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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士无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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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庆,送两位先生。”薛巡长招呼道,宝庆早就等在门外了,那辆崭新的人力车简直让他爱不释手,锃亮的钢辐条,黄灿灿的细脖子铜喇叭,颤微微的弓子,新雨布大帘,双电石灯,新脚垫,漆工铜活儿地道,要是能弄一辆这样的新式洋车,折五年阳寿都甘心啊。

听见薛巡长招呼,宝庆赶紧跳起来,伺候两位洋大人车,他一边拉着车一边心里琢磨,有心想毛遂自荐去诊所当车夫拉包月,可是车两个洋人嘀嘀咕咕说个不停,他也不敢随便插嘴。

他却不知道,这俩洋人谈的正是自己,陈子锟,还有大杂院的那些贫苦邻居们,中国社会底层的生存现状给了他们深刻的感触。

“肖恩,你的医术还是那么精湛,如此恶劣的条件下都能进行手术。”雷金纳德赞道。

“比起野战医院,这里的条件还算优越,至少没有炮弹的干扰,对了,那个男孩倒是有几分罗宾汉的味道,当他质问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的时候,他看到他怀里的刀柄了,我猜如果我说半个不字,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把我钉在诊所的墙。”肖恩。斯坦利兴致勃勃的说道,似乎对这段刺激的经历感到无比兴奋。

“哦?看起来你似乎很欣赏他?肖恩。”

“和你一样,我对这个古老而神秘的国家很感兴趣,但是当我从旧金山来到北京之后,才发现这里的人全都麻木不仁,怯懦卑鄙,今天这些贫民的互助精神让我感到一些振奋,那个男孩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中国人。雷金纳德,或许多了解一下底层的人士,对你的研究会有帮助。”

“肖恩,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不过我现在要研究的不是底层人士,而是一位皇帝。”

“哦,雷金纳德,你接受他们的任命了?”

“当然,要不然我为什么从威海卫赶来呢,总统府聘请我为宣统皇帝的英语老师,内务府还给了我一个御房行走的头衔,我对自己说,雷金纳德,为什么不干呢,或许这项工作会让你终生难忘的。”

一直到最后,宝庆都没敢说话,到了诊所之后,他殷勤的扶两位洋大人下车,还帮着把车收起来,最后那位看起来比较斯文的先生递给他一枚五角的小洋以示感谢,宝庆高兴坏了,要知道就算拉晚儿从安定门拉到永定门也要不了这个数儿啊,他忙不迭的鞠躬:“谢谢洋大人。”

“我不叫洋大人,我是庄士敦,你可以叫我庄先生。”那人这样说,不过宝庆没在意,洋大人就是洋大人,不管姓什么都是高高在的洋大人。

在回去的路,宝庆兴奋异常,一辆新洋车要一百块大洋,自己已经有了五角,距离洋车梦想又近了一步。

……

第二天一大早,陈子锟从炕爬起来,准备和小顺子一起去东安市场寻亲,开门就看见果儿袖着手蹲在门口,一张脸冻得通红,清水鼻涕拖的老长。

“姐!恩公起来了。”果儿看见陈子锟出来,冲自家房门大声喊道。

杏儿推门出来,含羞答答的前道:“恩公,家里熬了粥,吃了再走。”

陈子锟一点也不客气,和小顺子一起在杏儿家喝了两大碗白粥,一抹嘴站起来说:“婶子好点了么?”

“吃了药,睡着了。”杏儿说着,脸没来由的红了一下。

“摁,那就好,我走了。”陈子锟拿起铺盖卷出门,杏儿追到门口,倚着门框欲言又止,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渐渐远去。

陈子锟和小顺子一起来到东安市场甲肆拾叁号,可是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南北货铺子,而是一家卖锡器的店铺,老板也不姓陈,姓张。

“你找陈掌柜啊,他去年就不干了,把铺子盘给我了。”张老板这样说。

“那您知道陈掌柜现在哪儿发财么?”小顺子替陈子锟问道。

张老板摇摇头:“怕是发不了财了,陈掌柜三个月前得病死了,灵柩还停在碧云寺,不知道啥时候送回广东老家,唉,客死异乡啊……”

第一卷旧京第六章北京大学

陈永仁的死讯像是一盆冷水将陈子锟从头浇到脚底板,人海茫茫,何处寻觅自己的身世。

没地方可去,只好又回大杂院,薛巡长见他又扛着铺盖卷折返了,刚想发问,看陈子锟一脸的沮丧,便又把话咽了回去,等了一会儿单独把小顺子叫了出来,了解了来龙去脉后,沉吟道:“是得想个法子了。”

