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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时拨开他:“我暂时不想接活。”
“你都休息多长时间了,还想偷懒?好好好,你回去先休息几天,活儿先让闵婕他们干,你休息好了再接手,行了吧?我跟你说,这一单稳赚不赔,也没什么危险,你肯定满意……”
他还在喋喋不休,左时已经拎着箱子往外走了。
经过玄关的时候,他看到曾经买来给长安穿的那双兔子拖鞋,不知被谁穿过了又胡乱扔在一边。
回头看看,她仿佛还坐在那里,笑着,或是哭着,声音软软糯糯地叫他:“左大哥。”
他弯下腰,将那双拖鞋收拾好,放进鞋柜里,然后走出去,随手关上了门。
再见了,殷长安。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愿今后你都像你的名字那样——一世欢喜,长安长宁。
…
南城的初夏,夜里的风都是暖的。
骆敬之下班从医院回到跟长安以前住的房子,她跟他约好今天来把她最后一些东西拿走。
在楼下碰到阿元,他蹙了蹙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陪长安来的。”阿元对他不假辞色,“我们白天一起去找开新店的地址,她说晚上要过来拿东西,我不放心,就陪她一起来了。”
果然,每个人都不再相信他,甚至认为他会伤害长安。
他没说话,不愿对一个不熟悉的人辩解,当然很多事他也无从辩解。
他摁密码打开单元门,阿元又叫住他:“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对长安不好,是她太执着了。有个那么爱你的太太,你都不好好珍惜,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骆敬之没回头:“是吗?多谢忠告。”
“以后别想再欺负她,只要她人在南城,我一定会保护她。”
每个人都有守护天使的决心,只有他是那个恶魔。
电梯门开了,骆敬之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长安。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怎么不进去?”她手里明明还拿着家门钥匙。
长安摇摇头:“以后我不住这里了,自己进去,不太好。”
她其实一直很讲规矩,爸妈把她教得很好。
他心里轻轻叹口气,用钥匙开了门:“进来吧。”
屋里的摆设还是老样子,当年装修时她跟设计师一起画的电视墙都还没有褪色,客厅和书房墙上裱起来的字也是她亲手写的。
只不过属于两个人的物件都已经分别被妥善地收拾好搬离了这里,几乎已经看不出什么共同生活的痕迹,上下两层的空间显得空荡荡的。
沙发旁边放着一个小巧的皮箱,骆敬之打开来给她看:“你没拿走的东西我都收在这里,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
长安低头看了一眼,说:“嗯,应该没什么了,你收拾的,一定没错。”
心头有什么东西被奇异地触动了,他垂下眼睫,默默合上箱子,对她说:“天气热,休息一会儿再走。冰箱里好像还有饮料,我拿来给你喝。”
他拿了两瓶红茶,这回记得先拧开了瓶盖才递给她。
“谢谢。”长安喝了一口,又问,“还有其他的吗?阿元在楼下等我,他也渴了。”
骆敬之只好把自己手里那瓶给她:“刚才我在楼下遇到他,他说陪你去看新店的地址了?”
“嗯,有好几个地方,他陪我跑了几次,今天是最后一次。”
“怎么说,地方定下来了吗?”
“不是的。”长安摇头,“我暂时……不打算开新店了。”
“为什么?”意识到自己有点太急切,他稍稍掩饰了一下,放缓了语调说,“如果是钱的方面有什么困难……”
“不是不是。”长安连忙摆手,“不是因为钱,你们不要再给我钱了。”
“那是为什么?”
“我想出去走走。”
骆敬之在她身旁坐下,在她手上握了握:“长安,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能不能说给我听?”
她看了看他:“我看了爸爸的那封信。”
“嗯,然后呢?”
“他也希望我能多出去走走看看,散散心。我也跟妈妈商量过了,她说她陪我一起去。”
骆敬之沉默,他知道殷奉良意识到自己时日不多的时候,是想让长安出国去散散心的,不想让她陪在身边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只不过他的并发症来得太突然太凶险,还没等长安离开,就走了。
他的绝笔一定留了很多美好的祝愿和建议给长安,对这个女儿的愧疚和疼爱,真的是已经深深刻在他的骨血里了。
他很清楚无论周围的人编造多少善意的谎言,分离就是分离,长安一定会不开心。她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挫折和变故,他也肯定早有所闻。在衣食无忧的情况下,出去旅行,换个环境,是化解这些悲伤最好的方法。
第四十章
“那你呢,长安; 你怎么想?你真的不想开店了吗?”
