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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奔袭至此,早已力竭,不等这时候迎头痛击,更待何时?”
见没人答自己的腔,他登时有些心头火起,声色俱厉地大叫道:“张介然就算是一路败退,总还不至于拼光了所有的兵马,这时候但使我等援军赶到,城中守军一定会趁势出击,如此两头一夹击,叛军必然溃散。别忘了朝中陛下还在等待好消息,这样的绝世大功,难道没人愿意去取?”
在边令诚那越来越严厉的目光下,王思礼终于站起身来。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哥舒翰拱拱手道:“副元帅,事到如今,便请做决断吧!”
哥舒翰见王思礼的脸上与其说是跃跃欲试,还不如说是无可奈何,再见其余众将稀稀拉拉站起身来应和,他即便再不想打这毫无把握的一仗,可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于是,当着边令诚的面,他给一个个将校先后派了任务,当最终一个个人纷纷散去,边令诚亦是志得意满地转身离开,只留下了王思礼时,他方才长叹了一声。
“安贼这场叛乱固然丧心病狂,但朝中有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让我这仗怎么打?”
王思礼见哥舒翰露出了这样沮丧的表情,一时也心有戚戚然。想到这些天边令诚一再插手军务,对什么都要指手画脚,他忍不住开口说道:“副元帅当初在河西时,哪怕只是区区一军副使,却敢杀副将立威,如今对战叛军主力这样的紧要关头,为何却容得这一介阉人上蹿下跳?杀了一个边令诚,回头只推说是叛军刺客所为,难道国家大乱用人之际,圣人还会多言语不成?”
“你以为陛下缘何派了边令诚为监军?还不是因为安禄山前车之鉴又在,于是对我等不放心!”
哥舒翰吐出这句话的时候,见王思礼赫然怒容满面,他知道这个性情暴烈的部下,恐怕已经在怀疑这又是杨国忠进谗言,他心中苦涩难当,总不能说是因为他陷害了安思顺,于是引来了这样的反作用?当下,他只得咳嗽一声又提醒了几句。
“你我如今不是领的河陇兵马,而边令诚同样不是孑然一身,你没看到他哪怕闯入这议事厅,身后也还跟着几个陌刀手,外头还不知道布置了多少人!不是我还没打便怯战,这八万兵马,再加上陕郡以及河南府这里陆陆续续集齐的人,总共不下十万,可除了你的马军,却还没有任何一股兵马及得上边令诚那一百陌刀手来得精锐!明日大战,别谈大胜,但使能够和叛军拼一个不分上下,我就心满意足了!”
“副元帅何出此言?我自当领兵为前锋,不破叛军,誓不回还!”
第1136章 东西截击
哥舒翰出身突骑施哥舒部落,在西域河陇呆的时间最长,此外便是长安。对于潼关以东的地方,甚至连赫赫有名的东都洛阳城,他都不曾来过一次。原因很简单,自从裴耀卿解决了江淮粮食转运到关中的问题,大唐就再也不用天子带头,百官兴师动众地前往洛阳解决吃饭问题,所以洛阳的重要性较之开元早中期竟是大幅度降低。所以,从离开长安开始,他就开始规划这一路的行军路线,而他对于河洛山河地理的了解,都是由一个小吏解说的。
从长安出发,过潼关到陕郡,官道就分成了南北两条路线,也就是崤山北道和崤山南道,在这两条路上都设有众多驿站。崤山南道在西崤山路段有一段极其险峻的山路要走,而且路途较远,但修建了众多行宫,天子巡幸洛阳时,往往会由这条路迤逦而行。而崤山北道则相传为汉代曹操所建,又被称为北山高道,尽管都历经了多年的修缮,但因为有些路段坡度较陡,尤其是大规模行军的时候,路并不好走,而且沿途有缺门等众多天险,
按照哥舒翰的战略构想,是走崤山北道,出渑池,然后扼守缺门,背靠天险和叛军决战,届时把那些乌合之众放在最后,尽量让王思礼的马军有地方发挥,也就能够降低那些未经训练的士卒在接敌后溃退的风险。此时此刻,坐在马上的他听身边这小吏说到渑池之地,西阻崤山,东扼缺门,北临黄河,南接熊耳山,乃是一等一的形势险要之地,他便若有所思地问道:“从古至今,这渑池附近可有什么有名的战事?”
