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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意义的民本精神——这恐怕也是无可奈何,因为既然都“朕即国家”了,提什么民本思想岂不是大逆不道么?而且,延续到后世的民本主张也和孟子的本意很不一样了,这一点后面再讲。
就这么,孟子的思想精华常常被忽视,被歪曲。对于古代很多需要熟读四书五经来应付科举考试的人来说,我有时会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认真读书了。如果也“以今度之,想当然耳”一番,从我们身边的例子来看,马克思的思想真是非常精彩的,但当它成了官方学术的时候,味道就开始不对了,比如,有些人为了当官发财,就得先入党,为了能入党,就总得先学点儿马列,那么这个时候的马列就已经不是真正的马列了。当然了,我说的这只是非常个别的现象和非常个别的人,主流还是好的,呵呵。
古人会歪读孟子,但至少还是读了,现代人歪批孟子,不少人却根本没读过。很多年来,一讲孔孟之道,好像就是腐朽没落什么什么,就是站在统治者一边跟老百姓过不去什么什么,现在看看,批错了不是?但现在好像又出来一种新歪——歪捧,矫枉过正,又把孔孟之道捧到老高,捧上天了,说这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对现代社会有多大多大的作用和意义等等,附和者居然还很多。其实就我自己的体会,中国历史上这么多大圣人、小圣人,这么多什么浙学、洛学,听上去好像很高深莫测,好像很了不起,可是,多数内容要是拿现在的眼光看看,其实都是很无聊的。了解这些东西的意义是在于了解历史,而不是拿出这些东西武装头脑、学以致用——就我们现代人来说,不了解他们的无聊和有聊,就不容易了解历史,我们要知道,我们的先人们会这么做、那么做,是因为他们都受到两条河流的影响,一条是历史的河流,一条是思想的河流,这两条河里有不少圣水,有不少清水,更有不少脏水。我们想要了解历史,就什么水都得趟趟,但是,趟了脏水不见得就有理由把脏水当成清水乃至圣水,不见得就非要喝一肚子。单就思想的河流而论,我倒觉得中国历史上还真是没出过什么非常闪光的思想,无论是孔孟还是老庄,还是二程、朱熹、王阳明,大多如此,即便星光一闪,可火苗没着起来便又熄了,把他们捧得太高实在没有必要。前段时间看到一篇文章,由江西鹅湖写到朱熹和陆九渊兄弟的鹅湖之会,笔调激动,渲染这是中国思想史上具有何等重要意义的一次会面,双方的学术讨论如何如何精彩纷呈。唉,怎么说呢,从历史来看,鹅湖之会确实意义非凡,可是,我们要是以现代人的知识和理性去听听这帮圣人们在那里你来我往地争论着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所谓的学术问题,那真能把鼻子气歪了。倒是比较晚近的王夫之和顾炎武他们才真正有点儿意思。我的体会是,中国历史上思想的发展,大体是两头强,中间弱,就是说,真正精彩纷呈的一是先秦诸子他们,一是明末清初的几位大家,但是,真要说能光辉、切实、具体到“三权分立”和“看不见的手”那样的超级伟大到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思想,在中国历史上好像从来还没有过。
这种“没有”恐怕也和漫长的专制传统有关,比如,还是说《孟子》这段内容,这里所表达的民本思想还仅仅是个苗头,实质性内容到后面还会陆续出现。但是,对于专制社会来讲,这哪怕一点点的苗头也是万分可恨的,于是,前面提到过的篡改教科书的主谋朱元璋和帮凶刘三吾不是已经把义利之辨那段给删掉了么,现在我们谈的这与民同乐的一段也在被删之列。刘三吾的理由是:孟子本来说灵台什么什么的,也倒还过得去,可引用《汤誓》里那么一个恶毒的比喻,这实在太过分了。——这也难怪刘三吾,我们读读明史就知道他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这么多年来,朱元璋一直都在接二连三地大搞白色恐怖事件呢,所以呢,对朱元璋恨之入骨、盼着能跟朱元璋同归于尽的人恐怕比当年盼着跟夏桀同归于尽的人更要多。
人民是可以自由迁徙的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养,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这是第三段会谈,梁惠王向孟子大吐苦水:“老孟啊,你给评评理,你说我冤不冤!我这么尽心尽力地治国,这不,河内地区受灾了,我就把受灾人口安顿到河东去,再把粮食调到灾区,河东受灾了呢,我也还是按这个办法去做。天地良心啊,你看看其他国家的政府工作,你要能找出个比我更用心的,那我就服你!可是,我好心怎么没好报啊?邻国的人口也不见少,我们魏国的人口也不见多,这,这,这,这没道理啊!”