回到自家屋里,把老伴和儿子叫过来商议:“陈大个子投奔的亲戚死了,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又把盘缠都花在给杏儿娘治病,他有仁,咱得有义,我寻思着先把给宝庆安排的拉包月的活儿让他先干着,混份嚼谷再说。”

老伴是个厚道人,答道:“当家的,你看着办。”

这份拉包月的活儿,宝庆已经盼了小半年了,但是听爹这么一说,他毫不犹豫道:“行,我教他点拉车的规矩,省的到时候露怯。”

薛巡长很欣慰,拍拍儿子的肩膀:“回头爹再帮你找个好活儿。”

起身来到小顺子家,敲门进去,陈子锟正坐在炕发呆,见薛巡长进来赶紧起身招呼。

“你坐着,甭客气,我来是有这么档子事儿,碰巧有个拉包月的活儿,你要是不嫌弃呢,我就带你去见工,要是觉着不行,咱就再找。”

陈子锟勃然变色,心说我堂堂双枪快腿小白龙难道要沦落到拉洋车的地步么,刚要拒绝,又听薛巡长说:“那可是大户人家,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的宅门,听说主人是南方人,教育部的官儿呢。”

“那行,我试试。”陈子锟脱口而道,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纤细的蓝色身影来。

“这就是缘分啊。”他心里美滋滋的想着,嘴却说:“谢谢薛巡长。”

“这孩子,客气个啥,以后大杂院就是你的家,街坊邻居们互相照应,那是应该的。”薛巡长下打量着陈子锟,又说:“你这身行头可得换换了。”

陈子锟看看自己,狗皮帽子、老羊皮袄,高筒毡靴,一副关外老客打扮,似乎是和北京城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北京的天气也没有关外那么苦寒,穿这一身显得有点过了。

邻居们伸出了援手,大嗓门的赵老头把儿子的一套青布棉袄送给陈子锟穿,薛巡长送他一双结实的皮头布鞋,小顺子又赞助了一顶毡帽,杏儿打了一盆热水,拿了香胰子和毛巾,让陈子锟好好洗了把脸,他这张脸有日子没洗了,硬是洗出一盘黄汤来。

“这胡子也得剪剪了。”薛巡长领着陈子锟到胡同口剃头铺子里,花三个铜子把胡子给刮了,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多了,也年轻多了。

打扮停当,薛巡长拿出一张名片给陈子锟:“拿这个去宣武门内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林宅,就说是周先生介绍的车夫。”想了想又拿了一张地图给他,“你识字?这张地图拿着,咱北京的路都是东西南北走向,好认。”

“谢谢。”陈子锟给薛巡长鞠躬,这老头儿热情细心,真是个好人呐。

一路溜溜达达,来到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找街坊打听了一下,找到新搬来的林宅门口,如意大门新油了黑漆,两个铜门环锃亮,砰砰砰敲了一通,佣人来开门,下打量他一番,“新来的车夫?”

“对,我是周先生介绍来的。”

“跟我来。”

进了大门,佣人让他在倒座房门口等着,自己进去报告,不大工夫果然看到林先生陪着一个穿长衫戴眼镜留胡子的中年人出来,林先生显然没认出陈子锟就是在火车站送钱包的那个人,简单问了他几句话后就说:“可以的,你就在我家干,先把李先生送到北京大学去,哦,今天反正没什么事,你再接李先生下班。”

陈子锟很不乐意,小姐没见着,先拉糟老头子,真晦气。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忍,陈子锟把洋车从库房里拉出来,故作娴熟的抽出毛巾掸了掸,请那位李先生车。

李先生和林先生道了别,坐着陈子锟的洋车往北大方向去了,路嘴还不闲着,问长问短的,哪儿人,多大了,一个月赚几个钱,够不够吃之类的废话一大堆,要不是看他人挺和善,陈子锟才不愿意搭理他呢。

北京大学位于紫禁城东北角,地方很好找,是一栋四层的红砖楼,李先生就在这里工作。

“小陈啊,你把车停在门口就行,丢不了,你进来暖和暖和。”李先生说。

陈子锟跟着李先生进了大楼,迎面过来一些大学生,都尊敬的称呼李先生为“李主任。”

李先生的办公室在东南角,一些学生正聚集在这里议论着什么,看到李先生进来,有人站起喊道:“李大钊先生来了,大家静一静。”

