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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煞-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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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姨娘颔首道:“婢妾是随遇而安的人。身在何处都不会不自在。只要内心里自在了,外头这些俗事又如何能叫人不自在呢?”

她的表情十分淡泊,叫人一点都不觉得她的话矫情。她的语气都透出自在洒脱来。

睿王爷看着她,一瞬间竟无比的心驰神往。

他在心爱的人被害死怀中之后,还苦苦支撑,留在京城十余年,可心中早已经厌倦了这一切,早已经想要摆脱,他也想去追寻那自在的没有束缚的生活。

“不想看看名山大川,不想看看外头的风景么?去漠北看日落。去南境看小桥流水,芭蕉夜雨?这宁家小小的后宅,困顿着心,再怎么自在,也不如潇洒走天下吧?”睿王爷不知道自己这话算不算是邀约。话音落地,他心中倒是格外的紧张了起来。

只要她点头,只要她说一个想字。

他觉得,自己一定,一定会不顾一切,不顾圣上密令,就这么抛下一切带她走。她不认识他也好,不记得他也好。

他们的人生还有时间,可以重新认识,可以重新来过。再也不要相隔生死,再也不要苦苦支撑。去完成很早很早以前,他们一起向往,一起憧憬的生活。

苏姨娘却只是缓缓抬头,安静的看着睿王爷。

睿王爷心中的急切,甚至透过目光都露了出来。“你喜欢那样的生活么?”

只要她说喜欢!只要她点头!

睿王爷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苏姨娘轻叹一声,“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王爷,今日前来,究竟所谓何事啊?”

恍如一盆冷水。兜头破了下来。她的目光和表情都太过冷静,冷静的不给人留一丝遐想的余地。

“我……”

“王爷是奉圣命所来,如今顾左右而言他,是想要违抗圣命么?”苏姨娘缓缓摇了摇头,“可王爷知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像王爷这般任性而为的?”

任性而为么?睿王爷微微皱起眉头。

苏姨娘从椅子上起身,“您这些话,恐怕都不是想要对婢妾所说,而是想要对那位再也见不到的人所说吧?便是两个人五官容貌何其相似,可不同的出身不同的阅历,决定了两个人性情必然是不同的。王爷心中已经有那人的形象,便是婢妾再怎么肖似,也不是她。日后王爷看清楚了婢妾,只怕会更加痛苦。”

她这番话说的冷静又淡然。

睿王爷却听得浑身一震,看向她的目光不由从缱绻里生出几分敬佩来。

一个宁家的妾室。在面对当朝王爷,还能这般冷静从容,没有被垂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多么难能可贵!他不由更加坚信,便是日后深入了解之后,他也绝不会讨厌她。

至于痛苦……十年前,他已是最痛,在那之后,再不知道什么叫痛苦了。

睿王爷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说道:“如今宁春草已被圣上召入宫中,圣上密令我带娘子入宫见驾。”

第181章 认命

苏姨娘面上有些奇怪的神色。

早在几个月之前,宁春草就曾经问过她,问她是否和当今圣上相识,有过过往?

她当时还将春草给骂了一顿,如今圣上却又要诏她入宫?难道……春草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可她是什么时候见过圣上的?

苏姨娘抬眼看了看睿王爷,难不成,也是因为她容貌肖似某些人,所以被圣上误解?

这么想,似乎也不太对。春草道,圣上问过她的出身,问过她生辰,且圣上并没有见过她本人。何来误认之说?

“敢问王爷,圣上因何要召见呢?”苏姨娘小声询问道,她语气柔柔软软,叫人不忍心拒绝。

睿王爷皱眉。半晌才慎重的答道:“近来京中有流言蜚语,说春草乃是有凤仪天下之命格之人。圣上召见,应当与此事有关。”

苏姨娘微微一惊,身上跟着一凉,“如此说,春草岂不凶多吉少?”

“莫怕!”睿王爷几乎是本能的开口安慰道,“当今圣上乃是贤明君主,不会因为几句妄言就要人性命的!”

苏姨娘却对这安慰不以为意。圣上会不会要人性命,得看是什么事儿了,若是威胁到天家威严之事,他再怎么贤明,也绝对不会姑息的。

苏姨娘忽而霍然起身。“既是圣上召见,如何能耽误功夫,王爷稍后,待婢妾更衣这便随王爷入宫。”

睿王爷竟有些不舍又不忍,他眼神垂了垂,又抬眼看着她道:“也许入宫了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呢?”