这里得解释一下,梁惠王所谓的人口减少和增多,是有当时特定的历史背景的。那个时候,虽然各诸侯名义上还是周王朝的封国,实际上却完全不买中央政府的账了,可以说,一个个都是独立主权国。可是,各国的人口却是可以在国际社会自由流动的,出国不用办护照,入境不用申请签证,就连暂住证都不用办。比如说,你是魏国人,生活比较困顿,正发愁呢,就在这时候,街坊家的二狗子从外国回来了,衣着光鲜,神气得很。二狗子一见你的落魄相,就跟你说:“嘿,恶大哥,老家政策不好呀,这两年又有天灾,日子不好混吧!”——插一句话,怎么你叫“恶”这么个难听的名字呢?因为那个时候起名字经常有些字用得古怪得很,确实是有人叫“恶”的,还是诸侯子弟呢。
你被二狗子问得很窘,无力地嘟囔了一声。二狗子拍着你的肩膀说:“不如咱们哥儿几个收拾收拾,带上一家老小,一起去齐国吧。齐国富着呢,首都临淄那个热闹啊,哪像咱们大梁土了吧唧的。那边收入高,临淄市长正搞面子工程呢,要盖超豪华的政府大楼和中央广场。我认识那边的一个包工头,咱们一起去齐国,到建筑工地打工去,嫂子还能去做做家政服务,反正,保准比留在老家日子好!”
二狗子的话让你怦然心动,马上收拾收拾,没多久就出发了。你虽然是魏国人,可你要走,也没人拦你,到了齐国呢,齐国人也会很欢迎你来,在齐国要是待得不满意了呢,还可以再一次打包走人,去燕国也行,去鲁国也行,随你的便。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这样,也不是所有的日子都能这样,但这确实就是当时大体上的客观情况。人是可以在国际社会上自由流动的,这就意味着:你有权追求更好的生活,你也可以不必对所谓的祖国尽忠,你可以自由选择居住在你喜欢的国家,你可以自由选择你喜欢的政府——当你面临这样一个选择的时候:你是在祖国的暴政下忍辱偷生、作牛作马呢,还是移民到外国去给自己找一份好些的生活?
在这个时代里,人民的自由迁徙被看作是理所当然的,而国君要想增强自己的国力,一个重要的办法就是用比邻国更好的政策和生活来吸引邻国的人口迁徙到自己的国家里来,成为自己国家的国民——在地广人稀的当时,人口可是国家的重要财富啊。梁惠王现在就在操心着这点,他觉得自己很冤:为什么我为人民做了这么多,可还是没能把邻国的百姓吸引过来呢?
孟子来解答这个问题了。孟子说:“窦娥呀……哦,不对不对,口误。大王呀,这里面的道理呢,我给您打个比方——”
梁惠王点点头:“嗯,我听听你是怎么比方的。”
孟子说:“我说呀,您这就叫——‘老鸹站在猪身上,尽看见人家黑了。’”
“靠!”梁惠王大怒,“老孟,你又给我忽悠,你这叫什么比方啊,粗俗,粗俗不堪呐!你说说,等你以后成了圣人,学生们学习你老人家的语录,一口一个‘孟子曰’的,结果一念‘孟子曰:老鸹站在猪身上……’呸,我都替你丢人!”
