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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东翎微低了头，在扫过那些他早已烂熟于心的帐目后，盯住了那只素白的纤细手指稍一闪神，便将自己的注意力拉回茗思说的话上来。
“一个行业的暴利，往往取决于货品低廉的成本，和昂贵的售价。很明显，这些商铺，都用了笨方法。”
茗思总结性的说出最后一句话，看东翎低着头对着摊在面前的帐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知道自己已是成功地将他的注意力转移。
迅速低了头，寻到被自己踢到椅子下面的棉鞋，顺利穿进后，柳茗思悄然呼出一口气……真担心这样赤足会导致脚上生冻疮呢……
“所以说，这收丝，织缎，裁剪，绣花都该由成衣铺一力承担么？”
司徒东翎略略沉思了一下，便理清了思路，抬眸瞥向柳茗思询问，“一切与制衣有关的工序，都由成衣铺自己来做，其中可以省略的耗费必然可观。
而且，也会因着一切都没有假手于人的关系，衣服的制样和绣花皆不会泄露给其它商铺，从而形成自己的风格，迎合那些贵族的攀比心理，进一步拥有稳固的客源。”
这样做……行得通么……
柳茗思略有些讶异的侧头看向眼前的俊秀少年，轻点了一下头，道：
“集提供原料、织造布匹、剪裁制衣、出售商品于一体，不仅省去了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和耗损，更是减去了中途被人驳样的风险。若然真那么做了，其中的盈利会比这册上记载的多翻出好几倍。”
这样，从最初的原料到最后的成品，再到出售都经由一家商户操办的经营模式，已经类似于茗思记忆中那个时代的企业规模。
本以为还要费许多口舌来解释的柳茗思，突然之间，有些欣赏司徒东翎的领悟力。
“这其中，包含了太多的繁杂工序，必须有一套严谨的执行规则。
否则，即使有财力开这样的商铺，也会因着管理不善而败落了生意。”
东翎皱紧了眉头，看向柳茗思，缓声道，“组织如此规模的商铺，并不若表面看来的简单。”
柳茗思弯唇缓缓的笑开，往后退了一步，便再次坐在了书案前的椅子上。
“过来这边。”伸臂朝东翎懒懒的招手，茗思的另一只手已经将书案上的册本全部扫落在地。腾出了块空地铺上宣纸，茗思拣起桌边的毛笔在未干的砚台内舔了舔，便开始在宣纸上书写。
“这收丝是第一步……”司徒东翎看着趴在案前的茗思边写边解说，星眸里有一道明明灭灭的幽光闪烁。
待到他收敛了面色里的迟疑迈步绕过书案走近茗思身旁时，才发现眼前的人拥有着何等的缜密心思。
忍不住伸臂拎了张椅过来紧挨着柳茗思身边坐下，司徒东翎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她涂涂画画的那张纸上。
“预付定金可行么？万一到时候，他们交不出蚕丝怎么办？”东翎迅速的抓住重点，提出疑问。
茗思拿笔的手顿了顿，拖着懒音说话：“事先会和他们签交货契约啦！”
东翎点了点头，听任柳茗思继续讲解，不时提出尖锐问题，却无一难倒茗思。
书房的火炉，因着碳块的燃尽而渐渐消退了热力。茗思扭了扭身子，探出手楸住身下的软被，往腿上盖去。
东翎抬眸提问的时候，发现她的身子几不可闻的战栗了一下，眉微微皱了皱。
东翎的视线落在茗思扯着被角的手上，抿紧了唇，几乎没有多想，他便伸臂将半滑落在地的被子捞起塞进了茗思怀里。
正低头缓声解释吞并小绣庄事宜的柳茗思，只抬眸瞥了东翎一眼，便毫不客气的将怀里的被褥抖开裹在了身上。
东翎微微眯了眼，注视着她那一脸慵懒惬意的表情，心的某处忽然变得莫名柔软，且因着这柔软而有了些微愉悦的情绪。
彻夜未眠。
经过这一次秉烛夜谈，司徒东翎总算了悟到一个事实——
沈思思这孩子虽然才十二岁，可是对于赚钱这项事却异常执着，甚至……还禀持着往死里捞的恶霸性格。
“真是个奇特的孩子……”迈出书房目送柳茗思离开的少年，轻笑着呢喃出声，脑海里还残留着少女浅笑软语的模样。
