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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心里的想法谁都可以有,但能不能实现,那是另一回事儿。
冯进比冯梁氏有面子,去到关家,余氏没拦着不让进门,关木还特地放下手中的木工活,笑着跑到跟前来打招呼,并请冯进到堂屋去坐。
锦玉、锦云跟着田氏在厨房烧火、和面,锦绣坐在院子里择菜,看见冯进来了,只是抬头瞧他一眼,没什么表示。
到底同姓一个冯字,锦绣又是小辈,总不能让余氏给渣爹上茶,眼见关木引渣爹往堂屋去坐,锦绣只好放下手上的活儿,倒了两碗开水送进去。
冯进如今虽然成了秀才,小时候却是和关木一起上山砍柴下河摸鱼过的玩伴,因而两人也能客气寒喧几句。
锦绣给他们各送上一碗茶水,转身就要走,却被冯进喊住,关木想着父女俩怕是有话要说,就把自己碗里的水喝光,寻个借口出去了。
锦绣可不愿意在渣爹这里浪费时间,看着冯进那自以为清贵高雅的欠扁模样就恶心,听他问田氏和锦玉、锦云近况,刚想回一句不敢劳你挂念,就听见门外院子里响起田大姨的声音,内心暗喜:大姨来得真及时啊!就让大姨来对付冯进这厮好了!
锦绣走到堂屋门口,瞧见院子里的田大姨满面笑容和余氏说着话,田大姨身后站着四个男人,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锦绣不认识,另外三个少年却是方大牛、方二牛和方三牛!
锦绣心里一跳:方大牛他们从县城回来了?是不是带回什么好消息?
再顾不得冯进了,锦绣急忙跨出堂屋,方大牛看见她,大声喊:“锦绣表姐!”
“哎!大牛你们回来了?”
锦绣跑过去,高兴地揽住三牛的肩膀,小正太先是一楞,随即笑容灿烂,二牛忙喊声锦绣表姐,也挤过来,大牛犹豫一下,伸手把二牛拖开,自己凑上前,在二牛幽怨的目光下附着锦绣耳边小声说了两句话,锦绣大喜,拖着大牛兄弟几个,笑道:
“走!进屋说去!早上煮的茶还热着呢,姐有好吃的点心和果仁、果干给你们吃!”
大牛拉住她:“这还有一个,是二姐夫!”
锦绣才知道那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就是二表姐夫孙理。
孙理是县城人,祖辈起就做中人,到他这已是第三代,他个儿不高不矮,体形偏瘦,那五官相貌长得,一看而知是个精明人。
锦绣和表姐夫行过礼,朝大姨、关伯娘打声招呼,就把兄弟几个都领进母女四人暂时住着的东厢屋里去,要紧谈正事儿,那堂屋坐着的冯进,懒得管了!
田大姨自是乐见表姐弟亲密无间,又知道他们几个有事要谈,若在自己家她才不理会表姐弟们怎么相处,可当着余氏的面,又担心锦绣这行径被人轻看,便假意抱怨:
“你看看,表兄妹虽亲,总也该避个嫌才是,这有什么要紧话说也不该一股脑全跑屋里去啊!唉,臭小子们都是让我给惯的,一个两个还不懂事呢!”
余氏笑道:“别人我不知道,锦绣我是懂的,这姑娘心明眼亮得很,她真心对待的人都不差!田大姐和姐夫会教养儿子,你家几个哥儿一看就是懂事厚道的,锦绣跟表兄弟亲近,那是自然的!何况……”
她靠近田大姨一步,放低声音:“冯秀才今儿过来,正在堂屋坐着呢,锦绣必定是不想让亲戚们跟她爹碰在一起,省得话又多了!”
“啥?冯进回来了?”
田大姨皱起眉,朝堂屋望去,目光却正好跟站在门口朝外看的冯进碰了个正着。
☆、第四十五章 责斥
冯进阴沉着脸走出堂屋,也不跟田大姨打招呼,径直走到锦绣进去的东厢房,伸手用力推开门扇,抬步进去,指着正给表弟们端拿果脯点心的锦绣责斥:
“你个姑娘家家,不守闺阁礼仪,把一众男子引进屋,成何体统?你不自重自爱,要自毁名节我不管,但若是因此累及冯家其余姑娘的名声,我可饶不得你!”
屋里所有人都被冯进这一出弄懵了,方二牛最先反应过来,跳起身指着冯进骂:
“你谁啊?我们自家兄弟姐妹聚在一起说事儿,你跑这发什么疯?皮痒找打是不是?”
锦绣拉了方二牛一把,淡然道:“这人姓冯名进,可不就跟疯子似的,不用理他!”
