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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4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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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厌,是我识人不明,不能怪君礼。我到了青州之后,一年半载便会告老请致仕,所以你日后回去鄯州,就告诉君礼他不用放在心上。朝中风云变幻莫测,我从前封公拜相,如今儿孙绕膝,能颐养天年已经知足,没有什么遗憾了。”

    见萧嵩对此次池鱼之殃并未怨天尤人,张兴倒也如释重负,可接下来萧嵩甚至兴致勃勃地和自己讨论起了道家典籍,服饵养生,他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又盘桓了一会儿就赶紧告辞溜之大吉。可出了萧家,他就不禁感到心中沉甸甸的。

    天子穷究牛仙童,兴许是因为心中愤怒,于是打算揪出所有与其有涉的人来,然后杀一儆百,可到了具体执行的时候,却因为有些人一己之私,渐渐就变了味。长此以往,但凡兴一次大案,恐怕就要倒下一批人,朝中岂不是要人人自危?

    今日时辰不早,张兴只去了宋萧两家,就折返回了宇文家。才刚到门口,他就见有一行人也往这边来了,不禁驻足等候了片刻。果不其然,那带着一二十随从的人也是在宇文家门口停了下来,头前那五十出头的老者若有所思打量了他片刻,随即其身边一个随从就下马上了前来。

    “我家主人是户部韦侍郎,敢问这位郎君是……”

    是韦济?宇文融当年当红的时候,曾经举荐过自己母家的亲戚,韦济便是其一。

    张兴连忙报名行礼见过,韦济眼睛一亮,当即就欣然下马随张兴入内。走在那甬道上,他仿佛不经意地问了张兴一些陇右风情,继而突然轻声说道:“就在今天,朔方河东节度使信安王李祎因为曾经和武温昚互通书信,多有交接,圣人一怒之下,贬其衢州刺史,朔方节度使要出缺了。政事堂李相国建言朔方之地正当抵御北狄之要,需要稳重之人前去镇守,举荐了你的恩主,陇右杜君礼。”

    这个消息是张兴之前从未想到的。他在大吃一惊的同时,心底生出了深深的忧虑。可韦济之后见堂妹韦夫人时,却绝口不提此事。直到张兴代韦夫人又送了韦济出来时,他终于忍不住问道:“韦户部,杜大帅在陇右还不到三年,很多事情还只是刚刚上手,而朔方乃防范突厥之要镇,更何况如今突厥骤然换了新主,内乱频繁,常有小股兵马扰边,不比陇右正一片太平,李相国怎会突然举荐了杜大帅?”

    “因为李相国说,陇右讨击副使兼都知兵马使,临洮军正将王忠嗣,在河陇一带威名赫赫,可使其检校鄯州都督,然后让河西节度使牛仙客兼知河西陇右二节度,待王忠嗣足以镇守一方时,再让王忠嗣挑起那担子来。这样,杜君礼想必也能够安然离开陇右。至于朔方,信安王经营多年,骄兵悍将刺头无数,而杜君礼对于节制将卒兵马极其有经验,如今陇右人人服膺,如若调去朔方,一定也能够马到功成。”

    听到李林甫这样详尽的理由和完善的措置,张兴忍不住一颗心渐渐沉到了底。怪不得杜士仪一直都如此忌惮李林甫,此人简直是揣摩上心的绝顶高手!

    果然,还不等他继续问下去,韦济便叹了口气道:“张相国和裴相国原本都觉得朔方乃关中北部屏障,根本之地,可因为李相国这番说辞,最终都赞同了。此事虽还不曾彻底定下,但有七八分准。杜君礼从前对宇文融曾雪中送炭,我倍觉惭愧,如今既然知道了此事,就告诉你一声,你让他有个预备吧。”

    韦济借着和韦夫人的关系到这里来,原本就是想暗示韦夫人给尚在鄯州的宇文审送个信,如今既然见着张兴这个宇文氏佳婿,而且又是杜士仪心腹的人,那就更好了。他颇有文名,而且为人处事相当低调,和李林甫也一直保持着不错的私交,所以在通风报信之后,他也没有多做停留,须臾就消失在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中。而张兴目视着韦济远去的背影,紧急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辰,最终对门卒嘱咐了一句,说是今夜自己未必会回来后就匆匆出了门。

    他从鄯州出发之前杜士仪曾经嘱咐过,若是事关重大,那么就去安国女道士观!

