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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7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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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家兄弟之名,当初杜士仪开元之初来到北地观风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十几年后,信安王李祎征契丹,杜士仪跟着裴耀卿坐镇幽州转运粮秣,又亲眼见过跟随大军凯旋而归,建下大功的乌承玼。所以,对于这跟随安禄山叛乱的辕门二龙,他绝不能说陌生。可是,想到就是这两人令奇袭幽州之举不得成功,一场大战又多拖了数月,甚至令贾循三族皆死,他心底不是没有鄙夷,但毕竟此次幽州能够这么快夺下,乌承恩和乌承玼功不可没。

    “两位功过,自有陛下决断,不用向我谢罪。想我当年少时,就曾听过辕门二龙之名,起初听到安贼叛乱的附逆之中竟也有你二人,还曾经扼腕痛惜过。好在,二位在关键时刻总算能够站对立场,保全了幽州城和城中百姓。”

    见杜士仪向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崔乾佑和田乾真对视一眼,便默然上前去把这两位搀扶了起来。发现乌家兄弟认出他们时,脸色异常微妙,崔乾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等到杜士仪已经信步进入了范阳节度使府,田乾真方才开口说道:“杜元帅言出必践,之前孙孝哲也因为建下大功,如今在前锋营为裨将。想来二位既然献了幽州城,论功行赏总好过孙孝哲的境遇!”

    听到孙孝哲如今只得裨将,乌承恩心中咯噔一下,乌承玼则打量了崔乾佑和田乾真一眼,发现两人和杜士仪左右牙兵竟是差不多的服色,忍不住开口问道:“之前听到二位也已经归降,我还有些不信,不想却是真的。孙将军既是裨将,那二位呢?”

    “从邺郡过来,一路劝降有功,如今我们两个是左右旅帅。”崔乾佑没好气地撂下一句话,见乌家兄弟露出了难以掩饰的低落之色,他哪里不知道这两位还奢望更高的待遇,冲着田乾真打了个眼色,两人竟是丢下他们快步进了节度使府。直到那白发苍苍的两人已经不在视线之中,崔乾佑方才低声说道,“我算是看穿了,杜元帅此人着实好手段,郭、程、仆固,对这三人几乎不分亲疏,对浑释之亦是器重非常,余者论功行赏,至于我们这些叛将……”

    “对我们则是不给兵,以防坐大。”田乾真接了一句,随即哂然笑道,“可惜乌家兄弟俩这如意算盘大概是要落空了!都已经是叛过的人了,还指望能够因为献城之功飞黄腾达,染指范阳节度使?”

    “阿浩,若是换成你,这范阳节度使你觉得会是谁?”

    “要我说……”田乾真只一沉吟,见前头杜士仪一行人的身影已经能够看见了,他便若有所思地说,“最大的可能是仆固怀恩,又或者张兴。可安抚河北道绝非易事,你算算这一路过来,我们招降了多少人?要说真正镇得住局面的,只怕连仆固怀恩都还不够格。而且,你不要忘了之前听到的那个消息。”

    崔乾佑哪能不会意?朝廷派来招降史思明的使节因为某种原因,被堵在了博陵郡的望都。现如今杜士仪早一步夺下了幽州城,那边会作何反应?现如今杜士仪的处境,更胜过他们侍奉过的主君安禄山无数倍,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大唐最精锐兵权的招讨元帅到底会不会反?

    无论是当年的幽州都督府,还是幽州节度使府,杜士仪都曾经造访过,如今踏入节堂,他环视一周后,就对跟进来的崔乾佑和田乾真问道:“安禄山入主这里之后,似乎这陈设全都换过了。”

    “是,安禄山喜好奢华,所以斥资将整个节堂完全翻修了一遍。”时至今日,田乾真总算是习惯了改换当日对安禄山的称呼。可是,对于从前这个自己最熟悉的地方,此时此刻站在这里,他却觉得仿佛外人。看到杜士仪似笑非笑地在从前安禄山的主位上坐了下来,他更是面色微微抽搐。

    可那又不是邺郡太守府中安庆绪僭越的御座,这范阳节度使的位子,杜士仪如今身为招讨元帅,大可坐得!

    “元帅,浑将军命人送来急报,史思明已经授首,浑将军请示,是否可以持其首级,发兵密云!”

    “准,令浑释之即刻发兵密云,另外急令仆固怀恩发兵渔阳,令平卢军为之呼应。一旦密云及渔阳收复,整个河北道也就平定了!”

