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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参、五味子、天麻,还有……相思子。”他的声音一开始还听着正常,到后面陡然间拔高,脸色阴郁,恨不能把手里的药丸塞进制药人的嘴里,“相思子,还真是用的一味好药!”
看楚衡神色不对,陆庭睁大眼睛,下一刻,就听见他大怒道:“相思子,又名鸡母珠,叶根种子皆有毒,虽能入药,但不宜内服,只因其毒性极大,稍不留神就能夺人性命!永安堂这药,非但不能聚魂,根本就是夺魂!”
那妇人已顾不上哭,望着楚衡脸上不似作假的怒意,再看两股战战,根本站不住的永安堂伙计,当下一声怒号,扑上去就往他们几个脸上招呼。
“黑心的混账,你们还我夫君命来!还他命来!”
事情至此,已然水落石出。
饶是永安堂这几个伙计,跪在地上如何哭嚎求饶,不敢躲开妇人的拳打脚踢,楚衡脸上的神色依然不变。
他的心肠说软时软,可说硬时却也叫庄子里头的佃户们门儿清,那是真的硬。光是看他之前整治诸管事那一遭便知。
永安堂这一帮算是没头没脑就撞了自己满头包,可边上没人愿意为着他们说话,毕竟他们是害了人性命的。
楚衡直等到被这帮人哭得脑壳疼了,方才等来允城的官差。那群官差得了别云山庄的报信,早就在赶来的路上了,这会儿赶到庄子里,瞧见永安堂那几个伙计哭得脸上涕泪横流的,当下心生嫌恶,把人捆住一把提起。
惹人嫌的家伙被带走了,那妇人哭完枉死的丈夫,起身向楚衡行礼,手里却被塞进了两瓶药。
“这是真聚魂丹。若是家中再有人出了意外,服下一颗,遣人去医馆找大夫救治,许是能拉回一条性命。”楚衡入是道,挥手让人抬着尸体,护送妇人回家。
“那人真是因吃了假药死的?”
等堂外的人去的七七八八了,陆庭终于再度开了口。
方才这人试药的时候,他就提着心,等到听清假药当中掺了能致命的相思子时,他只一瞬,想将这人手中握着的药丸打落地上,再寻个大夫给他看上一看。
可不过三息,陆庭忽然又回过神来。
相思子虽说能害人性命,却也要过了那个量方能如此。
楚衡扭头眉梢挑起,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怒意:“算是吧,但即便没有那里头的相思子,这人也活不了了。”
“为何?”
楚衡知道眼前的男人约莫是个武将,对药理懂得还不如五味多,当下简单的解释了一把:“人刚抬来的时候,虽然没有脉象可探,但从眼球、口舌、脸色等处都能看出,这人患的是心疾,能活到这个年纪成家立业已经不错了。”
他说完话抬头,见男人一直微微低头听他说话,缓了下神,后退一步掬了掬手。
“还未向郎君见礼。”楚衡微笑,“在下楚衡,小字燕堂,扬州人,在家中行三。是这山庄的主人,勉强算是个半吊子的大夫,不知阁下是?
燕堂……
楚衡的名字在陆庭舌尖绕了一圈,见他仍掬着手朝自己笑,忙回了一礼。习武之人动作总是大开大合,偏他身上还带着伤,这一动,竟挣得眉头一紧。
“陆庭,燕都人。”他放下胳膊,看着显然在忍笑的楚衡,谢道,“因出了些意外,能得三郎搭救,万分感激。”
楚衡颔首,指了指陆庭肩膀上的伤:“我知你想走,可奉劝一句,不妨多留些时日,等痊愈了再走。”
“事有轻重缓急,陆某需早些离开,以免连累贵庄……”陆庭话没说话,肩头遭楚衡捏了一把,“三郎……”
“你这伤不仅厉害,还带了毒,不把毒拔干净了活不过三十岁。我看你的年纪约莫二十出头,当真就愿意还没活痛快,就早早把命丢了?”
楚衡后头的话不敢说出口。
乖乖,陆庭,这名字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不正好就是搭档妹子文里的那个主角么。
再仔细想想,楚衡总算是知道自己这是乱入了哪一段的剧情。
《与君歌》的第一章,正是写主角陆庭随行庆王世子遇袭,与世子交换衣饰,引开刺客,而后身负重伤的经过。
文中,陆庭昏倒在一座宅子背后,等醒来时,月黑风高,他匆匆进行包扎,踏上了和庆王世子汇合的路。
所以……
楚衡抹了把脸,他随手救了个人,虽然运气极好的是救回了一个明晃晃的大靠山,但也一不留神,就把剧情给改了一遭。
“真不能走?”