长安握紧了手里的饮料瓶; 微微低头:“我不确定。我一直很想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咖啡店,可是店开起来以后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 所以我想……”
“跟这个没有关系。”骆敬之斩钉截铁地打断她; “所有的事都是偶然的; 跟你和你的店没有什么关系,懂吗?”
这些不好的事里面包括了他跟她离婚; 她的父亲去世,她的小店毁于一旦; 但这些都不是她的错。
在这些事情背后有许许多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但相同的一点是,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因此毋需将责任扛到自己肩上。
殷奉良不希望她这样,同样的; 他也不希望。
长安似懂非懂地点头; 又朝他笑了笑:“敬之,你真好。”
傻瓜; 他不好; 一点也不好。正是因为他对她不好,守不住这段婚姻,才加速了她父亲病情的恶化,也让外人有机可趁。
他甚至也不是一个好医生,当年如果能够正视那场事故,勇敢地承担后果,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一系列的悲剧。
程东说的对,他永远活在愧疚里,陷入一个死循环。
他对不起很多人,但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长安。
她未必不怪他,可她孩子心性,单纯善良,他安慰她一句,她就说:敬之你真好。
长安抱着两瓶饮料站起来告别:“我要走了,阿元还在楼下等我。”
“我帮你把箱子拿下去。”
“不用了,我可以的。”她把自己喝的那瓶饮料塞进箱子,“这样就可以了。”
她其实也没那么笨,很多事都懂得想办法。
骆敬之还是拉住箱子:“让我来吧,反正我也要下楼。”
他们都不住这里了。他在两人离婚前就已经搬出去,长安后来也不愿意回来了。殷奉良在遗嘱里把这房子留给他,说殷家在南城另外还有房子给长安住,除了为人师的慷慨,大概也是希望她跟过去有个彻底的了断。
其实老师一家对他是极好的,他都知道。
把长安送到楼下,阿元顺理成章地接过他手里的皮箱,放进后备箱里去了。
骆敬之看了看他,对长安道:“不要随便相信别人,尤其是男人,知道吗?”
她不知道他指的是谁,以为是说左时的事,心里的黯然都写在脸上,低下头去轻轻嗯了一声。
“你跟师母出门,打算去哪里?国外现在很多地方都不太平,会不会不安全?”
“我也不知道去哪里,有很多地方可以选,还没有确定。不过妈妈说不会有问题。”
“嗯,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师母年纪也大了……”他顿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应该陪你们一起去的。”
假如这个家不散,他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人,这种时候最该保护长安和她妈妈,陪伴在她们身边的人就是他。
长安摇摇头:“你要上班嘛,等以后不那么忙的时候,也一定可以去旅行的。”
“嗯,一定有机会。”
两人在黑暗中面对面站着,至此好像就已经没什么话好说。
“我……我该走了。”长安回头看了一眼,阿元已经放好了行李箱,启动了车子。
骆敬之点头:“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
“嗯。”
她侧过身,连衣裙的荷叶边迎着夜风被吹得飘起来,亭亭而立的模样,就像初见时那样,都没有变过。
可她这一转身,仿佛就是一生。
“长安。”骆敬之叫住她,在她最后为他停留的这一刻,上前一步抱住了她。
长安僵住,手都不知往哪里摆:“敬之?”