苏姨娘一愣,她也要死在宫里么?

她只有春草一个女儿,若是春草死了,她一个人苟且在世又有什么意义?不若母女共赴黄泉路,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苏姨娘想到这些,不由悲凉的笑了笑,“回不来是命,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认命呢?”

她这话,叫睿王爷心中不忍,“我可以……”

“多谢王爷。”苏姨娘果断打断了睿王爷的话。躬身退下,去更衣了。

睿王爷呆怔的坐着,看着落下的帘笼隔绝了她的身影。

十年前的一幕幕和适才的身影重重叠叠的映在一起,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不宁静的夜。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睿王爷勾着嘴角,脸上绽放了冰冷的笑。

他以为他的心已经死了,再也不知道心痛的感觉,原来。并没有死啊,那里还是会痛啊!

看到她决绝的打断他的话,打破他最后一丝的妄想,他的心还是会疼的窒息啊。

一次留不住。再来一次,仍旧留不住。

人在天子面前,如何能不认命呢?

他如何能不认命呢?早该认了!

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出了宁家。

宁家上下已经被叮嘱封口。宁老爷不傻。宁夫人更是聪明,瞧见这势头,也知道这事儿不是他们能够搀和的。他们只当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知道,方还能好好的活命。

倘若心里头还揣着什么想法,那顶上的人,动动手指头,就能无声无息的摁死他们。

宁家安安静静的飘着雪。宁静的冬日里,除了院子里的车辙印子以外,好似并没有来过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人离开。倒比平日里更加宁静。

两架马车行驶在京城平坦宽阔的大道上。纵然雪大路滑。可这路畅通得很。马车绝不至于跑的这么慢。

不知是什么原因,两架马车,好似在雪中散步一般。

睿王爷仰面躺在前头那驾马车上,调头就走。不顾一切的带着她离开京城的想法时不时的就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这想法压制回去。

“跑慢点儿……”他隔断时间,便冲外头叮嘱一句。

外头驾着马车的车夫甚至冒了汗,不能再慢了,再慢干脆停下来得了!

纵然磨磨蹭蹭,可路途也终有尽头。

马车终于驶进了宫门。

在内宫门口停下来的时候,睿王爷感觉到心揪在一起的酸涩痛楚。

他伸手挑开车窗帘子,瞧见她的身影从马车上,被人搀扶着慢慢走下。

他多想开口。唤住她,多想叫她的名字。可他痛苦的发现,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不是雪娘,不论多像——都不是!

她披着一件银蓝色的狐裘披风,在一片茫茫白雪之中,宛若一只轻盈的精灵一般,纯美灵动。

她被宫人搀扶着,走向一顶软轿。一步步,越走越远。

飘飘洒洒的大雪,似乎要隔绝了他的视线。

她突然停了下来。

睿王爷的心都跳快了几分,呼吸甚至不由屏住。

她缓缓回过头来。朝他的马车望了过来。

睿王爷的心提到了半空中,像是被人紧紧的揪住一般,乱跳如脱兔。

她却只是轻笑了笑,微微颔首,似是道谢。继而,转身上了轿子。

从此,缘尽,再不能见了吧……

那顶朱红的小轿。吱呀吱呀的在大雪纷飞中渐行渐远,远的再也看不见。

睿王爷收回手,车窗帘子无力垂落下,隔绝了视线。

“走吧。出宫。”他的声音透出恍如喝醉后的疲惫无力。

天子面前,只能认命呀,谁人也没有特殊的权利。

宁春草老老实实的站在御案边研磨,左脚站累了就换成右脚,右脚累了,又移向左脚。

单是这么站着研墨,也叫人觉得疲惫不堪。

圣上一直坐在那看起来宽大,却叫人警醒并不舒适的龙椅上批阅着奏章,想来是更累的吧?这么久了,圣上连姿势都没换几个,他不觉得辛苦么?

