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以背对著她,绝不回顾。 我想,事情演变到这个样子,老太太心里也很难过的。霈文病好了,和老太太仍然不说话 ,直到好几个月以后,亭亭染上了急性肺炎,差点死去,老太太和霈文都日夜守在床边, 为抢救这条小生命而努力,当孩子终于度过了危险期,霈文才和老太太说话。这时,我们 都认为,你是百分之百的死了。不过,整个含烟山庄,都笼罩著你的影子,那段日子是阴 沉、晦暗而凄凉的,我也很难过,自己会牵涉在这件悲剧里,所以,那年秋天,我终于不 顾霈文的挽留,离开了含烟山庄,到南部去另打天下了。”
他停住了,注视著方丝萦。方丝萦的眼睛是潮湿而清亮的,但她的面容却深沉难测。
“这就是你走了之后的故事,”高立德喝了一口茶:“全部的故事……”“不,不是 全部!”霈文忽然插了进来,他的声音里带著难以抑制的激情。“故事并没有完。立德走 了以后,我承认我的日子更难以忍受了,我失去了一个可以和他谈你的对象。我悔恨,我 痛苦,我思念著你。夜以继日,这思念变得那样强烈,我竟常常幻觉你回来了,深夜,我 狂叫著你的名字醒过来,白天,我会自言自语的对你说话,我这种病态的情况造成了含烟 山庄闹鬼的传说。于是,人人都说山庄闹鬼,一夜,阿兰从外面回来,居然狂奔进屋,说 是看到一个人影在花园里剪玫瑰花。这触动了我的一片痴心,我忽然想,如果你真死了, 而死后的人真有灵魂,那你会回来吗?噢,含烟,我是开始在等你的鬼魂了。而且一日比 一日更相信那闹鬼的说法,所以,我想,你是故意折磨我,所以不愿在我面前显身。后来 ,我看了许多关于鬼魂的书,仿佛鬼魂出现时,多半在烛光之下,而非灯烛辉煌的房间里 。所以,从第二年开始,我每夜都在楼下那间小书房里,燃上一支蜡烛,我就睡在躺椅中 等你,在书桌上,我为你准备好了纸笔,我想,这或者会诱惑你来写点儿什么。唉!”他 叹口气。“傻?但是,当时我真是非常非常虔诚的!”方丝萦悄悄的抬起了睫毛来,静静 的注视著霈文,她面部的肌肉柔和了。高立德看得出来,她是有些儿动容了。
“你信吗?这种点蜡烛的傻事我竟持续了一年半之久,然后,那一夜来临了。我不知 道是我的虔诚感动了天地,还是我的痴心引动了鬼神,那夜,我看到你了,含烟。你站在 桌前一片昏黄的烛光之中,披著长发,穿著一件白纱的洋装,轻灵,飘逸。手里握著一枝 红玫瑰,默默的、谴责似的望著我。我那样震动,那样惊喜,那样神魂失据!我呼叫著你 的名字,奔过去想拉住你的衣襟,但是你不让我触摸到你,你向窗前隐退,我狂呼著,向 你急迫的伸著手,哀求你留下。但是,你去了,你悄悄的越出了窗子,飘散在那夜雾迷蒙 的玫瑰园里,我心痛如绞,禁不住张口狂叫,然后,我失去了知觉。当我从一片惊呼和嘈 杂声中醒来,发现我躺在花园中,而整个含烟山庄,都在熊熊烈火里。他们告诉我,火是 被蜡烛引起,当时我在书房中,已被烟薰得昏了过去。当他们把我拖出来时,都以为我被 烧死了。我从花园的地上跳起来,知道所有的人都逃离了火场,没有人受伤,才安了心。 在我恍恍惚惚的心智里,还认为这一场烈火是你的意旨,你要烧毁含烟山庄。我痴望著烈 火燃烧,不愿抢救,烧吧!山庄!烧吧!我喃喃的念叨著。可是,立即,我想起放在卧室 中的、你那份手稿,我毫不考虑的冲进火场,一直跑上那燃烧著的楼梯,冲进卧房。那时 整个卧房的门窗都烧起来了,我在烟雾中奔窜,到后来,我已经迷迷糊糊,自己也不知拿 到了什么,楼板垮了,我直掉下去,大家把我拖出来,事后,他们告诉我,我一手抱著那 装著你的珠宝和手稿的盒子,另一只手里,却紧抱著那尤莉特西和奥菲厄斯的大理石像。 我被送进了医院,灼伤并不严重,却受了很重的脑震荡,等我醒来后,我发现我瞎了。”
方丝萦深深的望著他,眼里又被泪雾所迷蒙了。