    史朝义因为还要凭借史思明长子的身份去招降守军,赶到得比乌家兄弟更晚。此刻,他刚赶到节堂之外,就听到了父亲身死的消息。尽管他曾经深深痛恨史思明,甚至也曾经生出过亲自将其手刃的冲动,可那一瞬间,他却忍不住滑坐在地,浑身都瘫软了下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失魂若此。

    原来,他那个一声令下,就会也不知道多少人头落地的父亲,也是凡人,也会死!

第1240章 南阳王的抉择

    在望都被一桩突如其来的叛军偷城事件所阻,南阳王李係和韦见素高力士一行足足耽搁了三天。

    李亨诸子之中,原本韦妃所生的颍川王李僩乃是嫡出,但韦妃被废,诸子的身份基本上也就算是拉平了。尤其是几个年长的皇孙,母亲身份大多极其卑微,南阳王李係的生母便只是区区一个宫人。所以,之前张良娣在李亨被囚之后,召了广平王建宁王去,请他们在外奔走,南阳王李係既然没有得到相应指示,也就小心翼翼不敢有半步逾越,这才在那场大风波之中得以保全。如今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砸在头上,一直遭冷遇的他哪能不飘飘然?

    即便如此,他对韦见素和高力士二人仍然相当礼遇。韦见素之前对李亨被杀没责任但也没贡献,杜士仪归来之后又主动让出相位,如今被派来辅佐李係,他只以为天子是有心传位于李亨诸子之中最年长的这一位,李係既然对自己表现出了十足的重视,他投桃报李,自然有问必答,尽心竭力辅佐。可出谋划策终究不是他擅长的事,而他对招降史思明却有些异议,一路上一直委婉建议李係,决不能让史思明依旧控制麾下兵马,否则必定养虎为患。

    高力士毕竟年岁太大,此前又遭遇连番大起大落,身体状况不是太好,始终有些恹恹的,故而李係虽有心和这位祖父面前最得宠的权阉打好关系,却总不得机会。而且,高力士对于正事守口如瓶,开口闭口但凭南阳王决断,自己只是奉命随行,李係也拿他没办法。一来二去,当这天晚上投宿距离清苑县还有三十里的驿馆时,他便忍不住对张良娣派给他的宦官鱼朝恩抱怨了起来。

    “一路上那些郡县主司看着恭敬,实则阳奉阴违,也不知道拖慢了多少行程!韦见素的意思显然和大父不同,高力士又装聋作哑,难道到时候就单凭我一个人去对付杜士仪?”李係一想到届时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脸色便不由变得无比难看,“连大父都在杜士仪手里碰过满鼻子灰,我何德何能,压得住手底下有那么多兵马的杜士仪?”

    这次要紧任务本是该李静忠来的,但张良娣生怕长安会发生什么变故,因此便在东宫那些宦官之中仔细遴选了一番,选中了侍奉过李亨,又颇懂一点行军打仗的鱼朝恩。此时此刻,鱼朝恩便赔笑劝解道:“大王,杜士仪虽说手握兵权,又有招讨元帅之名,可大王别忘了手中还有陛下的圣谕。如果杜士仪不奉诏,你便可立刻凭此接替了他的元帅之位。毕竟,皇族为元帅,这是咱们大唐立国以来的传统。”

    见李係非但没有因此高兴,而是板着脸用看白痴的目光看他,鱼朝恩并不惶恐,而是又上前了一步:“奴婢当然知道,如今杜士仪在军中威望无可比拟,大王从前又声名不显,若是贸贸然去争位,当然只会事与愿违。所以,大王要说服杜元帅,只消推心置腹,将这圣谕交给他看,声明对陛下这圣谕不以为然,如此大王表达了对其鼎力支持的心意,杜元帅投桃报李,总不至于再为难大王。”

    李係这才转怒为喜,微微颔首道:“这还差不多,你继续说。”

    得到了李係的肯定,鱼朝恩顿时就自信更足了,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请大王先恕奴婢大胆。陛下此人,天性凉薄,且不说此前杀了懿肃太子和大王的长兄三弟,就说此次永王李璘父子之死,陛下竟然曾经授意李璘毒杀杜士仪,事发之后竟然还不肯退位,连此次大王到河北来,都不肯给予东宫皇太孙的名义,所以,哪怕陛下给过承诺,也绝不可信。相形之下,大王如果竭力争取杜士仪,说不定等到回返长安的时候,大王就不仅仅是太孙,而是大唐新君!”

