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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记者-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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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后面有海查干人撑着。他说,黑恶势力谁不怕,工商局又不是敢死队。

事实上,区政府的有关部门工商、公安、税务、卫生及防疫,都已经掌握了生猪黑市场的情况,但都视而不见,谁也不发难。就像一群不孝儿女围在病危母亲的床前一样,毕恭毕敬地等待着她自消自灭。

首先进攻是要担风险的,最后进攻是要担责任的,杜平凡说,中庸是金。

然而黎志坚不肯中庸,他决定提前介入,抢在同城两报前面做一条独家新闻。调查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可谓四点成一线:为午报泄愤、为社会新闻版赚人气、为自己赚名气,第四个点是为百姓吃上一口放心肉。

说话的中间,两个人喝了半斤装北大荒,这之后换啤酒。菜齐了,但服务生仍向杜平凡推荐红袖添香的招牌菜。杜平凡说,香就不要添了,上红袖。

黎志坚明白,杜平凡要叫小姐,他抢在小姐到来之前把肖庆芸的事情说了说。

杜平凡说了解决问题的两个办法,一、把旅馆内三家店中店的招牌从公路边移进院落中去。二、写一份说明书交到区工商局,说明三家店中店的营业许可正在申报中。他说,然后让肖庆芸把说明书和千把元钱送给我,我把说明书交给有关部门,钱交到哪里她就不要管了,只管非法经营她的店中店去吧。

黎志坚喝了一杯酒致谢。

两名小姐来了,质量不错。首先是年龄可以,一名二十二三岁,另一名二十刚过。二十二三岁的高挑而性感,属于小骨骼而有肉的那种。二十刚过的十分白。医学上说,女人白是因为皮肤薄,二十刚过的皮肤就薄,隐约可见皮肤下面青的和红的毛细血管。这种女孩惹人怜爱,让人不敢用力碰,惟恐弄破了皮肤让那些毛细血管钻出来。两名小姐的神态也好,让包房里的两个男人一见如故。似乎她们两个是他们两个久已相熟的、又在红袖添香不期而遇的后街女孩。

二十二三岁的小姐叫贝贝,二十出头的小姐叫艳姣。哈埠今季流行一种叫做塞纳河乡间的连衣裙,贝贝和艳姣就穿着一式一样的塞纳河乡间。两位小姐把黎志坚和杜平凡请到沙发上坐,然后把餐桌上的酒菜挪到茶几上。再然后贝贝依偎着黎志坚、艳姣依偎着杜平凡,四个人分别坐在对面的两张沙发上。

杜平凡与艳姣碰了个交杯,交杯之后,杜平凡微微叉开双腿,艳姣就坐进他怀里去,没有经过正常语言的铺垫,两个人直接说下流话。说下流话的中间,杜平凡在艳姣十分薄的皮肤上加了一些来电动作。一般说来,很薄的皮肤都属于过敏性皮肤,艳姣对杜平凡的来电动作反响强烈,上身下身不停地扭,哼哼叽叽当中加夹着短促的笑。

虽然黎志坚也偶或出入这种场合,但他有尺度,对小姐的放肆仅限于说下流话和摸摸索索,从来不向纵深处发展。他没有像杜平凡那样叉开双腿让贝贝坐到他怀里来,仅让贝贝趴在他左侧的一条腿上。和贝贝说了些全球变暖和服装打折之后,左侧的腿已被贝贝压得有些麻,于是建议贝贝陪他上歌台唱歌。

黎志坚会唱的歌曲不多,凑合几首之后听贝贝唱。贝贝可是个唱卡拉OK的女王,真嗓子假嗓子运用得让人分不出真假。善于运用嗓子的同时也善于运用感情,一曲一曲地唱下去,黎志坚耐下心来一曲一曲地听,他不想回到沙发上给杜平凡和艳姣碍眼。

然而这时候,杜平凡和艳姣发生了一点点口角。原来,艳姣是南方籍小姐,叽叽我我的时候乡音无改,本该叫杜平凡大哥,结果发出音来是大锅。

杜平凡借音发挥,说你骂人,谁是锅,高压锅还是钢精锅?艳姣怕了,自己打自己的嘴,认真努力地再次向杜平凡叫大哥,但这一次更糟糕,大锅的尾音听上去竟然像大狗。艳姣更怕了,拉过杜平凡的手按在脸上,说大锅打吧,打我的嘴出出气。

杜平凡脸上的严肃消散了,俨然一位可亲的邻家大叔,他说狗就狗,我是一只大公狗,姣姣是一只小母狗,我喜欢做狗,当今哈尔滨,狗的身价要高于人的身价。接着,他从艳姣皮肤上腾出手来,指点着黎志坚说,他们午报上刚刚发表的两篇文章,足以证明人不如狗。

