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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夏允星
☆、第1章 微妙
桃月里，天色渐长。昨夜一场急雨，瑶光殿外开得正浓的桃花落了一地的残红。
林妩倚在木桶里抬手捂嘴打了个长长地哈欠，覆满新鲜桃花瓣的水面上腾着氤氲的雾气，桃花香馥郁甜腻，萦绕在鼻尖让人昏昏欲睡。
她抬手揉揉眼睛，强撑起精神，侧头看向正在一旁细细研磨药粉的青蓉，声音懒懒地问道：“青姑姑，我还要在水里泡多久？”
“娘娘，只差最后一味药未放入水中，再有两刻钟就好了。”青蓉抬起眼皮看向林妩，手上的动作不顿。
听到还要再等半个小时，林妩有些气弱地唉叹一声，手指无聊地拨了拨水面的桃花，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不远处的几案上，她不由眼睛发亮。
上面有几碟精致的糕点，其中还有她最爱吃的薏仁糖糕！
林妩不自觉地舔舔嘴唇，觉得那些糕点像是活了一样，热情地向她挥舞小手。
由于皇帝今晚要来瑶光殿，为了不在皇帝陛下面前失仪，她晚膳只吃五分饱，就被青蓉劝说搁下筷子。
突然见到自己爱吃的糕点，林妩觉得整个五脏腑都叫嚣起来了。
她可怜巴巴地望着糕点，声音软软糯糯：“我可不可以先吃一块薏仁甜糕？就一块，我只吃很小很小的一小块……”
“娘娘，薏仁性寒，与方子里的几味药材相克，您如今不宜食用。”青蓉婉言劝说，眼底有一闪而过的不耐。在她看来，若不是那张脸可能有用，娇气、天真的三姑娘根本不是送入宫的好人选。
“那红枣糯米卷怎么样？红枣是养颜补气的。”林妩撇了撇嘴角，很不甘心地追问。
“娘娘！”青蓉不由加重语气。将刚刚研磨好的药粉撒入水中用白玉舀搅了两搅。
继续道：“娘娘，您莫要忘了老夫人的嘱托。这方子是老夫人特意为您求来，其中的桃花一年只得一季，这怕是今年的最后一次了，娘娘要把握时机，莫要辜负老夫人的一番心意。”
心意？老夫人的心意可不是为了她好……
林妩心中冷笑，乖巧地低下头，敛住眼底的情绪，轻轻“嗯”了声。
她嫩白的小手从水中抬起，鞠了捧浮着花瓣的药汤，凑近鼻尖细细地闻了闻。这药汤是按老夫人给的方子，依次添料配制成的，除了桃花香还有一种若有似无，很难辨别的味道……
也不知道这据说安全可靠，既催情又可以增加受孕几率的方子，到底好不好用。
而且，就怕方子是好用的，可皇帝陛下他身体不好用。
想到这儿，林妩默默叹了口气。她倏地松了手，水流顺着手掌边缘落下，看着布满桃花瓣的水面荡起细小的涟漪，心里闷闷的。
半年前她还在纠结是嫁给战功赫赫的表哥，还是齐国公府上文采风流的贺小公子？可谁知道还没等她定下，登基多年一直不选秀的皇帝，竟会突然下旨选秀。
当初她心里计较着表哥和贺小公子都有了通房，不满足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渴望，这才迟迟不肯定亲。
可谁承想，她现在不但被家族进献给坐拥后宫的皇帝陛下，还要趁着年轻鲜嫩以色侍君，在身子还没长开的年纪就得努力谋宠，争取早日怀上龙种。
否则，有朝一日，等他们事败牵扯到她，她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她现在就仿佛在刀刃上起舞，随时都可能死于非命。可偏偏自己都这么气惨了，还不能吃饱。一想到晚上自己要饿着肚子伺候皇帝滚床单，她心里就更苦得不是滋味。
“娘娘，可以起身了。”
被青蓉的声音打断思绪，林妩从哀戚的情绪里回过神儿，她低低地哦了声，挥手吩咐青蓉：“你先下去看衣服熏好了没，过会儿唤你时候再进来。”
林妩沐浴时向来不喜欢有人伺候，今天若不是需要调方子，她连青蓉都不会留。
待青蓉退到屏风外面，林妩才从木桶里站起身，溅落起哗啦啦的水声。她姣好的身体上沾着几片色泽娇艳的花瓣，更衬肤白胜雪。
最奇怪的是，虽然泡了半个多时辰的水，林妩皮肤竟没有发皱。本就嫩如凝脂的肌肤反而越发水嫩清透，在琉璃灯火的映照下透着粉嫩莹润的光泽，格外诱人。
林妩有些悲哀地吸了口气，但凡她模样再差些，祖父也未必会把她当做定北侯府翻身的工具。而那些人，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用。林妩眨了眨眼逼回眸底的泪光，她伸手从搭架上拿过软巾细细擦干身体，等换上里衣才晃铃唤宫人进来。
