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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上的情势忽然间急转,盾牌手丢下手中的敌人,瞬间后撤到弓箭手前面竖起一道盾墙,还在厮杀的长刀手听到号令几乎同时撒手,趁着敌军愣神的功夫翻身一滚,就跳到后面的第二道城墙后面去了。
空气中传来阵阵衣衫摩擦的布帛之声,“唰唰”的是弓箭上肩的声音,两侧对着主城墙的辅墙上,主城墙的第二道防线城墙后面,鬼魅般的立起一排弓箭手,剑尖直指攻上城墙的羌族士兵。
“射!”城墙后面冯峥大吼一声,万箭齐发,大部分羌族士兵是在惊愕中倒下的,箭羽过后是短暂的一片死寂。
冯峥在瞬间又扭转了战局从新掌控了主城墙。
这是羌人力竭前最凶猛的一次进攻,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天下午他们再也没有攻上过城墙,傍晚时鸣金收兵,城墙那方的收兵号角衰弱隐有颓败之势,卢龙寨这边熄鼓收兵,士兵们有条不紊的收拾着城头的战场,这里是整个帝国北疆的第一道防线,他们打过太多的仗了,胜利与失败他们都经历过太多,不太见有群情激动的盲目的激情。
霍时英走出城楼,与搬运尸体的士兵擦身而过,一滴水珠迎风吹落在她的眼皮上,眼角冰凉了一下,她站住脚步抬头望向天空,烧了一整的天脊山和关云山,依然火势汹涌,滚滚浓烟遮蔽了整个卢龙寨的上空也盖住了上面黑压压的乌云。
霍时英站定脚步,和她同站在城头上搬运尸体的士兵也同她一样收住手里的动作,同时抬头望向天空,脸上都是麻木的茫然,微微的细雨如雾一般在空气里随风飘落,不一会人的头发和睫毛上就带上了一层水汽。
“真的下雨了。”冯峥像鬼魅一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杵在霍时英跟前。
霍时英望着他,这人脸上一直以来的阴郁之色又更重了几分,可脊梁那里似乎被什么撑了起来,阴冷中隐隐带出了一种霸气。
霍时英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说与他错身而过,天上响起一个炸雷,瞬间的功夫雨水猛然间呈爆发之势,汹涌的砸落下来,拍在人身上噼啪作响,雨水中霍时英留给冯峥一个漠然而□的背影,高墙外的羌人爆发出巨大欢呼,墙内的士兵在短暂的茫然过后,又行动起来,该般尸体的搬尸体,该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鲜有人探头去看那边要乐疯癫了的羌人,秩序井然。
冯峥望着他们,低头沉思,瓢泼一般的雨水灌浇在他的身上,一点点的冲刷干净了他脸上,身上的血污。
大雨下了一整晚,却在天明时天空放晴了,卢龙寨这边一晚安静,始终秩序井然。
卯时,霍时英上城头,天空碧蓝如洗,远处的高山像毛没拔干净毛的山鸡,灰突突的一片,卢龙寨的前方,昨夜雨水如幕帘,影响了视线,羌人冒雨抢走了尸体,战场被他们打扫了个七七八八,一夜雨水冲干净了血污,昨天残存下来的羌人早跑没影了,一洗碧空下,对面连鸟都没有一只飞过的,安静的异乎寻常。
霍时英带着她的三个将领站在城头上,身后的三人对眼互望,眼里很是茫然。
霍时英道:“昨夜羌人打扫了战场,真正的大军已经来了,造饭,吩咐厨房,早饭做好点,让士兵们都吃饱了。卫放带一百兵,把库里剩下的桐油全拿出来,在城中沿着房屋的墙根洒,派人守着,到时听号令点火。”
辰时,所有在吃早饭的卢龙寨士兵涌上城墙,远处的关隘处,黑压压一片如涌动的潮水,黑色的盔甲,高大的异族马种,整齐划一的马步,行至关口,四散而开。
“黑甲军!”卢龙寨的士兵惊叫。
黑甲军,直属羌人王庭的一只主力骑兵,从霍时英一直收集到的情报显示,这只骑兵一直是羌人王庭对各个部落威慑,镇压的存在。很少对外作战,但声名显赫。
百丈外几千骑兵散开在两山前方,几千的人马,鸦雀无声,骑兵过后,关隘处缓慢出现五顶巨大的黑熊皮的辂盖,辂盖下是三十六人抬的一张巨榻。
熊皮辂盖,三十六人榻,他们的王来了。
