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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4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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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这时刻,其他军士方才明白,秦大疤缘何竟会一嗓子叫出自己有大用场这样的话来。如果说先头他们还担心暴露那张犹如双刃剑似的底牌,那现在面对生死危机,他们全都豁出去了。一时间,一个个人全都嚷嚷着自己能够戴罪立功,而且必有大用的话来。

    倘若说单单一个秦大疤,杜士仪还要权衡权衡,那么其他五个人也全都这么说,他不由得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他不是孟尝君,不需要什么鸡鸣狗盗之辈,但如今他既然是朔方节度使,那么有些事就一定要问个清楚。于是,他当机立断地说道:“虎牙,先将此人押来东面廊房,我要亲自问他。”

    杜士仪此次又是单身上任,后院依旧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大多数屋子都是空的,这正寝前头的东西廊房亦然。此时此刻,当秦大疤踉踉跄跄被押进来的时候,他还特意快速扫了一眼四周,见桌椅陈设虽然都一尘不染,显见有人打扫,可根本没有什么陈设,他就知道,这位新任朔方节度使的夫人尚未抵达灵州,而且身边也并无嬖宠的传闻是真的。尽管这让他少了某种保命的手段,可也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希望。

    这世上洁身自好的人无非两种,一种是真的清高古板,比如宋璟那种孤臣;一种是为了求名,为了仕途更加顺达。杜士仪这么年轻,怎么也不可能达到宋璟那般境界,那肯定是后者,其飞黄腾达的仕途之路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不要拐弯抹角,说吧!”

    听到杜士仪这句冷淡的话,秦大疤吞了一口唾沫,整理了一下头绪后,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帅,我是灵州本地人,父祖三代都在军中,我从军也已经二十年了。虽说我弓马寻常,武艺稀松,但因为性子活络,上上下下人面很广,所以一来二去,常常被某些军官,甚至于更上一层的将军们差遣了去做一些不方便的事情,比如今天这样的事。所以,这朔方军中的阴私,我着实知道不少。”

    杜士仪事先想过秦大疤为了保命,说不定会攀咬出什么来,可着实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说辞!深感震惊的他面上丝毫不露,右手却不自觉地抓住了凭几,好一会儿方才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哦,所谓的阴私,你不妨随便说两桩出来?”

    “比如说,经略军副将谢智,引以为豪的一次大胜,其实是冒功。他那次说是斩首二百余,其实是边民凑数,他根本就是欺君罔上!”

    即便平日里他看到谢智连气都不敢吭一声,可这时候秦大疤为了活命,早就顾不上诋毁对方的后果了。果然,他看到杜士仪眉头一挑,很感兴趣。于是,他又讨好地说了曹相东等几员朔方经略军中大将的阴私,照旧是真真假假。他还生怕不够数,接下来便开始分说那些小军官的种种阴私,这一次就详尽多了,甚至连哪个偏裨和人通奸,哪家媳妇偷人都说得清清楚楚。末了,他方才小心翼翼地添了一句话。

    “有些事情时日长久,我都记不得了,但我都记录了下来。大帅倘若能够饶我一条命,我愿意将这二十年来积攒的秘密全都献上,助大帅将这朔方经略军上下掌握得严严实实!”

    看着这个满脸都是扭曲讨好笑容的家伙,杜士仪只觉得厌憎至极。然而,他只是眯了眯眼睛,吩咐虎牙将其押下去,再换了其他人来。可是,等到第二个人押上来之后,说出了几乎和秦大疤同样的话,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叫了别人将此人押走,他勾手示意虎牙近前来,在其耳边低声嘱咐了几句话。

    “大帅……”虎牙闻言吃了一惊,见杜士仪脸色坚决,他方才躬身应道,“我知道了!”

    “记住,务必快、准、狠。而且,如果找不到,不论是威吓,利诱还是其他,总之不拘什么手段,一定要在节堂聚将之前给我结束。”

    “是,我这就去见仆固怀恩!”

    剩下来的四个人,杜士仪问归问,心思却早已不在他们身上。听着那如出一辙的阿谀奉承,听着那些拍胸脯打包票的承诺,早已不耐烦的他暗想本以为只是刺头,却没料到是如此的毒瘤!尽管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出了曹相东谢智等人的罪过,可他如果凭着这等卑鄙无耻之徒的出首清洗朔方经略军,岂不是很有可能沦为一个大笑话?