宁春草正思量着看来做皇帝也不是个轻松活儿的时候,忽而有内侍小跑而入。

内侍在圣上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宁春草瞧见圣上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颤。

内侍禀报完,连忙躬身退了一步。

圣上表情似乎有细微的变化,宁春草却是看不出这变化背后隐藏的意义。

她小心翼翼的站的更工整笔直些。

圣上搁下朱笔,回头看着她。

宁春草在圣上目光之下。微微有些紧张。

“你下去吧,站了这么久,又累又饿了吧?”圣上笑意盈盈,似乎对她十分慈祥,便是先前提了流言之事,也一直没有提过要如何惩处于她。

宁春草心中忐忑不安,却也不敢表露,连忙福身应是,往外退走。

“朕叫他们备了些点心吃食,你还想吃什么,只管告诉御膳房去做。”圣上又叮嘱道。

宁春草恍惚以为,如今又回到了前两次进宫的时候。在流言蜚语风行起来之前的时候。那时候,圣上对她,就是这般的慈爱的。

可如今,还有可能么?

宁春草忐忑的退出了金殿之外,外头自有小宫人为她引路。

宫人不卑不亢,没有过分热情,却也不显冷漠,恰当的距离,叫人感觉十分舒服。

“姑娘您在偏殿里坐了,好好歇会儿,热点心马上就到。”宫人颔首说着,退出偏殿。

不多时,果然有冒着热气,香喷喷卖相玲珑可爱的小点心被奉了上来。

宁春草捏着点心放入口中,心中琢磨着,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她不知道的是,她刚出了金殿没有一炷香的功夫,苏姨娘就被带到了。

苏姨娘平生第一次入宫,先前没有任何人跟她打招呼。她也从不曾预见过,自己这人生还能有这般际遇。

本是零落入尘入泥的卑微之人,竟有这么一日,能进得这世人皆需仰望的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

她仰头往上看了看,纷纷扬扬的大雪在这金瓦红墙的映衬之下,都显得更为高洁了!

“小心门槛。”宫人适时提醒道。

苏姨娘一路忐忑,但脚下步子却颇为从容。

第182章 逼迫

这引路的宫人也是常常接待命妇入宫请安的,来往见过的人很多,今日对这并非命妇的小妇人,到颇为敬佩。

入得宫中的命妇,要么就趾高气扬,好似要彰显自己并不比这宫中的贵人主子们差到哪儿去,这种多半出身书快电子书论坛,文人清流一派。要么就恭恭敬敬,谨小慎微,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出喘,唯恐得罪了谁,见了谁都笑脸相迎的,输了气质。当然也有那不卑不亢的,却是少了几分温情,冷冰冰的,跟着皇宫大内的石头柱子一般,叫人觉不出人情味儿。

宫中最不乏的就是这最后一种人。

这位小妇人倒是不同。先是有些忐忑,却也不遮掩自己的忐忑,还悄悄的告诉她,她有些紧张,叫她走慢点。

不多时,她便适应过来。在这一片白雪茫茫之中,冲她温婉的笑,冲她道谢,说自己刚才紧张的都快抽筋了,多亏她走得慢,照顾了她的情绪。

她的笑容仿佛划破冬日灰蒙蒙天空的阳光,叫人打心眼儿里不由自主的喜欢她。

“前头就是圣上处理政务,私下召见朝臣的金殿了,里头规矩大,戒备严,您多留神。”宫人叮嘱苏姨娘道。

苏姨娘再三道谢,提着裙裾,缓步上前。

有宫人唱和,里头传来召见之声。

她被人指引着,垂着头,迈步进了金殿。

反正是将死之人,反正能同女儿作伴,也不算孤单。无甚好怕的。横竖不就是一条命么!苏姨娘安慰自己,止住了打颤的腿肚子,跪地叩首,“贱妾叩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殿里安静的仿佛能听到她的声音在回荡。

苏姨娘有些诧异,圣上不在么?能不能抬头看一眼?

旁边的宫人也不提示她起来,苏姨娘心里没底,便缓缓的,微微抬头,向上方看去。

突然间,一截明黄的衣摆挡住了她的视线,金线绣金齐的衣袍,华贵明丽的叫人睁不开眼来。

苏姨娘一愣,慌忙低头。

可头还没低下去,下巴却被人给勾住了。

她心跳骤然加快,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鼻尖。

“罗琦儿!真是你!”耳边骤然响起的声音,叫她吓了一跳。

她抬眼向面前人看去。

威严肃穆的脸上,带着几许笑意,眼神悠远的亦如多年前。

“黄……黄公子?”苏姨娘诧异道,话一出口,她才知道错了,连忙请罪,“贱妾失言,请圣上责罚!”