骆敬之把呼吸埋在她肩窝,内心鼓噪着,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人或许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以前跟她朝夕相处,好像没什么话好说,可是真到了要分离的时候,又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哪里说起。
长安慢慢放松下来,轻轻在他背上拍了拍:“我会给你带礼物的。”
他嘴里泛起酸苦,抱得更紧了些:“对不起,长安,对不起……”
长安笑了笑,在他怀里闭眼:“不对,这时候你应该说谢谢才对。”
“嗯,谢谢。”
谢谢你陪在我身边,爱我这么久。
半晌,长安推开他的怀抱,他的目光还跟她纠缠在一起,落在她微张的嘴唇上,不知怎么的就有了亲吻的冲动。
他俯身过去,脑海里却闪过她曾经的抗拒,最后吻只落在她的发际:“长安,你以后都要好好的,再也不会有人惹你哭了。”
是他搞砸了,他们都搞砸了。自私而又背负着沉重过往的人,配不上这个纯净透明的殷长安。
…
飞机引擎轰鸣,缓缓推出跑道。
长安安静地看着窗外,身旁的陈玉姣将毛毯盖在她膝头,说:“囡囡,在想什么?”
“在想爸爸。”她很坦诚,“我们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爸爸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陈玉姣眉眼间还有些郁郁的神色,却还是牵起笑:“不会的,今后不管我们走到哪里,他都可以看到我们。”
“真的?”
“真的。”陈玉姣拍拍她的手,“起飞后你先睡一会儿,晚点还要转机,会很辛苦的。”
她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妈妈,瑞士是个什么样的国家?”
“有山有湖,天空蓝得透明,老百姓的生活也很安定富足,是个很美的地方。”
“真好。”
是啊,真好。
阿尔卑斯山脉的夏季到处都是怡人的风景,两手的食指和拇指随便在眼前比一个四边形,框住的都是一幅风景画。长安住的房间,推开窗,就能看到远处的山峰和蓝天。
这些天她走了很多很多路,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被沿途的风景和湖里的天鹅治愈,也遇到很多人,来自不同的国家,说着各自的语言。
却再没有一个来自法国的中国人,用低沉醇厚的声音叫她的名字:长安。
也许就是因为遇不到,所以即便这里很好,可她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连笑容都很少。
住的旅社里养了两条狗,她不出门的时候,会跟它们窝在一起,坐在松木地板上摊开涂色书画画。
偶尔想靠近左时的世界,她就只用黑色,涂一幅黑白的风景,黑色的玫瑰。
旅社的老板之一是个年轻的比利时人,有一次捡到了她落下的画册,还给她之后,尽管语言不通,两人还是成了朋友。他总是叫她angel,对她涂好色的画作大嘉赞赏。
他也喜欢层次分明的黑玫瑰,竖起大拇指,又示意她写上自己的名字。
他知道她在等一个人,给她中肯的建议:为什么不留下你的画呢?如果见到这个人,我一定交给他,告诉他曾经有人在这里等过他。
也许说法语的人都有些无可救药的浪漫,可在无穷无尽的等待和思念里,这种浪漫就成了一种有效的安慰。
长安自己画了一朵黑色的玫瑰,巴掌大的一张纸,在右下角一笔一划地写上左时,又轻轻地写长安。
他总是往有危险的地方去,但也许,有一天他也会路过这个平静安宁的地方,跟她站在同一个位置,推开窗,看远处的少女峰。
欧洲几个小国走了一圈,所有做过停留的地方,她都留下这样一幅小小的画,并且相信他总有一天会看见。
陈玉姣终于又看到女儿脸上久违的笑容,摸了摸她的脸道:“囡囡,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出发到其他地方去了。”
“要去哪里?”
“去看动物好不好?”
长安像孩子一样喜欢亲近动物,去一个同时有野生动物、峡谷、河川的好地方,最好离海也不要太远,这样夏天的尾巴上还可以让她在海滩舒舒服服度个假。
她本来以为南非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但联系了此前雇佣的私人安保公司后,对方建议她们前往南美洲。
“殷太太,南非现在局势不太稳定,持枪的暴力犯罪率太高,不太适合你们这样的游客前往。相反,亚马逊地区现在是旅游的黄金季节,你们可以在那里待一段时间,再去加勒比海附近。”
陈玉姣衡量了一下,觉得可行,就是有点担心:“不过你们人手方面会不会有问题?”