从内心来讲,霍时英是看不起羌人这个民族的,这个民族没有什么内涵,他们觊觎中原的奇珍异宝,飞檐画栋,但他们却只看到了表面的繁华,而整个中原民族,其繁华昌盛的背后通过多少圣贤多少代人数百上千年,积累沉淀下来的文化,礼教,宗法,制度,他们却不懂。
我们建一城需要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代人的时间,而他们毁掉一座城也不过是旦夕之间,一个嗜杀的民族,汉人称他们为蛮夷,这些蛮夷野蛮无知,未经开化,确如不知平安盛世的野兽一般。
但这个民族生命力却异常顽强,如韭菜一般割了一茬又一茬。纵观整个历史,汉人所统治的中原每朝历代都受其困扰,他就如卧榻之侧潜伏着的一匹狼,一旦你积弱他就会崛起来犯。涂炭我百姓,毁我河山。
今天羌人的王旗再次出现边关的土地上,对面铺面而来的肃杀之气,霍时英也心境沉沉。
脊山和关云山已经基本被烧秃了,辂盖上了正对着卢龙寨的关云山,两边的黑甲军也跟着上了山,光秃秃的山上一览无余,两对兵甲整整齐齐的形成两个方块,如一盘伏的巨兽。
卯时一过,关隘处开始出现大批的军队,骑兵在前,后面是大量扛着云梯手握弯刀,推着撞车的步兵。
卢龙寨这边,士兵占守城头,所有箭羽全部分配到各处,所有弓箭手,盾牌手,全部到位,清冷的风吹的他们的军服猎猎作响。
城墙上,冯峥成了全面督战的主帅,站在主城墙的第一道防线前,霍时英站在他的后方,隔着一道城墙站在第二道防线上,她的身后跟着小六和六个红巾护卫,一只沙漏放在她前面的墙垛上。
城头上鸦雀无声,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无不肃穆,霍时英回头看看小六,这孩子一直没穿上军服,还是青衣小帽的装扮,生嫩的小脸倒是镇定,霍时英问他:“害怕吗?”
小六看霍时英的眼神还是虚虚的,但回答的还是稳当:“不怕。”
“杀过人啦?”霍时英问。
“嗯,来的时候,大管家犯让我练过手。”
“嗯。”霍时英知道但凡武将世家出身的子弟,上战场前都会用死刑犯来试炼,杀过人了,胆魄和气质都会不一样。至于他们霍家让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去杀人,不知道选给她送来的人会是一个多么残酷的过程,这些她从来没打听过,小六这孩子能被选出来也自有他过人之处,所以她也从没看轻过他。
霍时英再回头在小六身上来回扫了一眼问:“我昨晚上让你准备的东西呐?”
小六慌忙着从后腰抽出一叠整齐的布捧到眼前:“回都尉,准备好了。”
霍时英满意的点点头:“嗯,收好了,等会,什么时候看见我把刀抽出来了,你就把它举起来,听见了吗?”
“是。”小六躬身回道。霍时英回头看向前方再没理他。
辰时,前方传来“呜呜”的号角。卢龙寨的城头战鼓缓缓擂动,霍时英轻轻拨转面前的沙漏,死战终于开始了。
卢龙寨的地面上猛然响起了排山倒海的马蹄声,羌人的军队如黑色的潮水,奔涌而来,牛角号“呜呜”的吹响,羌人展开阵型,弓弩兵和骑射兵开始向前推进,突击步兵每十人一组,携带八丈长的蹬城梯,每个蹬城梯后面还有二十人的突击小队,这些小队士兵一手拿刀,一手持盾,个个面容凶煞,“杀!”千人发出巨大的吼声,呼啸着冲向卢龙寨。
卢龙寨的城头,弓箭手举箭上肩,羌族士兵逐渐接近射程范围,冯峥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吼:“上盾,射!”
两方阵营同时飞出两片黑云,箭支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尖锐的叫声,卢龙寨这边的箭阵有压倒性的优势,箭支落下,羌人那边虽也有盾牌防护但他们防护不了全身,有人应身落马,卢龙寨这边也有“噗噗”的箭支落地上,大多射在了盾牌上或者射在城墙上被挡了回去。
前方城下,羌人还在继续推进,更多的人进入射程范围内,城墙上的弓箭手,两对交替,一刻不停的往下射击。
羌人悍勇,前仆后继,关隘处还有源源不断的兵马补充过来,他们像蝗虫一般,大面积不知力竭一般向卢龙寨扑来。
辰时三刻,终于有羌族一对士兵扑到城下,第一架蹬城梯架上了卢龙寨的城头,卢龙寨的前方战场,布满兵勇,黑压压的,到处都是,冯峥立身高呼:“上钢弩!”