孟子曰:“大王,您别生气啊,我这可是话糙理不糙啊。马三立不是都还说过什么‘曾子曰:包子有肉不在摺上’么?”
梁惠王怒气未消:“不行,话糙了也不行,你别忘了你可是大儒啊!”
孟子无奈道:“好吧,那我就换个比方好了。大王好战,我就用战场上的事来比方吧。小哥儿俩去打仗,打了败仗,怎么办?
梁惠王说:“还能怎么办,太好办了,为了国家荣誉,为了武士尊严,一个字:冲!”
孟子摇头:“回答错误,减去一枚商标!”
梁惠王急问:“那你说怎么办?”
孟子说:“还能怎么办,太好办了,为了生命安全,为了老婆孩子,一个字:跑!”
梁惠王没好气地说:“这哥儿俩肯定不是我们魏国人,哼,一准儿是齐国人!”
孟子接着说:“管他哪国人呢,反正就是一个‘跑’字!哥哥才跑了五十多步就累了,刚要喘口气,看见弟弟在前边正回头看自己呢。哥哥乐了,对弟弟喊着:‘兄弟哎,你可真够没出息的,打仗没见你出力,逃跑的本事倒真不小啊,我这才跑出去五十步的工夫,你小子都跑出一百多步了啊!’大王,您来评评理,哥哥这么笑话弟弟,在不在理呀?”
梁惠王一晃脑袋:“当然不在理啊,他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嘛!”
孟子气道:“咱们这时候还没有‘五十步笑百步’这个成语呢,得等我这番话被记在书里之后才有!”
——好了,现在我们知道了,我们常用的一个成语“五十步笑百步”就是从这儿来的。至于那句“老鸹站在猪身上”呢,其实意思都差不多,如果梁惠王不是好战,而是喜欢养猪,那孟子可能真就要用老鸹和猪来打比方了。
呵呵,这倒让我想起一件趣事,有次我辅导小外甥学英语,教他fox这个词的时候就顺口教了一句和狐狸有关的谚语:There is more than one way to skin a fox(剥狐狸皮的办法不止一种)。外甥还小,这么复杂的句子不容易明白,结果我爸在旁边听见,说了一句中国谚语来作通俗解释,博得全场哗然。他说的是:“杀猪宰屁股,各有各的门道。”看来无论雅俗,也无论古今中外,对很多生活经验和社会经验都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啊,不约而同的事情是时时有之的。
别把政府失职说成自然灾害
孟子接着就要说到具体细节了。大家要注意,往后看,儒家(当然也有其他家,但主要是儒家)不少人都流于大而无当,这“大而无当”四个字实在流毒极其深远,比如,一说什么安邦定国之道就是“亲贤臣,远小人”之类的,如果单是这两句,基本等于废话——谁不知道应该“亲贤臣,远小人”啊,问题是,怎么亲,怎么远;怎么分辨谁是贤臣,谁是小人;设计什么制度能让贤臣容易被亲,让小人容易被远,等等等等,一定是要有细节、有具体内容才行。现在,孟子提出了“五十步笑百步”这个观念性的比喻之后,开始进入细节了,虽然他这个细节还不够细。
孟子继续解释说:“大王要是明白了这个道理,就能明白为什么魏国的人口长不上去了。还是我来给您出一招吧,其实很简单的:别耽误农时,粮食就有富裕了;渔网的网眼别太小了,鱼虾也就年年都够吃了;上山砍树依照节令的规律,木材资源也就不会紧张了;您要能做到这些的话,人民群众活着能活得舒坦,死了也办得起葬礼,大家都觉得小日子不错,哎,这就是王道的开端了。
“要是每家的宅子都能种上桑树,那五十岁的人也就都能有绸子衣服穿了;要是家禽和家畜在饲养的时候能多注意一下繁殖的时机,那七十岁的老人就都能有肉吃了。给每户人家都安排百亩耕地,别耽误他们的农时,那小家小户的也就都不会挨饿了;抓抓教育工作,多宣传点儿孝悌之道,那上点儿岁数的人也就都有晚辈照顾了。要是能把我说的这几条全做到了,一统天下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您看看您魏国现在什么德行,猪狗吃着人的粮食也没人管管,路上常有饿死的人可也没人开仓救济。最可气的是,某些该为国家负责的人看见饿死人了还推卸责任,说什么‘这不是我对国家治理得不好,这是自然灾害!’——这叫什么逻辑!如果你杀了人,说‘人不是我杀的,是刀子杀的’,那能讲得通么?大王啊,您要是治理国家敢于承担责任,实事求是,别把挨饿死人的事推到自然灾害身上,您要是做得到的话,天下的百姓自然会大批大批地投奔到您这里来的!”
