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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氏没有多言,倒是旁边的五奶奶吴氏惊呼道:“六奶奶这手被谁掐的?好生深的爪印子啊。”
重老太太就将郦南溪唤到跟前看了看,说道:“孩子小,以前没教导好有些鲁莽,你多担待着些。”又让杉哥儿给郦南溪道歉。
杉哥儿哭着抽泣道:“我不是故意的,求六奶奶饶了我吧。”
“听着可真让人心疼。”梁氏在旁凉凉的道:“六奶奶?得饶人处且饶人。”
郦南溪微笑道:“我没打算和你计较。不过杉哥儿力气这么大,往后我可得小心着些才好。”
她是用玩笑的语气说的这话,大家就当她是在开玩笑,互相打趣了几句就将此事揭过去了。
到了腊月,日子一天天愈发寒冷。临近年关,家家都是喜气洋洋,准备着各种年货。
郦南溪已经怀了两个多月,虽然还不显怀,但是孕期反应已经有些重了。好在平日里她只在自己院子里吃东西,旁人倒也瞧不出什么。
这日老太太一早就让人传话过来,说是重二老爷新弄到了一些螃蟹,请了大家去吃。
郦南溪自然也去了。
虽然老太太是因了螃蟹而请了大家过去吃饭,但实际上螃蟹是小,眼看着就要到年关了,想要大家聚聚才是真。
她体质偏寒的事情两房人都是知道的。就算不提有孕一事,单单只说她身子不适合吃螃蟹,老太太她们就也不会逼了她非吃不可。到时候避开此物专吃旁的即可。
郦南溪因着倦怠起身比较晚,到香蒲院的时候比起怕盎然来就显得已经有些晚了。这回老太太因着去看螃蟹了,并不在屋里。吕妈妈她们也跟了去。旁的丫鬟婆子都在帮忙准备今天中午家宴的事情,廊下就只有几个小丫鬟百无聊赖的守着,不时打个哈欠。
郦南溪就让金盏她们留在屋外,她独自一人进了屋。
令她意外的是,屋里竟然还有人。
杉哥儿。
老太太年纪大了,又本来就很疼爱晚辈。虽说杉哥儿是半途才来的重家,但老太太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教养孩子了。自打前些时候她收了杉哥儿在身边养着就疼爱得紧,这孩子渐渐就在香蒲院中横行无阻了。
因此如今看到杉哥儿在屋里,郦南溪虽意外却不惊奇。
因着上一次的关系,郦南溪对这个孩子并没有什么好感。她自顾自的到了旁边坐下,并不理会他。
但杉哥儿见郦南溪进屋显地非常的惊讶。他本来是坐在太师椅上趴在桌子边的,看到郦南溪后赶忙溜下了椅子,警惕的看着她。
郦南溪下意识的就朝他刚才趴着的地方看了过去。这才发现那里放了一盘刚蒸好的蟹。旁边有个碗。站起身来瞧了一眼,便可见碗中有热水冒着微微的热气,水中搁了个更小些的碗,小碗中放了一点点刚剔好的蟹肉。想必是剔出蟹肉后怕冷掉,所以用热水温着。
这是老太太的习惯。
郦南溪只随意的瞧了瞧就收回了视线,继续朝外看去。
杉哥儿却在此时重重的朝地上啐了一口。虽然他没有吐出什么来,但那个啐了一下的不屑样子是十分明显的。
即便孩子这个时候是爱模仿爱学的年纪,郦南溪依然从他那里看到了明显的敌意。思及上一回的情形,她心下了然,杉哥儿这样大的动作就是为了让她看到的。
郦南溪懒得搭理他,冷冷瞥了眼就收回视线。
谁知杉哥儿又重重的“呸”了一声。依然是只有声音,没有什么唾沫或者是口水落到地上。
郦南溪被吵到厌烦,拧眉说道:“你这是做给谁看?”想想觉得自己这话问的傻了,就她在屋里,不就是做给她看的么。于是转而说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杉哥儿年纪不大,认真说话的时候口齿却颇伶俐:“我娘讨厌你。我也讨厌你。”
郦南溪怔然。继而笑了。
杉哥儿口中的娘,想必是那个孟蔓羽,而非徐氏。
只不过孟蔓羽为什么讨厌她,她是不明白的。
郦南溪侧首望向窗外,任由他怎么闹出各种动静都不再理会他。
没过多久,有人笑谈着往这边行来。正是老太太带着两房的女眷们往这里走。
吴氏显然今日心情不错,一看到郦南溪就当先高声道:“六奶奶可是来晚了。刚才我们亲眼看着厨娘收拾那些生螃蟹又一个个下了锅的。”