方二牛:“……”
兄弟几个才弄明白,合着这人就是表姐妹那个薄情爹啊!
冯进没把方二牛放眼里,却被锦绣的话激怒,大声喝骂:“冯锦绣!你个逆女!”
田大姨气得够呛,抓过旁边一把扫帚就想朝冯进身上打,却被余氏拦下,余氏低声劝道:
“咱是平头百姓,打了秀才,他要是较起真来,这麻烦事可多了!跟他好好理论理论就算了!”
这时田氏和锦玉、锦云听到动静从厨房跑出来,了解到事情经过,也气得不行。
锦绣懒得再跟冯进罗嗦,直接走过去,以她现在的体力,就是把十个冯进踢出房门都不成问题,但她还是隐忍着,不轻不重地捏住冯进的手臂,一把拖了出去,然后啪一声关房门、上栓,回头来继续和表兄弟们商谈正事。
冯进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但自从他有了秀才功名,去到哪里都是体体面面的,谁不对他敬重有加?谁敢像锦绣这样冷着脸直接将他丢出门并给予闭门羹?如此的无礼和蔑视,居然来自他的长女!
冯进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尊严受到侵犯,当着这么多人丢了面子,顿时被愤怒和痛恨淹没,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砸门,高声叫骂,想要把那逆女拖回去,狠狠施一顿家法,打断手脚,让她知道对父亲不敬的后果是什么!
但他刚砸得两下,就被田大姨和田氏合力拉开,两个女人将他拖拽到院子中央,同时放手,冯进一个下盘不稳,立时就跌坐在地上。
倒是没人笑话他,关木出去寻找木料,院子里就只有三个女人和两个女孩。锦云虽是爱笑的年纪,如今现出窘态的是她父亲,她可没心思笑,但也不同情,姐妹俩看着冯进的目光冷冷淡淡,就像看陌生人。
冯进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揉摸后腰,一手指住田氏骂:“蠢妇!你这是想要我的命么?”
田大姨呸了一声:“谁要你那破命?不值一文钱!你如今处在关家的院子,不是你冯家你不知道吗?院墙那边许多人干活,门口也时不时有人经过,你一个大男人,就这么口没遮拦大喊大叫,捶门乱喊,你是要干什么?想要污人清白、让外边人觉着屋里有不好的事情是么?冯进,我告诉你,坐这屋里的是我儿子和我外甥女,他们是亲亲表姐弟,呆在一屋里商量事情碍着你什么?你敢再瞎咋呼乱嚼舌头坏人名声,我定要抽你,你信不信?”
“你敢侮辱斯文,我、我要带你去见官!”冯进满脸愤怒。
田大姨冷笑:“见官就见官,不就是进衙门要先打一百杀威棒嘛,谁怕?你冯进也不过一酸秀才,还没当官呢!我还能跟衙门里的官老爷说说你冯进宠妾灭妻、抛妻弃女的事儿,看官老爷们怎么看待你!”
冯进恨恨地瞪着田大姨:“无知泼妇!不可理喻!”
又转过脸来,朝田氏斥道:“我不是让你不要与这等蠢悍妇人来往吗?你不听我的话,总有一天,你要吃大亏!”
“我听你的,才真的吃了亏!冯进,我姐不是泼妇,我也不是蠢妇,请你以后积点口德,不要见面就骂人,你好歹也是个秀才,秀才不都知书达礼的么?”
田氏看着冯进,眼睛红红的,一日夫妻百日恩,虽说已经和离,开始的时候她对这个男人还是有些牵挂的,但现在,她心里最后那点夫妻情早已经烟消云散了。
“冯进,这里是关家,我们母女借住的地方,你在这儿闹事不合适,快走吧!”
冯进先被田氏说得脸上一热,随即又猛然瞪住田氏:“你,你叫我什么?你竟敢直呼我名字?”
“不然怎么称呼?我与你已经是陌路人,那就叫你冯秀才吧!”
田氏淡淡一笑:“我活了半辈子,还不如几个女儿心思通透!你不肯给钱治我的病,我女儿就去找了我姐,我才能活下来,有了今天!冯秀才,我恨我当初太实心眼,在冯家不争不吵,心甘情愿为奴做婢,只为能助你读书上进,却害得我女儿跟着吃苦受委屈!但我不后悔嫁给你,千辛万苦,换来三个乖女儿,我值了!而你,根本没有资格做我女儿的父亲!不说从小到大你不曾教养她们,就凭张家那件事,你一个做父亲的,哪怕出面说几句话,锦绣也不至于血洒当场险些没命!还有刚才,锦绣她做了什么?她不过是和表弟们有事商议,进屋坐着喝茶说话,这是亲戚间最正常的礼节,你却大吵大嚷,还说锦绣毁了你冯家姑娘的名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看倒是你想要污蔑毁损我宝贝女儿的名节!冯秀才,你要见官是吗?好啊,我跟你去!现在就去,立马套车上县城!我也要告状,一百记杀威棍算个啥?我不怕!”
