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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着几分试探和迟疑问,“你是,素素?”
☆、第3章 帝王恩宠
江素见他认出了人,这才淡淡一笑,“不想陛下竟还记得罪妾,妾失礼了。”
即便是怨愤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似乎也带着几分淡然。李长庚明明是被责怪,心中却觉得她的态度理所当然,反倒是自己这些年,竟将这样一个人抛诸脑后,实在是不可思议。
“朕记得你……”他开了口,却忽然顿住。他只记得江素被贬,但贬到了哪里,却是一概不知。
江素阅人无数,只看他瞬间窘态,便大致明白他心中所想,她微微垂首,低声道,“罪妾就住在山下上阳宫。”
“上阳宫……”李长庚都快忘了长安城西还有这样一座宫殿了。
再看江素身上的荆钗布裙时,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即便是被他抛诸脑后,那也是他的女人,却被人苛待至此,穿着打扮这般寒素不说,甚至还要亲自上山采摘野果野菜?
上位者总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那么错的自然就是别人了。那些慢待了江素,在这些年中践踏过她的人,变成了李长庚发怒的对象,罪该万死。
“未知陛下在此行猎,惊扰圣驾,实是万死难恕。”这时江素也正好垂着头跪了下来,“请陛下责罚。”
李长庚听到万死难恕四个字,脸色越发难看。
正巧这时被他甩在了后面的仪仗和护从都跟了上来,他连忙上前一步,将江素扶起,“你本住在此间,是朕打扰了你才是。何罪之有?”
“多谢陛下恩典。”江素细声道。
有没有罪,该不该出现在这里,还不都是李长庚一句话的事?说是恩典,也没有错。
果然李长庚面上立刻放晴。
护卫皇帝的禁卫军敢上前来,便将两人团团围住,落在江素身上的视线都带着防备。这皇家猎场之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手无寸铁的民间女子,怎不令人生疑?
李长庚不悦的将江素挡在自己身后,斥道,“放肆!”
若真是陌生女子,他自然也满腹疑虑。但既是自己宠爱过,到如今都时时惦念着自己的女人,那又不同了。他将江素看做自己所有,怎能容忍旁人如此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江素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攥住了李长庚腰间的那一小片布料,手还在微微发抖,传递出害怕依赖的情绪,让李长庚心中越发熨帖,回神将人拢进怀里,“放心,这些都是朕的人。”
“嗯。”江素轻声应了,乖乖靠在李长庚怀中,听他发号施令。
不一时众人便各自散开,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李长庚这才含笑问道,“朕今日也是才进猎场,便遇上了素素,可见都是缘分。你是跟着朕,还是朕让人送你去行在?”
“妾跟着陛下。”江素立刻抬起头道。
李长庚见她面上飞满红霞,心中一时志得意满,揽着她飞身上马,“好!那就让爱妃见识一下朕的箭法!”
江素被他圈在怀里,驭马奔驰,却一扫人前的惊慌害怕,而是一脸好奇的四处打量。李长庚越发满意,他自诩是一位难得的雄主,若是身边的女子只会一味的娇弱,反倒无趣。他之所以宠爱徐妃,也是因为她性情骄纵,敢跟李长庚顶嘴甚至吵架,反倒令李长庚刮目相看。
这一路下来,江素兴致勃勃,李长庚要在佳人面前一展所长,也超常发挥猎到了不少猎物,越发意气风发。
等两人都觉得累了,要下马时,江素才发觉自己两腿几乎不能行走。
马也不是这么好骑的。
李长庚原本打算半途休息一番,让人将猎物烤了,吃些野味,然后再继续。见状只好带着人回了行在。这一次不敢让江素骑在马上,只好将人打横,侧抱在怀中。
左右的人见皇帝对她如此看重,心情都有些微妙。
这么多年来,宫中只有一位徐妃得宠,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不知多少人暗中议论过,觉得陛下专情,实在难得。结果这才出来一次,就另结新欢了?
按说皇家的事情不是他们应该议论的,只是……徐妃会做人,禁卫军中不少人都承她好意,这会儿自然替她打抱不平。
有人暗暗留心,决定回头就找个机会给宫里传信。听说皇上是跟徐妃闹了矛盾才出来散心,若心真被这莫名出现的女子勾住,冷落了徐妃,可就不妙了。
江素半张脸埋在李长庚怀中,将他面上的担忧和周围人的神色尽数收入眼底,心中只觉得十分可笑。
她在心中问原身: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想要的君王宠爱,不过一点点小手段便能到手,根本算不得什么。原身在她所见的景象之中,是心性高洁,性情冷淡的女子,却痴慕这样一个男人,怎不可笑?