视线垂落，东翎看着手里握着的宣纸扬了扬眉，原本郁结于心的问题，此刻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在他的思路被拓宽数倍后，眼前剩下的便是找个可以托付之人去部署了。
作者有话要说：呃………………小小声问一句，这文看着还舒服么？我怎么又有一种要重新写的欲望（现在灰常想颠覆文的架构，重新写过，实在是因为开头太沉闷了）
亲们，给意见吧，我服从组织！
掌掴
立冬一过，酃（ling）城的天气便越发寒冷起来。本该待在西院书房伺候的柳茗思已经接连数日被打发着去别的院落帮忙。
所幸，司徒东翎赏了两件厚实的冬衣下来，也能让她少受些寒冻之苦。
虽然，柳茗思依旧怀念那个温暖如春的书房，却也隐约知道那里不再是她可以踏足的地方。
天光微亮。
洗漱完毕的柳茗思先套上府里发给下人的棉袄，再穿上银色的裘皮外衣，确定自己被裹成了粽子后，她才敢拉开门走出居所。
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引得柳茗思直缩脖子。当她的视线扫过走廊下地上的白色薄霜时，心底没来由的一阵打怵——已经到了下霜的气节了么……
走廊的尽头，是书房的侧面。
柳茗思将脸缩在竖起的衣领里抬眸看向紧闭的书房大门，脑海里想的尽是那房内暖意洋洋的空气。
只可惜，子潼早已在门前守侯，看那架势，茗思估摸着里面的人定是又一次彻夜未眠。否则，这一大早天微亮的时刻，书房门前怎么会有那冷面管事的影子？
抬手摸了摸凉凉的面颊，柳茗思忽然想到自己早起的原因，粉唇悄然掀了掀，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悠闲的迈着步子，一步三摇地晃到子潼面前，柳茗思仰起头笑得十分灿烂：“大叔！今天，我该去哪个院落帮忙啊？”
子潼瞪着眼前的柔媚少女，牙关再次不自觉的磨了磨，才镇定出声：“三皇子让你进去。”
柳茗思略有些惊奇的挑了挑眉，目光在旁边紧闭的门上转了一圈，转而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冷面管事来。
“大叔，你确定没有传错话么？”茗思端出万分诚恳的模样，口气里有着毫不掩藏的关切。
偏偏，子潼硬是从那样一张无辜的面庞上看见了一丝嘲讽的冷光。
面色愈加冷厉的管事沉默的转身，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抬臂将柳茗思拎到身前，迅速将她扔进了已敞开的门里去。
跌跌撞撞的冲进书房，柳茗思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见了一道清悦嗓音。
“此事，便交由你去办吧。”司徒东翎闭着眼揉捏着眉心，立在他身侧的男子只恭敬的应一声“好”便转了身准备离去。
柳茗思站稳了身子，瞥了走过来的男子一眼，便立即朝那端坐在书桌前的少年弯腰行礼，做出一副标准的奴才模样。
“思思。”东翎听见她的声音，缓缓睁开眼来，“近日在外院可还习惯？”
看着眼前的人，东翎起先以为看见了一团圆滚的绒球——被冬衣裹得圆乎乎的少女，面色有些发白，那藏在衣领里若隐若现的尖下巴，昭示着她近日的状况并不若司徒东翎所想的那般好过。
“还行吧。”柳茗思略略抬了头，瞄了瞄书桌旁的火炉，伸出腿小小的往前蹭了一步，“就是有点冷。”轻声嘀咕着再往前蹭了蹭，茗思已经将心中的渴望放在了脸上。
司徒东翎略有些失笑的摇了摇头，朗声道：“若是冷，便靠到近前来吧，有个火炉也温暖些。”
柳茗思闻言，迅速伸直了脖子，自衣领里露出整张脸来。“谢三皇子。”语毕，她已经迅捷地窜到火炉边，伸出手去接受那温暖气息的烘烤。
微微眯了眼凝视眼前的少女，劳累了数日的司徒东翎蓦然发觉，自己竟是无比怀恋此刻洋溢在她脸上的满足笑容。
轻轻皱了一下眉头，东翎对于藏在心底的莫名柔软有了一丝不悦。
“今日，宫里有个聚会，你且陪着东琴去一趟吧。”微微降了几度的声调，透着柳茗思所熟知的冷冽。
稍稍抬了头，茗思的眸光里暗含着某种阴暗的情绪，“三皇子不同去么？”