“这就是失火的真相,后来,大家竟说是我放火烧掉含烟山庄的,那就完全是流言了 。我的眼睛,当时并非绝对不治,医主说,如果冒险开刀,有治疗的希望,可是,我放弃 了。当年既然有眼无珠,如今,含烟既去,要眼睛又有何用?我保留了含烟山庄的废墟, 在附近重造这幢屋子。两年后,为了亭亭乏人照顾,我奉母命娶了爱琳,但是,心心念念 ,我的意识里只有含烟,我经常去含烟山庄,等待著,等待著,唉!”他长叹一声:“这 一等,竟等了十年!含烟,你毕竟是回来了。”
方丝萦用牙齿轻咬著茶杯的边缘,那杯茶已经完全冰冰冷了。“但是,含烟,”高立 德眩惑的望著她。“你是怎样逃开那场灾难的?那晚,你走出含烟山庄之后,到底发生了 一些什么事?”怎样逃开那场灾难的?方丝萦握著茶杯,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向窗口。是 的,那晚,那晚,那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她看著窗外,窗外,月色朦胧,花影仿佛,夜 ,已经很深了。
23
“我的遭遇非常简单,我根本没有跳河。”她从窗前回过头来,安安静静的说,眼前 浮动著一团雾气,那夜的一切如在目前,那雨,那风,那积水的道路,那呼啸的松林,那 奔湍著的激流,那摇摇欲坠的桥梁……她倚著窗子,出神的看著墙上的壁灯。回忆往事, 使她痛苦,也使她伤心。
“怎么呢?”高立德追问。“那断桥,和那件风衣,你似乎没有第二个可能呵!而且 ,你不是去跳河的吗?”
“是的,我去跳河。”她沉思的说:“我那时什么意识都没有,我只想死,只想结束 自己,越快越好。那时,死亡对我一点也不恐怖,反而,那是一个温床,我等著它来迎接 我,带我到一个永久的、沉迷的、无知无觉的境界里去。就这样,我从积水的道路上一直 走到松竹桥,到了桥边,我才呆住了。我从来没有听过那样大的水声,我说听,因为那时 四周十分黑暗,我极目看去,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的水面,反射著一点点的光。而那条桥, 却在水中呻吟、挣扎,夹著枝木断裂的响声,我想,桥要断了,马上要断了,或是已经断 了。因为我没法看清桥的情况到底是怎样了?”
她啜了一口茶,走回到沙发前面来,高立德深深的注视著她。柏霈文却略带紧张的倾 听著她的说话,浓浓的烟雾不断的从他的鼻孔中冒出来。
“我在那桥边站立了好一会儿。”她坐下去,继续的说著。“什么事都不做,只是倾 听著那流水的奔泻声,我心里模糊的想著,我将要走上桥,然后从桥上跳下去,可是,我 又听到了桥的碎裂声。于是,我想,桥断了。果然,一阵好响的断裂声,夹杂著倾倒的声 音,我就在这些声音里,走上了桥。我预备一步一步的走过去,一直走到桥的中断处,那 么,我就会掉进水里去了。就这样,我走著,一步步的走著,而那桥却在我脚下摇晃,每 一块木头都在格格作响,每跨一步,我就想,下面一步一定是空的了,但,下面仍然是实 在的。然后,一阵风来,我站不住,我扑倒在栏杆上,那桥立即又是一大串的碎裂声,我 站起来,发现衣服钩住了,我舍弃了那件衣服,继续往前走,我急于要掉进水里去,可是 ,好几步之后,我发觉我的脚触及的地方不再是木板,而是泥土了,我已经平安的渡过了 桥,并没有掉进水里去。我好惊愕,好诧异,也好失望,就在这时,一阵哗啦啦的巨响使 我惊跳起来,那条桥,是真的断了。”她润了润嘴唇,思想深深的沉浸在记忆的底层里。
“我想,我当时一定呆了好几分钟,然后,我折回了身子,又往桥上走去,这次,我 想,即使桥仍然没断,我也要从桥中间跳下去。我大步的走,一脚跨上了木板,可是,我 突然怔住了。隐隐中,我似乎听到了一个声音,不知来自何处,细微、清晰,而又有力的 在我耳畔响著:
