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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间事-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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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间棚屋里都有人,每个人都不出来,恐惧的眼睛亮在棚屋的缝隙后头,目光偶尔和对面人的在空地上相碰,被大太阳晒蒸着发抖。

昨天,他和桑托斯谈起过海盗。

桑托斯说:“海盗,我们知道的,沿海的村子都知道。”

“索马里海盗名气大一点,不过离我们很远,不会到这来,再说了,小渔村有什么好抢的。”

“我们出海的时候,遇到过一两次。凶的时候他们抢船,不凶的时候只把货抢走……”

“最怕他们带着枪闯进村子来,好在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了……”

那两人走的更近了,来意明显,目标明确:只有这棚屋外头停了辆面包车,站了个外来人。

他们要找的,就是外来人。

卫来低声叫她:“岑今?”

不用他提醒,她已经站在身后了。

说:“他们……来了啊。”

……

那两个人在几米开外停住。

卫来能感觉到自己没什么存在感:这两个人都只盯着岑今看,面色怪异,上上下下的打量,很不友好。

然后开口:“她是来谈判的?”

声音也很生硬。

卫来代答:“是。”

“那走。”

真是没一句废话,卫来失笑:“我们东西还没收好。”

“那赶快收。”

海盗都这么言简意赅吗?还是因为英语不好,所以尽量少说?

他做最后的整理,翻出装备包,里头有可可树给他备的武器:手枪是沙漠之鹰,在人家的AK面前,简直是小打小闹的玩意儿……

刚掂起了准备别进腰后,耳畔忽然响起开枪栓的声音,扛枪的那个枪身平端,枪口几乎堵到他耳边,吼:“不准带枪!”

卫来说:“嗨,嗨,冷静。”

他食指勾住枪,慢慢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然后站直身子,转身。

先看岑今,说:“你站我背后。”

岑今站过来,那个端枪的似乎很紧张,眼神凶悍,枪口紧紧抵住他肋间。

卫来看着他,态度温和:“我是保镖,保镖没有不带枪的道理。”

戴墨镜的那个人走过来,伸手抓住枪身往后带,将枪口带离卫来的身体。

说:“枪不能上我们的船,你们是谈判的,谈判的人要和平,不能带枪。”

放屁,你们也是来谈判的,你们为什么带枪,还指着老子?

卫来压住心头的火,顿了顿笑起来,说:“行吧。”

他手腕轻轻一抖,把沙漠之鹰甩脱到几米外的沙地上:“那不带了。”

端枪的人并不放松警惕,脚伸出去,很快把那把枪踏过来踩在脚底,然后动作迅速地捡起,插进自己后腰。

卫来慢慢放下双手:“我可以继续理包吗?”

“理,快一点。”

卫来心里骂了句脏话,拎起包身抖了抖,压低声音:“虎鲨至少应该跟他的手下讲一声,你救过他的命,这些人见到你的时候,要讲点礼貌……看起来,虎鲨不像是很知恩图报的人啊。”

岑今没说话,顿了顿轻声说:“不带枪,行吗?”

卫来眉心皱起:“我不想吓你,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很危险……”

岑今垂下的手不自觉的攥了一下。

卫来尽收眼底,不动声色。

他拉起包链,轰一声带上车门。

忽然笑起来,说:“没事,逗你呢。不让我带枪……他们的枪都是我的,我想用就用——省得自己带着怪沉的。”

“上了船之后,万一打起来,你睁大眼睛,别错过我任何一个潇洒的动作……你就知道什么叫王牌保镖了。”

第30章

出发。

端枪的海盗慢慢转到两人身后,白T包着的脸只露眼眉那部分黝黑的皮肤,和一双阴晴不定的眼。

说:“走。”

他妈的这像话吗。

卫来的火忽然上来,背包往地上狠狠一砸,端枪的那个海盗下意识想扣扳机,被戴墨镜的海盗迅速扣住了枪栓。

卡嗒一声轻响。

卫来盯着戴墨镜的海盗看,这人四十来岁,也是白T裹头,眉角处……

难怪他戴墨镜,他脸上有道斜的刀疤,从上眉骨斜到颧骨……按照这走向,眼睛可能没保住啊。

卫来决定叫他刀疤,另一个就叫AK吧,动不动端枪,枪是你命啊?

他笑了笑,说:“你们要是这样,我就不高兴了。”

“你们大概是抢多了船,不知道该怎么正常对人了吧?枪在后头押着人走,什么意思啊?”

