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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家-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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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在车旁,一手抚着她的肩膀,一手拉出安全带。修长的指掠过她细致的锁骨,她动了下,他的身体随即俯下来。

“听话。”他轻声说。

西服的前襟突然出现在眼前,林霂觉得自己的脸几乎要埋到萧淮的领口,只好一动不动,看着他把安全带的卡扣插入扣锁,关好车门。

车子很快发动,行驶在老城环路。

眼下临近圣诞节,慕尼黑的节日气氛并不十分热闹,没有太多晃眼的霓虹,商店早早地关闭,整座城市看起来朴素实在,不浮华。

月光如霜,街灯照亮前路,车子平缓地行驶着,穿过巴洛克式教堂,驶过平民公寓,绕过造型独特的高楼大厦……一幕幕景色美轮美奂,林霂紧绷的情绪渐渐地松弛下来,从寒夜里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安详。

萧淮瞧见她的神色出现了一丝松动,淡淡地开口:“你前年来慕尼黑,待了多久?”

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两天一夜。”

“后来见到男朋友了么?”

“没有。”

“这次来,还是为了见男朋友?”

“不是。”

回答实在太简略。萧淮顿了顿:“林霂,我问这些问题,不是有意令你难堪。”

林霂沉默会儿,话终于多起来:“我和男朋友……我和前男友之间发生的事情,比你在那个时候看见的要更复杂一点。”

对林霂而言,两年前的一场车祸是她人生的分水岭。

车祸发生前,爸妈分别是私立医院的副院长和住院部主任;初恋男友从德国回来,为她举办了一场非常浪漫的求婚仪式;她本人也学有所成,顺利地通过医院的招聘考核。

生活里的一切都称得上完美,亲朋好友十分羡慕她的福气。

婚礼前夕,她提议来一次家庭旅行,以此告别单身时代,爸妈同意了,男朋友也同意了。

旅行短暂而快乐,直到返程那一日。

她驾车行驶在高速路,尽管拉开车距保持直行,面对着突然从匝道别过来的大货车,还是避闪不及。

车祸发生后,她整日整日地后悔,出现抑郁症状,几乎精神崩溃——爸妈当场死亡,男朋友生命垂危昏迷不醒,她这个罪魁祸首却最先脱离危险。

然而这只是巨变的开始。

她的耳旁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声音,不是议论她祸害父母,就是诽谤她为了谋取男方资产而暗中策划车祸。

那些好言好语祝福过她的人们,竟然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她、嘲笑她。

她无比艰难地撑了过来,等待男朋友恢复意识。

岂料现实是变化莫测的……

林霂凝望着车窗外浓浓的夜色,省略具体细节,只说出部分事实:“我在两年前发生过一场车祸,差点害死前男友。他恢复意识后,觉得已经不再爱我,向我提出分手,并且取消了婚礼。”

萧淮一怔,把车停靠在路旁,仔细凝听。

“我追到慕尼黑,试图挽回他,但他拒绝见我。”

“如你看见的那样,我和他的关系就此结束。”

林霂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精简地概括了一件极复杂的往事,萧淮却意识到她和前男友感情破裂时纠葛激烈。

他不禁多问一句:“车祸和你有关系?”

“行车路线是我敲定的,车也是我在驾驶。我和前男友私底下签过一份婚前协议,其中一条对我很有利——如果他发生任何不测,个人名下的资产都会属于我。”

萧淮听完解释,顿时明白画展里的争执缘何而来。

夜越来越寒冷,车窗逐渐起雾,他把两边的窗都降下来留了一道细缝,眼看雾气消去,才稳重地开口:“林霂,我相信你的为人,绝对不会做出违背良心的事情。”

林霂瞥他一眼,紧抿着的双唇微微地张开:“谢谢你的安慰。”

“不是安慰。以我和你交易老洋房这件事来看,你不会为了金钱而失去原则。我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在我眼里,你是恪守底线的人,也是心思纯正的人。”

林霂忽然觉得心脏好像被什么东西牵扯了一下,不疼,反而是说不出的和缓,那积累在心底的负面情绪竟然随着血液的流动而慢慢消散。

她看着他,片刻后别开目光:“我们认识没几天,你根本不了解我。”

“有时了解一个人,一件细微的小事就足够。那天你追着车子要把外套还给我,足以说明你人品端正。”

听到这样的话,林霂再也无法强撑,眼眶蓦地泛红。

但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只有薄薄的泪光在眸子里打转:“我和前男友从小就认识,又一起长大,我们交往了整整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压抑了很久的痛苦,如今全被萧淮引发出来,让她按捺不住倾诉的欲望:“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接受的家庭教育如何,他应该比谁都清楚,况且我爸妈也……”

林霂倏地停住诉说,没有把父母的事情说出口。

萧淮问道:“爸妈怎么了?”