“可不是。”蒋氏在旁道:“我们都当先挑了喜欢的,一个个分开让她们做。”
“是的。”徐氏笑眯眯的横了旁边的孟蔓羽一眼,“就想瞧瞧那些活物待到上桌的时候和活蹦乱跳刚选出来的时候有什么不同。”
孟蔓羽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只垂眉敛目的在旁边,慢慢走到了杉哥儿的旁边。
老太太说道:“川哥儿媳妇也不必着紧,我专门给你选了个最大的,等下你吃吃看新鲜不。”
“不用。还是祖母用吧。”郦南溪忙道:“我身子偏寒,如今天冷,不准备吃这些东西了。”
老太太这就点了点头。
忽然旁边传来了稚嫩的男童声音:“她能吃。她吃了好多。”他指了指那个碗,“我的被她吃了。”
郦南溪这才知道那小碗里的蟹肉原本是不只这些的。而且,那个小碗里的蟹肉原不是老太太要的,而是老太太让人给杉哥儿准备的。
郦南溪被杉哥儿那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笑了,问道:“我一个大人,犯得着去抢这个东西吃?莫要随意冤枉我才是。”
“就是你。”杉哥儿开始哭了,抹着眼泪说道:“你本来没吃。我说是我的你才吃,说要尝尝。”
他年纪还小,说话磕磕巴巴并不能完全成语句。
但正是因为他小,所谓童言无忌,故而很多大人下意识的不管信不信都朝着郦南溪这边看来。
吴氏冷笑道:“尝尝?沾了你口水的东西六奶奶不觉得恶心?”
孟蔓羽在旁身子晃了晃,低声道:“六奶奶,虽然上次杉哥儿不小心冲撞了您不小心弄伤了您的手,您也不必如此。”
郦南溪静静的看了她片刻,笑了。她慢慢站了起来,定定的看着孟蔓羽,“原来我还觉得或许是不小心。如今看来,却也不一定?”
重老太太拧眉道:“杉哥儿很听话。”
“他听您的话却不一定听我的。”郦南溪笑道:“不然上次他为什么要抓伤我。”
这话倒是真的。
重老太太再怎么样也知道上回郦南溪那手是个掐痕。像是杉哥儿那么小的孩子,需要使了很大的力气方才能够成事。
想到郦南溪的为人,重老太太扭头对杉哥儿道:“还不快给六奶奶道歉!”
杉哥儿不肯哭着坐到了地上,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重老太太看着心疼,有些为难的望向了郦南溪,“这事儿要不然就这么算了吧。”说罢,她拍了拍郦南溪的手,“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他还小,莫要和他计较了。”
郦南溪忽地有些失望。
当初老太太知道了三爷的真正死因时,是怎么想的?
哦,她或许想着,二太太操持家务不容易,国公爷位高权重,莫要和个妇人计较了。
“我体质偏寒吃不得螃蟹,”郦南溪看着老太太,一字字的道,“我想老太太应该是知道的。”
“可听说六奶奶前些时候也吃过不少啊。”何氏哼道:“莫不是那时候吃得,这个时候吃不得?”
徐氏一听这话,不由得拔高声音叫道:“没事别乱说话!”
若是平常何氏和郦南溪呛声,她是拍手称快的。可她正烦着孟蔓羽和那死小孩呢,何氏这个时候对着郦南溪,岂不是就帮了那讨人厌的母子俩?
果不其然。孟蔓羽闻言在旁落了泪,“二奶奶心善,多谢二奶奶。六奶奶的意思我明白。您是不会去吃那些东西的,而且您也不屑于去吃它。可杉哥儿他、他也不是会撒谎的……”
“你得了吧。六奶奶那时候吃,天儿还热着。如今天寒地冻的,她又抗不得这种寒气,自然要少吃寒凉的东西。”徐氏看着孟蔓羽那娇娇弱弱的样子就闹心,说道:“六奶奶稀罕这点儿蟹肉?恐怕你是不知道国公爷有多少银子多少铺子罢?”
她狠狠的剜了孟蔓羽一眼,恨声道:“你看着咱们老爷银子多就非要贴了他跟着他。告诉你,老爷的银子和国公爷的比起来,说是九牛一毛也不为过!”
孟蔓羽哭得更为伤心了。
杉哥儿握着孟蔓羽的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指着郦南溪道:“东西就是她吃的。就是她吃的。你们都不信我,因为我是个野种。”
重老太太呵斥道:“什么野种不野种的,这种话谁告诉你的!”
