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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丞相重重的叩首,发自胸膛深处说出一句话:“皇上,瑞王是您的儿子呀!”
“是啊,皇上,瑞王他是您的儿子,”柳贵妃伤心欲绝的哭泣,“就算您不在乎柳氏家族的生与灭,您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欺被害凶多吉少,而无动于衷吗?”
慕昌帝的神色冷沉冷沉。
这是柳家的孤注一掷,是最后也是最强有力的一招。又是表面上在示弱,实则是相逼,以柳家协助皇上篡位的功高无量和瑞王将要面临的灾难,逼皇上作出选择。
“皇后之位可归于别人,而太子之位理应属于瑞王,”柳丞相老泪纵横的道:“臣恳求皇上三思。”
柳贵妃也应和道:“臣妾不再奢望皇后之位,只求皇上把太子之位归还给瑞王。求皇上三思。”
慕昌帝高坐龙椅,眸色深沉至极。自他登基以来的种种,都在眼前迅速的晃过,积成了巍峨高耸的山,就竖立在大慕国这片疆土之上。
短暂的寂静后,慕昌帝沉声道:“朕会三思,你们退下吧。”
柳氏兄妹相视一眼,擦干了眼泪,退出了殿。
偌大的殿里,只有慕昌帝一人,他的眼睛里有着从未有过的忧郁,气氛中满是怆然,浓烈的发紧,他手肘拄着龙椅的扶手,抚额,闭目。
太子之位,理应是谁的?
福公公轻步入殿,禀道:“皇后娘娘询问皇上何在,问皇上何时有空,她想见您了。”
闻言,慕昌帝立刻从龙椅上起身,阔步前去祥凤宫,健步如飞。当他走出四象殿时,遇到了被传唤来的慕径偲。
慕径偲恭敬的道:“儿臣拜见父皇。”
慕昌帝驻步于原地,打量了他片刻,面无表情的道:“明日是你的生辰。”
慕径偲平静的道:“是,明日是儿臣二十一岁的生辰。”
“明日在太子府设宴庆生,朕将驾临。”
“是。”
慕昌帝捕捉到了慕径偲眼底闪过的震惊,便不再言语,径直去见想见他的人。
回到太子府,慕径偲下令设生辰宴,恭敬皇上驾临。
阮清微依旧躺在美人榻上翻阅古籍,抬首瞧到慕径偲款款而来,诧异他的速去速回,发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轻问道:“怎么了?”
慕径偲的神情略有凝重,道:“明日是我的生辰,摆宴太子府,皇上会亲临。”
阮清微一怔,,若有所思的问道:“你在思忖什么?”
慕径偲冷静的道:“明日也是父皇的忌日。”
阮清微骇然,父皇的忌日?在她脑海中闪现出的第一个想法是:他打算明日暗杀皇上?
☆、第七三章
知道阮清微会疑惑不解,慕径偲遣退了全部的侍从;坐在美人榻边;握住了她的手,平静的道:“明日是我父皇驾崩二十一年的忌日。”
阮清微美眸圆睁,难以置信的看着他;见他坦然常态;低声问:“当朝皇上是?”
慕径偲缓缓说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阮清微拧眉,简直太不可思议!如此说来,他是先帝所生?!
先帝便是当朝皇上的皇兄;众所周知,当朝皇上弑兄夺位;在二十年前发动了一场宫变;夺取皇位一统山河。细细回想,那场宫变确实发生在二十年前的龙头节。
二十年前龙头节的当晚;发生了什么?
当晚,皇宫中喜气祥和;因为有一位倍受圣宠的文妃娘娘将要临盆。皇帝龙颜盛悦,焦急而兴奋的在琉璃宫外来回的踱着。华丽的花炮已布置在皇城各处;只待齐放。礼官和女官们都做好了迎接皇嗣降生的准备。
那时的后宫之中尽是嫔妃;尚无皇后。皇帝有言在先:若文妃娘娘产下皇子,则当即册封文妃娘娘为皇后,皇子为太子。
众人都在翘首猜测着新生儿是皇子还是公主,也深知,若是这次产下的是公主,依皇帝对文妃娘娘的圣宠,皇后之位定也为文妃娘娘留着。
皇宫中的气氛很热闹,只待婴儿出生后载歌载舞,举国同庆。然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一场暴虐的杀戮正在秘密的进行,兵戈铁器在黑暗中整装待发,皇宫的两处宫门内外的脚步声矫健,且井然有序。
一位二十五岁的男子坐在马背上,目光坚硬的盯着宫门,神色冷沉至极,如石雕一般。他的手始终搭在剑柄上,长剑随时可能破鞘而出。
在男子的旁边,是时任京城郡守的柳丞相,禀道:“禁军统领已在宫内作好了接应,你一声令下,我们就攻进宫中。”
这是一场策划了半年的宫变,他拉拢了有兵权的郡守和禁军统领。外有京城衙兵,内有皇城禁军,里应外合,他胜券在握。
不留退路,他非做不可。没有选择,他必须要把她夺回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他在所不惜。除非死别,绝不再生离!