水晶珠帘掀起时发出圆润的声响，由远及近。
来到古代这些年，林妩被衣来伸手的生活腐蚀，现在自己根本穿不好那些繁复的裙子。
在宫人的服侍下，林妩换上嫩绿色低胸短衫，恰好露出隐隐约约的沟壑，她下身穿着软罗烟纱高腰长裙。外面又披了一层梨花白系襟的纱衣。
掩住几分媚色，多了些楚楚怜人的娇态。
换好熏过桃花香的衣服后，林妩从来到铜镜前坐下，吩咐手巧的阿圆给她梳随云髻，她自己则对着铜镜，拿自制的小刷子上妆。
她本就极美，只是肤色过份白嫩，想到夜里烛火暗暗，为了让自己美得不单薄，她脸上的胭脂抹得有些浓，直到双颊绯红艳如三月桃花，她才满意地放下胭脂盒。
这胭脂里被她加了樱桃汁，味道酸甜，吃进嘴里应该不会让皇帝反感。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天色已经暗下来。
林妩望着天际的半弯月牙，心里估摸着，那位年轻的皇帝陛下也是时候来后宫施雨露了。她认命地站起身，在青蓉耳边低低吩咐了几声后，牵起裙角向殿外走去。
**
瑶光殿位于后宫西角，位置偏僻，离宣政殿较远。作为大楚王朝的皇帝陛下，楚泽在批完奏章后又看了会儿书，直到亥时将近，他才缓缓起身，往瑶光殿去。
夜已深沉，只有一弯细小的月牙孤零零地悬在墨色的天幕上。四周很静，连身后掌灯宫人的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离瑶光殿越近，楚泽的步子越慢，他心中复杂难以名状。
若不是定北侯想拿她的亲事攀附权贵，他也不会将她圈进宫中，纳入自己的羽翼。可一想到她入宫后的种种所为，他心中堵疼，反而不知如何面对她。
那会儿宫人回禀，听到她又去殿外等候，他心中窝火，本想晾着她，可又担心她仍像上次一样傻等到半夜。
虽然已经是三月末，但夜里的气温还是有些寒意，她身子弱再生病了……
想到那个不省心的小东西，楚泽只觉浑身都不舒坦。
宣政殿大总管周德顺跟在楚泽身后，心底有些奇怪，今夜陛下不但没有乘步辇，而且步伐忽快忽慢。
陛下这是有心事？莫非……与瑶光殿那位有关？
也不知，陛下对林昭仪，到底是怎么个态度？
若说中意，这次入宫的六位娘娘，除了称病的沈美人，却只剩下林昭仪尚未侍寝。半月前那次，陛下已经让他去通传掌灯瑶光殿，可当夜陛下都已经出了宣政殿，却又突然回来歇在东暖阁，明晃晃的给了林昭仪一个难堪。
可若说不中意，陛下却给林昭仪九嫔之首的份位。还曾对着这位娘娘的画像，久久凝视，那眼神儿温柔的都快滴出水来。就说刚刚在宣政殿，陛下时不时看向更漏，他手中那卷书，更是半个时辰之久，都未翻动一页……
周德顺在心底盘算半晌也没能想个明白，只能说，陛下对这位林昭仪的态度，实在微妙。
**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楚泽刚踏入瑶光殿外门口，就见不远处的桃花树下，少女身姿袅娜，在琉璃灯盏映衬的夜色中，手捏花枝，翘首望向门口。
晚风轻拂，偶有花瓣落下，见他过来，纤细袅娜的少女愣了一下，随即松开花枝，双手提着裙子满心欢喜地迎了过来。
林妩从七点等到九点也不见皇帝过来，还以为皇帝又向上次那样放她鸽子。如今看到皇帝陛下出现，她实在松了口气。
只是——
皇帝怎么突然顿住脚步，不过来了？
她心里有些奇怪，脚下步子不由尴尬地放慢些，同时也尽可能观察着皇帝。
瑶光殿门口悬挂的灯火与皇帝身侧的八角琉璃灯，光影交相映错，明明暗暗间，皇帝那张脸看得不大真切。待到距离近了，林妩想起教导姑姑说过不能直视龙颜，她只好低下头微垂眼眸。
虽然刚刚没有看清皇帝的脸，但他身材还不错，高高瘦瘦，自有风仪。
林妩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突然停下脚步，可她能感觉到，皇帝目光灼灼，一直定格在她身上。想到半月前皇帝说来瑶光殿却根本没来，她心底紧张，生怕皇帝陛下这次来了，却转身又走掉。
她暗暗吸了口气，努力镇定下来，双手交叠欠身福礼，声音竭尽婉转道：“妾林氏阿妩，恭请陛下长乐无极。”
林妩一直低垂着头，她觉得皇帝陛下的目光仿佛一束强烈的x射线，似乎要把她整个人都穿透。
