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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大老爷听着后颈一凉,不敢再多想,赶忙出去交待了几句,便回到顾家的外院客房里,乖乖地等着去了。
……
东阳城有最大的港口。和外洋来往的大船,多半从东阳的港口上下,所以东阳城的繁华热闹,比京城还盛。
此时从外洋回来的一艘巨大的客船里,正是午饭时分。
这艘船有五层船舱,最好最贵的头等舱,在最高的一层。下面几层则船票价格根据楼层依次递减。
江东十六郡大都督顾为康的嫡长女顾远西,正趴在自己的床上,看着一幅油画册子出神。
一个身穿青衣白裤,头盘圆髻,仆妇一样的人走进来,对顾远西道:“大小姐,您的同学来看您了。”
顾远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身上的洋装往下挪了挪,露出胸口一大片蜜色的肌肤,对那仆妇道:“让她们进来吧。”
顾远西今年二十六岁了,八年前出外洋留学,学校换了一个又一个,学位拿了一个又一个,就是不肯离开学校这个环境。
顾远西的几个在学校里认识的朋友蜂拥进来,对顾远西道:“喵姐,要吃午饭了,想坐在哪里?——我们去给喵姐占位置!”
顾远西小名阿喵,对学校的人也很少说自己的真名,都是告知小名。因为她年岁大,在外洋时间长,这些后去的学弟学妹,都尊称她一声“喵姐”。
顾远西很喜欢这个称呼,久而久之,人人都叫她“喵姐”,几乎无人知道她的来头。
看见这些姑娘叽叽喳喳的样子,顾远西笑了笑,从床上起身,走到镜子前整了整头发。她在外洋烫了一头的大波浪,还不知道回到东阳,家里的爹娘和弟弟,要如何大惊小怪呢……
顾远西对着镜子一面想,一面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顾远西和顾远东是一母同胞的姐弟。顾远西生得像她爹顾为康,妩媚中带有几分英气。顾远东生得像顾范氏,生得太好了,将女孩子都比了下去。小时候,顾远东没少被人逗来逗去,将他激得脾气火爆了许多。
想起范家那个喜欢摸着她的头,说她像猫一样的男人,顾远西有一丝的怔忡,梳头的手势都慢了下来。
“我不是顾远西,我是阿喵。”顾远西对着镜子,在心里暗暗地道,“顾远西八年前就死了,现在只有阿喵,没有顾远西。”
“喵姐,我们先去占位置啊。——我跟你说,这船在京城停靠的时候,上来两个人,住在喵姐你隔壁。喵姐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阿喵笑嘻嘻地从镜子前面转过身子,道:“不知道。不过一会儿就知道了,咱们去吃饭!”说着,带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出了舱门,往船上的餐厅里去了。
这艘船是外洋的客船,船上的规矩也都是外洋的。比如头等舱的餐厅里面,去吃饭要换了正装,不然不让你进去。
阿喵和自己的朋友进了餐厅,一眼就看见两个眼生的人,大概就是这些人口里说得两个从京城上船的人。
这两个人坐在一张餐桌旁边,正低声说话。
右面的女子,生得娇小玲珑,雪白如凝脂一样的肌肤,目似点漆,笑起来的时候,如出云破月,艳光四射,令人不可逼视。
左面的男子,生得高大英武,特别是一双眼睛,眼角微微向上,双眉斜飞入鬓,倒有几分范家男人的影子。
阿喵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在这两人身旁,主动介绍自己的身份:“我是顾远西,江东东阳人,你们可以叫我阿喵。请问两位是……?”
一边说,阿喵一边瞟了右面的女子一眼,见她穿着一身暗金丝钮牡丹花纹锦衣,头上绾着弯月髻,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仕女一样亭亭玉立,一尘不染。
八年前,我也是同她一样穿着打扮的。阿喵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眼神放在那男人身上。
那男人似乎有些惊讶,不过并没有表露出来,而是含笑介绍道:“这位是我世妹,叶碧缕,京城叶家的嫡女。——我是李绍林,东阳李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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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同船共渡中
听说那位叫叶碧缕的姑娘居然是京城叶家的嫡女,阿喵又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是打个招呼。
叶碧缕心里却是一动。她的姑祖母是东阳齐家的老太太。齐家以前的主母齐裴氏,跟东阳顾家的主母顾范氏是手帕交,就算齐裴氏早逝,顾范氏对齐裴氏留下的嫡女的齐意欣却是照顾有加。叶碧缕经常来姑祖母家小住,和齐意欣也很熟悉,自然也知道顾家顾范氏的两个嫡出子女顾远西和顾远东。
这个顾远西,应该就是东阳顾家的嫡长女吧?