“这是父皇专为公主们举行的集会，”东翎低下头开始翻阅手边的文书，说话的语气渐渐染上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其间，吟诗作对，赏画品茗，做的都是些女孩家喜欢的风雅之事。有你陪着，东琴总不至于太无聊。”
柳茗思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自己成了某人送给妹妹的玩具……听听！他自己都知道是无聊至死的聚会，却还要硬逼着妹妹参加……难道，这司徒东琴是他娘半路拣来给他玩的么……
久未得到答复的东翎抬眸扫了僵立在前的茗思一眼，扬了扬眉，继续垂下视线察看文书，“思思，我最近事务繁多，没有多余的心力去照顾东琴。子潼手边也积欠着大堆事情等待处理，也只有让你跟在东琴身边，才能让我省些心。”
东翎缓缓自案前抬起头来，面带微笑的注视着茗思，“毕竟，东琴走失街头的时候，唯一肯亲近的人只有你。”
柳茗思挥了挥手，一脸的无趣，“别提让我悔青了肠子的事情。”淡声嘀咕完，她又开始暗地里打起小算盘来……一路上，没有碍事的管事跟着，跑路么……似乎也方便些呵……
司徒东翎看见茗思的凤眸里闪过一抹兴奋之色，不由得暗自好笑……这丫头，该不是以为他会这么轻易便放她逃离吧……
午时，皇宫内院，锦荷苑。
暖意融融的大厅内，一众身着光鲜亮丽的女孩们正围在一长相艳丽的少女身边，看她作画。不远处，司徒东琴正跟另一个同她一般大的女孩下棋。
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作画的少女身上，也就没有人发觉这两个女童手下极其诡异的行棋线路。
“恩！如此便是赢了。”柳茗思弯了腰轻搂了司徒东琴一下，笑得十分温柔慈爱，“我们的公主啊，果然很聪明呢！”
坐在东琴对面的小女孩抬了头，略带羡慕的看着东琴说，“你姐姐对你真好！”语毕，再望了一眼那立在案前作画的少女，神色已然黯了下来，“哪里像我姐姐，从来不肯陪我玩耍……”
柳茗思皱了皱眉，她知道眼前的孩子是丞相府的么女，大概是庶出的缘故，并不十分受那正房所出的姐姐待见。
“思思不是我的姐姐啊！”司徒东琴突然瞪大了眼，朝着对面的女童直摆手，“千万不可以说思思是我姐姐哦！元大娘知道了又要骂她了！”
茗思见她焦急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也只不过是初初被训过一回而已，好象已经成了这孩子的心病呢……
“不是姐姐吗？”小女孩眨巴两下眼睛，一脸的天真可爱相。
司徒东琴先是谨慎的看了看四周，才倾身靠近棋盘，低声对小女孩说：“在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才可以叫她姐姐啦，我只告诉你哦，不要让其她人知道。”
小女孩立即捂住嘴用力的点头，以行动表示自己的意愿。
柳茗思抿唇一笑，对于眼前童真的一幕十分怀恋。
记忆深处某些暗淡了的画面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欢声笑语的学园……温柔亲切的导师……还有一张张在遭遇世间残酷之后还能绽放出灿烂笑颜的脸庞……
柳茗思微闭了闭眼，轻叹一声，睁开了眼俯视身前的两个小女孩：“这一盘结束了，还要接着下么？”
司徒东琴摇了摇头，朝柳茗思伸出手臂，软声撒娇：“思思，我好饿——”
转了头看向围作一堆的娇娇女们，茗思悄然在心头叹了口气……这些人，难道不知道负责传膳的宫女已在外站了大半个时辰了么……
就算是不饿，也该顾及年岁小的孩子啊……
蹲下身，平视着司徒东琴，柳茗思的眸中滑过一丝疼惜色彩，“再等一等，好么？”
伸出手握住东琴的指，茗思有点后悔没带些糕点在身边。
“可是……这里，有点疼……”东琴一脸委屈的按住胸骨以下的地方，大眼里慢慢渗出泪光来。
茗思再次皱紧了眉，伸手轻抚着东琴的面颊视线却飘向坐在对面的小女孩，“你也饿了么？”