她等了很久，迟迟听不到免礼的声音，心里不免有些发憷。哪里还敢按之前计划的那样，在皇帝扶起她时顺势攀上皇帝的臂弯，她现在只希望皇帝陛下快点叫起，这种欠身的姿势实在太难受了。
直到背后都沁出一层冷汗，她才听到皇帝陛下声音低沉不辨喜怒地道免礼。
她不由松了口气，可还没等她直起身，皇帝陛下就已掠过她，径自向殿内走去。
☆、第2章 禁欲
林妩慌忙转身，她疑惑地看着皇帝陛下的身影。
他大步向前走得很快，就仿佛他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林妩眨了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词……
落荒而逃。
难道她长得很惊悚或是妆容太浓，把皇帝陛下……吓得落荒而逃了？
林妩有点想不明白，她抬手捏捏自己的脸颊，光滑细腻，也没有突然被虫子之类的咬出包，手感还是挺好的呀！
青蓉半跪在地上，见林妩还在那抚脸做沉思状，心里十分着急，她轻咳了声，伸手碰碰林妩的衣角，示意林妩赶紧跟过去。
林妩回过神儿，呆呆地点点头，不大想过去。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这皇帝陛下看起来十分不对劲儿。不过不对劲儿的皇帝陛下眼看就要进到殿内了，她也来不及再细细思量。
她双手牵起裙摆，赶紧提步追过去。
为了美丽婀娜，林妩穿的拽地长裙裙摆又长又飘逸。由于动作太急，步履匆匆间，她差点踩到裙子被门槛绊倒，幸好及时扶住一侧的门框，她才险险稳住身形。
林妩抚着胸口，她不安地看了眼皇帝，见他背对着她看不到，微微松了口气。
听到林妩绊住的声音，又或者是感觉到林妩的观察，楚泽突然转过身，目光直直地与林妩的视线打了个照面，他眼神复杂，仿佛要看穿她。
林妩心底莫名发虚，她惊慌地低下头，有点不知所措。
楚泽见林妩像受了惊的小兔子，眉心微皱。他挥手，出声让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部退下。
训练有素的宫人步伐又轻又整齐，由于林妩还挡在门口，他们从另一侧一排退下。林妩看到最后一个宫人都马上要走出去了，想到殿内很快就会只剩下她和皇帝，她突然紧张极了，自己差点也转身跟着退下。
察觉到林妩想逃，楚泽向林妩伸出手，“还不过来。”
皇帝的声音低低沉沉，不辨喜怒。
林妩有点害怕。
可她清楚这是皇权至上的时代，眼前这个男人不但掌控着她的荣华富贵，更掌控着她的生死。哪怕再不情愿，她也必须立刻换掉脸上渐渐僵硬的表情。
她抿了抿唇角，扯出一抹羞涩笑容，微微抬头，牵起裙子慢慢向皇帝走去。
距离越来越近……
林妩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怦，跳得一下比一下快，仿佛要跳出胸口。
待她走近，皇帝的手依旧没有放下，她不敢拂了皇帝的意。
她停下脚步，怯怯地将纤小白嫩的手往前送去。指尖刚触及到皇帝的宽厚的掌心，皇帝就突然五指合拢，将她的小手包裹其中。
感受到皇帝掌心传来的热度，林妩更加紧张了。
她不知道皇帝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自己是顺势往皇帝身上扑，还是矜持娇羞地挣扎着抽出手？
就在林妩犹豫不决还没想好时，楚泽眸光微凝，他手上稍一用力，把她整个人都往前带过来。林妩本就走神儿，她毫无意外地贴近楚泽，鼻尖还撞到他硬邦邦的胸口。
有点疼，林妩闷哼了声，却揉也不敢揉。
“撞疼了？”楚泽松开她，抬手自觉地在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毛毛躁躁。”
林妩觉得这话有些熟悉，转而又觉得自己多心了，很平常的词，不熟悉才奇怪。
只是，这突然温柔起来的皇帝陛下，他到底想干什么？
滚床单前的*吗？
林妩胡思乱想之际，只听皇帝突然出声问道：“什么味道？”
说着，他还低头在她发髻间仔细闻了闻。
林妩心里咯噔一下，被他发现不妥了？
她声音有些打颤的说道：“回……陛下，是桃……花的味道，衣服熏了桃花香。”
皇帝“嗯”了一声，也不知道他相信没有。
林妩觉得现在她该速战速决，虽然有桃花香掩饰，但她身上毕竟用了催情方子，有惑人情动的味道。万一时间耽搁久了，让皇帝察觉出问题，那可就玩完了。