那两篇文章,一篇涉及孤独老人嫖妓,一篇牵涉宠物狗配种,价格差别巨大。黎志坚暗暗埋怨杜平凡,怎么可以用暴露他的身份来博小姐一笑?所以他只是用大笑为杜平凡捧场,没有接过话题往下说。

艳姣会逢迎,她听懂了装作没有听懂,让杜平凡再说一遍。杜平凡再说一遍之后,艳姣才死去活来地长时间大笑,笑得腹内痉挛,在杜平凡两腿之间佝偻成一个肉蛋。

而贝贝木讷,用手把笑声捂在嘴里。

杜平凡早已对贝贝心怀不满,除开陪黎志坚一曲接一曲地唱歌之外。贝贝在其它方面一点也没有主动性。讲了人性交、狗配种的故事之后,他对贝贝更加不满,这故事雅俗共赏,贝贝居然没有大笑。他的自尊心因此很受伤,于是指着贝贝大叫:半死不活的东西你出去,换一个有七情六欲的进来。

贝贝连忙道歉,继而用实际行动道歉,她把自己折迭得很小,电热煲一样贴进黎志坚怀中来。黎志坚也劝杜平凡消消气,说晚啦,十一点啦,小姐就不换啦,另外贝贝半死不活的原因也在我,我们之间缺乏互动。

杜平凡被黎志坚的谦虚弄笑了,没再坚持为黎志坚换小姐,他牵着艳姣的手去总台签单,之后两人没有回来。

签单之后服务生来了,店嫂来了,服务生撤下去残余酒菜,店嫂打扫卫生。黎志坚去了趟卫生间之后穿衣服,没有带贝贝出台的意思。

贝贝无奈地说,她今晚再不会有生意了,该回家了。然后她问黎志坚离开酒楼后往哪个方向走,能不能让她搭一路顺风车?黎志坚没有说离开酒楼后去哪个方向,但答应送她回家。

贝贝的家是几名小姐租用的暂住处,在拖轮街,一栋独门独院的平房。同居的其他小姐们出台没有回来,而贝贝忘记了带钥匙,下车后她站在院门前等。

贝贝身上那一套塞纳河乡间连衣裙质地单薄,而夜风很凉,她不得不把随身携带的一只很袖珍的包抱在胸前取暖,一边打抖一边原地转。黎志坚坐在车里看了贝贝有一刻钟时间,到底没有下定扔下她就走的决心,他把她叫回到车里来,他决定陪她等到十二点。

十二点,是老刁约定的午夜时。

微型车的空调功能很弱,但还可以应付北方初夏的夜寒,贝贝很快地就暖和起来。暖和起来贝贝就活跃起来,她说大哥,咱们是唠唠家常,还是趁这工夫吃吃快餐,沙漠风暴、冰火两重天我都做得来。黎志坚知道,贝贝说的两样是性快餐的两个方式,但他佯做不知,说唠家常吧,咱们不谈自然景观。

那就唠唠家常吧,贝贝这样说,然后酸楚地一笑,又说,大哥你有家不敢提,而我又没有家,唠出来的家常也是假家常,不如你听我说一说我的身世,说一说我没做小姐时候的事情。

贝贝说她的身世。

贝贝是农家女,出生在巴彦苏苏。她家子女不多,只有她和她哥两个,因此她家的生活在当地居中等偏上。她哥比她年长十岁。她哥哥嗜酒,酒后打架骂人有时还偷偷摸摸。那一晚在镇里喝大了,小偷小摸发展成为大偷大摸,牵走了镇畜牧站的两头试验用牛。摇摇摆摆牵着牛走了十几里路,捱到家门口时酒力发作,竟然躺在街上睡着了,鼾声响得蚊虫都不敢叮咬他。勤劳的父亲早起拾粪,险些被死睡的她哥哥绊倒。天还没有亮透,屯街上空无一人,如果她父亲把她哥哥拖进院落,把牛轰进田野,这桩醉汉偷窃的案件也就没有发生。然而,她父亲恨从衷来,把儿子横搭在两头牛背上,直接送进了派出所。

贝贝说,你说我爹他有多犟,他把我哥送到派出所的时候,派出所值班警察还在睡觉。他敲门说要报案,警察不耐烦,说在门口等着!我爹他就摁着我哥拉着牛,在派出所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她父亲执意要把她哥哥送进派出所的目的是,让警察收拾收拾儿子,让他长记性、改毛病。她父亲认为警察对她哥哥仅仅是收拾收拾,而不会有更严厉的惩罚,即便惩罚,也会因他大义灭亲而惩罚得很轻。