林霂不想用父母之事博取同情,单说:“前男友的亲戚们觉得我家世不好,配不上他,车祸发生后变本加厉地中伤我。这些都无所谓,只要他相信我就够了。但他没有,他对我十分失望,无法再信任我,往我的银行账户里转了一笔分手费,让我不要再纠缠他。”

“我不需要钱,所以我追到慕尼黑,竭尽所能去挽回他,但是,但是……”她咬住嘴唇,没再说下去。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个夜晚,男朋友的情绪格外反复。

他起初不肯接她电话,稍后又主动打电话给她,同意见她。

她撑着伞站立在雨雪交加的寒夜里,满怀希望等待着,可他始终不出现。她手机没电了,迫于无奈向陌生人借手机,拨给他。

电话接通,他像是变了个人,不耐烦地叫她滚。

她被骂懵了,不断地道歉,不断地作解释。偏偏她说的越多,他的态度越反感,乃至最后不留情面地羞辱她:“林霂,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名下所有的资产?”

其实车祸发生之后,她面对了那么多的诋毁和嘲讽,也曾经怀疑过自己,甚至想在父母的忌日毁了自己……没有做傻事,根本原因在于笃定初恋男友一定会相信她的清白,一定会不离不弃。

可是男朋友不信任她,不再爱她。

一夜之间,心中最稳固的信念被摧毁了。

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温暖的家,失去了一段维系了十年的感情,甚至失去了一个人最基本的信任。

她的幸福猝然终止,但一切后果都是她自己造成的,是她咎由自取。

她不怪谁,只恨自己。

如果没有提议旅行。

如果没有坚持自驾。

就不至于每一天都沉湎在懊悔中无法自拔。

……

不堪回首的过去在这一刹对着林霂进攻,她好像回到了车祸发生的那天。支离破碎的场面,濒临死亡时的痛苦挣扎,所有的细节都在脑子里重演。

胸口陡然产生一股子撕心裂肺的疼痛,她不得不深呼吸几次,双手十指紧扣,绷直身体。

萧淮诧异地目睹她刚表达完一点点真实的想法,又将情绪全部收回去。她一个字都不再透露,一点心思都不再外放,呈现出过分内敛的态度。

萧淮决定揭穿她佯装坚强的假象,直寻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林霂,你是不是一直在后悔?后悔如果没有指定行车路线,没有自驾,没有发生车祸——”

他没有说完。他看见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如同决堤,失控泛滥。

但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就安静地坐着。她的痛苦显而易见,又异常深刻,可她把这些痛苦划为自己的事情,与外界毫无瓜葛。

她没有用宣泄的方式给别人造成情绪污染,反而努力维持镇定不让别人心生怜悯。目睹她如此倔强,他心底丝丝缕缕的恻隐凝聚起来,变成一种别样的的情感。

“林霂,你听我说。”萧淮开口道,声音暗哑。

“你不必把自己设定为加害者。其实,你也是受害者。”

听到最后那句话时,林霂的眼睫轻轻地颤了下。

脑子里血淋淋的画面悄悄地定格,耳朵里纷乱的杂音骤然停止,现在,她只听见萧淮温和的声音。

那个声音在说,她也是受害者。

勉强忍耐住想要痛哭的冲动,她问:“萧淮,你能把那句话再重复一遍吗?”