    “大帅,这次支使我们的是经略军裨将吴恩!就是他的从者亲自来找我们的!”

    杜士仪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话,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就哈哈大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见那地上跪着的军士满脸惊惧,却又不敢问自己这是在笑什么,他便摆了摆手吩咐将人带下去,随即才站起身来。

    小人物就是小人物,也许真的握有某些足以让人投鼠忌器的阴私,可终究太过自以为是了些!他敢担保,如果真的去追究那裨将吴恩,方才是遂了人心愿!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当节堂之前第一通聚将鼓响起的时候,杜士仪不禁眉头紧皱。如果能够趁着今日众将济济一堂的时候把这件事情解决,那么自然是最理想不过。否则越是迟一刻,就越是容易造成难以对付的麻烦。可这时候多想无益,他当即大步出了廊房,命人给他取来戎装换上,随即便往节堂赶去。当第二通鼓咚咚咚地响起之际,他终于看到虎牙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大帅,外间仆固怀恩不负重任!但刚刚得到消息,说是谢智已经给曹相东送信,道是骨颉利大军已然进发。”

    “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杜士仪先是大吃一惊,想起此时此刻的情势,他终于下了决心,“这样,你接手东西后,如此这般……”

    见虎牙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他长舒一口气,欣然笑道:“再有就是,将那六个害群之马绑了,听我传令押进来!”

    “是!”虎牙连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匆匆而去。

    得知万事就绪,只欠东风,杜士仪再一次整理了一下衣着仪容,在几个牙兵的随侍下来到了节堂前。

    这一刻,就只见节堂中众将屹立,放眼看去,一片雄肃。

第847章 杖杀示众

    一转眼间,杜士仪上任朔方节度使已经差不多一个半月有余了。尽管这次算得上是被逼上梁山,可他素来的宗旨就是但凡做就要做到最好,故而上任以来说是殚精竭虑也不为过——从最初打动李祎,又通过惩处叶文钧,换得李祎重用的那批文官归心,而后又在别有用心的胡酋身上做文章,打算另辟蹊径重用自己看重的人。然而,今天这场突发事件,却给他敲响了警钟。

    此时此刻,他环视节堂上的诸将,虽见人人军礼参见看似恭恭敬敬,可他更明白,这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在最初沉默片刻之后,他方才用缓慢的语调开口说道:“想来今日朔方军中发放饷米,其中都发生了什么事,各位都应该心知肚明。”

    曹相东之前召集了所有偏裨将校,打算尽快解决这件事,却不想被郭子仪拦住,这会儿又听到杜士仪如此说,他当即第一个开口应道:“大帅所言,是有军士在放饷米之际聚众闹事?事发之后,我立时带人赶到,却被先锋使郭子仪拦在了外头。虽则他口口声声说是大帅军令,但想来兹事体大,事情又是发生在经略军中,大帅理应不会把我等这些当事将领阻隔于外才是!”

    杜士仪一边听一边打量了一眼左下首侍立的郭子仪,见其仿佛没听出曹相东告刁状似的,照旧眼观鼻鼻观心面色纹丝不动,他不禁暗叹一声果不愧善始善终郭汾阳,随即便说道:“曹将军既然提到子仪,我也有话要对诸位说。郭子仪制举及第,履立军功,兼且智勇兼备,即日起,以郭子仪为朔方节度先锋使,我已奏其为左卫郎将。”

    这不是商量,只是知会,一时间下头顿时传来了嗡嗡嗡的议论声,但须臾即止。别说其他将校偏裨,就连郭子仪自己都为之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这么多年了,现如今又不是战时,杜士仪这位新任朔方节帅竟然如此器重于他!

    注意到曹相东那张瞬间阴霾重重,而后又没事人一般的脸,杜士仪这才气定神闲地说道:“至于曹将军刚刚所言,我让子仪将各位隔绝在外,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避嫌!因为就是各位被堵在外头的时候,我已然查明,竟有宵小之辈自己将霉米带进关领饷米之处意图闹事,简直是闻所未闻,其心可诛!”

