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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打了败仗,那么,臣甘愿受到陛下的任何处罚!”
这番话说得李隆基心花怒放,一时再不提让安禄山尽快回去之事。有了天子的首肯,安禄山便放心地在长安城中继续停留,大把大把的钱抛下去结交公卿,一直逗留到了正月末。凭着他那张憨肥的脸以及谦恭的态度,再加上正得圣宠的地位,恰是无往不利。
而侯希逸到了长安之后,除了暗地里悄悄和赤毕见了一面,其他时候都是跟着安禄山东奔西走,绝不抢主将的风头。这样的绝佳表现让安禄山极其满意,离京的这一天,得了天子丰厚赏赉的他一上自己那匹高大的坐骑,就对侯希逸说道:“希逸,你比我小一岁,以后不妨就把我当成兄长,只要有我在一天,我都绝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有大帅这句话,我就心安了!”侯希逸笑容满面,想到此来长安的现实,心底却是嗤笑不已。
这就是大唐的帝都,君临天下的天子,处理朝政的群臣,被一介胡儿玩弄于掌心,简直可笑之极!
身为节度使,安禄山在平卢时每逢出行必定亲兵开道,前呼后拥,但在长安城内却绝不会和那些宰辅公卿比排场。直到如今出城,他方才摆足了仪仗。这却不是为了别的,正是为了让自己给长安城的官民百姓留下深刻印象。为了引人瞩目,他特意选择了长安城中最宽阔的朱雀大街出城,可眼看明德门快到时,他突然只听得前边开道的仪仗人马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当即眉头大皱。
“大帅,是朔方节度使杜大帅的夫人携子回长安,我们出城他们进城,正好对上了。”
“原来是太原郡夫人回长安了。”安禄山脸上恼意尽去,随即便爽快地说道,“杜大帅乃是我的前辈,来人,让路,请太原郡夫人和二位公子先过。”
进长安却路遇安禄山回平卢,王容也不禁大感巧合。她正要吩咐前头的护卫让路,却已经有人回来报信,说是安禄山让路由他们先行。听到这样的话,她沉吟片刻,当即叫来车旁的杜广元,沉声说道:“广元,你亲自去一趟,对安大帅说,他乃平卢节帅,国之大将,我等不过妇孺,自当让其先走。平卢安危均系之于安大帅一身,他的行程耽误不得,让他千万不要推辞。”
如果换成从前,杜广元必然会满心不乐意。可是,自从正旦回到灵州后呆的那半个多月,他终于成长了许多,此刻应喏一声后拨马便走。等见到前头的平卢那一行人,他发现旌旗招展,兵强马壮,不禁有些期待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是何模样。可当最终见到人时,他一见对方竟是个大胖子,登时大吃一惊,好容易才没在脸上露出来。尽管自己的父亲和安禄山官职相当,爵位散官甚至还有过之,但他还是恭敬有礼地将母亲的话转述了一遍。
“太原郡夫人这样客气,我要是不听,就反而显得我太不恭敬了。”安禄山亲切地冲着杜广元点了点头,又慨然说道,“当初若非因缘巧合,我险些在令尊杜大帅麾下效力,也算是和小将军颇有缘分。今日初见,我没什么好送的,这幽燕马和朔方马又有所不同,就送一匹给小将军!”
让人牵来一匹马后,安禄山又沉声喝道:“传令下去,立刻出城,过太原郡夫人车马一行时,记得道一声谢!”
杜广元还来不及推辞,就只见安禄山这一行人马快速通过,路过母亲的车时,果然齐刷刷道了一声谢。以至于他策马回到母亲的车旁边时,将安禄山和自己交谈的话一一复述之后,又忍不住低声说道:“想不到平卢兵马亦是如此训练有素。”
“天下边镇,全都是正处久战之地,怎么可能差到哪去?”王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着刚刚自己看到,只落后安禄山一个马身的中年人。
她当年在云州,杜士仪左右文武无不熟识,那分明是侯希逸!