叶碧缕恍惚听齐意欣以前说过,顾远西很小的时候养过一只波斯猫,后来不知怎地丢了,顾远西到处叫“喵喵”地寻它,以至她弟弟顾远东小时候,一直以为他姐姐就叫“喵喵”,后来顾远西这个小瞄的小名就叫开了。
闺名顾远西,小名小瞄,除了江东顾家的嫡长女,叶碧缕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同时有这两个名字。
听说顾远西八年前就出外洋留学去了,如今是学成归国了么?
叶碧缕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会儿顾远西,笑着问她:“喵姐是回家长住呢,还是度假?”又问她:“顾伯父和顾伯母可好?等我到了江东,再和表妹去府上拜访。”好像对顾家很熟悉的样子。
阿喵这才将眼光从李绍林身上收回来,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叶碧缕一番,笑着问:“请恕阿喵眼拙,难道叶姑娘是世交之女?”
叶碧缕微微地笑:“我姑祖母是齐家的老封君,我和表妹齐意欣自幼在一起厮混,也经常去贵府做客的。”
阿喵轻轻地“啊”了一声,有些惊喜:“想不到在这船上还能见到故人。”从李绍林身边起身,拉着叶碧缕的手亲切地问:“原来你就是意欣妹妹的表姐。我记得你们小时候常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还有上官家的那个小子,三个人在我娘的后院里疯来闹去。还有我弟弟,”阿喵掩了嘴笑,“他的年岁比你们大得多,想跟你们一起玩,又不好意思,就经常捉了虫子去吓唬意欣妹妹。”
一晃眼,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阿喵有些满不在乎的脸上,也露出一丝惆怅。
李绍林在旁边听着这两个女子说话,目光微闪,侧头问叶碧缕:“碧缕,你和阿喵很熟?”
叶碧缕皱了皱眉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摇摇头道:“小时候认识。喵姐客气而已。”并不说阿喵的真实身份。
阿喵对叶碧缕的好感又多了几分,笑着对她点头,扬手招呼船上伺候的人上菜,对叶碧缕和李绍林道:“相逢即是有缘。来,咱们喝酒!”很豪爽地要了龙舌兰酒,不同东阳人熟悉的竹叶青或者梨花白,是甜中带着火辣,后劲十足。
叶碧缕也算是小有酒量,却一杯下肚,就脸泛红晕,有些不胜酒力的样子。
阿喵的几个朋友也在旁边跟着起哄,让船上餐厅里的宾客有些侧目。
阿喵便招手叫来侍应,问他“船上有没有单间?”
那侍应忙说“有”,带了他们一群人过去。
在单独的屋子里,关上门,就不怕吵到外面就餐的船客,屋里的热闹又多了几分。
叶碧缕不敢再喝,小口小口地吃着菜,应付着阿喵的朋友层出不穷的问话。
李绍林一边给阿喵斟一杯酒,又给叶碧缕夹一筷子菜,两不耽误,应付得左右自如。
跟阿喵来的一个姑娘举着杯子,像是有些喝多了,傻傻地笑:“如果素宁姐也回来就好了……”
话音未落,旁边的一个姑娘拿筷子敲了她的手一下,轻声呵斥道:“喝你的酒吧!胡说八道什么?!”
阿喵装作没有听见。
这姑娘口里提的“素宁姐”,便是自己弟弟顾远东自小定亲的未婚妻。可惜对自己的弟弟深恶痛绝,一直说他是个“屠夫”,八年前也远走海外,不退亲就不回家。
赵家肯定是不肯退的,就不知道会不会姐妹易嫁了。
阿喵也有些喝高了,想起自己弟弟一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在洞房掀开盖头的时候,发现新娘换了人,会不会直接拔出枪,一枪将代嫁的“新娘”崩了去……
叶碧缕看了阿喵一眼,又见桌上杯盘狼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叫了侍应过来,低声吩咐道:“做几碗醒酒汤,给顾姑娘送到房里去,还有她的几位朋友那里。——这顿饭,记在我账上,我住顾姑娘隔壁,你寻‘叶碧缕’的名字即可。”
那侍应忙应了,下去吩咐厨房。
叶碧缕对阿喵的朋友交待了一声,让她们扶阿喵回房去。
李绍林却抢先一步扶起了阿喵,问阿喵的朋友:“阿喵的房间在哪里?”回头歉意地对叶碧缕道:“碧缕,你等一等,我把阿喵送回去了,再来送你。”
叶碧缕嫣红的唇抿了抿,看着李绍林,有些不虞地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和阿喵非亲非故,又是孤男寡女,怎能进人家的房间?”