冯进震惊地看着田氏,这是田氏?那愚蠢村妇不是凡事隐忍、逆来顺受的么?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强硬了?
锦玉和锦云扑上来,左右抱住田氏,锦云哭着说道:“娘,娘不要去!一百个杀威棍,娘受不住的!”
西厢门“哗”一声开了,锦绣走出来,板着脸说:“吵什么啊?我和表兄弟在看合约,正商讨着呢,再吵得我头晕,分了神,那丢掉的可是自家人的利益!”
田大姨和田氏一听,忙同声道:“不吵了不吵了,这就没事了!”
锦绣问:“刚才你们说什么杀威棍?”
锦云回答:“爹要去衙门告我们,娘说娘也要去告状。爹是秀才,他不用挨棍子,娘是平民,进衙门要先挨一百杀威棍!”
“我当什么事儿呢!”锦绣切了一声,从袖袋里掏出个荷包递给田氏:“娘,你想告谁尽管告去,不用怕杀威棍,大夏朝律法有规定:银子可抵消杀威棍!这里边是银票,不仅能抵消杀威棍,还足够你请三五个讼师,你都不必抛头露面上公堂,就能把官司打下来!”
锦绣看都不看冯进一眼,说完复又转身回屋关上房门,而院子里,当真就再没有发出吵闹声!
余氏早去了厨房看灶火蒸窝头,田大姨是怕惊扰了屋里几个人商谈事情,也不管什么官司不官司的,拉了田氏离开,田氏让两个女孩看着冯进,父女三人平时就不常见面,双方都感觉陌生,自然是吵不起来,大眼瞪小眼而已。
冯进刚才听到锦绣说什么合约、商讨、利益,心里暗暗惊讶,冯老爷子告诉过他,锦绣在经历了张家退亲并险些殒命之后,如今的运气好得不得了,他以为父亲说的运气就是姐妹几个上山采摘到猴头菇和松茸,多赚得几两银子罢了,却没想到,锦绣竟然有本事伙同她表兄弟们运营经济!那合约和利益,她一个女孩子家,真的能懂吗?
还有刚才锦绣递荷包给田氏,让田氏放心上衙门打官司,那气势凌人的言语,那一副傲慢派头,哪里像是乡村长大的野丫头?分明是个极有见识气度不凡的……城里有钱人家小姐也不过如此!
冯进被自己这个想法弄得心里一沉,他抬眼看看东厢房,有心上前去敲门,问问锦绣要不要他帮着看看合约,谁知刚迈动步子,锦玉和锦云就双双拦在他面前,也不说话,只是不让他近房门。
冯进瞪着锦玉锦云,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这两个女儿虽然穿着细麻布衣裳,模样儿却生得极好:小脸粉里透红,肌肤细腻柔嫩,眉眼精致,顾盼有神,犹如黑缎般的头发柔润干净,梳得整整齐齐,用彩色发带扎成漂亮可爱的辫子,细细打量之下,觉着自家小女儿竟比南溪村王员外的小孙女还要漂亮出彩!
王员外家小孙女喜欢和冯玉文玩耍,王员外对那小孙女极其宠爱,有求必应,为了让小孙女也能进学和冯玉文同桌读书,给南溪村学馆捐了不少银子,所以冯进对那女孩儿印像挺深的。
王员外的小孙女八岁,锦云也八岁,可人家能进学馆读书,锦云……
冯进伸手想摸摸锦云的小脑袋,锦云头一偏避开,锦玉也跟着退后半步,像避瘟神般。
冯进恼了,心里刚刚萌生的一点父爱柔情瞬间消散,拂袖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站住,想了想,打算踅往西边去看看田氏正在建造的新屋,锦玉却从后头追来,将一个竹篮子塞进他怀里,说道:
“上次我们姐妹三人去到南溪村,实在太饿了才抢你家的肉包子吃,这里边是二十个白面窝窝头,外加两斤猪肉,够还你四个肉包子了!只请你,以后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姐妹曾经在你家抢食!”
锦玉说完就跑回院里,又将院栅门关上。
冯进抱着个篮子在那里呆站半天,一张脸被篮子里热气腾腾的窝头熏得红通通的,他没去看田氏的新屋,也没有硬气地把那一篮子窝头放下——冯家的伙食实在太难吃,在家住了三晚,顿顿吃灰糊糊和灰黑色的窝头,冯大秀才真心受不了了!