在他面无表情之下,是无法轻易磨灭的痛苦,他冷漠、绝决、义无反顾,抬首望着漆黑一片的天,沉声道:“可有叮嘱,本王未进琉璃宫之前,任何人不得进琉璃宫?”
“有。”
“再叮嘱一遍。”
“已叮嘱三遍了。”
“本王说再叮嘱一遍。”
“是。”
半夜子时将近,琉璃宫中的文妃娘娘难产,皇帝心急如焚,多次对太医传达口谕:“护好文妃娘娘。”
子时,离后宫宫苑较近的宫门猛然打开,训练有素的衙兵手持冰冷的武器,有着山崩地裂之势杀进了皇宫。
嗜血的长矛刀刃下血流成河,尖叫声嘶裂了夜空,宫人四处抱头逃窜,尸体遍地。皇宫的上空弥漫着残酷的杀气,倾刻间,恐骇的阴霾牢牢的笼罩住了皇宫。将不留任何一个活口。
皇帝得知宫变,震惊动怒,派近卫们保护文妃娘娘,他迎着叛变的禁军厮杀一片。
整座皇宫中唯有一人,铁石心肠似的刚毅冷厉,黑眸锐利慑人,不畏生死的持剑直杀向琉璃宫,所向披靡,杀出一条血路。他的身上脸上溅满了血,闪电一样的冲进了琉璃宫。太医和宫女大惊,他手中的长剑迅速的划过,悉数应声倒地。
他满身鲜血的来到了她的面前,长剑上的血在向下滴着。她怀抱着刚出生的男婴,脸色苍白,蜷缩在床榻一角,看清是他,她的嘴唇在颤抖,喉咙紧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望着她,眼神冷漠无比,淡淡地说:“这天下社稷是我的了,也包括你,文妃娘娘。”
她不语,双唇紧抿。
男婴在啼哭,哭声响亮。他目光一转,目光跟剑尖一起指向男婴。她转身保护男婴,不言不语的用自己的身体挡着剑尖,坚韧无比。
皇帝身受重伤,血染龙袍,知道大势已去,便跌跌撞撞的折回琉璃宫,想临死前再看一眼心爱的女人和自己的孩子。残酷的长刀无情,一刀一刀的砍下,砍在那个血肉之躯上,那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是一个注定失败的男人。
皇帝拼尽全力来到琉璃宫,沉重的脚步刚踏进琉璃宫一步,就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被烛光照映在窗上,盯着那庞大鬼魅似的影子,皇帝的眸中是深情是痛恨是无奈,是他有生之年从未有过的绝望,万般情绪都有胸腔震荡,随着冷硬的长矛刺入,鲜血顺着长矛流淌,在位仅两年的皇帝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江山易主,皇权沦陷了。
他用被褥裹着她和她的孩子扛在肩上,踩着成河的血水,跨过遍地的尸体,一步一步的走出了皇宫。夜色冷寂,无限凄楚,遮住了罪恶、深情、伤害,只有他匆忙行走的背影,在黑夜里幻化成风。那背影里有难掩的激动,和终其一生誓死要围守的决心。
天亮了,夜晚的血腥在阳光下遁形不见。他不屑于故弄玄虚,连最起码的说辞也不屑于掩饰。他直接穿着龙袍高坐明堂,登基为皇,正视弑兄篡位的名声,君临天下。整座皇宫四千余具尸骨铺就为阶,他坐着龙椅,为慕昌帝。
在慕昌帝登基为皇的当日,京城里杀戮不断,哀鸣遍野。但凡知道、见过,以及可能知道、见过她的人,全都命丧黄泉。
登基为皇的次日,慕昌帝册封她为皇后,百姓只闻她来自乡野,不知她的身世。她美貌无双,就是一代帝后何皇后。
当年震惊天下的宫变之夜,从慕径偲口中说出时轻描淡写:“我是先帝之子,出生于宫变之夜。父皇未能看我一眼,就死于乱刀之下。当朝皇上得到了母后,留下了我。除慕玄懿、柳贵妃、柳丞相、福公公之外,无人知道我的身世。”
阮清微瞠目,难怪柳贵妃和慕玄懿一直心存怨恨,不敢明讲被慕径偲抢走了什么东西。原来,他们是在恨慕径偲抢走了属于慕玄懿的太子之位?!