    杜士仪终于明明白白说出了这么一件事,一时节堂之中自然而然一片静寂。即便是站在最前头的曹相东早就料到很可能会落得这么一个状况,此刻也唯有在心中庆幸联络那些军士的从者并不是自己人,而是一个裨将手下贪图钱财的家伙。可是,杜士仪接下来说出的一番话,却让他又惊又怒,脸上亦是情不自禁为之变色。

    “若只是宵小之辈也就罢了,可我刚刚方才又得知,这几个害群之马在经略军中横行,并非一天两天,一月两月,甚至并非一年两年!”杜士仪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重重一掌拍在案头,“而军中将校偏裨于此辈熟视无睹,甚至多有容忍,于是他们多年在军中,亲朋故旧盘根错节,兼且能说会闹,平日所求又不是什么大事,再加上关键时刻还能冲杀在前,为人办些卑鄙无耻的勾当!就如同此次,据这几人供述,便是有人支使他们这么做的!”

    谁都以为杜士仪杀人立威也就罢了,却都没想到他竟然会直接揭开背后有人这一点。而他们更惊诧的还在后头,随着杜士仪轻轻击掌,众人就只见他身边几乎形影不离的侍卫虎牙用条盘将厚厚一沓卷宗捧了上来,恭恭敬敬放在了案头。杜士仪随手抽出其中一份卷宗就这么往地上一扔,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刚刚我所说的,是这几个害群之马的一面之词,而仆固怀恩奉我之命,从他们家中更是查抄出了这些匪夷所思的东西。各位可想知道这是什么?”

    郭子仪隐约听说过军中某种传闻,此刻心中微微一动,再看在场众人除却曹相东尚能保持镇定自若之外,余者竟有不少面如土色,他登时醒悟到,一直当成笑话听的那个传闻,竟然是真的!而且,他也没想到,杜士仪的动作竟然这么快,自己去传令这才多久,仆固怀恩竟是把这些人家底都抄了出来!

    “看大家的样子,应该是都想到了。”杜士仪微微一笑,但那笑容中却流露出了深深的寒意,“这些刺头能够横行,是因为他们某些腌臜事情做多了,于是自然而然就捏着上上下下诸多把柄,于是不但可以挟制偏裨,而且可以傲视将校!故而军中横着走,将卒皆如狗!这些卷宗是什么?就是他们记录这些年来过手或是探知的种种阴私,故而他们名义上不过一介小卒,家中却是华屋美室,姬妾如云!”

    杜士仪不知道信安王李祎当初是否有察觉这样的暗流,但想想李祎一大把年纪了,很大的功夫还得放在要提防天子的疑心,别人的明枪暗箭上,没有节外生枝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等人既然是犯在他手里,他自是绝对不会就此放过。声色俱厉铄到这里,他就把一桌子的案卷信手一推,眼见得这些东西滚落一地,他方才沉声喝道:“将人全都押进来!”

    外头看守这些刺头的,正是之前因怀疑饷米霉变聚拢来,差点闹出大事的那些士卒。杜士仪留下张兴坐镇,将人交给他们看押,一时众人都觉得受到了重视。此刻推推搡搡把人押进来的十几个士卒见满堂都是大将,行过礼后都屏气息声不敢抬头,紧跟着就听到砰地一声,不觉都吓了一跳。

    “不过如此几个腌臜货色,竟是逍遥法外十数年之久!这里是何处?是大唐朔方灵州都督府的节堂!今日便将这些狗鼠辈全数斩首,以谢朔方诸军之中的英灵!来人,将他们推出去斩讫报来!”

    那些被揭穿的军中刺头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挨上一顿重重军法就能了事,听到竟是真要没命,这才一个个慌了,急忙高声求饶。眼见杜士仪毫不理睬,顿时有人高喝了一个将领的名字,杜士仪见被叫到的那人瞬间色变,当即怒喝道:“堵上他们的臭嘴!”

    旁边军士慌忙七手八脚下手之际,这几人几乎一口气把堂上将校偏裨的名字都给叫遍了,等堵上嘴后仍是呜呜啊啊地挣扎不休。这时候,杜士仪方才冷冷说道:“死到临头,还想借着昔日积攒的这些秘密为祸军中?尔等所藏之物全都在这里,也教你们死个明白!既然尔等如此冥顽不灵,那也不用污了朔方勇士们的刀子,将他们拖出节堂之外,杖杀示众,以儆效尤!”