李绍林愣了一下,忙放开阿喵的胳膊,走过来对叶碧缕道:“碧缕别生气,我不过是看在她是你旧识的份上。——来,我先送你回房。”
叶碧缕的眼角抽了抽,端庄地起身,看着阿喵的朋友上前,将阿喵扶出去了,才缓步走在阿喵身后,瞧也不瞧李绍林。
李绍林心中暗悔,低头走在叶碧缕身后,一言不发。
来到叶碧缕舱房门口,李绍林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
叶碧缕笑盈盈地回身道:“李大少爷太客气了。我们也不熟的,用不着交浅言深。”
李绍林的爷爷,李家的家主,对京城叶家推崇有加,有意跟叶家联姻。李绍林是李家的嫡长孙,一直被李家奇货可居,没有定亲,此时自然当仁不让,被送到京城照管叶家的生意,同时和京城的高门大户往来。
看着李绍林有些惶恐的样子,叶碧缕有些心软。她今年才十七岁,在家里自小就受宠,如今刚从京城的女子学堂里毕业,也到了要定亲论嫁的时候。
第18章同船共渡下
李绍林见叶碧缕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声。
叶碧缕终于开口道:“你回去收拾收拾,下午就到东阳了。”
李绍林是东阳人,自然知道船什么时候到。只是叶碧缕肯开口跟他说话,已经喜之不禁了,忙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我们家会遣马车过了接我。——碧缕,你住到我家去吧。我爷爷一直说想见见你,还给你备了一份大礼呢……”
叶碧缕笑着摇摇头,道:“我姑祖母家也会遣车来接的。”
李绍林赶紧问:“那我去你姑祖母府上拜访?”
叶碧缕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推脱道:“怪热的,以后再说吧。”说着,在他面前关上了门。
李绍林在叶碧缕舱门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到自己的船舱去了。
叶碧缕在自己的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思绪烦乱,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叶碧缕带的贴身丫鬟绿萼从里面的小间出来,给叶碧缕收拾东西。另一个贴身丫鬟红枝在三楼四人一间的舱房里,跟叶碧缕带的乳娘和两个婆子住在一起。
“大小姐,是不是将红枝她们叫上来,帮着收拾?”绿萼一边将叶碧缕散落在桌上的首饰收捡起来,一边问道。
叶碧缕抱着自己的小迎枕,靠在床上出神。
绿萼连问了几声,叶碧缕才如梦初醒,漫不经心地点点头,道:“叫她们上来吧。”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绿萼抿嘴笑了笑,去旁边拉了拉绳子。这条绳子直通三楼的仆役间。
听了楼上的召唤,红枝和叶碧缕的乳娘叶妈妈,还有两个媳妇,赵全家的,以及洪兴家的,一起带着自己的包袱,来到五楼。
几个人一起帮叶碧缕将舱房里的东西重新打包装好,又给叶碧缕披了一件玄色织锦连帽斗篷,斗篷下摆绣着细密的金色西域葡萄纹花样,低调中带着一丝神秘,衬着叶碧缕黑得发蓝的眼眸,更增几分颜色。
等船靠岸的时候,叶碧缕戴上帽兜,低着头,在绿萼的掺扶下,跟在乳娘叶妈妈身后,出了舱门,往下船的甬道上去了。后面跟着赵全家的和洪兴家的,一人拎着一个大箱子,身上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往船下走去。
李绍林带了自己的小厮过来,对叶碧缕关切地问道:“碧缕,要不要我帮忙?”
叶碧缕笑着行了礼,道:“李少爷客气了,我这里丫鬟婆子一堆,不劳烦李大少爷。”
李绍林急忙改口道:“叶大小姐说哪里话。我这不是带的小厮多吗,可以帮叶大小姐拎拎箱子,打打下手是可以的。”
叶碧缕含笑摇头,跟着自己的丫鬟婆子走下了客船,来到东阳的岸边。
这是一个巨大的港口,离东阳城还有一两里的路程。
大船靠岸的地方,建有几座亭子,是给上下船的高门大户的家眷歇脚用的。或在这里等上船,或在这里等家里的马车来接。
那些拖了自己的车,在码头上招徕客人的车夫,只能停在离亭子比较远的外围。而那些住在底下船舱的一般老百姓们,下了船,得走上一段路,来到亭子外面的地界儿,才能雇到马车,坐车回东阳城里的家去。
叶碧缕跟了自己的丫鬟婆子在亭子里等了一会儿,看看齐家的马车来了没有。
李绍林见状,忙上前道:“我家的马车已经来了,要不,我让他们先送叶大小姐去齐家?”