与此同时,她震撼于慕昌帝与何皇后之间诡异的感情,慕昌帝发动宫变得到了何皇后,何皇后隐藏先帝嫔妃的身份稳坐贤后之位。他们表面上相敬如宾,暗地里相互伤害。
忽然,阮清微想到一件事,诧异的问:“你母后不是被大瑞国的皇帝送回到当朝皇上身边的?”
慕径偲道:“是我没有对你讲清楚。”
阮清微轻问:“你可愿意对我讲清楚?”
慕径偲说道:“母后的命运非同一般,她原是大慕国没落的名门闺秀,寄人篱下孤苦伶仃。在她碧玉之年时,尚是祖父在皇位,在街巷上偶遇了远道而来为祖父贺寿的大瑞国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大瑞国皇上。他对母后一见倾心,便向祖父提出请求,要带母后回大瑞国,祖父同意。皇命难违,母后去了大瑞国。”
阮清微认真的听着。
“大瑞国太子在当年登基为皇,母后被封为皇妃。当母后怀有身孕时,我的父皇登上皇位,便以与母后早已情投意合之名,向大瑞国皇上索要母后,重金、割地,软硬兼施。大瑞国皇上在母后生下胞姐不足一年时,终是无奈忍痛割爱归还了母后。”
阮清微恍然记得,慕径偲曾说,是在他母后回到大慕国后的次年发动的宫变。
“母后回到大慕国,当即被我父皇封为文妃,安放在琉璃宫,打算待母后生下皇子时册封为皇后。”慕径偲道:“母后自幼随波逐流,生性柔弱,命不由己。”
阮清微想了想,道:“莫非当朝皇上深爱着你母后,只因不善言辞。他是为了得到你母后才发动的宫变?也是因为你母后而留下了你,并封为太子?”
慕径偲不以为然的道:“我并不深究他对母后的言行是否出于爱。”
“嗯?”
“可能那是爱,但又如何。”慕径偲沉声道:“爱,曾几何时是教人伤心绝望,曾几何时是用一把无形的刀刮得痛苦到麻木。”
阮清微反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
“他们之间的误会根深蒂固,他们的性格所致。”慕径偲眸色冰凉,“当年,是他眼睁睁的看着我母后去往大瑞国,没有设法挽留在先!”
阮清微一怔。
“那时,母后是跟他情投意合,在祖父要把无依无靠的母后当一件东西一样随意的送给大瑞国太子时,他做了什么?为何不在一开始就拿出勇气,去捍卫自己的感情,去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慕径偲沉声道:“他们相互折磨,相互伤害,这是爱?他把母后摧残得心力交瘁,这是爱?”
阮清微终于明白了,慕径偲说过‘我想要试试,如果一个男人真的义无反顾的要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能遇到什么样的状况,全使得他做不到。’由于他对当朝皇上和他母后的相处方式触目惊心,便从一开始就拿出勇气,让天底人都知道他的倾心,用他的权势和力量去保护爱。
他勇于表白他的爱,并敢于追求,召告天下,不仅是他动了心深情一片,也是在向当朝皇上证明,造成现在的局面,当朝皇上也有错,而不是只错在母后一再的被别人占有。
阮清微不愿他再被旧事缠心而不悦,温柔的投进他的怀里,将话题移了开去,轻声道:“事已至此,告诉我,明日的生辰宴席上你打算怎么做?”
慕径偲拥着她,烦躁的情绪因她在怀而渐渐平息,道:“我想让你去宁神医的道观中休养身子。”
阮清微挑眉,道:“说好的同生共死不离不弃呢?你是嫌我身子孱弱,会托累于你,成为你的累赘?”
“不是,”慕径偲温言道:“因为我想……”
“我知道不是,”阮清微轻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笑道:“总之,我才不管你怎么想呢,不允许你把我送去安全的地方,你独自面对未知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在一起共进退。”
☆、第七四章
二月二龙头节,龙抬头;春回大地。
晌午;阮清微斜倚在舒适的床榻上,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便想出去走走。她慢悠悠的下了床榻;双脚落地刚站直;就觉双腿在颤,酸软得勉强站稳。她咬着唇,一步一步的挪移;平日里转瞬就能到的窗边,她挪移了许久。
她扶着窗棂朝外看;看到慕径偲正在院中跟石竹交待着什么。不禁;她想到了昨日他的坦言相待,那些事关他的生母与他的身世;震惊之余,她更能理解他的处境。
今晚;皇上将驾临太子府,是否能风平浪静?