    可赶在闭门鼓擂响时进了正平坊时,他却陡然想起自己来得太急,备好的礼物全都还在宇文宅。凭借他的官位,又和玉真公主不怎么熟悉,哪里好就这样空着手上门,可眼下已经是夜禁时分了,里坊内固然不会太过严格地限制走动,可很多小店早已关门大吉,他东兜西转找了好一会儿,最后只能在一家小酒肆买了一瓮酒,尴尬不已地来到了安国女道士观前叩门。

    出来应门的是一个年老女冠,张兴报名说求见玉真公主时,她便摇摇头道:“观主今日进宫去了,说是要耽搁几日方才回来。”

    得知玉真公主竟是不在,张兴顿时大失所望。可他谢了一声,刚刚抱着酒瓮转身要走,那女冠突然问道:“对了,这位郎君刚刚说曾任陇右节度掌书记?观主曾经吩咐过,若是陇右来人,倘若愿意,可以去见固安公主。观主不在,贵主却在。”

    这最后一句话形同绕口令,但张兴却听明白了,不禁心中一动。他对于固安公主不算很了解,但却知道杜士仪应是和固安公主有些关联。杜士仪当初刚刚进士及第观风北地时,去过奚王牙帐,和固安公主一块退过奚族三部,后来固安公主定居云州,不久后杜士仪出为云州长史,又在同城共事过一段时间。不论如何,眼下这个消息都得先与人商量,而后送信去鄯州,故而他连忙转身说道:“观主不在,那我就拜见贵主吧。来时大帅也曾经嘱咐过我,问两位贵主安好。”

    问安好……你就带着一瓮酒来?

    那女冠在安国女道士观见惯了各路权贵,张兴人固然仪表堂堂,可这抱着一瓮酒着实不像话,虽则女冠不禁酒,可拿着这当成礼物来拜客,那就怎么想怎么奇怪了。直到她吩咐张兴稍等,自己先行通报了进去,不多时见那位固安公主身边最得用的侍婢,地位和霍清几乎等同的张耀亲自迎了出来,她方才信了此人还真的是来拜客的。看着张兴随张耀一路入内,她忍不住暗自嘟囔了起来。

    “那是什么酒?荥阳土窟春?剑南烧春?还是什么梨花白之类的御酒?”

    固安公主并不知道张兴这就已经到洛阳了,可眼见得夜禁时分他竟是来求见,她就明白定然是出了什么大事。所以,发现张兴抱着一瓮酒,她也生出了和那看门女冠一样的疑问,直到张兴行过礼后尴尬地解说,因为来得太急,只能在正平坊一家酒肆中随便买了一瓮酒作为礼物,她方才笑了起来。

    “幸好我和观主都是不挑理的,否则你哪进得了这门。好了,有话直说,我知道你必有要事。”

    即便有些心理准备,可当张兴把韦济转告的那个消息禀告了之后,就只见固安公主竟是霍然起身,面上赫然又惊又怒。

    “竟有此事!我真是大意了,机关算尽,没想到却让那李林甫钻了大空子!”

    这短短几句话,却泄露了太多太多内情,张兴在心中咯噔一下的同时,看固安公主的眼光也和此前再不相同。果然,固安公主须臾缓缓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睛,不闪不避地说:“你应该也看出来听出来了。不错,如今鲜于仲通入朝,鄯州进奏院看上去又没人主持了,实则我就是代君礼坐镇两京的中枢。你是君礼的肱股腹心,所以我也不瞒你。你得知此事立刻来见我,做得很对。”

    果然!张兴暗自倒吸一口凉气,暗自佩服杜士仪未雨绸缪的同时,也不禁对杜士仪和固安公主的关系起了十分的好奇。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只听固安公主笑了一声:“你也不用想歪了,早在当初君礼和我在奚王牙帐同舟共济退了奚族三部的兵马之后,他便一直叫我一声阿姊。”

    “不敢不敢。”张兴赶紧咳嗽一声岔开了话题,“那贵主看来,此事应当如何?”

    “让牛仙客兼知河西陇右二节度,王忠嗣资历不够,所以暂时只让他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待异日再挑陇右节度的担子,不得不说,李林甫这一招简直是让人挡无可挡。如今河陇无战事,这样的措置谁也挑不出错处。而且,与其说陛下是因为信安王李祎和武温昚有些什么勾连,而要罢免其朔方河东节度使之职,还不如说是李祎多年掌兵,又是宗室,陛下对他渐渐起了疑忌之心!李祎在朔方经营了多年,麾下将卒不少都是他一手提拔的,朔方节度之职,可以说是比之前陇右节度要难多了。如果此事一定,那这是君礼多年仕途中最最艰险的一次!”

