,无非是作茧自缚罢了。太傅有治世之才,何必急于权势,徒留骂名?”
“是非与否,自有公论。你我官道不同,自不能为谋。”
“却是如此。只是你我有同窗之谊,本官也只想奉劝大人一句。”
“你无需再说。”
庄曜玥行礼请辞,庄守心只能回礼以代。庄守心回马车,庄曜玥回坐轿,南北两处各走,不留痕迹。
被封了的道路很快便恢复了热闹,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只留些百姓碎语,议论着适才贵人路过。久居京城的百姓,对这满是权贵的地方,早已生出各自的泰然来。这是京城官门的常态。
昔日南归子非,尊万德之师,有惊世之才,为帝王用,弃如草履。
庄守心拿起自己先前翻阅的书籍,细细品读。
他不信庄曜玥能走到哪里。
他庄守心又何尝不是,以天下为怀,苍生为念,一心只愿成为官场中不意动的坚石。如今却也只能随波逐流,成为大势之中的浮萍罢了。
庄曜玥,也不过是自掘坟墓,走不远的。
第161章 舅舅和外甥的小秘密
夜间,听风酒馆热闹到了最后;众人看完了一段节目,津津有味的相互评论离开。爱玩爱看就来网 酒馆大厅的角落处;身穿蓝色宽袍私服的庄曜玥正敞开身子靠坐在椅子闭目养神。
京里的听风大堂明显是要比瑞丰的好上许多;每桌都有一个极宽敞的位置。听风里的客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都是什么达官显贵。若要比;肯定是大吉更加符合贵人要求些。
这里除了大堂;便是订不到的雅间。因着听风的规矩;一帖入一人,故而担心危险想要带上随从的,那必须自行再买下别的入帖。因着麻烦,许多人都是听了会热闹;便到别处去做客。
这也就是听风为什么要和其余酒馆合作的原因。听风更多的,走得是亲民路线。当然,也不乏有些追着节目的贵人;或者来凑热闹的。
这便出现了另一种情况。
比如庄曜玥。他带上了武战;除此之外还买下了四周的其余三个位置。大老远的;你便能看到坐满客席的听风;中间空出一大块地方。
武战跪坐在庄曜玥身侧,帮忙行端茶倒酒之事。庄曜玥忙了一天,本就十分劳累。怎么可能是专门来听曲凑热闹的。因此他坐了一会,便阖上眸子闭目养神起来。
热闹散却,跑堂的连忙来到庄曜玥身侧。
若说他好歹也是个秀才,被训练得几乎是逢官如常,不卑不亢了。可偏偏这不是一般的官。这是御前三品太傅。
传闻他性子古怪,极难相处。是个没有将才华用在实处的沽名钓誉之徒。可他巧言善辩,得皇上赏识,风光无二。在还是侍郎的时候,就已经胆敢和六卿大人朝堂抗衡。如今,更是无人能阻。他改赋税法、畅私学制。一度是街头巷尾的话题人物,他们虽瞧不上这人,可也总是要惋惜上几句。
如今见着真人了,那更不用说。当即就被对方的气势所折服,不敢逾越一步。许多人都看不上他的一步登天,可那只是大家被他的风光欺骗了。这人曾经也是实打实的翰林五百氏之首,曾受六卿拜礼,只是后头,做了一个三品上侍郎罢了。如果他进了六卿,在下三卿中随意当个二品官员,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拜见大人,东家内屋求见。”
庄曜玥揉了揉发疼的脖颈,还未有所动作,一个小肉包却突然突然冲了过来,他的小短腿快步交替着,靴子上的老虎耳朵时不时地随动作晃动。
“小主子。”明月紧跟身后跑来,却突然顿住。
庄曜玥朝小肉包张开双手,小肉包便直接扑进了庄曜玥的怀中。
“舅舅!”秦赖赖高兴得在原地蹦跳,一跳跳得老高。“你来看赖赖了!你来看赖赖了!”
“快停下。”庄曜玥无奈抱着小肉包,才把这皮孩子给镇住。“怎么样?今日吃了苦头吗?”
秦赖赖小肉包提着这个便不大高兴。“舅舅是坏人!竟然骗赖赖!姨母没有来救赖赖,她还把赖赖丢给娘亲了。”
庄曜玥展眉笑着,抱着秦赖赖起身。无视跑堂和明月的诧异,径直进了后院。
事实上,庄曜玥和听风之间,先前可没传出什么不妥。旁人只知道庄曜玥隐约在护着听风,可护着听风的人,那多了去了。
不是说听风有多大脸面。而是它接待过传闻中归隐山林的万德之师。光凭这一点,无数追捧之人总要念上几句。庄曜玥的维护,某种程度上,只被旁人当了故意沾光。
再者,庄曜玥从来没有进过听风。
至少,明面上是这么一个情况。
听风的东家是庄太傅的家妹,这是只向上汇报过皇上的事情。虽无意遮掩,但还是保持了一段距离,免得徒添麻烦。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没有忌讳。
他的政敌很多,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秦春子既打着他的名声出了韩府,这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很快,这便会成为众所周知的事情。
高熏律法,封官的官员及亲属,要求不行商人道,避商人事。可同时,高熏对官员出嫁姐妹,不算其中,对妻子未出阁娘家,不算其中。
因此,秦春子经营听风,也不碍着什么律法问题。要不怎么说,庄太傅是个处处留把柄,却无一处可拿捏之人。你便瞧他有众多不对,但你还真参不赢他。
某种情况下,其实这也算是秦叶子让权的另一个原因。
春子骗了她,那说明户籍上算,她还是小胖的媳妇。夫妻一体,旁人可不会听你说什么缘由。由她来经营听风,对庄曜玥而言,绝对是授人以柄,落人口实。秦叶子又不傻,怎么可能没考虑到这个。
庄曜玥抱着秦赖赖去往内屋,回廊上一片灯火明亮。武战离在两米处戒备。秦赖赖瞧着没人,这才滚动着自己贼精灵的眼睛。
他偷偷把小脑袋挪到庄曜玥的耳畔处,轻声地问他。“舅舅,赖赖把事情都办妥了。赖赖什么时候才能有小表弟啊?”
“很快。”庄曜玥拍打着秦赖赖的后背。
“真的吗?”秦赖赖的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兴奋,夜色下闪着莹莹亮光。“赖赖被娘罚,都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娘哦。舅舅要说话算话,否则赖赖就把事情告诉姨母听。”
庄曜玥显然也是喜欢自己这个外甥的,被威胁了,反倒还笑得开怀。“你跟着你姨母,却也不像她,倒是像你娘。”
“那舅舅,你记得要和姨母给赖赖生一个表弟。赖赖不要表妹,要能够和赖赖一起玩游戏打架的表弟!”
秦赖赖越说越高兴,好像他所期待的表弟已经出现在眼前了一样。只是多年后,秦赖赖会发现,即使是表妹,一样是可以玩游戏打架的。当然,这个暂且不表。
“你放心,都会有的。”庄曜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