他们坐在屋里激烈的讨论着什么哲学、思想之类的玩意,陈子锟蹲在门口就觉得满脑子苍蝇在飞,站起来四下里游逛,大楼里学生们都穿着藏青色的学生装,铜扣子锃亮,学生帽端正,教员们或西装革履,或长衫马褂,唯独陈子锟一身格格不入粗布短打,旁人见了都为之侧目,只有他不以为意。

陈子锟溜达到一间教室门口,透过门缝看到讲台站着一位斯斯文文的先生,头发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儒雅大方,毛哔叽双排扣西装笔挺,正对下面说道:“不是我不允你,实在是北京大学有自己的制度,所以请您出去。”

再看台下,前排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头发向后背着,下巴一颗痣,穿的是半旧的蓝布棉袍,和周围学生相比略显寒酸,他面带愧色,正要起身,却听到门口传来冷冷的质问之声:“北大就这德行?”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门口,只见一个穿旧棉袄的苦力站在那儿,忿忿不平的样子。

“这位工,你为何对北大有此成见?”双排扣西装先生倒也不生气,客客气气的问道。

陈子锟一点也不怵,朗声道:“大学之大者,不在于名气大,校舍大,而在于人的心胸之大小,乡间私塾都允许读不起的孩子听课,堂堂北京大学却容不下一个旁听生么?”

教室里顿时炸了窝,学生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讲台的双排扣西装先生和煦的笑了:“你说的对,大学就要有大学的胸襟,毛同学,你可以坐下听讲了,这位工,如果你有兴趣,不妨一起课。”

陈子锟瞅瞅黑板,五个粉笔字“中国文学史”,顿感无趣,正要拒绝,忽然看到教室角落里坐着一个蓝色的纤细的身影,顿时眼睛一亮,昂然进了教室。

毛同学率先鼓起掌来,然后是全教室的同学一起鼓掌,最后连双排扣先生也微笑着鼓起掌来,热烈的掌声是为这位敢于走进大学课堂的工所鼓,更是为北大的宽容,北大的胸襟和气魄而鼓。

陈子锟洋洋得意,在毛同学身边找了个位子坐下。

“幸会,湖南一师毛润之。”毛同学向他伸出了手。

陈子锟有些踌躇,对方报出字号,自己是不是也把双枪快腿小白龙的字号报一下?转念一想,这里可是北京大学,斯文所在,还是低调些。

“久仰,边城浪子陈子锟。”陈子锟随口杜撰了一个比较拉风的字号,伸手和毛同学握了握,问道:“这老师是谁啊,他的课很好听么?”

毛同学说:“这是胡适之教授,白话文革命的倡导者。”

陈子锟点头道:“哦不认识。”

旁边的同学将手指放在唇:“嘘,小声点。”

两人赶紧不再说话,认真听讲。

胡教授在台引经据典,同学们听的津津有味,唯有陈子锟的心思不在听课,装模作样的坐着,一双眼睛不停地往林家小姐身踅摸。

林小姐今天穿一套玉白色棉袍,教室里暖和,白围巾就没围,一手捏着钢笔,一手托着腮,入神的盯着台英俊潇洒的胡教授,浑然没有注意到一双贼眼正看着自己。

不大工夫,下课铃响了,毛同学起身对陈子锟道:“我还有事,告辞了。”

“哦,告辞。”陈子锟心不在焉的一拱手,目光却黏在林小姐身,那个纤细的身影蹦蹦跳跳的和两个女同学一起出去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尾随过去搭讪两句,今天的行动才算成功,陈子锟暗想,出了教室一路跟在林小姐身后,穿过长长地走廊,却见那三个女学生进了一扇门,门木牌子写了两个字“女厕”。

陈子锟面红耳赤,急忙回身,却和一人撞了个满怀,定睛一看,是个校工。

“大个子,李主任找你呢,一楼图馆,赶紧过去。”

“好嘞。”陈子锟恋恋不舍的回望女厕一眼,下楼来到图室,却发现了一位刚认识的朋,毛同学正在动作麻利的整理报纸。

“毛同学,你也在这里啊。”陈子锟打了个招呼,眼睛四下里寻找着李主任。

“其实我是图室的助理员,有机会就去蹭课听。”毛同学的湖南口音颇重,但在陈子锟听来,却没有任何障碍。

“我还想问你呢,湖南一师是什么字号?湖南陆军第一师么?”陈子锟问道。

毛同学并未耻笑陈子锟的孤陋寡闻,认真的答道:“湖南公立第一师范学校,简称湖南一师,我就是那里毕业的。”顿了顿,又感慨道:“一师是个好学校。”

陈子锟虽然听不太懂,还是严肃地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

忽然远处传来爽朗的笑谈声:“蔡元培说过,此思想自由之通则,而大学之所以为大也,一个人力车夫竟然有和鹤卿同样的见解,怪不得让胡适哑口无言呢。”

原来是李大钊和陈独秀一起走了过来,李大钊笑问道:“小陈啊,没想到你还有如此见识,不学可惜了,对了,只知道你姓陈,你有名字么?”