在那小女孩朝着她可怜西西的点头之后，柳茗思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参加这次聚会的除了当朝的六个公主以外，还有几个大臣的女儿。
公主们的身边是允许自带一婢的，而官家小姐们则是独身前来。
此刻，服侍公主的婢女大都围在那方书案前等候主子召唤，几乎没有人向主子提出传膳之人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消息。
垂下眼睫看了看娇俏的司徒东琴，柳茗思暗自思怤……好歹这也是个公主啊……心头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茗思的胆子自然而然的变大。
微微倾下身，刻意行了礼出声：“公主需要传膳么？”茗思故意加大了音量，让不远处的众人也能听见，“宫里的御膳房已派了人来问话呢。”
年纪最长的东仪公主抬了眸阴冷冷的扫视了一眼身旁站着的婢女，转而看向立在东琴身前的柳茗思朗声道：“让他们传膳吧，妹妹们都饿了。”
茗思侧过身，恭敬的低下头行礼应承了一句，便转了身朝厅门外走去。
“我说怎么越站越没力气呢，原来是饿了啊！”三公主司徒东玉露出笑脸来趴在了东仪的肩头，说话间视线却死死盯住安坐在棋盘边的司徒东琴身上。
东仪轻哼了一声，心里稍有不悦……这分明是交由她来主办的聚会，居然让旁人主导了去……若不是她先出声，那奴婢岂不是要顶着司徒东琴的名号去传膳了么……
“瑶灵，你妹妹似乎和我们的小公主很合得来啊——”东玉转眸瞄了一眼停笔的作画少女，语气里透着一股意味深长的悠然。
被唤作瑶灵的少女是丞相府的长女，素有才女之称，与这些公主们也是有些交情的，所以才会明白东玉扫过来的眼神带着什么样的含义。
微微昂起下巴，瑶灵缓步绕过书案朝正在嬉笑说话的两个小女孩走去。“瑶青，凭你的身份也配与东琴公主下棋么？”
艳丽无双的少女，微带了一丝不屑看向自己的妹妹，说话的声音十分冰冷。
司徒东琴略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横空出现的陌生少女，软声询问：“你是不准她和我玩么？”
向来被孤立惯了的东琴，纵使年纪小也明白这少女话中的意思。
而瑶灵却以为自己是被质问了，表情一僵，呆愣在两个孩童面前。
“呦——瑶灵，你妹妹真不简单呢！居然能让咱们最得宠的小公主出声维护呵——”东玉站直了身子朝另几个公主使了个眼色，便悠闲的转身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是啊，平日见着瑶青总是不说话，咱们只当她是害羞怕生。却没想到原来啊，人家是早就瞄好了高枝儿，不屑于和咱们在一起呢！”比东玉晚出生两个月的东倩捂了嘴笑开，眼神却十分凌厉的看向立在前方的瑶灵：
“瑶灵啊——我看你这个妹妹比起她的娘来，更懂得谄媚之道啊！”
瑶灵的面色一白，低下头看着瑶青的视线瞬间变得灼热，“贱货！”
咬着牙压低嗓音，她一字一字说得分外刻薄，“你娘当初便不该生下你，也省得替我惹这等事端！”
司徒东琴虽然听不明白瑶灵话里的意思，却也看清楚了瑶青含在眼眶里的泪水，一时着急便朝了厅门处大喊：“思思！青青被人欺负啦！快来！”
刚从门外推了门进来，还没来得及吸一口温暖空气的柳茗思便是因着司徒东琴一句无心的童言，而当场成为众人的靶子。
“大胆奴婢！见了我等竟是不知行礼么！”东仪率先出声，宣泄的是自刚才起便存于心头的郁气。
“想来没娘管教的孩子也带不出什么规矩的奴才来。”东倩冷笑着，环顾了四周一眼，在见到东琴脸上的青白后，更加得意了。
“你看她那狐媚的样子，迟早是要去爬三哥哥的床呢……何必学什么规矩啊！”东玉朝旁边的人眨了眨眼睛，语气暧昧，“只需学些勾引人的本事便可。”
柳茗思抿了抿唇，无可奈何的双膝跪地，磕头赔罪。
眼前说话的，无论是谁都有着可以砸死她的贵族身家，若是硬气起来，怕是不等司徒东翎来收尸，她已化成一滩肉泥了……
唉……这些孩子小小年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