慕径偲不经意的一暼;发现她临窗而立;柔柔弱弱的模样,甚为招他疼惜。他快步进屋,拦腰把她抱放在床榻上,语声呵护的道:“你仍需卧床休养,不可久立。”
“不试不知,刚才我试着走了几步,可见我的身子恢复了些。”阮清微满眸期盼的道:“我想在府中走走。”
“好,我扶你四处走走。”慕径偲不忍拒绝,像她这样身手了得的人,突然变得虚弱无力,只能躺在床榻上度日,换作别人,应会沮丧难捱于这种落差,她从容以对,始终表现得很坚强很懂事。
慕径偲扶她起身,侧拥着她,使她少花力气,俩人在太子府中散着步。
目光所及的一草一木,经春风一吹,渐焕生机。
见府中与平日里并无异样,阮清微漫不经心的道:“今日御驾亲临你的生辰宴席,府中不装点一番?”
慕径偲道:“已吩咐宴席丰盛,备上美酒。”
阮清微偏头瞧他,问出了心中所思,道:“今晚可会风平浪静?”
“似乎不会。”
“需要我做什么?”
慕径偲的怀抱紧了紧,道:“你安心的在我身边,静观其变。”
阮清微挑眉,道:“我的武功尚不复,双手无法提剑,在你身边,怎么感觉没了底气。”
慕径偲抿嘴笑了,‘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在一起共进退。’,她说的这句话令他感动不已,他笃定的道:“有我对你的倾心,有我们的两情相悦,无论在何时,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能底气十足。”
阮清微心中温软,他总是愿意诉说深情,因他知道不擅诉说的后果。而她也知道‘人’有着喜新厌旧的本性,有着无可奈何之时,听他说了那么多的情话,倒也不负旧时光。
既然今晚不会风平浪静,形势将莫测,那就听他说的,且静观其变。
在这时,石竹来禀道:“于婉姑娘差人送来一封信笺。”
“读。”慕径偲扶着阮清微坐在凉亭中。
石竹展开信笺,只有寥寥数字,读道:“茶坊见,紧急。”
暼到信笺四角各画用浅绛出水画法画着一朵海棠花,慕径偲平静的道:“你去茶坊接应她,带她来太子府见我。”
石竹应是,便去了。
阮清微的眼神一闪,想起了他唯独对于婉与对别人不同,忽抬首道:“你们心照不宣,知道是哪个茶坊?”
慕径偲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于婉是我的师妹,我与她的画艺师从同一人。我与她只在皇宫中的宴席上相见,从未与她单独相见在任何地方。是我和石竹聪明,猜出了她说的是那间在巷子深处歇业已久的荒废茶坊。”
“你何不直接去茶坊与她相见,还大费周折的让她来太子府。”
“为了避嫌,免你胡思乱想的不悦。”
阮清微眨眨眼,道:“我相信你们只是师兄和师妹的关系,你对她只有欣赏,别无其它。”
“那更要避嫌。”慕径偲道:“我要克律守己,要值得你信任。”
阮清微看着他,迎着他的凝视,他的眼睛里尽是认真,平静而自然。她笑道:“我一定是积了几百辈子的福,修了几千世的德。”
慕径偲笑而不语,见她额头上冒着虚汗,便抱起她,道:“你该回榻上休息了。”
阮清微是觉得疲累,身体颇为倦乏,她依偎在他的怀里,轻声细语的道:“如果宁神医曾告诉你,我每日服药只能勉强活着,再不复以往,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能接受,只不过就不再幻想会有康复的一日。”这已是近一个月了,她依旧虚弱。
慕径偲脚下一顿,笃定的道:“你当然能康复,快则三个月,慢则六个月,能康复成以前一样。”
“真是好极。”
“不过,宁神医确实私下告诉我一些事。”
“嗯?”
“他说,你在两年内万不可怀身孕,会对你的身子和胎儿不好。”
“还有吗?”
“半年内不可饮酒、劳累,不可受外伤。”
阮清微眼睛里带笑,道:“这两年内还请你多照顾我,多关爱我。”
慕径偲把她一路抱回寝宫,放在殿外暖阳下的美人榻上,温柔的轻抚她的面颊,深深的凝视着她,道:“这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要考验我对你的感情。如果这两年内,我对你的照顾和关爱能让你满意,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