倒霉的是,当时巴彦苏苏活动着一个盗窃团伙,主要是偷牛。警方怀疑她哥哥是团伙成员,镇里过一遍堂送到县里,县里过一遍堂送到地区。送到地区后又把她哥哥送到哪里,警察不说,家里人也打听不到。

这时候她父亲后悔了,悔得捶胸顿足,她母亲以及屯里的亲朋好友们开始骂她父亲,骂她父亲糊涂蛋和狠心狼。

这中间,不下十几名司法掮客到她家诈骗。酒后偷牛未遂的小案子,掮客们说得血淋地吓人,有说判十年的,有说判无期的。她父亲把房子和宅地卖了,好大一片地以及地上的庄稼才卖了三万,又抬了三万高利贷,六万块钱交给掮客去捞人。司法掮客中有人说钱使在县里,有的说钱使在地区,有的说钱使在了公安,有的说钱使在了检察院,总之,六万块钱几天后就被他们使光了。

半个月后,她哥哥好模好样地回来了,除了踢屁股没再挨打。

随后进家门的是高利贷主。她家从屯中搬出去,住进河套中一座窝棚里。高利贷主追到窝棚里讨债。讨债的方式主要是打;另一个方式是抢,赶走猪之后搬走猪食槽、卷走被褥后再抬床,抢了家具之后还搜走了农药。搜走农药的目的是防止她父亲喝农药自杀。

河套中潮湿,她母亲得了类风湿之后半瘫。她父亲猝然苍老,白了所有头发掉光了所有牙。好过的是她哥哥,年纪轻轻的就去饭店打更,饭店打更可以喝到食客们剩在酒桌上的酒。难过的是她,酷爱读书的她,不得不面临辍学。她当时正读初三,再有半个月就中考,她模拟中考的成绩很好,在镇中学名列前茅。她的第一个人生目标是考进巴彦苏苏高中,巴彦苏苏高中是省重点,被称为人才的摇篮和大学生加工厂。第二个目标是考医科大学,毕业后到巴彦苏苏医院穿白服当医生。

那一夜刮大风。窝棚被大风拔起扔到河套里,窝棚里的一家三口哭成一团。她父亲跪在她面前,说丫头啊,逃活命去吧。她不走,咬牙坚持了半个月后参加中考。卷子交上去,她离开考场没回家,直接搭一辆往哈尔滨送草的汽车去了哈尔滨。

到哈尔滨后,她先在一家扒肉馆做后灶。一个月下来,没得到一分钱就被老板辞了,只落得吃一口客人的剩饭没饿死。之后的两个星期没找到打工的去处,眼见得要挨饿了。这时候她想到了卖,卖了一头长发之后卖血,这之后还卖什么?女人身上值钱的不过是档间的一块和胸前的两坨,那么卖淫吧。

经在哈尔滨的同乡女孩介绍,她去水浪爽浴场卖处。城里男人对农村女初中生很是喜欢,称她们为小绿,绿色食品的意思。卖处之后有钱了。她拿到钱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家乡打长途电话,电话打到她初中班主任家里。班主任祝贺她,说她考取了巴彦苏苏高中。

贝贝说,十六岁之前被破处,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是比较疼,好处是年纪小人单纯,精神上的打击比较小。

贝贝的身世,黎志坚听得漫不经心,任何一位小姐,都会为自己的沉沦编造一本血泪账。尽管对贝贝的身世漫不经心,但不影响他对贝贝的好感,离开红袖添香后,活跃起来的贝贝十分可爱。

她的相貌也比在红袖添香里好看,或说比在红袖添香里真实了。她的五官布局匀称合理,似乎是一位画家一口气画下来的,中间没有停顿。皮肤也可以,不像艳姣的那样一律的白,而是白里透红。她的胸也可以,很大,两个乳房的间距拉得很开,两个乳头分别向左右两个方向垂,而两个乳房以上的胸直到颈,则呈现出一片光辉灿烂的沟文化。

黎志坚喜欢这样的胸。他几次想问一问贝贝是否生育过,做小姐的,养个私生子或私生女,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他始终没有问出口,作为名记者,和小姐之间的关系最好是一把一利索,他不想对贝贝了解得过多。

十二点过一刻,平房里的灯亮了,说明有一名小姐出台回来了。

贝贝准备下车,下车前她问:我的身世你感兴趣吗,能见报吗?如果能,我就开辟个第二职业,给你做报料人。

显然,杜平凡的破车嘴给黎志坚惹了祸,贝贝认定他是记者了。他说,首先我不是记者,在你的面前,我的职业是大哥。其次,你的身世虽感人但不能上报。几年前的事情了,报纸发表新闻而不发表旧闻,除非日后你发展成冯富丽珍,副刊上可以刊登你的回忆录。

哇噻,太有才了!贝贝说,新闻旧闻的你内行,讽刺卖淫女也内行,大哥你肯定是记者;把我讽刺得很难过,大哥你还是位高明的记者。她问,《滨江午报》有位黎首席你可熟悉?近来在做城建拆迁的文章。

名气居然辐射到了贝贝的层次,黎志坚内中一哂,嘴上轻佻:找他做什么,这位黎首席欠了哪位姐妹的嫖资?