    东宫之位虽然很诱人,但前头有伯父李瑛父亲李亨的悲惨下场,哪怕知道李隆基这日子应该是拖一天算一天,可李係也不希望为了一个虚幻的储君名分,他日不明不白地送了性命。鱼朝恩的最后一句话可谓是极其合他心意。于是,他重重点了点头,旋即叹了一口气说:“可杜士仪固然从未流露出过反意,可有他这样声望卓著功勋赫赫的臣子在,我纵使真的能够问鼎大宝,只怕也会窝囊至极。”

    “大王,所以招降史思明方才是关键。陛下的意思是,史思明保有幽州,麾下数万之众,而杜士仪则令他留下安抚河北,三公和王爵随便给,只要他们能够两相牵制,朝廷就可以腾出手来。其他不说,陛下这份用心却很精准,而太子妃也对此非常赞同。其次,我们出发的时候,西域刚刚送来战报,高仙芝征伐石国,大胜而归,想来杜士仪长子杜广元随同出征,功劳不小,可高高给其官爵,比如安西副大都护,都知兵马使,他年少而居高位,高仙芝会怎么想?到时候哪怕昔日情分再高,只怕也必然要提防其夺位。”

    鱼朝恩虽说从前品秩不高,可在宫中浸淫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分析和主意张口就来。见李係越听越是眉飞色舞,他知道一路相伴到这里,这才终于算是取得了李係的信任,将来盖过李静忠绝不是问题,直到这时候,他方才趁势丢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现在。大王虽有太子长孙之实,可毕竟名声还远远不够。而杜士仪挟解围长安,光复洛阳,如今又几乎要收复河北全境的威势,难免会凌驾于大王之上。所以,大王要把姿态放低,只要他日大义名分在手,很多事情就容易了。比方说,大王何妨在众目睽睽之下拜谢杜元帅的平叛之功?军中将士大多都是心向李唐的,说句不好听的,所恨者陛下而已!而若是大王肯冒险,还能用一招压箱底的伎俩,那就是苦肉计!”

    “何为苦肉计?”

    李係满头雾水,等到鱼朝恩上前在他耳边轻声说出了合盘大计,他先是面露惧色,可渐渐便咬紧了牙关,最后被撩拨激起了满腔意气。

    “也好,那就依你,豁出去赌一赌!死士你去安排!”

    一晚上,这主仆二人全都没有睡好。看似美好的前景,以及那条通往前景的崎岖道路,全都不是开玩笑的,他们还得仔细斟酌。而除了他们之外,韦见素和高力士一样辗转难眠。韦见素是担心李隆基和杜士仪君臣失和,如此继续下去,说不定会被天子活生生逼出又一个安禄山。至于高力士,他想的同样不是现在,杜士仪现在要干什么他隐约能够猜到,可杜士仪以后要干什么他却不能确定。他虽说想过最坏的可能,但每次都被自己强行否定。

    于是,等到次日清早启程的时候,这一行人中地位最重要的四个人,全都是眼下青黑,黑眼圈赫然,即便傅粉都遮盖不住。至于随行龙武军将士,一路上固然劳累,可吃得好睡得香,反而没有大人物这样的麻烦。

    半日之后,这一行五六百人终于抵达了清苑县城,可除了迎接他们的人,等待他们的还有一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好消息”。

    “幽州城已于三日之前收复,史思明授首!而今早刚刚送到的消息,密云和渔阳两郡也已经献城投降,如今河北全境再无大股叛军。杜元帅已经下令就此向长安报捷,同时令各郡县派人下乡宣扬此事,招降残余叛军!”

    这才几天,史思明占据的最后三郡竟已经拿下,而自己怀中那制书上要授予节度副使之位的史思明竟然也死了?

    李係一张脸已经赫然发青,鱼朝恩则是心中一紧,心里的踌躇满志全都化作了不可置信。韦见素则是反而长舒一口气,笑说了一句天下重归太平。

    而心情最复杂的则是高力士,尽管料到一路上被州县主司拖延行程,大约是杜士仪有强取幽州的打算,可一切居然来得这么快,简直让人有一种目不暇接的感觉。当年那个尚未及第,就敢把夤夜行刺的禁卒尸体全都丢到京兆府廨,不依不饶把事情闹大的少年郎,如今已经攀上了功业的顶点!