而出了长安城上了官道后不久,安禄山方才示意前后兵马暂停,看着身边的侯希逸道:“记得你是杜大帅旧部,怎见着太原郡夫人却不上前问候一声。”
“那是从前的事了。”侯希逸丝毫不动声色,脸上甚至流露出了几分愤懑,“杜大帅是曾经对我有过知遇之恩,可他自己平步青云,一任陇右节帅,一任朔方节帅,当年云州旧部又有几个好下场?走的走,散的散,左迁的左迁,就连唯一一个曾经被杜大帅调于麾下的南霁云,撞在盖嘉运手里,竟是连累降职。我既然已经从了大帅,昔日过去的事情就不想再提了。”
见侯希逸这样鲜明的态度,安禄山不禁心中大为欣喜。侯希逸从云州守捉使后的仕途经历他早就查了个清清楚楚,确实如其所说,杜士仪应该并未出力。所以,他跟着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随即就亲切有加地在侯希逸肩膀上拍了拍。
“你不愿意就算了,我可不会如杜大帅这样不顾部属!走,咱们回平卢,这长安虽说富贵,可成天装孙子,装得我也受不了了!”
侯希逸巴不得安禄山少提杜士仪,哪怕没太多人听见,他也不想在背后说杜士仪太多坏话。于是,他顺势岔开话题道:“大帅哪里是真的一直装孙子,昨天进宫陛辞的时候,不是还在陛下面前给人狠狠告了某些人一状?”
“那是当然。”安禄山狡黠地一笑,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凶光,“谁让右相老大人亲自发过话,那家伙又比左相更加不把我放在眼里?能让某些人吃个亏,也就没人会把我安禄山当成任人揉捏的面团了!”
第972章 一弊动全身
工部督造,民夫数百日夜营建,故而当王容和杜广元杜幼麟来到宣阳坊那座富丽堂皇的杜宅之前时,全都愣神了片刻。
这何止比他们当初的旧居扩大了一倍,简直是三四倍都不止!
之前在路上王容就派了干将打前站,此时此刻,这位精明干练的青年等女主人下车之后,就立刻上前沉声说道:“夫人,据工部官员透露,这杜宅是去年十月就完工的,比从前扩建了三倍,因为当年的房子不少都老旧了,于是都推倒重建过,现如今一共有各式各样的屋舍不下一百间,后头的花园也经过了扩建。说是原本规制还会更大一些,但因为后头便是信成公主府,所以方才只修到了公主府后墙为止。”
即便还未彻底走遍这座偌大的宅邸,但只从干将这寥寥几句话中,王容便意识到这座敕建的宅子花了多少钱。杜士仪和她攒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私房,足可以建造很多富丽堂皇的广厦豪宅,可他们谁都不想太张扬,结果如今却逃不过天子自以为体恤的这一手。于是,她微微一颔首,当即率先进了正门。
朔方节度使府身为官府,讲究的是威严肃穆,所有建筑都以这一目标为准,而杜士仪对于修缮并不热衷,原定于今年才会进行上任以来第二次的节度使府大修,但却不扩规制,只是修修补补。所以,这样簇新的豪宅,杜广元只觉得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亭台楼阁,这些精致而富丽的建筑也就罢了,可是,院墙、台阶、砖瓦、甬道,这些细节之处也无不见用心,这就很难得了。
而厨房、仓库、马厩,就连这些主人们不太会踏足的地方,全都是整洁而亮丽,马厩中甚至还养着三四十匹供主人仆从骑乘的马!
面对这情景,杜幼麟终于忍不住讷讷问道:“阿娘,家里从前养过这么多马?”
杜宅从前顶多只备着十几匹马以供骑乘,倒是在通衢官道上仿造驿站的规制,可以在那些看似是客舍的地方换马继续前行,哪里会在明面上招摇?
王容一边想一边看了干将一眼,后者立时低声说道:“夫人,听说是陛下慨然从宫中马厩赏赐了御马八匹。此外,则是工部官员说,扩建时邻宅主人赴外任,所以将马厩中的马悉数都低价转让了。因为在陛下拨付的款项之内,故而就都留了下来。”
这样油水丰厚的事情,主管官员自己揩油还来不及,怎会大手笔地转赠?不过是看着杜士仪如今正得圣眷,故而顺手人情送了当成礼物,仅此而已。
轻轻叹了一口气后,王容便不去再想这座宅子营造途中,究竟还有些什么猫腻,又或者谁在里头添油加醋,使得一切更超过了预计。她转过身来瞧了一眼正在东张西望的杜广元,只一踌躇,目光就放在了杜幼麟身上。
“幼麟,你先去沐浴更衣,然后亲自去一趟嗣楚国公姜家,送上我的亲笔帖子,就说我等已经回京,等安顿好了就去拜访。”
见杜幼麟答应一声就匆匆去了,杜广元方才如梦初醒:“阿娘,为什么不让我去?”