“‘不要再去!不要再去!你已经通过了那条苦难的桥,不要回头!往前走,你还年 轻,你还有一大段美好的生命!别轻易结束自己!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我真的站住了,而且真的开始思想了!自从走出含烟山庄,我一直无法思想,但是 ,现在,我那思想的齿轮却转得飞快。我居然走过了这条桥,这是上帝的意旨吗?谁能说 在这个冥冥的、广漠无边的宇宙里,没有一个至高无上的力量?我举首向天,雨淋在我的 脸上,冷冰冰的,凉沁沁的。于是,忽然间,我觉得心地空明,烦恼皆消,一个新的我, 一个全新的我蜕变出来了!我已经走过了这条死亡的桥,于是,我也重投了胎,脱胎换骨 ,我不再是那个柔弱的、顺从的、永远屈服于命运的章含烟了!我听著那河水的奔泻,我 听著那激流的呼号,我握住拳,对那流水说:
“‘章含烟!章含烟!从今以后,你是淹死了!你死在这条桥下了!至于我呢?我是 另一个人!我还要好好的活下去!去另创一个天下!’“转过身子,我大踏步的向台北走 去了。”
她停住了,轻轻的吐出一口长气。柏霈文一动也不动的坐著。一大截烟灰落在他的衣 服上,他好久都忘记去吸那支烟了。这时,他抬起头来,脸向著上面,他那无神的眸子呆 怔征的瞪著,但他整个脸上,都闪耀著一份感恩、虔诚的光彩。“两小时后,我到了台北 ,一个孤身的女子,我不敢去旅社,那时,离天亮已经不远了。我到了火车站,在候车室 中,一直等到天亮。这时,我才发现我很幸运,因为我带出来的手袋里,还有一千多元现 款和我的证件。于是,早上八点多钟,我乘了第一班早车南下,一直到了高雄。那时,我 并不知道我要到高雄做什么,只是觉得跑远一点比较好,免得你们找到我,我希望,你们 都认为我是淹死了,因为,我再也不愿回含烟山庄。“到了高雄的第一件事,我买了一套 新衣服,然后找了一家小旅社,好好的洗了一个澡,睡了一大觉。醒来后,我重新衡量眼 前的局面,一千多元不够我维持几天,我必须找工作,同时,租一间简陋的房子。于是, 我立即租了房子,由于一时找不到好工作,我到了前金区一家小百货店去当了店员。”柏 霈文叹了口气。他的面容因为怜惜,因为歉疚,因为怛恻而扭曲了。“我的店员生涯只做 了三天,就被一件突来的意外所中止了。一天,一个少女来买东西,我惊奇的发现,她竟 是我中学时代的好友,自从高中毕业以后,我们就不通音讯了。那次重逢使我们两人都很 兴奋,她的家就住在那商店的附近,那晚,我住在她那里,我们畅谈终夜。我没有把我的 故事告诉她,我只说,我新遭遇了一场变故,一件很伤心的事。那时我仍然苍白而消瘦。 她同情我,于是,她极力劝我不要做店员,暂时到她家里去住。我也在一种无可无不可的 心情下答应了。“当时,她正在办出国手续,她问我愿不愿意也一起办著试试,在那时候 ,中学毕业就可以出国。我说没有旅费,办也无益,但她劝我先申请了学校再说,结果, 很意外的,竟申请到了。我那同学也申请到了,力劝我想办法出国,一来改换环境,以前 的沧桑全可以忘了,二来学一些新的东西,充实自己。三来,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从此 可以做一个新人!我也跃跃欲试,只是,我没有旅费,也没有保证金,但是,像灵机一闪 般,我看到了手上的戒指……咳,”她轻喟了一声,望著柏霈文。“三克拉的钻戒!这钻 戒竟帮我渡过了海,直飞另一个世界!所以,当你们在舞厅里一家家找寻我的时候,我已 经在美国的大学里念教育系了。”
柏霈文坐正了身子,一种感动的神色使他的脸孔发亮,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老天 有它的安排,一切都是公平的。”他叹息。“你开始过另一份生活,而我呢,却被陷进了 黑暗的地狱,这是报应,不是吗?”方丝萦不语,她细小的牙齿轻咬著嘴唇,眼光深深的 、研究的停在柏霈文的脸上。高立德熄灭了手里的烟蒂,望著方丝萦,他眩惑的问:“后 来呢?什么因素使你回国的?”