“知道什么叫谈判吗,谈判是坐一张桌子、对面、平起平坐,喝喝茶、聊聊天,笑一笑,把事情给谈了。”

“拿枪押人,你当我们是战俘啊,还是人质啊,虎鲨也这德性?那不用谈了,或者现在拨个电话给他,大家聊聊什么叫礼仪规矩,聊妥了再继续。”

AK的眼里掠过一丝暴怒。

气吧,谈判就从这里开始,谁先控制不住,谁就先输——岑今说过,海盗想拿到赎金的迫切心情,不亚于沙特人想拿回船,为了“生意”长久,也不可能去动谈判代表。

他就赌这两个虎鲨的手下不敢造次。

果然。

过了会,那个刀疤咳嗽了两声,把AK的枪口慢慢摁下去,说:“Please。”

孺子可教,终于知道规矩了。

卫来笑起来,他弯腰捡起背包,掸了掸包上的灰,然后看岑今:“走啊。”

岑今站着不动:“他开枪怎么办?”

“哈?”

“你砸包的时候,万一他控制不住开枪,把你打死了怎么办?”

说这个啊,卫来想了想:“打死我了,你会心疼吗?”

岑今笑:“自己作死的,我为什么要心疼?”

她扭头就走,卫来看了一会,大步跟上去,伸手拉她胳膊,忽然想起她胳膊上有伤,手顺势上延到她腋下,抓住肩膀处把她拉住了。

岑今被他拽的一个趔趄。

难怪假面舞会上,那个东欧女人说岑今的肩膀偏瘦——他一只手就把她肩膀给包住了。

岑今瞪着他看。

挺好,知道生气了,终于不是那副“湿气沉沉”的样子了啊。

卫来说:“能不能对‘王牌’有点信心?我这个名头,不是拿钱买来的。”

“海盗那么穷,当然会省子弹,估计也没受过多少射击训练,就他端枪那角度,肘那么浮,枪口那么飘,你觉得能射得到我,嗯?”

“我也就只有一条命。虽然有时候拿它出来装腔作势,但我不拿它玩的。”

岑今的脸色慢慢和缓下来。

卫来笑,他喜欢讲道理的聪明人,那次帮她精简行李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

抬头看,海盗停在不远处,估计在等,很不耐烦,但吃了他先番那一呛之后,也没催。

“事实上,挺遗憾他没开枪的,我目测了一下,我只要一矮身,给他来个扫腿,他仰跌下去,子弹都会喂天……很潇洒的动作,你没眼福……走吧。”

他伸手,手掌微微用力,看似无意地从她后腰抚到腰侧,借着这推,很巧的占了点便宜。

见他们终于动了,两个海盗松了口气,遥遥在前头引路。

能感觉出渔村气氛的舒缓,回头看,有些棚屋里偷偷探出头来,再走一段回头,三三两两的人站在空地上,不知所措似的朝这边张望。

他问岑今:“现在还觉得300万很有把握吗?”

岑今示意了一下前头的两个人:“我不相信他们出来之前,虎鲨没有交代过要讲礼貌。”

“如果这是虎鲨授意的,那他就是故意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心里不踏实的人,才会这么装腔作势。”

挺自我陶醉的,只有虎鲨装腔作势吗?你起初不也装模作样,拒绝接听电话,说什么只有虎鲨才能跟你讲话?

有一道极细的光从脑子里掠过,像是在提醒什么,没能抓住。

卫来皱起眉头。

很快到了岸礁边,近海的海水清澈,有一艘轻型冲锋舟荡在岸边,船头拉出又脏又污的缆绳,盘扣在一块凸起的礁石上。

极目远望,这海看不到边,要是麋鹿在,一定会咋咋呼呼地说:卫!看,这快艇像个饺子,都不够塞红海的牙缝!

不知道那艘谈判的母船停在哪,估计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水程,卫来问岑今:“红海……应该挺文静的吧?”