像是被她的这个问题刺激到,江素只觉得心脏猛然抽痛起来,让她浑身僵硬,死死的扣住李长庚的腰。
“怎么了?”李长庚柔声问,“难受吗?忍忍就到了。”
江素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那种疼痛从心脏流窜到四肢百骸,似乎随时能够将这具身体摧垮。她眼前阵阵发黑,连意识都跟着沉浮起来。
好在这一次没有晕迷,这种感觉只存在了一瞬,而后便渐渐消散了。
江素的身子软下来,才发觉自己竟出了满身的汗。她无力的靠在李长庚怀里,连抬一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长庚一低头就瞧见了她惨白的脸色,心中越发怜惜。
说来奇怪,这十年来,李长庚一次也没有想起过这个人,就像是从不曾存在过似的。然而这会儿见到了江素,仿佛那些埋藏起来的记忆又忽然苏醒,一点点出现在了脑海里。
他忆起自己头一次见到她时的惊艳。那时他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初登大宝,踌躇满志,对她浑身仙姿玉骨倾慕非常,几乎一刻都舍不下忘不了,一头扎进去不愿出来。
那样浓烈的迷恋,后来是怎么一点点消散的,李长庚竟半分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许多次自己焦头烂额之时,还要面对她冷淡的表情和言辞,满心的疲惫和焦躁,渐渐便不怎么往她那里去了。
陪在他身边的变成了新人。
但两人之间,却实实在在是曾经有过极深的感情的。那是少年的李长庚第一次如此爱慕一个女子,几乎将对方爱到骨子里去。
再见面时,他发现,眼前之人仍旧能够令自己心动不已。
真难以相信他竟将这样一个人忘在脑后,足足十年的时间。
李长庚心中有遗憾,有愧疚,也有几分想要弥补的急切。这种如同毛头小子一般为一个人惦念不已的心情,他已经多年不曾有过了。对久坐皇位,手掌大权,周围所有人都小心奉承着自己的李长庚来说,这种感觉太过新鲜。
是徐玉容那样的女子,永远都给不了他的。
徐玉容像火,李长庚自己也是一团火,两团火碰在一起,无非是烧得更旺,与从前差别不大。
但江素却是冰。任由他怎么烧,都是不为所动的样子,让他又是懊恼,又是放不下,非要将这块冰给融化了不可。但凡能够烧融一点边角,化成流水,便能令他满心兴奋,仿佛看到了她为自己彻底融化成一汪春水的那一日。
所以此刻江素额头冒汗脸色惨白眉头紧蹙,却死死咬着唇一声不吭的样子,似乎跟记忆中的那个清冷自傲,万事不放在眼中,更一点不肯示弱的江素重合,也令李长庚心中征服她的念头越发强烈。
男女之间本来就像狩猎,只有真正有难度的猎物,才能勾起最好的猎手的兴趣!
好在并不算深入,所以很快就到了行在,李长庚匆忙翻身下马,甚至不顾迎出来的众人,抱着江素大步往屋里走的同时,也扬声命太医跟上来诊治。
皇上出去一趟就带了个人回来,这件事让行在里所有人面面相觑,纷纷猜测这一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被陛下这般要紧的护在怀中的,会是何人?看服色竟是个女子,她是怎么出现在围场中,又被陛下找到的?
太医们很快背着药箱赶了过来。
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学医这种需要积累几十年经验才能出师的行当来说,十年时间不过一晃而过,如今当差的跟当年仍旧是同一批人。
所以一见到躺在床上的人,他们就认出来了。
原以为陛下一时兴起幸了个民女,却没想到竟是当年被贬的梅妃!
为首的御医吃惊之下,几乎将自己的胡子给揪断了。他们不是李长庚,多数人都知道当初“江氏妒忌徐妃下手加害”的真相是什么,更清楚梅妃被贬至上阳宫的始末。说起来——
那上阳宫岂不正是在这西山脚下?
☆、第4章 断然拒绝
这是要变天啊!