    若是平时,听到固安公主竟然能够如此冷静犀利地分析此中情由,张兴一定会惊叹不已,可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贵主言下之意,木已成舟?”

    “没错,就是木已成舟。”固安公主苦笑一声,但眼睛里须臾便绽放出了犀利的光芒,“但是,朔方乃是防御北狄的重镇,只要君礼能够有所建树,那绝不会逊色于呆在陇右!而且,王忠嗣此人忠肝义胆,兼且有勇有谋,当得起镇守陇右的重任。更何况……”

    固安公主眼神闪烁了一下,暗想幸亏云州那一步暗棋走出去得及时,在突厥牙帐之后,如今已经掩有一块飞地的岳五娘和罗盈,只要互为犄角,那么杜士仪在朔方也许会大有所为!当初收服陇右那批将校,兴许还有人会觉得杜士仪不过是小有手段,那么,收服朔方那批李祎一手提拔起来的骄兵悍将,到时候就没有任何人能够抹杀杜士仪的功劳了。所以,这一次是机遇和风险并存!

    “奇骏,你立时就在我这里代我手书一封给君礼,按照我说的写!”

    洛阳宫仁智殿后的小殿中,李静忠将出使之后的经过禀告了高力士,却没有得到什么有意义的答复,就被遣退了。尽管牛仙童的落马让那些中官仿佛嗅到血腥气的蚊子一样一拥而上,都想在御前脱颖而出,但他知道自己很难有那个机会,因此也没打算去争。然而,回到自己的居处后,却已经早有宦官等候在此,言说武惠妃召见。面对这样一个消息,他只觉得又惊又喜,慌忙赶了过去。

    他固然是靠巴结武惠妃方才有今天的,可武惠妃宠冠后宫如同皇后,他只不过是她用过那些人中的一个而已。

    “拜见惠妃。”

    “嗯,听说你这次吐蕃之行颇有功劳。”武惠妃开门见山地起了个头,见李静忠连忙谦逊,她便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么多年来,你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因为长得丑了些,一直都不得重用。如今我给你一个机会,忠王身边正缺一个掌管内外的内侍,你去吧。”

    忠王?那位毫不起眼的皇三子忠王?

    李静忠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可就在这时候,武惠妃又说出了一句话:“当初王忠嗣被皇甫惟明中伤,在旅舍待罪,结果有人射箭入旅舍,说是不如请忠王调停。这件事一度让陛下大为震怒,闹得沸沸扬扬,王忠嗣和皇甫惟明全都因此左迁,就连我也一度遭了疑忌。回头想想,忠王反倒显得无辜得紧,可若真的他如此无辜,缘何字条上偏偏有他?总而言之,你给我去好好看着忠王,异日事成,我许你内常侍之职!”

    等到三言两语吩咐完,又把李静忠遣退了,武惠妃方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一次虽是折了一个武温昚,可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弥补的实际损失,可李隆基的言行举止却让她不由得心寒。就算她真的成功了,就算寿王真的成了太子入主东宫,就真的不会重蹈如今太子李鸿的覆辙?

    天子薄情,她已经看透了!信安王李祎这次看似是因为武温昚而下台的,可实际上却是因为身为宗室却多年掌兵之故。没见李祎如今尚还在朔方灵州等待新任节度使上任交接,而他心腹的几个大将已经被调到了天南地北?

第822章 文武归心

    兼知朔方河东二节度的信安王李祎,竟被罢官贬斥衢州刺史?而且,李林甫举荐了他杜士仪前往接任朔方节度使?

    当星夜兼程的信使从东都感到鄯州都督府,呈上了固安公主口授大意,张兴执笔的这么一封信时,杜士仪着实意外于这一天翻地覆的巨变。

    他很清楚,倘若不是韦济有感于他当初对宇文融的援手,断然不会把这样的安排和盘托出,而早一日得知这样的消息,他就能早一日有所准备。可不管如何,对于李林甫利用事机以及揣摩上意的本事,他不由得心生寒意。

    他不是没有想过早些把李林甫扳倒,可最初没有恩怨,而且找不到入手点,等有了恩怨之后,他方真正见识了李林甫的手段。此人官职自始至终在他之上,灵巧善媚长袖善舞,天子宠信,惠妃为援,中官们交好,几乎很少露出破绽,就连吏部当初一度出现那种纰漏,天子依旧信李林甫不疑。他离京时还提点过张九龄,可李林甫如今反而有更得圣心的兆头。不得不说,这样一个至死方才给人找到可趁之机的一代权相,和从前他的那些对手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数量级上的!