快走到冯家的时候,冯进才省起他这次去找锦绣的目的——爹想吃的秋梨膏和猴头菇,没拿到!
☆、第四十六章 冯大秀才
冯进带回的一篮子好吃食,不能冲淡冯老爷子的失望之意,他想要的,是锦绣和锦玉两个能干的孙女儿重新回到冯家来啊!
屋里冯老爷子不肯吃药,捶着床板叹气流泪,屋外,冯家女人孩子们一边吃着冯进带回来的白面窝头,一边吱吱喳喳吵闹着,刘氏不停地问弟妹和孩子们咋不回家来探望生病的老爷子?虽说大伯是兼祧两房,可老爷子是大伯的亲爹啊,难不成冯玉文和冯玉娇不是大伯生的?小梁氏做了大二房的媳妇儿,就不应该服侍一下大房的老爷子吗?
被刘氏这么一撩拔,冯枣花冯桃花冯柳花姐妹就跟着数落起小梁氏的不是来,而冯梁氏索性站到院子里,拍着手掌大骂小梁氏忘恩负义,过黄河丢拐棍,如今光知道在外边享福,都不管家里老人的死活了……
冯进迫不得已,摸了摸袖袋里仅剩的四五粒银角子,留下一粒,其余的全部掏给冯梁氏,说是给父亲买点好吃的,总算令得冯梁氏暂时停嘴不骂。
冯进烦不胜烦,才刚在田氏母女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回来还要面对这乱糟糟的冯家,他一刻都不愿再待下去了!
就着端上来的肉汤,胡乱吃了两个白面窝头,跟冯老爷子说声学馆催他回去授课,也不等冯老爷子答应,急急忙忙出门,赶快步行离开东山村!
他怕再迟一步,又会被冯梁氏尖声大叫着追过来,老二冯贵死了,他现在是冯家唯一的儿子,父亲尚在病中他就离家,被乡邻们传说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现在身份不同了,秀才啊,明年秋天要下场子挣功名的!
脑子忽地回响起刚才刘氏说的话:感情还以为这家里有田氏在么?田氏自然是能干的,可人家早走了,再不为你们小长房顶事儿!
冯进心底泛起一点酸意:没错儿,他曾经是大房小长房的主心骨,有妻有女,可如今,田氏走了,女儿没了,小长房形同虚设!
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呢?父亲当初是怎么想的?竟然听从冯梁氏那蠢妇的挑拨,让自己跟田氏和离,还把女儿都给赶出冯家!
午后的原野空旷而苍凉,秋风一阵紧似一阵,吹在脸上微微有点痛,冯进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慢慢回想田氏在冯家时的情形:这么多年,田氏带着女儿们支撑小长房,冯家就从没像现在这样乱过,而家里有点什么事情,都有田氏操心,根本不用他奔波忙碌,急赶着跑回来照看处置!
冯进闭闭眼,开始为他那空了巢的小长房心痛,也为一时冲动离妻析女而后悔!
冯大秀才就这么边走边叹气,带着那么几分失意幽怨走到方石镇,他也没想要去镇集逛逛,只沿着镇外道路直直往南溪村走,却在镇口遇见了冯枣花的丈夫铁头。
可巧铁姑爷这两天财运不错,进赌坊每场都赢得几个小钱,今儿正打算去小酒馆里叫两碟好菜抿两杯,一瞧这是大舅哥啊,立马热情地拉了冯进,要请大舅哥喝酒,若是放在平时冯进哪会看得上铁头?但今天他心里不舒畅,真的想喝两杯酒消消郁气,仓促间也找不到别的知己好友,好歹铁头是个认识的人,那就跟着去了。
却不料这一喝,就喝到了日头西坠,铁头酒量比冯进好,喝得也多,却是先喝醉了,嘟嚷着要上茅房,这一去就不回来了,怕是跌进茅坑也未可知。
小酒馆伙计只管冯进要酒钱,冯进又气又恼,只得把袖笼里唯一的银角子掏出来付了酒钱。
这样就没钱雇牛车回南溪村了,冯进乘着**分醉意,在暮色中跌跌撞撞赶路,入夜的秋风愈发清冷有劲,吹得冯进瑟瑟发抖,过石桥的时候没撑住,竟让风吹得踉跄几步,一头栽下石桥,噗通跌进河水里去了!
也是冯进命大,刚好附近村庄饮水的老井就在河边,有个年轻男人过来挑水看见他从桥上栽下来,便守着他冒出水面,然后把扁担伸出去给他,将他拉上了岸。
命是没丢掉,但冯进受了惊吓,再让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