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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徵隐下心头欢喜,认真地与她行礼道:
“公主殿下,可有事吩咐下官?”
公主走近几步,宫徵只觉得有一股暗香靠近自己,紧接着便是一双细腻的手覆上了自己的手:
“大人无需多礼,今日您的演奏也是分外精彩。本宫此次前来,不过是许久没见大人了,想与大人一起闲聊几句。”
宫徵眸中无声无息地染上几分笑意,虽不明显,却叫他一身清冷的气息都散了散。
公主与宫徵在凉亭外的花园里走了一小段路,又似是不经意地提起:
“大人可知,今日前来和亲的使团,对大人您很中意。”
宫徵步子一滞,尔后才回:
“臣不知。”
公主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又朝着他安抚地笑了笑:
“大人也无需紧张,此事尚未定下,大人若是不愿也可以拒绝,本虽不受宠,与父皇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按着宫徵的性子,想也是也不会愿意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和亲公主。
若公主在他知道之前挡下这个事情,那是她对他也有意。但她对宫徵无意,于是此刻非要先让他知道担忧极了,再提出自己身份低微不受宠,好让宫徵知晓自己接下来帮不上什么忙,甚至游说他去和亲都是无可奈何。
对,没错,公主此次见宫徵的任务,就是说服他去和亲。
她帮自己留了后路,宫徵去自然是好的,也为她挣一个功劳;宫徵若是不愿意去,那是她不受宠,有心无力帮他,他也不能怪她。
但是,公主又无声无息地瞥了宫徵一眼,心下明了,他定是会去的。
只要她开口的话,他从未不答应过。
这个功劳,她定是拿下了。
果然,宫徵低头瞧着公主,眸色沉静如水,开口问道:
“公主希望下官如何做?”
他浑不在意自己将要娶的是什么样子的人,仿佛只要她一句话,娶男人都无所谓。
公主眼中有得色一闪而过,她怎么舍得宫徵这么一个大助手离开呢?之前不过是试探他是否一如既往听话罢了。
她亲热地拉起宫徵的手,又道:
“本宫自是不愿的,那些蛮族女子委实配不上大人。但是父皇的命令下来也是无可奈何。此次大人不去,怕是会落到几位公主去和亲,公主之中又数我最不受宠……”
先是一番情深意切,处处点明自己的处境堪忧。
“大人实在不想去也无碍,本宫会想办法的。”
再是安抚他,让他知道是她帮了他这次,费尽心思,劳心劳力。
公主好手段,不愧是宫中浸染多年的女人。
公主殿下的法子,就是比武招亲。
说什么想要嫁宫大人的女子多了去了,若是直接答应了对方的要求,怕日后给公主带来许多不便,不如就胜者为王,如此一来日后也少些纷扰。
一个男人被当作女子似的进行比武招亲,这传出去不知被多少人笑话。
更何况,这比武招亲还是内定的,公主殿下早就找好了江湖高手,必定不会让对方赢了宫徵去。
宫徵所要做的,就是无视所有人的嘲讽眼神,坐在高台之上瞧着那些女子为了他打斗。
但这对他而言又恰恰是最痛苦的,即便只是一场秀,这也是踏着他自尊的一场作秀。
事情本发展的也还算顺利,但到了后期,却朝着一个无法挽回的方向进行下去了。
且不说对方公主派出的人手比公主殿下的人手多与强,那个半路出来的黑马吴潇潇也吸引了不少人注意力。
才入中土没多久就恶名在外的魔女吴潇潇,为了一个乐师也是不要命了。
从一开始的轻松取胜,到后来面对各种高手轮番挑战,每一场都险险取胜。
所有知内情的人都未当真,偏生毫不知内情的她却当了真,每赢一场,都得跳到他面前来炫耀一番,乐得像个孩子。
她手臂带着的伤分明还没好,却强迫自己一次又一次去挑战。
慢慢地宫徵也瞧出来了,周语挑战的都是对方公主派出的人,公主殿下的人手,她都没去挑战。
她是怕公主殿下的人无法护住他,所以先帮他们扫清障碍,好让他们走得顺畅。
岂料对方的人实在是多,就算有她在,公主殿下的人还是没能进最后的比赛。
说到底还是不重视他,未能好好地摸清对方底细,随便地就派人迎战。
反正就算是输了,也不会是公主殿下远嫁。
而是宫徵远赘。
最后进比赛的,竟只有周语与代表对方公主出赛的一个高手。
那个高手,至今没有败过。