“真不能。”
再三确认身上的伤这时候并不好走,陆庭便也决意留下,只是想起赵笃清那边,又有些放心不下。
早已看出陆庭犹豫不决,楚衡不知从哪里摸出两样东西,一左一右摊在两只手心上。
“左边是软筋针,若是你强行要走,医者父母心,我大可以给你扎一针让你躺上几天。”楚衡厚着脸皮笑,“右边是机甲鸟,速度比鸽子快,也更安全,不妨用它送信给你要找的人。”
看着身前青年笑盈盈的脸,陆庭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留下。”
“这才对。”楚衡收起左手,将右手的机甲鸟丢进陆庭怀中,“这家伙费了我好大力气才做成,记得当心点用。你昏倒的那座山上有处温汤泉,每三日去泡一次,再辅以草药疗伤拔毒,一个月,你身上的伤就能好全了。”
等到人跟着白术回了房,坐回中堂的楚衡毫无形象地往案几上一趴,捂着鼻子哼哼了两声。
这人站起来走动着看,身材更好了。
那肩膀,那胸肌,那人鱼线,啧啧……
第12章 【拾贰】云山汤
疾幽马,明光甲。
龙泉剑,乌光弓,辟尘枪。
这是小说中,主角陆庭的标配。虽然楚衡这一回没能在他身边看到这些。但他相信,只要有机会,不管是疾幽马,还是明光甲,他早晚能看到。
任何一个武将,都有战马、铠甲及兵器,陆庭和其他武将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在拥有这些让人艳羡的好物之余,他令人尴尬的身份。
铅字中描述过几十次的主角印象,完全不如在现实里看上一眼。楚衡在得知陆庭的身份后,心里瞬间划过诧异。
妹子坑得太精彩,到故事看完,楚衡还没看到妹子解释陆庭的真实身份。
只知道,陆庭是靖远侯的庶子,少时被庆王收为义子,因生母未足月诞下他的关系,一直被侯府上下怀疑不是靖远侯所出。为此没少受过委屈,而他的生母也在很早的时候就投缳自缢了,身世的真相一直到配角“楚衡”都被写死了,都还没解释清楚。
但庆王是陆庭的机缘,从侯府庶子,到亲王义子,从庆王世子的亲卫到后来的大将军,陆庭爬得快,也爬得高。
这么个人,如果真能作为靠山……
楚衡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几下,视线停留在墨迹未干的纸上。最终他伸手揉成团,凑近烛台,将被他列出种种抱大腿好处的纸团烧尽。
如果真能作为靠山,说不定,他就能早点得到敌军铁骑兵临城下的消息,然后找到机会,把粮食和周围的村民都转移,免得熬不过及冠照旧丢了性命。
带着离经心法穿书,他肯定不是为了英年早逝而来的。
楚衡拍了拍手上的灰烬,气定神闲:“五味。”
书房的门被推开,五味眨眨眼:“三郎饿了吗?”
“不饿,”楚衡笑,“不过准备点点心,等会儿送到陆郎君那儿。”
他要去抱金大腿了!
为了熬过及冠,活到自然死,他要努力抱上金大腿!
肩膀处伤口的愈合速度快得有些惊人。
陆庭在夕阳下扭动了下胳膊,回头再看一眼肩膀,心里还是觉得意外。
武将出身的人,身上很少会不带伤。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千疮百孔也好,只要命还在,只要胳膊腿不断,就能把仇报回来。
他从前也在战场上受过不少次伤,皮肉被劈开,深可见骨的事也没少经历,但这次内服外敷那个楚三郎的药散,新伤竟然愈合的比以往任何一次受伤都要快。
而落下病根的旧伤,也在这时,有了改善的趋势。
他正要在屋子里找一件顺手的东西,比划两下,耳朵忽的一动,听见了屋外走廊那头传来的脚步声。
因为陆庭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故而在恢复行动能力后,白术就不再留在屋里。好在五月天,并不冷,白术守在屋外廊下正好能吹吹凉风。
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庭听见白术压低了声音的问候,而后门上就传来了敲门声。
“陆……”
不等白术传话,房门哗啦从边上推开。陆庭看着站在门外,眼里泛着一点笑意的青年,还是那身掐着银丝的墨衣,腰带箍着纤细的腰身,显得身材越发瘦削。
陆庭视线一寸一寸下移,最后停留在了他仿佛天生上扬的唇角。
“三郎的药,很好。”武将说话素来直接,陆庭毫不掩饰对楚衡用在他身上的那些药散的好奇,“不知三郎能否割爱?”