“就是她们。”杉哥儿指了徐氏,指了何氏,“她们说我是野种。六奶奶也说,还吃我东西。”
他哭起来的时候说话犹还带着点奶声奶气,让人听了不由得就会心软。
郦南溪望着这个模样乖巧长相可人的小男孩,莞尔道:“杉哥儿一口咬定是我吃了你的蟹肉?”
杉哥儿哭得更厉害了。
郦南溪又问孟蔓羽:“你说杉哥儿断然不会说谎?”
孟蔓羽跪下对着老太太说道:“是。我相信杉哥儿是无辜的。他不过是个孩子啊!”
“好!”
郦南溪望向信誓旦旦的孟蔓羽,笑意更深了些,“若我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我不会去吃蟹肉,你可愿披荆十尺跪下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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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南溪这话出来后,孟蔓羽身子晃了下,继而咬紧了唇。她偷偷去看郦南溪神色,见郦南溪平静无波胸有成竹,她沉默了一瞬,忽地噗通跪了下去。
“六奶奶饶命。”她柔声柔气的说道:“我见识短浅,奶奶莫要和我一般计较了。杉哥儿年纪还小,偶尔弄错了也是有的。”
前一刻还在信誓旦旦说杉哥儿不会说谎,后一刻被质问了立刻服软。
徐氏看着孟蔓羽,讥讽之意毫不遮掩:“可真是个有眼色的,一看不对立马认错。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话可不能这么说。”梁氏在旁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能够晓得错了,这才是最为难得的。”
徐氏也不接这话,只去看老太太。见老太太没表态,她就歇了反驳的心思。
孟蔓羽拉了杉哥儿一把,让他跟着跪下。杉哥儿不太愿意,但被孟蔓羽看了眼后终是不甘不愿的软了膝盖。
男童跪地声响起后,郦南溪并不去看他们那边,反倒是笑问重老太太:“祖母,有人冤枉我,且还自己承认了冤枉我,您看怎么办?”
重老太太先前也是抱了息事宁人的想法,而且,杉哥儿在她跟前真的是一直很听话。但如今看了郦南溪讲了那番话后孟蔓羽就改了态度,老人家已经隐隐的明白了过来。
她目光凌厉的扫了孟蔓羽一眼,指了杉哥儿,喝道:“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生怕这孩子再说谎,老太太又加重了语气道:“你若是有半点儿的谎话,我就将这女人打死了丢到城外乱葬岗去!”
“乱葬岗”是什么地方,杉哥儿尚还不太清楚。可那语气冷冽的“打死了”三个字,他却是听得明明白白。
看老太太要打死孟蔓羽,杉哥儿被吓到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不停的抹着眼泪。
徐氏看老太太改了态度心下十分解恨,上前拉开男童的手,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脸上,“让你再哭!说清楚,快!”
即便杉哥儿有错,老太太也还不舍得打他。见徐氏发狠,老人家皱了眉让她避开,依然看着杉哥儿让他给个说法。
杉哥儿捂着脸吓得都不敢哭了,一抽一抽的耸着肩膀说道:“我不知道是谁吃了的。”他歪着头看了看老太太,见平日里和善的老人家现在这样凶神恶煞,低了头道:“或许不是六奶奶。”
听他松口,老太太的心里当真是难受得紧。虽然这孩子是半途认过来的,可在她这里的这些天素来乖巧懂事,甚至于知道嘘寒问暖。
可就算看着再可爱,说谎是绝对不能姑息的。
重老太太唤了吕妈妈来,“你去把杉哥儿带下去,好生管着,好好教教规矩。”再喊来八个粗使的有力婆子,指了孟蔓羽,“你们把她拖出去,重重的打。”
孟蔓羽一看那几个婆子粗壮的身体就知道她们是做惯了活儿的,浑身都是力气。她们那些板子打下去,她即便能留下半条命在,也已经是废人一个了。
孟蔓羽吓得哭出了声,泪水一滴滴往下落,跪在地上膝行到郦南溪跟前,苦求道:“奶奶,这次是我错了。您饶了我,我给您做牛做马。”
郦南溪没去看她。
发现自己的裙摆被孟蔓羽给抓牢了,郦南溪喊了人来将她拖开,这才开了口。却没有对着孟蔓羽,而是转向重老太太道:“不知祖母要赏她几个板子?”