    在这么一个“好消息”冲击之下,原本紧赶慢赶的一行人全都没了埋头赶路的兴致,足足在路上又耽搁了三天,这才到了幽州城。只在城外,李係等人就看到了当年攻城时留下的巨大疤痕。据迎他们进城的阿兹勒所说,当时多架绞车弩齐射,城墙之上密密麻麻扎着弩枪,那种地动天摇的震撼,方才是有人献城的关键。当李係站在城门底下,清清楚楚地看到上方不远处那个深深的坑洞时,他只觉得脊背有些发凉。

    阿兹勒把这些人的表情看在眼里,面上却是摆足了了恭敬:“杜元帅本来是要亲自前来迎接的,但因为都播怀义可汗平定饶乐都督府,约元帅在镇远军相见,故而元帅今晨就赶过去了。元帅让我转告大王、韦尚书和高大将军,如若方便,可以移步前往镇远军一晤。毕竟此次能够雷霆平叛,怀义可汗功不可没。”

    李係登时为之动心。他这个皇孙在长安固然因为出身东宫得到了不少同情分,可同样因为这个原因,也有很多人对他不以为然。所以,明明知道这次到幽州来不是那么好办的,他仍然硬着头皮来了。如今最大的一件事已经给办砸了,可那位都播之主若真的据有契丹和奚族之地,在漠北又有非同小可的影响力,如果能够把人争取到自己一边,那么他此行也不算白来!

    于是,李係用征询的目光看了一眼韦见素和高力士,见两人都没有发表意见,他就一锤定音地说道:“好,那我们这就去镇远军!”

第1241章 风云际会

    镇远军位于檀州密云郡西北面,由官道可直通西南面的居庸关,而如若由此往东北,则是过燕乐县北面,即可进入奚族饶乐都督府,这也是往年征伐契丹时修的路。所以,檀州驻军的主力固然在密云县城内,却分了两千人在此镇守,筑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自从安禄山先任平卢节度使,而后又兼任范阳节度使之后,对奚族不断用兵,说得好听是分化离间,说得不好听便是坑蒙拐骗,故而这里最初还有些小规模的交易活动,渐渐就萧瑟了下来。

    很多奚人贵族宁可远道去云州,也不愿意和完全被安禄山控制的河北商人做生意。而现如今,河北固然换了主人,对面的奚族同样如此。

    时隔数月,罗盈和杜士仪在这镇远军会面,彼此全都觉得百感交集。连番大战之后,他们全都完成了既定目标,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会心一笑之后,罗盈便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本来还以为能够推进得快一些,说不定还能早点突入河北帮你一把,没想到契丹人实在是太难缠了。耶律泥礼那个老东西放出风声说是跟着安禄山去打天下,可实际上竟然带着亲信偷偷溜了回来,而且还利用安禄山招募了大批契丹人,契丹腹地空虚,竟打算就此推动八部合一!不但如此,他还勾结了新罗人,打算就势夺取营州!”

    “可不是终究给你收拾了下来?”杜士仪笑眯眯地说,“都播怀义可汗忠义善战之名,如今别说漠北,就连大唐河东河北都畿道京畿道,人人也都耳熟能详。”

    “名声这东西,从前懵懂的时候只觉得很了不起,现如今有了,却也觉得就这么回事,当初在安国寺当小沙弥的时候,我顶多想过自己这辈子也许能够建功立业,云州那一仗打完,竟然还捞到了一个守捉使,我以为这辈子大约就如此了,谁知道一下子腾挪出去,竟是从此日月换新天,全都是多亏元帅。”

    说到当年往事,罗盈只觉恍若昨日。那时候,他也就是个钦慕岳五娘的小沙弥,不合与觊觎岳五娘的王毛仲长子爪牙有了一场恶斗,就此结识了杜士仪,杜士仪安排他回少林寺躲避风头,可他被岳五娘拐带出来之后,又在杜士仪观风北地的路上遇见了,又见证了奚王牙帐那场风云。后来他去寻亲、从军、挂冠而去,辗转又和岳五娘到了云州,建功立业当了官,可而后却借助岳五娘那突厥王女的莫大声名,在毗伽可汗死后拿到了都播那块飞地,这才有如今的基业。

    他并非什么王霸之才,可眼下部众十数万,麾下高呼可汗,据有数千里之地,该说是时也命也,还是说他只不过运气好,命中注定遇到了贵人?

    “你当初和岳娘子从云州跳出去草创基业,固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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