“我读完了大学,又进了研究院,专攻儿童教育,拿到硕士学位以后,我到西部一个 小城市里去教书,那儿只有我一个中国人,我一教就是五年,这样,前后我在美国待了十 年了,使我耿耿难于忘怀的,是亭亭。每当我看著那些孩子们,我就会联想起亭亭,不住 的揣测她有多高了,她长得如何,她的生活怎样,这种想念随著时间,有增无减。而且, 这时,一个名叫亚力的美国人,正用全力追求著我,最后,我终于答应了亚力的求婚。” 柏霈文震动了一下,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苍白,呼吸有些急促。“自从到美国后,我就将中 文名字改成了方丝萦,我恨章含烟那名字,而且,章不是我的本姓,那是我养父的姓,他 早就终止我的收养了,我改回了本姓,换名为丝萦。事实上,在美国,我都用英文名字。 和亚力订婚后,我对亭亭的思念更切了,于是,我决心回国一趟。
“刚好,那时我有三个星期的休假,我告诉亚力,我必须回台湾看看,在我的心意, 我只要想办法看一眼亭亭,看一眼就够了,假若她过得很好,我也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嫁给 亚力了。亚力对于我这一段过去是一点也不知道的,他只认为我是思乡病发了,他也同意 我回国走一趟,我们约好,等我回美国后就结婚,于是,五月,我回到了台湾。
“这就是那个五月的下午,我怎会走到含烟山庄的废墟里去的原因,那时,我根本不 知道山庄已成为了废墟,更不知道霈文失明的事,我只想徘徊在山庄附近,找机会窥视一 下亭亭。我到了那儿,竟碰到了霈文,同时,发现你失明了。仓卒间,我隐匿了自己的真 面目,我相信,经过了这么一段漫长的时间,我又在国外住了这么多年,你不可能再认出 我的声音了。”“你错了,”柏霈文到这时才开口。“虽然你的声音确实变了很多,你希 望我完全认不出来仍然是不可能的事。只是,当时我已认定含烟是死了,所以,我只怔了 一下,而你又说得那么不可能是含烟,我就更认为是自己的幻觉。”
“好吧,不管怎样,我那天竟见到亭亭了!”方丝萦继续说著:“你们不能想像我的 震动,在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我就完全崩溃了!所有母性的、最强烈的那份感情都回复 到我的胸中和我的血管里!她那样瘦小,那样稚弱,那样美丽,又那样楚楚可怜!我再也 控制不住自己,我看到的是一个失去了母亲,又缺乏著照顾的孩子!在那一刹那间,我就 决定了,我要留下来,我要留在我孩子的身边,照顾她,保护她!
“接著几天之内,我打听了许多有关你家里的事情,我知道你家的旧佣人都已不在, 甚至连工厂中都换了新人,我知道立德也已离开,我再也不怕这附近会有人认出我来,因 为以前的含烟,也是终日关在家里,镇上没有人认识的。所以,我大胆的留下来,并谋得 了正心的教员位置。但,为了怕有人见过我的照片,我仍然变换了服装和打扮,戴上了一 副眼镜。”“其实,这是无用的,”高立德接口说:“服装打扮和时间都改变不了你,你 依然漂亮,只是,你显得坚定了,成熟了,有魄力了!”“事实上,你要知道,我已不再 是含烟了!”方丝萦说,定定的注视著高立德。“那个含烟早就淹死了!也因为有这份自 信,所以我敢于走进柏家的大门,来当亭亭的家庭教师!”
“可是,你第一晚来这儿吃饭,我就有了那种感觉,”柏霈文说,他又显得兴奋了。 “我觉得你像含烟,强烈的感觉到含烟回来了,所以,我才会那样迫切的争取你!又布置 下那间和当初一模一样的房间,来刺探你!自从含烟山庄烧毁后,我再也不种植玫瑰花, 我怕闻那股花香,它使我黯然神伤,但是,为了你,我却吩咐他们准备一瓶黄玫瑰。你瞧 ,我并不是茫然无知的!但是,你逃避得太快了!每次我要刺探你的时候,你就远远的逃 开!哎,含烟,你让我在暗中摸索了这么久!”“你早就怀疑了?”“是的!我一日比一 日加深我的怀疑,我开始想,含烟不一定是死了!我们始终没有捞著尸体,凭那一点断定 她是死了呢?于是,我的信心越来越强了,再加上老尤又说……”
“老尤?”她怔了怔。“是的,老尤!你不认得他,他却在十年前见过你,他原是给 工厂开运输茶叶的卡车司机,你在工厂的时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