    听得竟是杖杀,节堂上将卒不禁全都为之股栗。而虎牙看了一眼杜士仪神情,立时上前去代替了张兴,将这些人押出节堂之外,随即便命人去预备刑凳刑杖等等。待到外头那刑杖落下的凌厉风声此起彼伏传来,堂上众将之中,额上汗珠不断滚落下来的竟不在少数。就连自始至终强自镇定的曹相东,此时此刻竟也是额头上油腻腻一片。

    “抬头三尺有神明,凡事不循正道,却要用这些小人从事,事后遭人挟制,自然是咎由自取!这些东西仆固怀恩刚刚取来,堆积此处,我却也来不及看,按我本意,自是就地封存呈送陛下听候圣裁。”见众将一片面如土色,杜士仪便止口不言。须臾,外间那行刑声音之中,竟是又传来了一声急报。

    “报大帅,经略军副将谢将军传来急报,突厥左杀骨颉利兵马犯境!”

    听到这里,杜士仪一摆手后便冷冷说道:“然则如今既是战时,士气为先,军心为重!奇骏,于我立时将这些东西当众焚毁,免得大家心里惦记!”

    张兴早知道杜士仪的决定,至于经略军副将谢智的急报,只是一个契机。他立时将这些卷宗检视集中了起来,当众放入了从者搬来的一个火盆中,随即打起了火石。眼见得跳动的火苗吞噬了其中的东西,他方才一言不发退回了杜士仪身侧,耳朵却听着外间那不绝于耳的刑杖着肉声以及痛苦的呜咽声。他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同情,反而暗叹了一声咎由自取。可对于杜士仪焚毁证物的举动,他却不免有些担忧。

    杜士仪本就在朝中招人忌,若是此举再被人逮住说三道四,君王再心念一转,恐怕说不好下场如何!

    “如果有人担心没烧干净,抑或是哪里还留着一两份,我只想说一句。知道自己从前做过那些或可笑,或卑劣,或荒唐的事情,今后也能够有个警醒!诸位趁早给我记住一句话,无论挟恩还是挟过,妄图辖制于人的,从来就没有好下场,节堂前那些狗鼠辈就是榜样!”

    当杜士仪留了曹相东等几员大将,其他偏裨将校心情复杂退出节堂之际,就只见外间刑凳上已经有人被拖了出去,分明已然毙命。还有奄奄一息的人在血迹斑斑的刑杖下苦苦挣扎。尽管军中动用军法的时候,他们也不是没有看过,可这等不计数目只是要把人打死的杖杀却着实罕见,更何况是一次六人!

    这一刻,往日不少人挂在嘴边的小杜二字,竟是犹如噎在喉咙口一般哽得难受。

    关键时刻,杜士仪真敢下手!

第848章 请缨上阵

    偌大的节堂中须臾就只剩下了寥寥数人。尽管杜士仪已经不再提刚刚的事情,可外间刑杖之下还有人没死,那些动静顺着敞开的大门传入节堂之中,自然而然给某些人造成了巨大压力。可杜士仪却仿佛不知道似的,示意众将到节堂左上角的沙盘前站定,根据谢智刚刚传来的战报,就此在沙盘上做出了种种标记。

    自从他在陇右让人制作了这东西之后,还把匠人送给了河西节度使牛仙客,牛仙客从善如流地制作了一方河西沙盘,旋即又推荐给了李祎。所以,这样的沙盘因为方便直观,竟已经在大唐各大方镇流行了起来。但可以说,朔方这一具沙盘囊括最大,因为其不但包括了关内道的诸多州县,还有突厥和铁勒诸部的属地,山川河流沙漠皆在其中,让人一目了然。

    而此时此刻,跟在杜士仪身后的除却郭子仪,还有仆固怀恩。仆固怀恩新到朔方,本是个无名之辈,但因为今天的事情已经彻底出了名,谁都知道他是世袭金微都督长子,刚刚应父命从军,显然,杜士仪对其赏识有加,否则也不会连查抄那几个刺头家中的事情也都交给了他。

    即便如此,曹相东只是在最初打量了此人一眼,就毫不关注地收回了目光,聚精会神只论战事。这一次的较量既然他已经输了,若是谢智那儿再出什么纰漏,他这个经略军正将也就当到了头!

    “突厥左杀骨颉利此次出兵号称三万人,可水分很大,据我估计,绝对不会超过一万五千,甚至可能只有一万之众。因为如今的登利可汗受挟于左杀右杀这两位叔父,而附庸突厥的葛逻禄回纥拔悉密诸部亦是实力非同小可,故而左杀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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