叶碧缕笑盈盈地拒绝了,道:“在船上漂了这么多天,晕得很。我们在这里站着歇一歇也是好的。——就不麻烦李大少爷了。”
李绍林还想再劝,叶碧缕的丫鬟红枝眼睛尖,已经看见了常来接她们的齐家的马车和车夫,招手叫道:“这边!这边!——我们大小姐在这边!”
那车夫忙赶着马车过来。
李绍林扫了一眼,见是一辆两匹马拉得大车,车身蓝布做围,车顶漆成黑色,看上去非常结实,一点都不打眼。这辆大车后面,还跟着一辆一匹马拉的小车,比大车精致许多,小车上似乎还有玻璃装的车窗,看得出里面垂着雪白的蕾丝窗帘,很是气派。
叶碧缕横了红枝一眼,才对李绍林道:“我们的车来了。——多谢李大少爷一路照应,后会有期!”言语之间,居然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让李绍林愣了愣。
绿萼扶了叶碧缕上了后面的小车,自己侧身打横坐在她旁边的横条凳子上。
红枝和三位妈妈将行李放在前面的大车上,也上了车,便赶着回去了。
阿喵在远处看见李绍林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齐家的马车远去,走过来跟他打了个招呼,便也告辞道:“后会有期。”
李绍林见阿喵跟着几个朋友嘻嘻哈哈地往前行去,身后跟着她青衣白裤的仆妇,似乎并没有车来接她的样子,微微有些奇怪。
阿喵她们走到外面,自己雇了车,带着下人往顾宅的方向行去。
那拖车的人以为是顾家的亲戚上门了,十分殷勤,很快将她们拉到顾宅门口。
阿喵命仆妇给了车钱,便下了车,抬头看了看那块红底烫金的牌匾,上面大大的“顾宅”两个字,还是御笔。
阿喵的仆妇上前敲门。
顾宅的门子开了一条小缝,问道:“请问你找谁?”
那仆妇气定神闲地道:“大小姐回来了,还不去通传?”
那门子是顾范氏带来的家生子,自然知道大小姐是谁,闻言又惊又喜,忙忙地过去将大门打开,又叫了几个小厮帮阿喵搬东西。
阿喵从车里走下来,已经将在船上穿的洋装换了下来,换上一身大红联珠金鹧鸪羽纱对襟长褂,配着石青撒花百褶裙。头上长长的大波浪被巧手的仆妇盘成了堕马髻,发髻边插着一支新鲜的玉兰花。
那仆妇将行李都交托给小厮,便扶着阿喵进了大门,又上了小轿,往二门上去了。
阿喵进去不久,顾宅外面的长街上又响起一阵子沉沉的马蹄声,却是顾远东带着大都督顾为康回来了,身前身后都有数百名荷枪实弹的护卫簇拥着。
顾远东带着大都督顾为康下马进府的时候,躺在深宅内院长榻上的齐意欣似乎被什么惊醒了,慢慢睁开了眼睛,往屋里看去。
默念:推荐票、收藏……一百遍。
第19章如梦初醒上
齐意欣后脑受伤,不能平躺。
顾范氏担心晕迷的齐意欣不小心躺平了,会加剧她后脑的伤口,便派了三个得力的丫鬟眉尖、蒙顶和碧螺在暖阁里面轮流看着,每人四个时辰,一天十二个时辰不断人。
所以齐意欣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也不是雪白的糊了高丽纸的屋顶,而是一个红木镂空雕花的圈椅,圈椅上似乎坐着一个人。从齐意欣这个位置,只能看见淡蓝色长袍的下摆,还有底下露出的一双青色缎面粉底的千层底布鞋。
齐意欣不安地动了动。
那人惊喜地转过身,伸手轻轻按住齐意欣侧躺的肩膀,低声问:“意欣,你醒了?”
不是齐意欣刚到这里时听见的声音,但是似乎也很熟悉。
齐意欣微微抬了眼,往上面看去。
入目是一张白皙英俊的面庞,嘴角噙笑,鼻梁高直,双眉修的整整齐齐,一双眸子温润如玉,正激动地看着她。
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