从孟子想到现实,想到我们身边充斥着很多似是而非的观念,一看到孟子上边说的那段渔网网眼什么的话,我就知道又得有些环保主义者该拿它说事了:“瞧瞧咱们古人,几千年前就知道生态问题的重要性了,而且这么早以前就有这么好的解决办法了,天人合一之道啊(我插一句,他们这是把“天人合一”的意思彻底给理解错了,不少人都犯这个错误)!再看看我们现在,不重视环境,竭泽而渔,滥砍滥伐,搞得沙尘暴也起来了,洪水也泛滥了,我们真得学学古人了!”
这几年来,报刊杂志上,电视节目上,这种论调真是太多了,又有一些成为新兴旅游热点的南方古镇,里面从古到今自发的水土资源保护更成了被赞叹的典范。
这就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观念,因为解决生态问题的办法不大在于人们“明白”与否,明白这个道理是很容易的,明白了也不一定就能做到,就算所有人都明白了也不一定就能做到,事情的难度是在于如何设计出合理的制度出来,而中国古往今来虽然产生了大量的思想和思想家,可最缺乏的恰恰就是制度方面的思想。
就先拿孟子提出的这个桑树种植和渔网网眼这两件事说说吧。桑树的问题相对好解决得多,所谓“五亩之宅,树之以桑”,并没有一片单独的园子来种植桑树,桑树是种在自家院墙的墙根儿的,为什么这样呢,是为了不让桑树和庄稼争地。那么,既然是自家墙根儿的事,孟子又没提到税收的问题,我们就当这个东西是产权明晰的吧,不大会产生什么麻烦。可渔网网眼就不同了,就复杂多了。
我们先来假定一下,一片不大的水域有一百户渔民,每户渔民都把自家的渔网网眼按照孟子的说法搞到一样大小。如果谁都不去破坏这个规则的话,那么,孟子希望达到的那个目的:鱼虾年年都够吃,是可以实现的。好,有一年,问题出现了。张三偷偷把自家的渔网网眼弄小了,神不知鬼不觉,自家的收成比别人家都多了,日子比别人家过得富裕了。这一来,问题可就大了,大家一看张三违规操作,获利甚丰,有些人心眼就跟着动了,起而效仿,也把自家渔网的网眼弄小了,这就等于君子国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人,一下子触发了多米诺效应,这个时候,违规的人获利,守规矩的人吃亏,除了圣人,有谁还能继续遵守原来的规矩呢?谁都知道这样下去用不了两年这片水域里就再也打不着鱼了,可问题是,如果你还遵守规矩,那些不守规矩的人一样会把鱼打到绝种,所以,人们的心态就变成了:反正这片水里的鱼也很快就绝种了,在绝种之前能多打点儿就多打点儿吧。
每个人都明白这样做最终会导致谁也吃不着鱼的后果,可还是得继续竭泽而渔。
有人会说了,当张三的问题暴露的时候,要有人管理,有人制裁啊!
那,谁来管理,怎么管理?谁来制裁,怎么制裁?如何保证管理和制裁的公证性,监管成本会有多高,等等等等,这里面问题可就多了,孟子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