萧淮没有重复,俯下身去,将人亲密地拥入怀里,让她的脸贴上宽厚的胸膛。

“都过去了。”他说。

她被迫依偎在他的胸口,耳旁就是沉实有力的心跳,不适应地躲了下,反被他按住肩膀抱得更亲密。

“这是朋友间的鼓励。”他叹息。

她一个人撑得太辛苦,这回没有拒绝,默默地闭上双眼,让失去控制的眼泪扑簌直落,全部滴洒在他的衣领。

第19章新的旅程(上)

萧淮静静地抱着林霂,直到她止住眼泪心情恢复几分明朗,才轻轻放开她。

林霂许久不哭,双眼涨涨的很不舒服,抬手揉了揉眼睛。

这个小动作让他一时走神,回神过来,他轻声唤她的名字:“林霂。”

她抬起泪眼看他。

“答应我,以后再有不开心的时候,可以喝酒,但不可以伤害自己。”

林霂愣了愣,随即明白萧淮指的是什么。很想告诉他,左腕的伤疤不是因为前男友抛弃她而留下的,但她一个字也没解释,单点了下头:“好。”

声音平静,清晰,坚定。她的存在感终于又回来了。

萧淮望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和红通通的鼻尖,沉默了一分钟,忽然拥上来,再度把她搂入怀中。

他很想问问她是不是从此之后对男人、对感情彻底失望,但没有这么做,只不轻不重地说一句:“车祸发生之后,你是不是再也不敢驾车?”

林霂的耳旁是低醇浑厚的嗓音,鼻端嗅到的是好闻的鸢尾花香味,视线所及的则是那被眼泪浸湿的衣领,不禁脸上一惭,老实地“嗯”了声。

“人不可以因噎废食。我们换个位置,你来开车。”

她懵了两秒:“我不要。”

“不要总说‘不’,你应该勇敢地尝试一次。”萧淮走下车,绕到副驾位置。

“不,我不开车……”话没说完,她就被他轻而易举地从位置上抱下来,放入驾驶座。

林霂想跳下车,却又被萧淮按回座椅,只好找了个借口:“我没有德国驾照,不允许上马路。”

“这里是小路,深更半夜没有行人,可以当成练车场地。”

“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开不了车。”

“你先试试。如果真的办不到,我不会勉强你。”

林霂张口就要说“办不到”,视线对上萧淮的脸,霎时语塞。

暖橘色的路灯映得他的五官轮廓分外美好,那双狭长幽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着她,目光如同一泓温暖的泉水将她包裹起来,让人打从心里产生不要轻易否认自己的念头。

她瞅了眼方向盘,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许多,商量地问:“我只开一公里,好不好?”

“五公里。”

好罢,五公里就五公里。

林霂脱掉脚上漂亮的高跟鞋,拉高紧窄的裙摆。于是萧淮看见一双白白嫩嫩的脚,涂着晶莹透明的指甲油,略局促不安地放在油门和刹车之间。

他安慰道:“别怕,放松情绪。”

林霂并不是新手,驾龄超过三年。挂档、松手刹、踩住油门,一连串的操作让她找到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复古车慢慢起步,萧淮提醒说:“你可以加速,现在不到三十码。”这辆车最高时速可达三百二十码,现在的速度如同龟爬。

林霂“噢”了声,后背绷得笔直,双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把时速提到四十码。

开了一会儿,她说:“五公里到了吧?”

“你才开了五百米。”

她噎住:“……前面路口是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左。”

她依言把车开入单行道。这条道有点狭窄,路况黯淡,她犹豫是否打开远光灯,突然听见萧淮说:“不要再往前开,那是大路。”

她心中一阵紧张,可是踩刹车已经来不及,复古车驶入宽阔的公路。

她窘促地看向身边人,底气不足:“我靠边停好不好?”

萧淮扬起唇角:“你开得不错,继续朝前,下一个路口再转回来。”

林霂傻眼了。

前方是主支干道交汇处,不时有汽车从旁边道上疾驰而过,每辆车都让林霂想起改变她命运的大货车……鲜血淋漓的画面在脑子里闪过,她有点呼吸不过来,十指死死地抓着方向盘,胳膊止不住地发颤。

萧淮注意到她的异样:“林霂,不要憋气,呼吸。”

她深吸几口气:“萧淮,我想停车……我害怕。”

“怕什么?”

“怕避不开别人的车。”

萧淮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眼看着车子越来越逼近道路交汇处,林霂的注意力完全分散,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撞车怎么办?撞车怎么办??