对方的使臣一脸见了鬼的模样,看上去比宫徵自己还要着急这场比赛,他们也没想到一个乐师竟会扯出这么多的麻烦事儿来,逼得他们都把底牌都亮了出来。
而在场上看到吴潇潇那样子后,使臣更是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那人浑身上下都破破烂烂,大大小小的伤口多得吓人,除了一张脸还能看看,惨不忍睹极了。
宫徵也垂着眸子看着底下那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她。
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衣服都破的看不出原样来。
毕竟是经过三天无休无止的打斗,她又从一开始就带了伤。
可是即便如此,在那烈日之下,她却还朝着他傻兮兮地露出一个笑,伸手与他挥了挥,手腕上一根青色发带也随着她的动作飘逸地浮动了几下。
那是她浑身上下保全的最好的东西,比她那张脸还要干净。
那也是他的东西。
不过一条发带,她竟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对手一脸纠结,瞧着这一身是伤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手。
而周语日常撩完宫徵后,沉下面色看向对方,道:
“你出手吧,我可以。若是出了什么事,不怪你。”
她缓缓地收紧手中的发带,眼神如凶兽般冷凝,就算背负一身伤,也不甘示弱地要走到底。
对方于是肃然起敬,十分敬重地与她行了礼,果真不束手束脚,发了狠似的往她身上攻击。
高手之间的对决,从来都是精彩至极。
周语最重的伤还是肩膀的箭伤,这导致她的手臂力量减弱,并且每次移动牵扯到伤口都疼得厉害。
但是她一声不吭地都忍了下来。
即便眼前发黑,即便身子沉重得厉害,她也强迫自己继续比赛。
有时候周语甚至都迷茫了,她这般努力要赢得宫徵,是不是自己真的爱上了他。
模模糊糊间,她的脑海里有秦丰的身影一闪而过,紧接着便是宫徵。这两人一直在她昏眩的脑海里来回闪动,到最后便只余下了满满的宫徵。
宫徵,宫徵,宫徵……
全部都是他。
吴潇潇她,最爱的就是宫徵了啊!
她一手按上对方的肩,翻身腾空而起,另一手的剑在手心旋转了几下,就要靠近对方的脖子。
对方也察觉到她的动作,一掌拍出,恰到她的伤口处,逼的周语小退几步,又一个没站稳单膝跪地,狠狠地啐出一口血。
长时间在地不起来便是认输,周语几乎是瞬间又站了起来,她摇晃了一下,又剑指对方:
“不错嘛。”
对方拱手行礼,回道:
“您过奖。”
比赛于是继续进行,仿佛这台上的两人中今日非得废掉一个,否则便是不死不休。
宫徵的眸子紧紧地锁着台中血淋淋的那个人,仔细地不放过任何一瞬。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也是耀眼得如同一团火,叽叽喳喳吵闹极了,还有心情与对手闲话时撩拨他:
“喂,我警告你,不准打脸啊混蛋,不知道我要留着这张脸给宫大人看么?”
作者有话要说: 爽更!哦哈哈哈哈哈哈!
☆、九七 宫徵
宫徵想自己怕是病了。
所以此刻才揪心得如此厉害。
明明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明明不该在意她,但是她的音容笑貌却一直浮现在他的眼前。
那个总是喜欢坐在房梁上吃东西的她,偷偷地送他小东西的她,明明不喜欢却从不阻拦他去见公主殿下的她,把他的发带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她……
“女侠对宫大人真是情深义重,就算拼死也要打下擂台,这份精神实在叫人感动。”
对方都在佩服她,可她却还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
“你可别胡说,我只是个嗜血成狂的魔头,恰好路过这里,手痒痒想打架罢了。”
就算是这种时候,她都不忘记撇清关系,生怕公主殿下误会了去,给他添堵。
他对着公主殿下又何尝不是这样。
小心翼翼,兢兢战战,千思百虑。
他们都是无可奈何地对自己输的一败涂地的人。
她这场比赛必输无疑,一个打了三天擂台的人,如何跟一个养精蓄锐三天的人对抗?