这就难倒了那个随军小吏了。他虽然粗粗读过经史,对很多具体事务也熟悉,而且乃是土生土长的河洛人,可对于这些古来大战,他哪有什么认识?不但他犯了难,哥舒翰左右的亲兵达多都是河陇旧人,如左车这样的亲信家奴也同样不了解河洛情形。到最后,还是正好过来询问前方军情的边令诚听说哥舒翰竟是问这么一个问题,当即嘿然笑了起来。
“副元帅身边这些人,到底还是没在中原呆过,所以对于古来那些战史不太了解。不说别的,就在崤山北道和崤山南道之间,还有一条古道,一千多年前,哪里曾经发生过秦晋争雄的大战。那时候秦穆公在位,已经有了染指中原的野心,故而便从崤山隘道东出,欲图郑国,谁知道却被郑国商人用计给骗了回去,然后晋国又联合姜戎在这崤山隘道设伏,最终全歼秦军。便是这一役,所谓的秦晋之好彻底翻脸,史称这一役为崤之战。”
哥舒翰如今对边令诚要多讨厌有多讨厌,此刻见其卖弄,分明是指责自己读书少,他登时心头大怒。然而下一刻,他突然若有所思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崤山南道和崤山北道自陕郡分岔之后,再无交点,然则这崤山古道呢?若是叛军一面猛攻洛阳,一面不走崤山南北二道,从崤山古道潜行,正好避过了他这一支大军的兵锋呢?
眼见哥舒翰突然面色大变,立刻厉声喝令派出斥候,前往东西两面探查情况,边令诚在最初的一愣过后,也立刻明白了哥舒翰的忧虑,当即笑道:“副元帅何其多疑也!想当初晋国在崤山北面,姜戎在崤山南面,而秦国又已经安然无恙地通过了崤山隘道一次,故而回程时不曾详查便堕入陷阱,被人从东西两面堵死谷口,以逸待劳,一网打尽。而如今我大军是首次从崤山隘道过,西面又不曾落入叛军手中,何需担心其设伏?”
哥舒翰哪里耐烦和边令诚多啰嗦,只顾命人一再打探。毕竟,他原本算准了安禄山不可能丢下洛阳这样一个香饽饽,冒着被人攻击背后的危险,前来迎战自己这八万大军,可如今一旦担心被人抄了后路,他这一颗心就没法放下来。然而,如今大军已经走到了这条崤山北道中一段崎岖狭隘的道路,到处都是兵马步卒,临时向后方派出去的探马根本没办法通过,反倒是往前方打马疾行的左车顺顺利利赶上了王思礼的马军。
王思礼是高句丽人,曾在平卢节度使府和供职,数年前方才调职河陇,对于所谓的千多年前崤之战自然同样一无所知。听到左车挑明是因为边令诚的话,哥舒翰方才命人前来知会加强哨探,他便嗤之以鼻地说道:“那边令诚的鬼话也能信?就算张介然再不济事,凭借洛阳坚城,怎么也能顶个十天八天,安禄山叛军垂涎洛阳财富,又怎会越过这样一座坚城而来攻我?你去禀报大帅,前军我早已派出斥候,断然不会这么容易上当!”
左车一个家奴懂什么兵法,只知道上阵以勇猛为要,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再说王思礼当初在河陇就颇有名望,此次带的马军又是紧急抽调而来的精锐,他也就懵懵懂懂连声应是,随即拨马回去禀告哥舒翰。
而目送着左车匆匆离去,王思礼眼望前方,想起此番行军之所以如此拖沓,全都是那些步卒以及硬凑数的壮丁惹的祸。倘若不是这些累赘,他带着所部兵马先行赶到河洛布防,然后再就地募集步卒,总好过继河北之后,河南又几乎全部沦陷?
“传令下去,全军加速东行,务必尽早夺下缺门!”
听到王思礼如此传令,身边一个心腹亲随不禁问道:“将军,不等中军和后军了?”
“不等!”王思礼恶狠狠地迸出了这两个字,继而便杀气腾腾地说道,“副元帅早就想打一场胜仗提提精神了,偏偏那些家伙不是推三阻四,就是动作拖沓。便让我王思礼先下手为强,打一场胜仗来好好给叛军松松筋骨!”
就算前方真有埋伏,他也大可凭着这一支精锐马军踏平过去!