一只手沉稳地抚上她的肩膀。

干燥的掌心贴在她冰凉的肌肤上,暖度一点点传递、一节节攀升,磁性的嗓音顿时在耳边响起:“不要害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这样的话蕴藏着镇定从容的力量,让人感到心安。林霂随即意识到,从发动汽车的那一刻起,萧淮选择了陪伴她、信任她。

他难道不担心被她连累吗?

恐惧感在消褪,散乱的注意力也在重新聚集,心底油然而生一种不愿拖累他人的意念。

林霂咬住嘴唇,稳当地踩下油门,车速瞬时提起来,车子很快逼近交汇处——此刻有一辆车左转进入主道,她减速避让,再提速前行。

一系列的操作对其他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对她却是巨大的考验。

最终她把车开回小路,在安全的地方停下,接着解开安全带,有气无力地趴在方向盘上。

萧淮放倒座椅靠背,让她平躺。

林霂的额头和鼻尖上沁着热汗,心跳频率过快,不说话也一动不动,闭着眼睛休憩。

萧淮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发现她的嘴唇有破皮出血的痕迹。

他微讶,手伸过去,食指托起她的下巴,几乎是同时她睁开双眼,脸上的表情流露出困惑。

“我看看。”他讲完这句话,再度抬高她的下巴。

路灯昏黄,光线在她的五官轮廓形成一片淡淡的影。他瞧不清伤口,头又埋低些,拉近了两张脸的距离,拇指试探地在她唇上摩娑了下,竟沾染了未干的血迹。

他深深地皱眉。

林霂抬起手,搭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受伤的唇瓣柔软地翘起:“没事,我不疼。”

萧淮看着她:“都出血了,怎么会不疼?”

她看起来纤细柔弱,但内心藏着一股硬气。这种硬气无时无刻不在支撑着她,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在确认没有大碍后,他说:“下次开车,我给你准备口香糖。”

她眼眸睁大,心有余悸:“还有下次?”

他的唇角掀起细微的弧度:“当然。”

这抹笑容似是一股温润的细流在心尖尖流过。她直勾勾地望着他,挪不开视线,被他眼底的笑意牢牢地吸引。

非常笃定他对她没有超出朋友之外的情感,可是在今夜,他寻找她、陪伴她、鼓励她、拥抱她,甚至此时此刻他的手指还亲密地停留在她的嘴唇上……一切种种,让她情不自禁地想歪了。

但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

十年的感情戛然而止,连前男友都离开了她,萧淮这位大人物只认识她几天,怎么可能喜欢她?

他只是同情她。恰似去年那个雨雪交加的寒夜,他怜悯她,送了她一件外套。

林霂这么想着,搭在萧淮手背上的手指稍稍往下挪,捏了捏他的手心。

他开口:“怎么了?”

她嗫嚅嘴角,小声道:“谢谢你。”

这句谢谢饱含许多了感触,既是感谢他曾经给过她的一点温暖,噎是感谢他现在对她的安慰与鼓励。

萧淮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但林霂没有再说别的,径自放开他的手:“你明天还要工作吗?现在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手中顿时空荡荡的。萧淮微一颔首:“好。”

夜阑人静时,车子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林霂单手撑住额头,遥望着车窗外各式各样的建筑,哥特式、古罗马式、巴洛克式……身处异国他乡,这种感觉很奇妙,她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遇见怎样的风景,但是每一刻所见的景象都有它与众不同的魅力。

今夜消耗了不少精力,睡意袭来,林霂慢慢地闭上双眼。

感觉身旁人过于安静,萧淮侧目看她一眼。

她的头倚靠在车窗,不知何时悄然睡去。那顶缀满红绒球的帽子无声无息地滑落,乌黑的长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膀,让她看起来恬静而柔美。

他平稳地刹住车,替她拾起帽子,取下搭在背椅的西服外套,覆在她纤瘦的肩膀。

做完这些,他按下控制键播放一曲古典音乐,继续驱车前行。

林霂在抒情的浪漫曲调陪伴下,做了一个梦。

那年深冬时节,天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她驾驶着红色小轿车驶入服务区,休息了半个多小时,准备返程。

“木木,换我来开?”

“女儿,你连续开了四个多小时,休息一下吧。”

含笑的声线与和蔼的声音同时响起。

梦境里的她不假思索拒绝,现实里的她突然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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