他对这一带的地理不熟,当她是教科书:她援过非,又系统研究过这里的人文,总能答个八九不离十的。

岑今说:“红海算是亚非间的内海,风浪一般不会很大,不过也很难说……”

卫来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这海之所以叫红海,有一个说法:当撒哈拉的红色沙尘暴侵袭过来的时候,狂风卷起红色的沙尘,把天空染成红色,大海会卷起赤红的海浪,海岸边耸立着红色的岩壁……”

她耸耸肩:“我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会不会刮沙尘暴。”

这不废话吗,前两天刚刮过一场。

麋鹿这王八蛋,说什么能跟沙特人做生意,等于铺开一条颤巍巍的金桥——这世上有那么好赚的钱吗?都特么血汗钱。

刀疤抢先一步上了船,AK跟上的时候,忽然痛呼一声跳开了去——他踩中一块有棱角的小石子。

鞋子真是人类的伟大发明……

又有一线极细的光亮从脑子里掠过,再次滑脱,还是没有抓住。

卫来心头升起一线寒意。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以前也有,一次是翻车,还有一次是中枪。

业内有个说法:死神带了镰刀,一茬茬收割人头,像收割稻禾。他们这种边缘人,离死神太近,危险来临的时候,可以预先看到死神镰刀上的反光。

这反光,就是脑子里那线极细的光亮,是不祥的征兆,也是活命的提醒。

到底是什么呢?

——天气会变糟、沙尘暴会很快侵袭,还是虎鲨那里摆下的其实是个圈套?

AK不耐烦地催促他们上船。

卫来扶住岑今上了快艇,快艇很小,像块舢板,没遮没挡,艇里有桶续航用的引擎汽油,艇中间横架了块板,应该是座位——现在成了天然的格挡,把海盗和他们分开,像楚河汉界。

引擎轰然有声,快艇起航,向着看不到的海心深处疾驰而去。

高速行驶带来了风和一起一落的颠簸,岸很快退的看不见了,四周都是碧绿色,阳光照过来,粼粼耀人的眼。

红海是世界上温度最高的海,夏季温度在30度以上,以至于有人戏称在红海的浴场洗的都是热水浴——这么上照下蒸着,卫来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他打开行李包,翻了件衣服出来,张开了帮岑今搭上。

她低声说了句:“有点晕。”

卫来伸手虚环住她,防她受不住颠簸磕撞:这样日晒雨淋的海上生活,本来也不该是她这样的人经受的……

他抬起头,刀疤负责掌舵控制方向,海上的浪虽然不大,但船越小,因水流而起的颠簸就越频繁——AK似乎也有点不舒服,缩在船舱里,嘴里骂骂咧咧,枪搭在肚子上,枪口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依然朝着他们。

然后脚一抬,架在那块搁板上,脚底板正对着卫来的脸。

脚心一个红印,刚被小石子给硌的。

特么一点礼貌都不讲……

电光石火间,卫来忽然想到了什么,手臂下意识收紧。

岑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卫来没看她,他的目光在刀疤和AK间逡巡了一回,忽然笑起来。

他转向岑今,伸手抚进她头发,手掌包住她脖颈后侧,硬把她转向自己,语气和表情一样的轻佻,用英语说:“昨晚上你带劲的很,老子都为你疯狂了。”

用了俚语。

眼角余光看似无意地拂向那头:那个刀疤没吭声,包住头脸的白T有点松垮,露出无意识收缩的上唇肌——典型的厌恶。

AK则怪异地盯了一眼岑今,眼神又是轻蔑又是不屑。

岑今盯着卫来看。

卫来还是笑着,凑近她耳边,改用中文:“来,推开我的手,用英语让我收敛点,一直保持跟我调情的状态,重要的话我们用中文说,记得低声。”

岑今眸光紧了一下,很快勾唇笑起来,她低下头,伸手推开他手臂,说:“讨厌。”

卫来大笑,肆无忌惮地再次挨近,低头吻她耳廓,像是耳鬓厮磨:“会游泳吗?”

“会。”

她有点紧张,卫来捉住她垂下的手,用力握了一下。

“现在,我每一句话,你都听好了,自己分辨着,照做。”

“待会,如果打起来,尽量往船舱里缩,像那天沙尘暴一样,趴的越低越好。”

“如果再危险,就往海里跳,不要游远,流弹会伤人。尽量靠近船,不要近引擎,以免受伤。我会下来找你。”

岑今在他的怀里点头,轻声问:“为什么?”

“这两个人,不是海盗。”

第31章

两个人里,AK咋呼些,也更好对付,刀疤有点深藏不露,喝得住AK,应该是个领头,但身上没武器——卫来仔细观察了,这么热的天,穿的都风凉,别说枪了,他身上连刀都没插一把。

步骤拟好:夺枪、抢船、己方零伤亡、对方看运气——谁让你们送上门来的?

他仰起头,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然后转身,背对着那两人摇摇晃晃站起,长长伸了个懒腰。

AK在后面吼:“坐下!坐下!”