但是,哪怕明知道眼前的路是死路,她却还要走到底。
她必须走到底,她身后已经没了别人能替她走下去,她若是认输,就会把他输出去。
她输什么都不愿意输了他。
这个认知,让从未被公主真正重视过的宫徵,没由来地就是心中一动。
他不知自己怎么了。
目光完全不想从她的身上移开。
就那么死死地盯着她,一次次地起来,又一次次地被打趴下。
宫徵之前从未觉得一次次竟也是个这么残忍的词,能叫人战得浑身浴血,能叫人疼得发抖。
宫徵瞧着心里越发揪紧,不知不觉间就站了起来。
现在还来得及,如果现在他出手的话……
但是……自己会武功的事情就会暴露人前,宫中的乐师会武功还蛰伏宫中许久,隐瞒不说……
轻则不过被赶出宫见不到公主殿下,重则便是压入大牢。
可是她的步子分明又越来越迟钝,身上的伤口也是越来越多。
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宫徵又往前跨了一步,他的手紧紧地抓着眼前的扶栏,正待进一步动作时,却又停住了。
他侧头看去,却瞧见公主殿下拉着他的衣服下摆,一脸凝重地瞧着他:
“大人稍安勿躁,比武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此时您不适宜去干扰比武。”
那个女人若是死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亲事定是会被延期,这期间她也有更多时间准备其他方法。若是没死……宫徵就能留在都城,与她而言百利无一害。
她眼中的算计落入宫徵的眼中,或许是这几日瞧清了公主殿下的心思,又或者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而这些天周语让他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去……
宫徵沉默着掰开了公主殿下的手。
公主殿下的脸庞依旧娇美妩媚,眼中波光粼粼似能醉死人,跟那个会翘着腿坐在他房梁上啃果子吃的女人完全不一样。公主殿下的手被掰开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瞧着宫徵。
她似乎没有料到,这一直乖乖听话的宫徵,竟也有拒绝她的时候。
这也是他第一次违逆公主殿下的意思。
而宫徵的心里却平静如水,仿佛早该这么做了似的。
他无法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瞧着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什么身份什么武功,暴露就暴露了吧,被赶走就被赶走了吧。
只要,她不死。
天地间的一切,在刹那间都化作了那一句话。
他要她不死。
宫徵飞身进入擂台,挥袖扫开对方的人,又伸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周语。
周语抬头看了他一眼,腿一软,没能控制自己的身子,软软地就顺着宫徵的身子滑了下去。
宫徵的手从她的手臂又转移到她的腰部,把她半拉半抱地扶起,他一语不言地瞧向公主殿下,虽不说但却很明显地在催促她赶紧站出来终止这场由她而起的闹剧。
但公主殿下又怎么可能为了周语一个江湖女子而站出来说话?她立在高处,面上无悲无喜地瞧着宫徵,心道这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不过是一个乐师,竟也敢无视她的告诫。
公主殿下站在上头,面色冰冷,像是要教训一下宫徵似的,毫不给面子,一点也不打算出手帮一下他。
这方法是她想出来的,因此还获得了父皇的几句赞赏,要是因为一个江湖女子而又去破坏了,这叫她如何在父皇面前自处?
一个江湖女子跟她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宠爱,自然是父皇的宠爱来得重要!
周语瞧清楚了形势,也明白宫徵再怎么瞧公主,人家也不会出手相助。
既然如此,又何必让场面变得更加难堪?