随便问问,贝贝说。然后她下车,下车后没有马上走。刚刚被比做冯富丽珍,此后的问话又被涮。这两件事情发生在她敞开心扉说身世之后,显然她很受伤。她把头探进车窗,泪光荧荧地说,麻烦大哥捎句话,向黎首席和你的所有记者同行:花钱可以买嫖,但讽刺人花钱也不行,姐妹们卖淫不卖自尊心。

黎志坚也觉得有些过分,于是抱歉地笑笑。然后打开车灯为贝贝照路。

第一章 山雨欲来



十二点半,黎志坚见到老刁。两人一见如故,未及说话先击了一下掌。

老刁俨然一位老年知识分子,童颜鹤发斯斯文文,一条金丝链把一副大号水晶眼镜吊在胸前,吊在胸前的还有一部3D。想必他看书也学外语。他感慨地说,《冰城日报》投诉过、《塞北信息报》投诉过,上百次投诉只迎来你一个记者,铁肩不愧为铁肩!

黎志坚谦虚地点头微笑,同时将一粒口香糖塞进嘴里嚼,免得让老刁嗅到他从红袖添香带来的酒气。

老刁预备了两盏应急灯,一盏自己提着,一盏递给黎志坚,两人踩着两束光走下七十二蹬。老刁一边领路一边介绍七十二蹬小区居民与海查干拆迁公司最高规格的冲突。

五天前,新建集团在拆迁现场树立起巨幅公示牌,表明生猪黑市场所在的两条街,是该项工程的绿地工程。绿地工程属配套工程,要在主体工程竣工后才建设,也就是说,作为生猪黑市场载体的那两条街、两条街上的平房,两三年内还存在,生猪黑市场也要存在两三年。如此看来,生猪黑市场给七十二蹬居民们带来的苦难,不是忍一忍就过去的事情了。

小区居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开了个全体居民大会。成立了领导居民向新建集团讨说法的领导小组,老刁就是领导小组成员。之所以越过海查干拆迁公司这道门槛直接登堂入室找新建集团,一是海查干太野蛮,居民们怕,二是海查干人没文化,居民们和他们说不出个表里来。

居民代表来到新建集团驻哈尔滨分公司。没有想到的是,分公司出面接待他们的一名业务主管,也是脖子短粗留平头的海查干人。这名主管让居民代表找海查干人讨说法去,他说,新建集团和海查干拆迁公司不过是工作关系,他们拆旧房我们盖新房,仅此而已。

张口海查干人闭口海查干人,脖子短粗留平头,难道你不是海查干人?难道新建集团前期部主任梁洪烈不是海查干人?新建集团和海查干拆迁公司不仅仅是蛇鼠一窝,而是一个身子上长着的一只蛇头和一只鼠头,唬弄老百姓的时候一会儿蛇脸一会儿鼠脸。

居民代表指出,即便城建改造工程整体承包方与单项工程的某承包方没有隶属关系,整体承包方作为整体工程的法人代表,也要对单项工程的某承包方的过错负责。也就是说,新建集团至少要对海查干拆迁公司的错误行为负兼管责任,同时也要为海查干拆迁公司错误行为的后果买单。

斗嘴,这名主管和七十二蹬小区知识分子居多的居民代表不在一个层次上,于是他耍野蛮:海查干人杀猪耽搁了你们睡觉,去去去,找海查干人要睡觉药去!

居民代表中一位中年女性当场气晕。其他代表一边对这位晕倒女性实施救助,一边指点着这名海查干人说:新建集团的恶劣态度,只能使双方冲突愈演愈烈不断升级。难道不怕闹出人命来?这名主管说不怕,你不死我不死他不死,火葬场的员工该饿死了。

领导小组很快地动员了一批小区的老弱病残,雇用中巴车将老弱病残们送到新建集团。这名主管与海查干拆迁公司联络,一会儿,一辆大卡车运送过来一大卡车海查干人。海查干人对七十二蹬小区的老弱病残们推推搡搡,把他们从大厅推搡到门前的广场上,让老弱病残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这名主管摇着扇子说风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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