随着王思礼所部速度渐渐加快,中军和后军全都被甩到了身后,眼看青龙山和凤凰山两山相交之处,缺门关城清晰可见,王思礼只觉得精神大振,立刻加紧了速度。果然,从两山下隘道穿过之际,他就发现关城之中仿佛空空如也,仿佛所有的守军已经弃关而逃了。他想到哥舒翰大军还在后头,届时一定会安排人守城,因此也不敢分散自己这些马军的军力,随即全速通过。
可穿行不多久,便只听数声响箭,紧跟着隘道两面滚石纷纷落下。见此情景,王思礼只是稍稍一惊,发现落下的滚石并不多,他便厉声喝道:“不要怕,叛军肯定也只是刚刚赶到,来不及布置太多!铁车先行,其他人与我突出去!”
随着几辆覆盖了毡毯的铁车开路,冒着不断投下的滚石檑木的奋力前行,王思礼手持长槊率马军紧随其后,可眼看隘口渐近,山上仿佛突然又推下了什么东西,随即突然浓烟滚滚。又惊又怒的王思礼登时下令随行马军用水浸湿软巾蒙住口鼻,可随着逐渐冲入浓烟弥漫的区域,铁车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在控御的车手嚷嚷声中渐渐停了下来。王思礼为之大怒,立时命左右加速清障,可这山谷之中仓促难以找出东西灭火,更看不清楚阻路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浓烟之中,即便捂住口鼻,仍有不少士卒被呛得咳嗽不断,最要命的是马匹被烟熏火燎之后嘶鸣不断,甚至还出现了人仰马翻的情况。眼见竟是陷入了这般困局,王思礼心中暗自大骂,可紧跟着就只听前方嗖的一声箭响,随即便是马军中传来了一声惨呼,一时连番弦响不绝。万般无奈之下,王思礼只能下令诸军后退,放箭还击。
好在这时候山上的滚石已经渐渐稀稀拉拉了下来,仿佛正如同王思礼的判断那样,安禄山叛军劳师远征,才刚刚打到洛阳,哪里就有时间在这里布置得这般齐备!
“可有死士前去清障?”
王思礼已经是杀心高炽,哪里受得了就这样被堵在这距离隘口仿佛只有一箭之地的地方。在他的不断高喝以及封赏许诺之下,终于有十数人应征。在下了马,又在衣裳上头浇了水,用湿巾蒙住口鼻后,这些手持钢刀的汉子们便悍不畏死地冲入了烟尘之中。偶有几声刀剑交击的厮杀声以及低低的惨哼传来,紧跟着便是几声惊呼。就在王思礼已经等得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看到黑烟中有人冒着箭雨跌跌撞撞返回。
“是草车,将军,只不过是十几辆草车堵塞了隘口!”
听到这样的描述,王思礼顿时大喜过望。刚刚的对射之中,敌军箭矢数量极其有限,因此他判断外头根本没有多少叛军。既然知道阻塞通路的不过是十几辆草车,他当即命令拿掉铁车上那些用于阻挡檑木滚石的厚厚毡毯,亲自选了几十条勇武大汉推车在前冲阵。果然,一鼓作气冲击数次之后,终于将那些填满了枯枝败叶的草车给冲出了一条道来。尽管不过只容两三匹马并行,可相较于此前阻塞不通却是好得多。
随着一骑骑人从隘口浓烟中冲出,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可紧跟着的情景却让这刚刚出谷的数十马军大吃一惊。山谷中稀稀拉拉的滚石檑木,阻塞隘口熊熊燃烧的十几辆草车,还有浓烟中那些稀稀拉拉的箭支,每一个迹象仿佛都在告诉他们,敌人根本数量不多,所以才会玩这样的诡计,可眼下面前的兵马黑压压成千上万,根本不像是叛军偏师,而更像是叛军主力!
当王思礼亦是在左右卫护下冲出隘口,铺天盖地的箭雨就在那一瞬间全数倾泻了下来,面对这出人意料的一幕,他当机立断挺起长槊喝令出击。然而,当他率众冲入敌阵,长枪之下敌军步卒无一合之敌中时,他便渐渐发现,尽管马军战果斐然,但竟是已经被死死缠住了。而敌军后阵,赫然有一支步军在的缓慢靠近。直到身边败退的叛军步卒如潮水一般让开通路之际,他就看到了那杀气腾腾的阵型时,他的一颗心顿时深深沉了下去!
那赫然是马军的克星,陌刀手!看那人数,少说也有四五千人!安禄山怎敢真的冒着腹背受敌的危险,舍洛阳而来攻打他们?