她撕牙咧嘴地笑了笑,凑到宫徵耳边轻语:
“你说我这么宝贝的人,她怎么就舍得不理呢”
宫徵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又被她使了巧劲推开,他回头看去,却落入一双璀璨杏眸之中:
“你先在那里旁观一下,等我打完了爱抱多久就抱多久,乖。”
她说得仿佛自己只是去喝个茶下个棋。
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宫徵呆呆地站在擂台外头,又瞧见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与对手道:
“抱歉,请继续。”
他缓缓地收紧了拳头,产生了打晕她不顾这朝堂一切带她走的想法。
这个想法曾经也出现在他瞧见公主殿下的时候,那个时候他还在游走江湖,瞧见那温婉妩媚的女子,第一次产生了想带她走一起浪迹天涯的念头。
可谁曾想世事无常,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甘心锁在金丝笼中,无求无报地陪了她那么多年。
陪到不再放肆地笑,不再尽兴地抚琴,就如同一个行尸走肉,规规矩矩地按着条框活着。
他本该是像江湖上其他人那样,想抚琴了就抚琴,想喝酒了就喝酒,今日醉卧花下,明日驾马黄沙。
他本该……活的跟吴潇潇一样自在潇洒的。
宫徵颤了颤睫毛,再一次伸出手去,拉住周语的手臂,道:
“别打了。”
“别打了!”
一直在远处观望的使臣也赶紧跑了过来,与周语行礼道:
“我族民风虽剽悍,却也不愿意拆散有情人,既然姑娘能为了宫大人连命都不要,宫大人又能为姑娘不顾规矩独闯擂台,今日这比赛,怕是不用再进行下去了。”
周语的对手亦是行礼钦佩道:
“姑娘伤好后,随时欢迎姑娘来与某切磋,今日能见识姑娘,是某的荣幸,某佩服,甘拜下风。”
终于不用打了。
周语舒了口气,头一沉,靠到宫徵的肩上。
她一点一点地收紧掌心之中的他的衣襟,疲惫终于如瀑布般倾泻而出遍布了浑身上下每个角落,沙哑的声音也没了之前那般故作轻松,而是透着一股沉甸甸倦意和些许喜悦:
“宫徵,你听见了吗,你自由了。”
宫徵轻声嗯了一声。
他弯下腰,一手穿过了周语的膝,一手揽起她的腰,毫不费力地就把人抱了起来。
他看似瘦弱的乐师一介,力气却并不小,抱着一个周语并不显勉强,反而较之前那般清冷的模样,更加显得有人情味儿了些。
仿佛从这一刻起,他才又重新成为了一个人,一个会担心会生气会回应的人。
周语一身汗与血交织,将他的一袭青衣染了个乱七八糟,她手忙脚乱地要跳下来自己走,却被宫徵一眼镇住。
他紧紧扣住了她的腰,低语一声:
“你安分点。”
周语本就累极了,此时他既然那么说了,就也不客气了,顾自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放纵自己窝了进去。
宫徵抱着怀里一身是伤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向观台,走到那个被他仔细呵护了多年的女子面前。
他无悲也无喜,只不过将腰间的官符挑了下来,带着他几年的迷恋,一起丢到了那人面前。
他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多看她一眼,脚尖轻点,不过几瞬间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许多人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乐师宫徵,竟也是个如此厉害的江湖高手,抱着一个人都能轻松地在几瞬之间从皇宫消失。
也不知他为什么那么屈才,要在皇宫里困着当一个乐师。
而被留下的公主殿下蹲下身去,缓缓地捏紧了那乐师的官符,头一次感到茫然无措起来。
她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但她又不想承认那是她自己丢掉的。
她回想起每次去寻人时,那个对谁都是冷清模样的人,唯有对着自己才会展露三分笑意,只要是自己的话都会无条件去做,还在暗地里护得自己周全……
那本都是给她独享的温柔,她都知道,也都明了,只是当作不知任意挥霍。
直到如今他抱了另一个女子离开。
头也不回。
这一切发生得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甚至还来得晚了些。
这……也是她自己享受的太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他最后死了心。
蹲在地上的公主殿下,在没人瞧见时,终于眼眶一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说,我那么宝贝的你们,怎么就舍得给我寄刀片呢?
☆、九八 宫徵
周语昏迷了一阵。
其实也算不得昏迷,她有些许意识,只是那意识并不明显,如沉在深海处的人,时而清醒时而混沌。
到了后来,她满脑子都只余下了一个人。
他们从寒冷刺骨的湖中踏着怨愤一步步走上来……
他们一起品茶看花,有他在身边,纵然大雪漫天都近不得她半分……
他们在花朝赏灯,他脚踩无数灯火来赴约,她头一次认识到步步生莲在男子身上竟也可以美得如此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