有潜在的生意上门楚衡自然是要赚的,但比起生意,目前更重要的是抱上大腿。
“谈不上割爱,回头我便让白术去药房拿一些过来。”楚衡依旧在笑,声音掐的温柔似水:“我看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今日可以去泡个温汤。”
看他的模样,似乎是打算陪着一起去。陆庭本是下意识皱了眉,可夕阳下,青年眨眼时那被金色的阳光镀了一层金辉的睫毛颤了颤,笑容干净,不似歹意,他方才放松下来。
“好。劳烦三郎费心了。”
陆庭施礼。楚衡忙回了一个,而后便指挥着白术,将待会儿泡温泉要用的东西都给带上。
山上的那处温泉叫楚衡给起了个名字,叫“云山汤”。
这山无名,因为算在别云山庄的名下,他索性取其“云”字给起了个名。就连温泉边上的宅子,也挂上了“云山居”的牌子。
白术和五味被楚衡以妨碍疗伤为由,赶进了云山居。温泉旁,只留了楚衡和陆庭二人。
前者目光灼灼,手里抱着一个木盆,盆中装着许多陆庭并不认识的草药,脚边还摆了个小药臼。
后者穿着并不太合身的衣裳,看了看氤氲着热气的泉水,努力忽视身后快把他烧着的目光,叹口气,解开衣裳,而后赤身背对楚衡入了温泉。
在看到衣裳从身上剥离的瞬间,楚衡的神情变了变:陆庭的背后有数条长长的疤,干脆利落地划过一整个脊背,除了那些刀伤外,还有枪戟留下的痕迹,每一处似乎都只要再用力一些,就能彻底把这个男人废了。
尽管这不是楚衡第一次看到这些伤口,但无论看过几次,对他来说,这些伤都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他上辈子在军工科研院工作,也曾接触一些曾参与过前线战役的老兵。他们身上的伤,也许经过岁月的洗礼,已经褪去了当年的狰狞,可最终以丑陋的样子保留了下来,很多人甚至一生都被那些伤带来的病痛折磨着。
因而,楚衡第一次看到陆庭身上那些伤的时候,止血的手抖得差点连药散都拿不住。
陆庭一直背对着楚衡,温暖的泉水浸润着身体,舒服地让他忍不住喟叹。可注意力却依旧集中在背后。
他听得到背后青年近乎于无的叹息,也听到了那人抓了把草药,然后拿着药臼捣药的声音。到后面,捣烂的草药被一双微凉的手捂在肩头伤口处,他这才回了头。
楚衡意外于陆庭会回头,微微一怔,眯起眼笑:“虽然泡热水同样有效,但是温泉配上草药对你的外伤效果更好。”他看着陆庭面无表情,扭头咳嗽两声,“要是不喜外人碰触,就劳驾你自己捂住……”
他光顾着献殷勤想办法抱大腿,却忘了小说中描写陆庭时,反复提过几次这个男人不喜欢有外人接触自己。
当然,昏迷状态下自然不算。
“无事。”
陆庭忽然道,身体自然往后,靠上了石壁。
楚衡心底松了口气,张口想要聊几句,视线扫过对方宽厚的肩膀,忍不住觉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唇。
哈,上辈子楚衡是个还没来得及谈男朋友的基佬。
一来工作忙,二来在那样的单位里工作,性取向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他没敢暴露自己的取向,更不敢答应单位领导的牵线,私下里一些“同道中人”明里暗里的约炮,也被他拒之门外。
这么算起来,不管是楚衡还是楚三郎,到目前为止,都还能拿出童子尿来。
想起一心只读圣贤书,男欢女爱抛脑后的楚三郎,楚衡越发觉得身上热得慌。前段时间忙里忙外,忘了还有生理需求这么一回事,现在这是……这是憋到顶了?
憋不住也得憋!