“你这个准女婿届时第一次上门,岂能随便?你从前在长安,我不常让你四处会客,但今后这却没办法避免了。你先回去洗掉这一身风尘,今后有的是你奔忙的时候!”
即便已经做好了觉悟,可面对今后的如此生活,杜广元实在是高兴不起来,有气无力地径直离开了。他一走,王容方才看着欲言又止的干将问道:“你刚刚可是还有什么话不方便说?”
“夫人,刚刚得知消息,今岁的吏部集选出大事了。”
科举制度正是在大唐方才开始逐渐完备,而科场舞弊甚至不公,一直都是家常便饭。想当年开元八年杜士仪那一科,就是知贡举的考功员外郎李纳接受别人请托,把葛福顺的儿子放在明经高第,又把杜士仪的卷子安在落榜那一批。如果不是事后被人一下子闹开了来,这就是既成事实。就在开元中,李隆基又因为杜士仪的建言,把知贡举的大臣从区区一个吏部考功员外郎改成了礼部侍郎。至于吏部集选,杜士仪也曾经作为十铨之一,亲自参与过,其中先要考书判,然后要诠注,麻烦程度绝对不比科场低,舞弊等等也司空见惯,而且最要命的是,这种麻烦事一年还得一次!
“到底怎么回事?”
“右相虽说兼任吏部尚书,可因为日理万机实在是太忙,没工夫去兼顾集选事宜,历来都是左右两位侍郎代为主持。可这次书判入等的人中,评定为第一名是御史台张中丞的儿子,而且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捅到了御前,陛下今天下令,让入等选人亲自入宫,他将亲自面试。”
“此事确实不小。”
知道王容虽是如此回答,但言下之意不外乎是说,这和杜家有什么关系,干将方才解释道:“其中一位吏部侍郎不是别人,正是苗晋卿。就在夫人抵达之前一小会儿,苗晋卿还亲自托人送来过帖子,询问夫人几时到。”
上党苗氏和杜士仪的渊源,起自于最初任中书舍人的苗延嗣,可那却绝对说不上是善缘,两人当初掐得你死我活,最终以苗延嗣及其主张嘉贞落败而告终。可苗延嗣之子苗含泽和苗含液,却一直都和杜士仪关系不错,而同属一族的苗晋卿亦是因为玉真公主别馆之中的一面之缘,和杜士仪有些往来。
毕竟,身在外任的杜士仪要影响朝中的官员迁转调派这些事宜,总得靠朝中有人出力。自从苗晋卿开元二十九年官拜吏部侍郎之后,就没少帮过忙。当然,这也是因为杜士仪所求,全都是一些旁人视之为鸡肋抑或是畏途的外任官,否则苗晋卿既然在李林甫的手下过日子,决计没胆量耍花招。
“看来苗晋卿是真的慌了神,否则断然不会来找我。”王容沉吟片刻,当即吩咐道,“干将,你悄悄出去一趟,打探明白是谁在陛下面前告状,然后再来报我。”
干将跟着王容回过几次长安,他身手敏捷,谁都盯不住他的梢,所以和赤毕之间传递消息都是靠他。黄昏时分,当他回来时,捎带的就是一个王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的消息。
“告状的竟然是安禄山?他是平卢节度使,管吏部的闲事干什么?”
“夫人,赤毕大叔说,具体情形不得而知,只知道当初曾经任过蓟县令的苏孝韫去见过安禄山。苏孝韫如今正在选官,兴许是不忿此次吏部选官不公,再看到安禄山这次回京风光无限,这才想试一试走安禄山的门路,可没想到这位平卢节度使竟然真敢在陛下面前捅破这层窗户纸。要知道,那位御史台的张中丞可是在陛下面前风光无限,安禄山回京之后还曾经想去上门拜访,却被其拒之门外。”
“也许就是因为,这位张中丞太风光无限了,不把安禄山放在眼里,这才会吃这么一个大亏。”
王容哂然一笑,可想起苗晋卿的事,她就笑不出来了。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叫来了甫一到长安就已经去过姜家拜访的杜幼麟,当面教了他几句话,嘱咐他立时去见苗晋卿。等到杜幼麟赶在宵禁之前匆匆回来后,她也顾不得幼子还未吃过晚饭,急忙把人叫到了身前。
“苗晋卿怎么说?”