三面城墙上五十台钢弩发出“咔咔”的声响,同时离弦而出巨大的嗡鸣声贯彻耳膜,一丈多长的巨大箭支夹裹着劲风一箭能把人和马一起钉在地上,射在人身上可以连着射穿几个,有巨大的威慑力,羌人的攻击在巨努下缓了一缓,卢龙寨伸出长勾掀翻了搭在墙垛上的云梯。
战场下如同一个巨大的绞肉机,黑血渗透地下三尺,这种攻城战其实就是消耗战,敌我差距至少要一比十才能勉强拿下一座城池,羌人依然前仆后继,无数的人冲到城下,又被箭阵射杀。
卢龙寨这边的伤亡并不大,到现在霍时英身后的要塞广场上还有一千士兵没有投入战斗。
霍时英知道,以羌人这种攻击方式,她这边补给充足支撑到晚上甚至明日破晓都应该可以,但是真要打到那个时候就真的是死战了,以卢龙寨这帮的官兵是一定会战到最后的一兵一卒的。但她不能这么打,她舍不得这帮兵,这帮兵别看只有两千人,却是百战之兵,这次羌人举全国之力来犯,这里绝不是主要的战场,对两个国家来说,将是一场长期的,战线极长的战争。
整个燕朝疆土辽阔,广阔的内陆百年来未经过战争,各个州府的兵马平时镇压个山匪流寇还行,真正面对羌族正规军恐怕不堪一击,她的这些兵留存下来,将来是要打散了安□真正的朝廷大军里面的,以她多年的战场经验,哪怕一个卢龙寨这样的老兵,带领十个新兵组成的队伍,一个老兵带给新兵的战场经验,对战气魄是多少训练都难以达到的效果。
巳时,三架云梯同时搭上卢龙寨的主城墙,下面喊杀声震天,卢龙寨这边伸长勾也顶不出去了,下面的人死死的顶着,卢龙寨用箭射杀,他们一个倒下两个顶上,实在是太多的人了。霍时英面前的沙漏一边的沙子漏完,她翻转了一面。
巳时过去一刻,第一个羌族人蹬上卢龙寨的墙垛,来人一身皮革军服,挥刀砍到一个盾牌兵,大吼着跃下城墙。
霍时英忽然伸手一捞,一把将小小的沙漏抄到手里,往怀里一揣,右手豁然抽出腰间的长刀,一跃身翻过城墙,这时三五个羌族士兵已经上到墙垛,她行动间身形大开大合,几个大步迎着一个刚刚跳下墙垛的羌族士兵,一刀斜砍出去,刀锋从羌族士兵的肩头横穿过整个胸部被劈成了两半,她看都没看一眼那个轰然倒下,惊愕的要爆出眼球羌人一眼,上前挤开城头的弓箭手,朝着下面的战场喊道:“卢龙寨要求停战,我方不打了,投降了!”她的声音如普通的喊话音量,却带着绵绵不绝之势,传出去几里,在吼声震天的战场上,压倒了所有声音,每一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每个人在那一瞬间都停顿了片刻,云梯上还撅着屁股往上爬的羌族人都停了一下,抬头惊愕的看着上方,卢龙寨这边也停止了射击。
瞬间过后果然在卢龙寨的城头上飘起了一块白布,卢龙寨这是不打了?那我们还打吗?几乎所有刚才还在拼杀的羌族人一起想着。
霍时英站在城头上继续喊话:“下方是哪位将领领兵,请到城下说话,我方愿意投城。”
城下的战场上,士兵具是一脸茫然,很多人回头望向关隘处己方将领战旗飘扬的地方,一直激昂的冲锋号角也停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恍惚过去一刻钟的时间,卢龙寨这边卫放带着一队士兵猫腰在城楼各处墙根下码放干柴,倒上桐油,连那五十架钢弩也被浇了个透。城头下忽然忽然一阵兵马嘶扬,人群蠕动散出一条通路,一高头大马托着一个人向这边疾驰而来。
来人身材肥硕高壮,脸蓄蛮须,头上纠结着一根羌人古怪的发辫,这人到了城头下向着城楼上的霍时英高声喊道:“霍时英,你要投降?胡扯吧,老子不信你。”
霍时英站在城头缓声道:“乌泰利,我就知道是你,往年你们族里遇到灾年,我年年拨粮救你,我救了你多少回?你现在到来打我,你也好意思?你可知,每年给你的粮食都是我卢龙寨官兵口里省出的口粮?你现在却举刀来砍杀他们,你良心何在?”
城下那大汉,似乎被说得不好意思了,他红着连挠挠头皮向着霍时英说:“霍时英,不是老子没良心,你也是当兵的,你们的皇帝让你开关出来杀我们你能不杀吗?”