中军之中,当哥舒翰听到左车禀报王思礼的回复,隐隐之中便觉得有些不安。然而,王思礼乃是他麾下大将,从营州到河陇几乎没遭到过任何败绩,此次所带马军又是精锐,他只能暂且压下这股忧思,催促全军加快行进速度,却又命斥候往前军哨探。然而这一次,他却迟迟没能等来答复,此后派出去的一连三个斥候亦是销声匿迹。直到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跌跌撞撞的回来,他方才获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
缺门隘口有叛军数万守株待兔,王思礼所部马军几乎全军覆没,如今敌军已经完全进驻了缺门关!
而仿佛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后军之中也传来了一个同样是最坏的消息,后路出现大批叛军,他们竟是被人两头堵在了这崤山北道上!
第1137章 文士烈胆
日上中天,常山太守府中恰是一片笙歌曼舞,觥筹交错的景象。常山太守颜杲卿亲自执壶劝饮,对着一个外表粗豪的大将大献殷勤。而长史袁履谦亦是逐席给那些部将劝酒,阿谀奉承张口就来。美貌侍女则是穿梭席间,不时有人被醉醺醺的武将们拉了在身边坐下,不顾场合便上下其手。面对这一幕,平日里最方正的颜杲卿看在眼里,却始终不动声色。
那都是他特意出条子叫来的官妓!
酒酣之际,被颜杲卿亲自从井陉关请过来的李钦凑哈哈大笑道:“大帅势如破竹,直捣洛阳,到时候少不了我们的富贵荣华!颜使君,袁长史,各位兄弟,我等为大帅贺!”
眼看众将轰然起身,齐齐举杯道贺,颜杲卿亦是笑容可掬陪饮了一杯,这才不无惋惜地对李钦凑说道:“将军也本是幽州大将,这次却只得镇守井陉关,不得出击,否则若是打下洛阳时,不也能分得一番功劳?只恨我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替大帅守好这常山郡了。”
“颜使君说对了,我恨不得插翅飞到前方跟着大帅征战,也不乐意就守着那小小的井陉关!河东节度使王承业,那就是属兔子的,代州兵马一个都不敢动,我在那关上和弟兄们都闲得发慌了!若不是颜使君传大帅将令,犒劳我等同贺前方捷报,我还得苦巴巴在那井陉关蹲着!”
李钦凑大倒苦水之后,又亲切地拍了拍颜杲卿的肩膀道:“颜使君,你倒不用灰心,大帅麾下虽有严庄和高尚张通儒那几个家伙,可他们不过小聪明,怎比得上你?你镇守常山郡有功,回头等大帅得了天下,我一定对大帅举荐,封你一个尚书当当!”
这帮乱臣贼子!那拥戴太子之类的宣言果然只是为了蒙骗天下人的!
颜杲卿心头大怒,面上却只是勉强笑了笑,劝酒却越发殷勤了起来。直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堂上连带李钦凑在内的众将无不酩酊大醉,他方才稍稍舒了一口气,当即悄然叫了自己的心腹家丁进来,把人一个个全都捆了起来。临到李钦凑时,他却阻止了要绑人的家丁,想了一想便沉声说道:“不要留着他,砍了他的脑袋!”
袁履谦不由得大吃一惊:“使君,留着他性命岂不是更好?回头兴许还能交换一些落到叛军手中的忠良之士!”
“安禄山麾下强将如云,如他这种货色算不得什么,根本不会为了他的死活而费心机!”颜杲卿心中还在痛恨李钦凑刚刚的胡说八道,而且他心中早有计较,摇了摇头后就沉声说道,“虽说杜大帅和郭大帅联名传书,让我们静待时机,可若是河北这边毫无动作,安贼老巢无忧,就能定心经略中原。李钦凑的部下并不是什么精兵,很多都是临时招募来的,只要手持他的首级劝降,相信他们一定会一哄而散,到时候兵不血刃,也就少了一番大麻烦!”
袁履谦这才恍然大悟,眼看刚刚还和他们谈笑甚欢的李钦凑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家丁砍下脑袋,他只是别开了眼睛片刻,便主动请缨前去井陉关劝降,却不想颜杲卿竟是执意亲自前往,留他在这太守府镇守。一来二去劝不回这位主司,他也只好答应了,但仍是再三提醒此行小心。
夜色之中,当颜杲卿带着随行家丁以及暗中招募来的勇士百余人赶到井陉关的时候,群龙无首的这座河北要隘显得很平静。
抵达之后,他便借着李钦凑的名义召集了旅帅队正等人,突然就宣示了李钦凑血淋淋的首级,随即喝令伏下的家丁以及勇士群起而上,拿下了这些中级军官。见不少人还在恼火地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