    杜士仪反反复复看了两遍信,最终方才将其丢到火盆中,眼看其烧成了灰烬,继而就吩咐道:“来人,去临洮军中请王将军来见我。”

    大约半个时辰后,王忠嗣便赶了过来。如今尽管是寒冬,但军中操练并不曾懈怠,尤其那些刚刚编入卒伍不久的新军,王忠嗣更是和南霁云轮流亲自督练,下了不知道多少死力气。因而,进屋之际,王忠嗣的头上热气蒸腾,身上大氅解开一扔上前见礼之后便问道:“大帅找我。”

    杜士仪示意王忠嗣先坐下,这才直言不讳地开口说道:“忠嗣,你心里有个预备,我在陇右是否能呆过这个新年,还未必可知。”

    “什么!”王忠嗣刚刚坐下,此刻就不由得霍然站起身来,“莫非是朝中也有人进谗言,对大帅不利?”

    王忠嗣自己就曾因为一堆子虚乌有的罪名而在京城惶恐待罪,那种滋味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品尝了,此刻自然而然生出了同仇敌忾之心。他本勇武大将,此刻这须发冲冠勃然大怒的样子,足以让胆小的人后退,而杜士仪见状不禁心中感动,当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的断言也太早了些。别激动,被进谗言遭了贬斥的不是我,是朔方河东节度使,信安王李祎。”

    此话一出,王忠嗣顿时愣住了。他能够有今天,一是当年在云州旗开得胜,人生中第一场胜仗给他带来了信心以及天子的信赖;二是而后被萧嵩指名要到了河西,征战连场,而那时候的信安王李祎,也对他极其器重,提携指点不遗余力,放手给他兵马;而三是他遭遇人生中第一次重挫之后,杜士仪上疏极力为他辩解,把他要到了陇右,使得他能够毫无掣肘地练兵布防。可以说,杜士仪、萧嵩、李祎,是他最为敬重的三个人。

    “竟然是信安王……大帅,信安王怎么了?”

    杜士仪将李祎与武温昚有书信往来以及结交之事简短描述了一番,当即就只见王忠嗣眉头倒竖:“这简直是荒谬!武温昚一个连官职都没有的武氏子弟,信安王却是堂堂朔方河东节度使,怎会有什么关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定然是朝中有人疑忌信安王赫赫战功,所以这才进了谗言!”

    “就算是谗言,也要陛下相信才行。”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顿时让王忠嗣呆若木鸡。没错,如果李隆基不信,信安王李祎怎会被贬?遥想自己当初那无奈和惶恐,他不知不觉低下了头,许久方才想到,杜士仪刚刚提到不日就要离开陇右,这怎么突然就拐到了信安王李祎身上了?于是,他立刻打起精神问道:“那大帅离开陇右的事情,莫非与此有关?”

    “信安王李祎从开元十五年至今,节度朔方九年之久,战功彪炳,举世瞩目,如今左迁,朝中李相国荐我前去接任,其中意思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见王忠嗣脸色极其难看,杜士仪便笑了笑说,“不过,也不是没有好消息。你在陇右这三年,稳扎稳打,人望又高,所以届时会由河西节度牛大帅兼知河西陇右二节度,以你检校鄯州都督,兼鄯州刺史,等数年之后,你一定就能独当一面,节度陇右了。”

    王忠嗣今天可谓是货真价实的一日三惊。杜士仪要离开陇右,信安王李祎遭贬,而他很可能留下来镇守鄯州,这连番消息足以让素来老成持重的他消化好一阵子了。他努力平复了激荡的心情,许久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倘使这些事真的不可挽回,那么大帅前往朔方的时候,打算带上少伯达夫这些幕府官么?”

    “回头等消息确切之后,我就会和少伯达夫商量,他们若是愿意,我自然扫席以待,但薛怀杰和陆炳松皆是陇右本地人,更熟悉这里,所以我把人留给你,你也需要两个帮手,段行琛亦然,他这个节度判官离不开。至于霁云,你也先不要告诉他。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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