太医可不像李长庚那样,理所当然的觉得梅妃能惦记着他整整十年。宫中究竟是个什么情形,他们是最清楚的,这番梅妃若是重得圣宠,分明是打算回来报仇!
一着急,胡子又揪断了几根。
“御医快来看看,爱妃究竟是怎么回事?”李长庚一开始以为江素只是骑马时磨破了皮,但后来江素几乎晕过去,便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转念便想到,江素这些年来过的日子想必十分清苦,或许落下什么病根也未克制。这般一想,忧急的同时也越发怜惜。
御医上前探了脉,“回陛下……病人只是过度疲劳,昏睡过去了。不过身上受了外伤,还要及早处理才是。”
“那就处理!”李长庚道。
御医发愁。若是能处理,还有什么说的?可江素受伤的是那等私密之处,哪怕他已经年届花甲,毕竟还是个男人,自然不方便动手。偏生李长庚出行围猎,并无嫔妃随驾,太医院自然也没有带医女随行。
李长庚只顾着担忧,一时想不到这一点,眼看就要发怒,幸而江素很快幽幽醒转,气息微弱的道,“陛下,还是请医女来替妾清理伤处。”
李长庚这才回过神来,瞪了太医一眼,“还不快叫人!”
“回陛下,这次出行并未带医女随行……”太医们心中叫苦不迭。
“既如此,随便找个婢女也就是了。”江素见李长庚又要发怒,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袖,“陛下……还请不要为罪妾为难。已是失份之人,幸得恩遇,何敢奢求?”
她将自己的姿态摆得很低,偏偏言语间又带着几分不愿受过分恩宠的疏离,反惹得李长庚心中滋味难言,遂道,“也好,就让侍女来。”
要处理伤处,其他人自然要回避,李长庚出了内室,便将御医叫到眼前,“你方才诊脉,她的身子如何?”
御医心下诧异,不意皇帝竟忽然关心起这个。不过他不敢多想,连忙回道,“娘娘脉象虚浮,营养不足,身体亏空得厉害。又郁结于心,五脏皆损……长此以往,恐非长寿之福。”
“什么?”李长庚闻言惊怒不已。他看江素的面色,虽然是清瘦了些,却是精神饱满,如何会是御医所说的这么严重?
御医听了他的话,又开始发愁的揪胡子,“微臣亦不知娘娘如何遮掩,只是这些精气神都浮于表面,内里却是几乎掏空了。这般状况,即便要补,都不知该从何处补起!”虚不受补,说的就是她如今的状态。事实上御医之前的话说得已经算是客气了,江素这个脉象,本该早死了才对!
他不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摸到了真相,紧皱着眉头反复思量,最后道,“如今唯有静心息养,看看是否能有起色了。连药也得斟酌着用。”
李长庚眉宇间一片沉郁,早没了初遇江素之时的畅快。
因为这不单是一个他很有兴趣的女人身体出了问题,还代表着江素这些年来住在外面,一直在受人磋磨。否则年纪轻轻,身体怎会亏空至此?而今她既是自己捧在手心的人,那么错处自然就都是其他人的。
帝王的雷霆震怒,谁能承受?
让御医下去斟酌方子,李长庚才叫来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高有为,“你去查查,梅妃这些年来经历过的事。”
高有为身为御前第一人,也算是养尊处优了,还不像李长庚这样经常要展示帝王勇武,甚至为了显得喜气福态,特地将自己吃成了个滚圆的胖子。所以虽然随驾来了围场,但上马打猎这事儿实在是太为难他了。
所以李长庚大度的允许他留在行在,不必跟随。也因此错失了第一手消息。李长庚将江素带回来之后,又直接送入内室,亲自看顾,高有为也没有近前的机会。是以直到这会儿,才知道里头躺着的那个,竟然是消失了十年之久的梅妃!
高有为简直吓得魂不附体。他的想法跟御医是一样的,这梅妃回来,多半是要复仇的!
而他高有为呢?多年前就因得了好处,倒向徐妃那边,否则后来徐妃的算计不会这样顺利。这人已经被赶到上阳宫那个冷宫去了,竟还能翻身?
他心头惴惴不安,在李长庚面前还不敢表现出来,敷衍过后,便借口要去调查,急急退了出来,立刻派人去宫中传话,这件事必须赶快让徐妃知道!
至于调查的事,不着急,慢慢来,能拖就拖。说不准过几日皇上就忘了呢?