陈子锟说:“有,我叫陈子锟。”

李大钊顿感兴趣,这可不像是苦力的名字,他招招手把陈子锟叫到一张桌子旁,拿出毛笔和宣纸说:“你能写自己的名字么?”

子锟捏住了毛笔,鬼画符一般在宣纸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李大钊却暗暗摇头,看他拿笔的姿势就知道,根本没受过教育。

虽然陈子锟三个字趴在宣纸像是三个屎壳螂,但陈独秀还是赞道:“不错,锟者,宝剑也,不如我送你个字,姓陈名子锟,字昆吾,守常兄,你看如何?”

李大钊笑道:“仲甫兄取得字岂有不好之理,昆吾既有贵重之石之意,又有宝剑之意,实乃好字,小陈,还不谢谢陈教授。”

陈子锟心惊道,这教授果然本事大,竟然能猜到我脖子玉佩刻的字,当真了不起,他躬身道谢:“谢谢陈教授赐字。”

李大钊和陈独秀相视一笑,都觉得干了件有意义的事情。

“对了,小陈,我这会儿不回家,你先把林府小姐送回去。”李大钊说道。

陈子锟不由得虎躯一震。

第一卷旧京第七章林家车夫

盼什么来什么,陈子锟幸福的差点扑去亲李先生一口,但多年从事土匪工作的经历让他养成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性格…

“好,林小姐在哪里?”陈子锟淡定无比的问道。

“就在门口,哦,你不认识林小姐,我让老张带你去。”李大钊找了个校工,让他领陈子锟到门口。

林小姐和另一个戴眼镜的胖乎乎女学生正站在门口廊下,像个小女孩般戴着绒线帽子和挂在脖子的棉手套,冷的直跺脚。

“林小姐,您家的车夫来了。”校工把陈子锟领到跟前介绍了一句就离开了。

“原来你是我们家的车夫啊。”林小姐轻轻的惊叹了一声,兴奋地晃着旁边眼镜女生的肩膀说:“王月琪,就是他一番话赢得了胡适先生的掌声,还被邀请进课堂听课呢。”

林小姐的南方国语嗲嗲的,糯糯的,陈子锟骨头都酥了,不由得挺直了腰杆,单手叉腰,摆了个自以为很英伟的造型。

王月琪扶了扶眼镜,一口北京话流利无比:“林文静,你爸爸哪里找来这么有文化的车夫?赶明儿我家也找一个。”

林文静骄傲地说:“我爸爸当然厉害了,不过这样有文化有素养的车夫可不好找,兴许全北京就一个呢。”

王月琪撅嘴道:“那我不管,下回把车夫借给我用用。”

陈子锟瞧着王月琪胖脸的雀斑,心中暗骂:借你妹!不过二柜他老人家曾经讲过圣彼得堡贵族们妞的规矩,要想征服一个女人,必先征服她的闺蜜,看来对这个雀斑妹还要采取怀柔政策才行。

“林小姐,车,我送您回家,还有这位王小姐,如果顺路的话,不妨一起。”陈子锟微笑着说,他向来对自己的笑容颇为自信,多少大车店戏双人转戏班子里的老娘们为此神魂颠倒,可自己一直守身如玉,等的就是林小姐这样天使般的女孩。

可是两位小姐居然对自己迷人的笑容视而不见,自顾自的了车,王月琪还没心没肺地笑道:“林文静,你家车夫真有意思,还会借花献佛呢,他怎么知道咱们是邻居。”

陈子锟准备好的台词又没派用场,在他的构想中,林小姐应该羞答答的问他:“你叫什么名字?”然后自己就可以很冷酷很装逼的说,我叫陈子锟,字昆吾,是陈独秀教授帮我取的字。

可惜这都成了影,两个女孩根本没兴趣知道一个车夫的名字,径直了洋车吩咐道:“阿叔,回石驸马大街后宅胡同。”

阿叔,又是阿叔,陈子锟的心都碎了,心说我胡子都刮了怎么还阿叔啊,苍天啊,老子可是风华正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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