“这里有祖母在,我自然不好多说什么,一切都要由祖母来做主。”看重老太太犹在思量,郦南溪浅笑道:“若是板子少了,可是没有震慑力,恐怕她以为国公府是任由人欺侮的。若是板子多了,在这腊月里出了人命,皇后娘娘恐怕不会乐意。”
重老太太本想着是打打就算了,施以惩戒,起个警告的作用便好。毕竟是杉哥儿一个小孩子惹出来的错事。但听郦南溪一开始就提到了“国公府”,想着郦南溪毕竟是国公夫人,若是惩处不够重的话着实说不过去。
重老太太就道:“不若三十板子吧。留下半条命罢了。”
一般来说三十板子足够打死一个身体娇弱的女子。如今老太太说留下半条命,意思就是到时候下手会轻一点。
郦南溪轻轻颔首,“但凭老太太做主。”
重老太太就让婆子们将孟蔓羽给拖了出去。
徐氏看着这时机甚好,忙在旁说道:“既然这女人这么不懂事,还教坏了杉哥儿,不若将她送到了外头去,也免得留在府里白让杉哥儿受了害学歪了。”
见她想趁机赶孟蔓羽出府,梁氏反倒说道:“都快过年了,赶个这样的人出去也是麻烦。打都打了,把她拘在个破落院子里就是。倘若她出去了乱说话,再用杉哥儿的事做要挟,少不得要出岔子。不若等到了年后再说。”
重老太太还是很重声誉的。重皇后亦是如此。
原本老太太打算的是再不管这女人的死活,听了梁氏一番话后,重老太太终是说道:“留下半条命在府里慢慢耗着就是。”
不用药的话,伤口慢慢烂了,人就也不中用了。
郦南溪没有理会她们的这些打算。她现在对这里厌烦的很,根本就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坐了会儿稍微平复了下心情,郦南溪起身告辞:“我想着府里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好,需得赶紧回去看看,就不多叨扰了。”说着便要往外走去。
重老太太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好看。
今日是她主张请了孩子们聚一聚来吃蟹的,谁知竟是出了岔子。而且,事情如今已经平息了,郦南溪却还这样不依不饶的要离开。
郦南溪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走的。
她本来在家中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莫说是诬蔑了,就连重话家里人都不曾说过一句。偏偏刚才老太太还在说杉哥儿懂事。
那孩子口口声声指责她说他是野种。可那样的话她何时说过?
郦南溪走的毅然决然。
大奶奶蒋氏看到老太太脸色不太好看,上前挽住了郦南溪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拉住,说道:“六奶奶既是吃不得蟹,不若陪我过去喝喝茶?”
她朝着众人笑了笑,“前两日大爷刚给我弄了些好茶过来,我自己还没舍得吃。一来是想着没人与我一同吃没意思,二来也怕他不识货拿来的是次品。我听闻六奶奶素好此道,想着请了六奶奶去给我品评一下。”
“我对此并不熟悉。”郦南溪婉拒,“不过是会弄些花茶罢了。”
“那也比她要强上许多。”徐氏看孟蔓羽和杉哥儿因了这一遭而被厌弃,心下欢喜,对引起这场“战事”的郦南溪也和颜悦色起来,“六奶奶尽管去。她啊,私藏了不少的好东西。你一一选出来尽管拿走。拿不走的我帮你。”
蒋氏苦笑道:“母亲您可真冤枉我了。大爷哪次没有先孝敬了您去。”
看着儿媳和孙媳在那边打趣,重老太太神色舒展了些。虽然杉哥儿是她孙子没错,可这些才是实打实跟了她多年的亲人。
重老太太笑道:“你母亲是没冤枉你。你倒是给了她了,却没给我。要算账啊,还得我跟你算一算。”
大家看到重老太太展露笑颜,就都松了口气。
蒋氏顺势说道:“老太太也冤枉我。我明明让人拿了来的。您老忘了却还怪我。”说着露出委屈神色。
她是重老太太娘家晚辈,关系素来亲近,老太太待她与别个不同。故而明知她是故意这般逗笑,重老太太还是忍俊不禁。
蒋氏就趁机拉了郦南溪离去,还不住回头道:“老太太怜惜着我些。莫要忘了给我留着那好蟹。”
“去吧去吧。”徐氏挥手,“忘不了你的。”
蒋氏的杜鹃院离香蒲院颇有些距离。不过两个人相携着一路前行,慢慢走着倒也不觉得太难过。
“六奶奶许是恼了我非要拉你过来罢。”走出一段路后蒋氏就与郦南溪道:“还请六奶奶体谅我些。我也是怕老太太等会儿心情不好再拿我们撒气。”
虽然堂嫂是这样说,但郦南溪知晓蒋氏是不愿老太太发怒到她身上,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