那大汉抖着马缰又往城墙边靠近一些,仰着脸问:“霍时英你说你投降,真的,假的?我怎么就那么不相信你霍时英是能投降的人呐?”
霍时英在城头轻笑:“为什么我就不能投降?我一介女流镇守边关十多年,回乡无望,朝中也无我等女流之辈立足之地,此次你们大举来进,你们的族人,铁骑蓄势百年,而中原刚刚经过西疆大战,又连着两年柳州,梧州,冲州大旱,三洲连着两年几乎颗粒无收,各地叛军蠢蠢欲动,中原朝廷经历西疆十年大战,又连着两年干旱,内忧外患,一直没有休养生息过来,你们铁骑一下可直取凉州一路向南,至少可以和中原形成隔江而治的局面,我卢龙寨两千士兵,后无援军,上峰命令我们死战到底,但这些兵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舍不得,也不愿就此埋骨他乡,朝廷如此薄待我们,不如早早的降了,我也好在你们朝中谋个官位,保我将士平安。”
霍时英这边说着,一只手背到身后摇了摇,从侧翼城墙上扯下来的卢齐看见了,悄悄的后撤下了城墙,来到广场上的一千士兵中间,不一会队伍里一阵波动,排列站立的各队士兵全部脱下身上的军服,投入广场中央,有士兵上来浇上桐油,片刻之后卢齐就领着这帮兵,悉悉索索的退出卢龙寨,撒丫子往嘉定关跑去了。
这边城头还在喊话,乌泰利扯着喉咙跟霍时英喊:“霍时英我知道你的本事,你要投城,我王绝对会优待,但我还是不安啊,你守了卢龙寨这么多年,说降就降了不像你的风格。而且你若真要降我王庭,为何昨日又会烧山,杀尽我两万前锋。”
霍时英道:“昨日卢龙寨城内有嘉定关的督军,我们唯有死战,今日那狗官见你们的大军就要攻上城头,刚吓跑了,我这才能带军投诚,你若不信我现在城头的士兵就可以尽数撤去,只请你禀报你王,如接受我投诚,我立刻亲自开城门,迎你大军入关。”
说话间霍时英举手向后一挥,城头的矗立的士兵果然“乒乒乓乓”的放下手里的兵器,纷纷后撤,走下城头,片刻的功夫卢龙寨城头萧瑟,唯剩下霍时英身边孤零零站着的几个人。秦爷混在撤下去的士兵中,挨挨挤挤的挤到霍时英身边,霍时英身后的六个护卫也没拦他。
等城头的兵全部撤下,霍时英又对城下道:“乌泰利,这样你可信我?”
城下的乌泰利又挠挠头皮,似乎想了一下说:“行,我就信你。”说完他吩咐身边一个传令兵,骑马飞奔而去。
这边冯峥也带领撤下来的兵,在广场脱了军服,往嘉定关飞速撤退而去。
城下的乌泰利见卢龙寨城头撤了个干干净净,稍稍放松警惕,他和霍时英打了多年交道,和霍时英打过,霍时英也确实给他放过几次粮,关系对立,却也相互熟悉,他开始跟霍时英胡扯起来:“霍时英,回来你投诚了,我看你也别谋什么官职了,你个女人二十多岁了还不嫁人,我们羌人不在乎女人的长相,我敬重你,重礼聘你做我夫人如何,你手下的兵我也定会善待,你看如何。”
他这话一说完,霍时英身后就传来一阵磨牙声,刚刚挤到霍时英身边秦爷终于忍不住了,扯着喉咙喊道:“乌泰利,你要不要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那熊样,想娶我们都尉,做梦呐?”
霍时英胳膊肘顶了一下秦爷,意思让他闭嘴,她向下高声道:“我霍时英生平最敬重威武有胆气之人,乌将军率兵横刀渭水江畔之日,我霍时英定扫榻相迎。”
霍时英话音落地,城下的乌泰利哈哈狂笑:“霍时英你今日之言可要守信,我乌泰利横刀渭水江边之时,定重金迎你进门。”
城头上秦爷一脸憋屈样问霍时英:“你疯了,这样的话你也敢说,这话传回朝廷那是有损国体,名声不好啊。”
霍时英转头特别郑重其事的先问了秦爷一句:“我长得不好看吗?”秦爷飞速的瞄了她一眼,霍时英一张面孔英武堂堂,他立刻转开脸飞快的说了声:“好看。”
霍时英自动忽略掉他的心虚,满不在乎的说:“我说就说了呗,谁还会去告啊,你啊?还是卫放啊?卫放倒完桐油正缩在墙根处,众人望向他,他把脸扭到一边看着墙角不说话。”
羌人那边这时又从后军中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