卫来微笑,眼角余光觑准浪的起伏,右腿忽然用力下顿,船身迎来一个大的摇晃,他装着重心不稳惊慌失措,大叫“啊呀”,狼狈之至,向后就倒。

敌对警惕的双方,正面去扑,对方第一反应是开枪,但因意外狼狈倒向,对方本能反应是推开。

果然,AK的骂声在身后响起。

卫来唇角轻弯:等的就是这个。

AK的手推到他后背的刹那,他的背肌骤然收缩,两只手臂迅速探向身后,又准又狠,抓住AK的左右肩胛,当他是垫在身后的一条毛毯,大力向外抽抛。

抛地AK昏头转向,脊背躬起,像被人扔出海面的鱼,与此同时,卫来身子后滑,如同溜盘转向,一手接住跌落的AK47,另一手从AK后腰探过,大力抓住他裤腰,硬生生从半空拽回挡在身前,顺势抽出那把沙漠之鹰。

刀疤刚从船身的晃荡中坐定,眼前已经变了天地——

AK在对面坐着,喘着粗气,下巴被沙漠之鹰的枪口粗暴顶起,眼神张皇不定,AK47的长枪柄身从腋下伸出,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指着他。

刀疤紧张的喉头发干,下意识拉灭引擎。

整个海面都安静了。

有海鸥张着翅膀从快艇上方掠过,清亮短促的一声叫,空气里留存的余响像映着阳光的悬宕蛛丝,颤巍巍拉向无穷无尽。

半晌,卫来的脸从AK脑后探出,笑着跟他打招呼。

“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应该……双手举过头顶?”

出乎意料,刀疤居然硬气的很,虽然没敢妄动,但也没犯怂投降。

行吧,不强求,双手举不举过头顶都没差——反正待会一样要绑。

卫来膝盖顶了一下AK:“起来,看见缆绳没有,把他绑了。”

AK瑟缩着,慢慢站起身,仰头的刹那,卫来注意到,他向刀疤使了个眼色。

这是还妄想着绝地反击?为免后患,就该把这两人手脚都打残了再细审……

AK忽然暴喝一声,向着刀疤冲了过去,卫来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跟刀疤抱作一团,双双倒栽下船。

船身外侧泛起巨大的水花,卫来赶过来,看到两道拼命外游的水线,他举起枪,眯着眼睛瞄准了会,又缓缓放下。

特么的是不是傻啊,这是红海中央,没船等于没命,跳海逃生,这不等于自杀吗?

某一个瞬间,拼命划水的AK忽然一个仰泳翻身,脸色又是诡异又是狰狞。

卫来忽然反应过来,吼:“岑今!”

她刚扶着船舷站起来。

卫来向着她的方向直冲过去,单手揽她入怀,没有丝毫停顿,脚下用力蹬开船身,借着一蹬之势游鱼样斜窜入海,沿着斜入之势迅速下潜。

船在海面上爆开,向下的冲击波推着海水涌过来:还好,他已经潜的够深,借势一个翻身,尽快上浮。

他没关系,无装备潜过30公尺以下,但岑今不行,骤然增加的海水压强可能会让她深海醉,耳膜、眼膜、内部器官都极容易损伤。

浮出水面。

这才发现沙漠之鹰还攥在手里,他把枪插进后腰。

岑今大声咳嗽,大概是呛到了水,卫来搂住她,踩水保持住平衡,然后回头去看。

未尽的黑烟四下卷滚,快艇已经成了残渣,看不到那两个人了——本身就是反方向各自逃亡,也好,离他们远一点,会更安全。

但是……

卫来苦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低头看岑今,说:“咱们得游回去了。”

这快艇的速度在60节以上,推算时间,离岸在30公里左右,体力好的人,一次也就游个两三千米,那还是泳池环境——海泳要复杂的多,尤其是浪,会把你一切前进的努力都给抵消掉,踩半个小时水还在原地踏步。

如果这海里再有鲨鱼……

妈的,麋鹿和虎鲨都是畜生!

顿了顿,忽然觉得骂的好像多此一举。

麋鹿和虎鲨,本来……也是畜生吧。

——

卫来料想的没错,岑今的体力根本跟不上,再加上深海的海浪推力绵延沉厚,游了不到两公里,她已经嘴唇都没了颜色。

他过来扶住她,不忍心再说什么:她已经挺努力,也尽力了。

岑今缓了好一会儿,眼睛被海水浸的睁不开,太阳很快晒干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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