她之前听说他们的业务主要集中在欧洲和非洲各国,以保护在当地做生意的外国人为主。
对方笑了笑:“这你可以放心,南美地区今后也会是我们的主要业务区,先遣部队一定是我们最优秀的安全官,而且配备给你们的人手我之前就调配好了,恰好就在他们其中,对那边的环境也已经足够熟悉,绝对可以胜任。”
陈玉姣心头一松,回头看了看低头画画的长安,又补充道:“我女儿……情况有点特殊,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随行的安全官能有一位女性。”
“没问题,殷太太,那我们就南美见了。”
第四十一章
烈日当头,空气干燥,微风经过都能卷起路边的砂石。
左时从车底钻出来,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湿乎乎地贴在身上。他绕到车头位置; 探身又到引擎的位置摸索了一番; 才对驾驶室里的人说:“再打一次火试试。”
引擎发出的噪音很大; 不过这回车子算是发动起来了。他这才摘掉沾满了机油的手套扔到一边; 抬手擦汗。
驾驶室里的人打开门出来; 扔给他一瓶水:“还是你行,这台老爷车谁都不服就服你。”
左时拧开瓶盖,一仰头就灌下去大半瓶凉水; 剩下的都闭上眼浇在了脸上; 水珠顺着脸部线条滚落到颈、到胸口,原本就汗湿了的衣服颜色更深了。
“公司已经穷到这样的地步了么?江涵博配这么个破车给你; 你还当成宝。”
“有得用; 别浪费嘛!我就觉得这破皮卡开得又顺手又方便; 既能拉人又能拉货,而且不露财啊; 抢劫的人都觉得开这车的是穷鬼; 省多少事儿。”
“那下回车坏了别找我。”
“那怎么行,修车还是你们男人才擅长,而且说好了你是来协助我的,脏活累活不找你找谁。”
左时席地而坐,抬头看她一眼:“闵婕,你已经完全能胜任所有任务了,不需要我协助。”
“不一定啊,有的任务就是需要拍档协作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闵婕二十来岁年纪,长发本来梳成了马尾,因为天热风大,又随手窝成一个松松垮垮的髻垂在脑后,鼻梁上架一副黑色雷朋墨镜,穿紧身白色t恤衫、迷彩哈伦裤,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军靴。
见左时不接话,她在他身边蹲下,两手伸长了耷拉在身前,边看边用手肘碰了碰他:“swat式特训爽吗?”
“为什么问我,你去年不也参加过?”
“我那是被江涵博这个无良老板逼迫的,其实我觉得以前国内警校学的那些够用了。”她嚼着口香糖嘀咕,“你不同啊,你是自己非去不可。哎,我说,你到底怎么了?不接活儿,又玩儿命似的跑硅谷去参加特训,现在又跑我这来,自我放逐啊?”
拜托,她在这儿可是有任务的,他不协助她,那来干什么?
“没有,就是不想在同一个地方待着,到处走走。”
闵婕撇了撇嘴,一副过来人的姿态:“这你就别蒙我了。不过我也能理解的,咱们这些人,谁还没点故事不想对人说呢?等你想说的时候,记着我愿意做听众。”
“嗯。”
“不过你得继续帮我修车啊,不许嫌弃。”她紧接着说了一句。
左时低头笑笑,她精明又聪明,什么都懂得讲条件,不像某个傻姑娘……
他又想起长安了。已经走了这么远,身体和精神都承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超负荷训练,可是遇到一点高兴或者不高兴的事,竟然还是会想起她。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呢?这一路从美国到巴西,到哥伦比亚,再到南美最贫穷的玻利维亚矿城,有最烈的酒,就有最美的姑娘,论脸蛋和身材,胜过她殷长安的不计其数;就连闵婕也是身材火辣颜值高的年轻女孩儿,跟他又有共同话题,却还是无法将她从他心底拔除。
或许问题根本不在于她,而是在他身上吧?
长安……不知道她现在跟什么人在一起,又在做些什么。
下午休息的时候,闵婕来找他借车。他问:“不是刚给你修好了,怎么又来借我的?”
“我要去码头接人,头一回见面的客人,不能真开那破车去吧?”万一在半路又熄火或者颠散架了就不太好办了,这是个连顺风车都不敢搭的国度,保险点,还是开个正常点儿的车去吧。
“去码头干什么?”
“把人送到丛林那边的度假别墅去。”
“那今晚不一定能赶回来?”
“嗯,没错。人家第一晚住那儿,我估计得全程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