想到这儿，她鼓起勇气，后退小半步，慢慢仰起头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她唇角嫣然浅笑，猫眼儿一样剔透惑人的双眸，充满几分好奇地看向皇帝陛下。
为了营造暧昧氛围，她特意吩咐宫人，只在瑶光殿的几处角落燃了灯火，此刻，光影憧憧，朦胧又浅淡。
皇帝的脸明明离她很近很近，她却觉得自己看不真切。
空气中是若有似无引人心猿意马的桃花香，分不清是殿外轻风吹进的，还是她身上散发的。
楚泽发现她在看他，看到自己映在她猫眼儿般剔透明亮的眼眸里，他不免有些紧张。
他深邃的眸光里多了分期待，只是，慢慢的……
他幽深的眸子渐渐沉下来，一点一点像被冰冻住，连心脏也隐隐抽搐。
眼前的少女发髻松松，猫眼般的眸子含羞带怯，酡红的双颊有些许醉人的妩媚……
明明是她的阿妩，可再仔细看到这张近在咫尺的小脸，楚泽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他的阿妩，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她可以为她赐婚，为什么要把她圈入宫中？
他们其实已经离婚了。
当年他和阿妩已签下离婚协议，在去民政局办手续的路上被两辆油车前后夹击相撞。烈火熊熊，他以为必死无疑，可再睁眼，却发现自己身处陌生朝代，脑海中还多出大量属于身体前主的记忆。
不久前翻看过阿妩放在茶几上的言情小说，他自己所经历的事情和小说开篇描写，格外相似。虽然心中惊诧，但也很快接受“自己穿越了”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事实。
在处理前主留下的烂摊子同时，他一直暗中寻找阿妩。
终于在五年前，确认陈王派系的定北侯府中，世子嫡出的三姑娘正是阿妩。那时她年仅十岁，还是个生活安乐无忧不知愁的小丫头。
他本想立刻与她相认，可那时他与陈王的夺位之争愈演愈烈，虽已十拿九稳，但为防万一，他按捺住，并没有打扰她的生活……
时光荏苒，如今，他已成功坐上大楚的最高位置，而她——
楚泽深吸了口气，定定地看着眼前妩媚中带着几分娇憨的少女。
七年的时光，她已忘了他……
她已经可以言笑晏晏去讨好别的男人……
楚泽的心口仿佛被钝刀子磨过，突然疼得厉害。
**
林妩不明白，明明氛围很好啊，皇帝之前看向她的眼神也很柔情，他也没有抗拒她双手水蛇般攀上他肩膀……
明明她再往前点，只要踮起脚尖，她就可以吻到他。
可是，他怎么突然就沉了脸色，阻止她想要继续的动作？
当时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神里饱含控诉，看得她心虚，仿佛自己红杏出墙被抓了包……
林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不过眼下，最惆怅的，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她觉得自己真悲催，第一次皇帝陛下没来，第二次来了，还没等成事，他却走了……
明明闻了那么多催情香，皇帝竟然也能克制住，难道他真得不行，像传言说的那样，当年被陈留王下毒伤了根髓，已经性无能了？
这一夜，林妩忧心忡忡。她既怕被皇帝清算降了份位打入冷宫，又好奇皇帝中了这么多催情香回去之后怎么办。
她宁可相信皇帝是禁欲系克制力强，也不希望他真的不行。
他若不行，她可怎么怀上龙种……
林妩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好不容易快天亮时眯着了，竟还梦到上辈子的老公！
梦里，他掐着她的脖子，问她后悔不，可她不知道他问她后悔什么，她惊恐地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挣扎间，她猛地坐起身，当意识到这只是一场梦才渐渐缓过气儿来。
梦里的场景实在让人心悸，虽然他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可她知道，那就是他。她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