“他说,吏部侍郎并不亲自阅书判的卷子,若是他评卷,将张氏子放在入等之中即可,绝不会放在第一。”杜幼麟原话转述之后,想了想又说道,“苗侍郎看样子有些忧心忡忡,怀疑是李林甫挑唆安禄山告状。这几年李林甫用各种手段排挤了不少异己,他担心自己就是下一个。”
“就算真的是李林甫,那也要他有这样的把柄给人抓!”王容揉了揉眉心,这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如果只是担个失察的职责,应该可以左迁太守,此事我自会转托高力士。可虑的是,下一任吏部侍郎会由谁担任。”
“苗侍郎也提及此事,他说,礼部侍郎韦陟,兵部侍郎李彭年,应该希望最大。”
李彭年王容对其不熟,但韦陟是王维的旧友,是杜士仪同年韦礼的堂叔父!韦礼多年前入朝为殿中侍御史之后,察觉李林甫崛起的势头锐不可当,干脆避去了外任,如今官居秦州都督,却好过在朝中和李林甫死扛。至于其父,曾经当过万年令,身为杜士仪老上司的韦拯,则因为年迈体弱而致仕了。
品味着这些讯息,王容很快回过神来。想到杜幼麟这样的小小年纪,竟然能使苗晋卿放心,令其代传这样的讯息,她顿时欣慰不已。她轻轻抚摸了一下幼子的头,随即温言说道:“好孩子,难为你这般奔走了。你阿兄年纪渐长,很多事情不方便他再出面,而且他这性子也得再磨一磨,这几日恐怕都需要你常常出门。”
“阿娘,我是弟弟,当然应该帮着阿兄,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
正在门外的杜广元听到里头母子这般对答,不禁死死咬紧了嘴唇。
他纵使有万夫不当之勇,在这长安城中,却还不如自己的弟弟!
第973章 窈窕淑女
前时儿子的婚事是杜士仪所定,王容还没有亲自去过楚国公姜家,如今既是带着长子回长安完婚,在先前吏部集选弊案尘埃落定之后,她就带着杜广元亲自到了姜家拜访。
姜度对于准女婿的到来,自然客气备至,尤其是杜广元英武挺拔,和两京那些脂粉堆里厮混多年,顶多只是打打马球的贵介子弟大不相同,他随口问了几句后,自然就更满意了,竟是遣人带着杜广元去后头寝堂拜见自己的妻子。等到人走了,他屏退闲杂人等后,这才对王容问道:“夫人此次回来长安,是预备等广元完婚之后再走,还是长住?”
“连长子都成了婚,我也年纪大了,从前跟着杜郎奔波任上,老父面前都不曾尽过孝心,所以就不打算回去了。”
姜度原本还以为自己恐怕要百般暗示提点,听到王容如此说,他就知道这对夫妻应该早已考虑周全。虽然如释重负,但他想了想后,还是沉声说道:“太原郡夫人能如此想,那就最好不过。然则长安之地,公卿权贵遍地,你夫妻俩又教养得好子女,不若尽早将儿女婚事定下来,免得异日为人算计。我和杜家既是亲家,若有什么事自会竭尽全力从中周旋,还请你放心。”
大唐外命妇的诰命,大多依丈夫品级,但封号却和丈夫未必一样,有时候和各人郡望有关。如王容便是因为祖籍太原,丈夫杜士仪封的是京兆郡公,她封的却是太原郡夫人。而姜度虽说是嗣楚国公,其夫人出身陇西李氏,封的是秦国夫人。
姜皎姜晦兄弟二人全都已经去世,如今的天水姜氏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姜度也就是挂着个国公之名,和杜士仪的炙手可热没法比。在外人看来,这桩婚事谈不上匹配。可是,姜度这样掷地有声的承诺,王容却深感难得,换成别的门当户对之家,很少会因为是姻亲就提出如此保证的。更何况,杜士仪和姜度之间的交情本就远非泛泛,杜士仪当年为姜皎说情在先,让想对王守一下毒的姜度悬崖勒马在后,而这些年来,姜度身为李林甫的表弟,也在暗中襄助杜士仪良多。
这时候说太多话反而显得矫情,王容只是感激地点头道:“多谢国公厚情。”
为人直来直去的姜度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爽快,因此杜广元刚刚表现出来的性子颇对自己脾胃,王容这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