……
李长庚回到内室时,江素已经又出了一身的冷汗。然而她面容平静,似乎丝毫不受疼痛影响,只有微微蹙起的眉峰泄露出几分情绪。侍婢已经收拾好东西退出去了。江素半闭着眼躺在那里,就像是一朵静静开放的花,自开自香,不为外物所动。
听得脚步声响,她眼睫一颤,抬头看过来,那原本静止不动的花似乎陡然活过来了,就像是一阵风过,整朵花迎风招展,自由鲜活。
明镜一般的眸子凝视着他,唇边闪过一抹淡淡笑意,声如清泉,“陛下。”
有一瞬间李长庚真疑心她就是这山中精灵所化,下一瞬便会随风逝去,无法挽留。
他快走两步,在床头坐下,握住了江素的手。感受到手上冰凉的温度,一颗心才定了下来。他定了定神,道,“朕想接你回宫中去住,可好?”
御医说江素要调养,自然是回宫更方便些。继续留在上阳宫,谁知道会如何?
然而江素闻言,仅是微微一怔,而后便摇头,“多谢陛下挂心,只是妾罪人之身,不敢侍奉君王之侧。还望陛下明鉴。”
即便是这样的话,她也能够说得温温柔柔,不像是拒绝,倒像是应许。
所以李长庚也发不出脾气来,他只是皱着眉问,“这是什么话?朕已说过你没有罪,往后再不可如此自称!朕说你能回宫,自然就能回!”
“可是妾在上阳宫散漫惯了,连宫规都忘却许多。贸然回去,若是冒犯了什么人,岂非是罪过?到时候非但妾不知如何自处,也伤了陛下颜面。”江素轻声细语,“陛下为妾之心,妾已尽知。本不该辞,只是……陛下只当妾自在惯了,受不得束缚便是。”
这言语间有怨望,有情意,更有某些李长庚一听就明白的暗示。
当初江素是如何离宫的?
李长庚再不通宫中斗争,也是帝王,这些诡谲伎俩,再清楚不过。宫中有人跟江素过不去,甚至他也很明白那人是谁。
正因如此,对江素的话,他无法反驳。
徐妃能将江素赶出来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所以江素不愿意回去,甚至不信他能护得住她,都在情理之中。因为——李长庚自己也不知道,若是江素跟徐妃对上,他会偏向谁。
在刚刚见到江素时,他的确有一段时间将徐妃抛诸脑后,眼中只江素一人。
但毕竟是十多年的感情,早已成了习惯,徐妃在他心中,恐怕要比江素重得多。将来回了宫……会是什么情形,谁也说不准。
江素坦然将这种担忧说出来,李长庚也无法生气。于是最后只能妥协,“也罢。太医正说你需要静养,宫中诸事即多且杂,恐去了也会分心。既如此,你便暂留在上阳宫养身子也好。朕得了空,再来看你。”
“妾多谢陛下恩典。”江素一副淡定无波,宠辱不惊的模样,似乎结果尽在预料之中。
这让李长庚有些讪讪的。为了挽救和弥补,他只好道,“说起来朕还从未去过上阳宫,借了爱妃的光,往后也能去了。”
“妾必扫榻以迎。”江素道。
只希望,陛下看到了千万别太吃惊就好。
李长庚今年还不到三十岁,虽说登基了十多年,但毕竟还有几分玩心,身为帝王又说一不二,养成了他说风就是雨的性子。说是要去看看上阳宫,便在行在待不住了。
“正好,今日就过去看看吧。”他道。
江素故作为难,“妾身上的伤还未好,行走不便,恐怕怠慢了陛下。”
“不要紧,咱们乘车舆过去便可。”李长庚道。
江素便不再反对。登时便有人进进出出,收拾东西。因在这里本来也住不久,所以倒也不算麻烦,只需将李长庚日用之物收拾好便罢了。宫人们手脚麻利,很快便收拾停当。
李长庚抱着江素上了銮舆,小心的将她安置好,然后才下令出发。
西山为皇家行苑,自然景致不差。李长庚一路上指指点点,与江素共赏,倒也十分自得其乐。
只是等到了上阳宫,眼看入目的景象越发破败荒芜,李长庚的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第5章 上阳冷宫
虽然知道江素这些年来过得恐怕并不好,但当真看到上阳宫断壁残垣一片废墟的模样,李长庚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