“你还记得啊?”圣上半蹲着身子,视线和她相平,脸上没有怒意,反倒笑看着她,“见到你之前,朕甚至有些紧张呢,真怕你会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苏姨娘咽了口唾沫,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当年的事情,她是决定忘了的,这么多年,也确实埋在记忆的最深处。让她错以为,她已经都忘了。

可看到这张熟悉的脸时,一切的一切又都回来了。

“圣上……您……”

“都下去。”圣上沉声吩咐道。

殿中伺候的人连忙低垂着脑袋,恭敬又安静的退了出去。

偌大的金殿之中,只有一蹲一跪的两人。

圣上携着她的手,亲自将她拽了起来。

苏姨娘腿软。险些又跪回地上,圣上一把揽住她的纤腰。两人呼吸,瞬间就乱了。

圣上还未待反应之时,苏姨娘却一把推开圣上的手,撤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太过暧昧的距离。

圣上停在原地。负手而立,静静看她。

苏姨娘垂眸,低声说道:“当年不知圣上身份,多有冒犯,如今已经知道,您不是简简单单的黄公子,再不敢不知尊卑轻重。”

圣上轻笑一声,“琦儿,你还是没变,和当年一样,叫人想靠近,又怕靠的太近。”

苏姨娘躬身。不说话。

大殿里安静的像是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圣上的目光一直停在她的身上,好似透过故人,看到了昔日自己年轻气盛的模样。

“当年的事,你怪朕么?”

苏姨娘闻言,猛的抬头,“圣上想多了。”

圣上眯眼。“为什么这么说?”

苏姨娘皱眉,不知该如何解释。

“朕说要为你赎身,要带你走,要给你个安定的生活,要给你个家。”圣上苦笑,“朕堂堂天子。竟食言而肥,一样也没有做到,你……不怪朕么?”

苏姨娘无声摇头。

花楼之中,每天说这话的人,多不胜数,人人都相信,人人都做到,那花楼也就开不下去。她不论是罗琦儿,还是苏荷,都没有那么傻,旁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既然不信,那又何怪之有?

圣上紧盯着她看。“真的不怪?”

苏姨娘嗯了一声。

圣上忽而面色转冷,“不怪,就是说,你从来都没相信过?是也不是?若是信,心中必有期待,若有期待,如何能不怪?”

这话一出口,温暖如春的金殿之中,都倏尔冷了许多。

苏姨娘无奈了,不怪,倒也成错了?

“倘若念念不忘,必定日日以泪洗面。贱妾,只怕熬不到再见到黄公子的时候呢!”

圣上闻言,如寒霜一般的面上一阵怅惘,“倒也是……”

苏姨娘垂手而立,并不多言。

“那你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圣上又走近她。伸手握住她柔软娇小的手。

她手很有些凉,即便这殿内一点也不冷。

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一旁的侧殿,拉着她,在软软的御榻上坐下,“你还没回答朕的话,这些年,过得可好?”

苏姨娘笑了笑,“这些年,于现在来说,已成为过去,好不好。都已经过去了。既然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他做什么呢?”

圣上皱了皱眉,“你总是这般冷情。”

苏姨娘笑着摇头,“不是呢,我只是想叫自己心中更轻松,更好过一些。贱妾一直以为。忘了黄公子,能叫自己心中好过,所以一直都在努力。”

“可你没有忘!你一眼就认出了朕,十几年了,你几乎无甚变化,朕却于当年很是不同了,你还是认出了朕,你怎么会忘了朕呢?”圣上握住她两只手,看着她的目光越发热切。

苏姨娘垂眸,轻笑不语。

“留下来,给朕机会,叫朕完成当年没有兑现的诺言。”圣上轻缓说道,“当年我只是皇子,众皇子中的一个,我不能……很多事不能肆意而为,唯恐被对手抓住把柄。如今,我总算有能力,可护你周全。再不用怕,旁人中伤。”

苏姨娘垂着眼睛,看着的地毯上的花纹,交叉纠缠,纠葛中理不出头绪。

“可是,已经不是当年了啊。”

“你还是当年的你。朕记得的样子,没有变。”圣上在她耳畔,轻轻叹息说道。

苏姨娘摇头,“我是宁家妾,为宁家生养女儿,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风花雪月吟诗作画的女子了。”

圣上看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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