楚衡不敢在温泉边再多呆,等手里的药敷得差不多了,撒手便走。直到肿胀的地方消下去,他这才重新回到温泉边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陆庭闲聊。
为了能抱上大腿,楚衡并不敢隐瞒什么。别云山庄的情况,扬州楚家的情况,以及他这个年纪轻轻还未成家就被分家的楚三郎的情况,只要陆庭问,楚衡都状若无意地回答了。
聊到后面,陆庭已经泡得全身发红,不得已从池子里出来,楚衡这才忍着发麻的两条腿,跟着从边上站起来。
云山居内早已收拾妥当。
陆庭泡完温泉,天色已经全黑,这时下山并不妥当,因而二人带着两个小童打定主意要在山上过一夜。
五月的云山居,特制的窗纱透着风,微凉。
陆庭在房内熟睡,脑海中转过他陪同赵笃清准备经过扬州,转道回燕都的事。
又莫名想起扬州城外官道上突然遇袭,他穿上赵笃清的绛纱袍,引开刺客逃入山林,一路逃到云山的事。
最后竟意外的,想起那日入城,他骑在疾幽背上,从一辆马车旁经过。
那微微掀开的车帘后,有着一双通透干净的眼睛。
只是匆匆一瞥,未能放在心上,如今想来……竟是楚三郎。
梦到此处,陆庭睁开了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月色透过窗纱,他在榻上辗转片刻,听见屋外的水声,翻身起来,随手推开了门。
屋前便是云山汤,月色如水,直洒在屋前、院中、温泉旁。
此时,氤氲蒸腾的热气中,背对他的是月色下玉白莹润的肩头后背,散乱的乌发浸了水,丝丝缕缕贴在脖颈、肩头及背后。
而泡在温泉中的那个青年,趴在身前的圆石上,伸着手在摸凑近的一头成年白鹿。
“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鹿角缺了一块?”陆庭往后退了一步,躲进一旁的阴影当中,听见楚衡的声音,不由地看了一眼往他手里凑的鹿角。
果然,缺了一块。
“打架输了不要紧,场子得找回来。再不行,你就跟我回去,我养着你。”楚衡往水里浸了下,伸上湿哒哒的手臂,糊了白鹿一鼻子的温泉水,“每三天喂你一次麦芽糖,平日里给你最好的草料,春天到了给你找媳妇,你媳妇怀孕了我给它接生,有小崽子了我帮你养。你看,这划不划算?只要你同意我拿你小崽子一点点的鹿茸,真的只要一点点鹿茸就好。”
楚衡这算盘打得陆庭差点笑出声来。
他再去看,才发觉温泉旁竟然还摆了一个黑漆的矮桌,桌上摆了一壶酒,还有一个小酒杯。那白鹿像是渴了,凑过脑袋,伸舌就往酒杯里舔了一口,惊得楚衡慌忙去抢酒杯。一人一鹿到后面,竟把一壶酒你一口我一杯地分了。
看着转过身来的楚衡脸上两坨绯红,双眸迷离,如月下妖精,陆庭呼吸一滞,扭身回到房中。
这一晚,陆庭梦中春光绮丽。
而造梦的那一位,因了半夜泡温泉跟头鹿胡闹,翌日清早径直发起高烧来。
第13章 【拾叁】妙用酒
大概没哪个当大夫的,会由着自己在温泉里大半夜胡闹,还跟头鹿玩得忘了时辰,最后爬出来的时候昏昏沉沉的,第二天直接发起高烧来。
陆庭看着被背在邵阿牛的背上,烧得满脸通红的,只能闭着眼睛无力哼哼的楚衡,忍笑想,果然是半路出家的小大夫。
楚衡这一病,就病了好几日。
陆庭养伤这几日,一直住在离主卧不远的客房。白术平日里既要照顾他,又担心那头五味年纪小,照顾不好楚衡,忙得两头跑。
好在陆庭如今除了不能使太大的力气,已经不需要人再在边上寸步不离地跟着照顾,便跟着白术去了楚衡处。
头两日,楚衡睡在榻上,还烧得有些迷迷糊糊,听到说话声也不见睁开眼回应。老陈头去请允城的大夫过来诊治,人是来了,却也只能开几副退烧的方子。只是方子下去了,仍不见好。
又过两日,陆庭终于见楚衡从滚烫得像块炭慢慢变得能睁开眼睛,张嘴讨水喝了。
“去拿些酒来。”陆庭坐在榻旁,为了喂楚衡水,他将整个人都靠在了自己的半边身上。一口水才咽下,就听见楚衡有些勉强地叮嘱,“留一个人用酒帮我擦擦身子。”
白术看了眼陆庭,见人扶着三郎点头,忙搁下茶杯去地窖里搬酒。
五味没跟着走,手里捧着刚煎好的药,急得两只眼睛蓄满了水:“三郎,喝药,快喝药……”
楚衡吃力地撑开眼皮。他现在有些烧糊涂了,以为身后靠着的人是邵阿牛,松了力气往后靠:“再喝就要吐了。”
这药也不知谁开的,连片甘草都不放,腥苦味儿不用喝下去就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