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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格”这个词,在马铺的方言里,内涵很深。“格”是一种标准、一种层次,还是一种价值体系。本来,一个老板够不够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评判标准,所以一个老板要得到大多数人的称赞和认同,是很难的。马铺人常常说,你没钱会被人看不起,你有钱会遭人嫉妒。作为一个有钱的老板,难处不少,能做到“够格”非常不易。
顾明泉看见一辆老旧的吉普车哐哐哐速度很快地跑了过来。这不是他熟悉的车,他转身走向台阶,准备回八楼办公室。
“阿泉!”车里响起一个尖尖的叫声。
他愣了一下,这分明是叫自己。以前读书时很多同学都这样叫他,回头一看,果然是老同学李金河。
李金河从吉普车上跳下来,对司机比了一下手,就向顾明泉小跑过来。“阿泉!”他亲热地叫道,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二十年前李金河差不多也是今天这副样子,瘦小,背微驼,巧舌如簧,岁月几乎没有改变他,这让顾明泉心里有些嫉妒,虽然他并不喜欢他,甚至有点反感他。有时,正因为这种反感,嫉妒会加重一些。在中学时,顾明泉和李金河来往不多,后来一个人读大学一个人进工厂,生活的方向没有交叉,两个人甚至没见过面。直到顾明泉从厦门回到马铺创建度假村以后,李金河才在一次小范围的同学聚会上首度露面。让顾明泉颇为诧异的是,他几乎还是十多年前的模样和形状。顾明泉特意问他,你的体重有没有比过去增加?李金河说,现在只比1985年高中毕业多长了一斤。那时听说他下岗了,在家里闲着,老婆也没工作,但看样子他活得还很滋润,穿着真假莫辨的“梦特娇”,抽的是十多块钱一包的恭贺新禧。
“阿泉!这么巧啊,送客人?”李金河拉起顾明泉的手就紧紧握在手中,“今天我来看你一下,那车是环保局魏局长给我派的车。”
顾明泉哦了一声,说:“谢谢你来关心我这个老同学。”
“不是要办同学聚会了吗,我收到邀请函了,有些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李金河说。
顾明泉比了一下手势,就走上台阶,往一楼的大堂走去。他的腿长,正常的步伐也比李金河的大得多,所以李金河差不多要小跑才能跟得上他。
“我看同学聚会头尾两天,要在这过一夜,这么长时间要安排一些节目啊。”李金河紧跟着顾明泉说。
“你还挺关心同学聚会啊。”顾明泉的话里透出一些揶揄的意味。
顾明泉对李金河的反感,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因为他的过分关心,让人不明白他那“关心”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比如丁新昌刚刚到马铺任职不久,李金河就来到顾明泉办公室,说我们同学现在掌管马铺的许多要害了,他对你的事业肯定很有帮助,你一定要去找他。李金河甚至自告奋勇,要带他去找丁新昌。他还一遍遍饶舌地说,大家都是同学嘛,做得到的肯定不会推辞。
进了电梯,李金河对顾明泉说:“我昨天给黄进步打电话了,也给罗汉城打电话了,我建议他们购买些物品,当纪念品发给每个同学,这样更有意义一些嘛。”
“纪念品我也考虑到了,我来负责就行了。”
“你负责你的,他们负责他们的,反正多几份纪念品,同学们更高兴。黄进步跟我说,他初定给每个同学每人送一只柒牌钱包,一只进价最少也要80元,我对他说钱包里再夹一张百元钞票就行了。”李金河说着,自己呵呵呵笑了起来。
顾明泉没有说话,脑子迅速地想了开来:如果给同学们纪念品,送什么好呢?
22·顾明泉(2)
“罗汉城说,他厦门的公司有一批出口的登山包,准备印上一行字,每个同学人手一只。我跟他说,这行字就印:二十年后的聚会——马铺一中85届文科班同学聚会纪念。你说这行不行?”
“当然行。”
到了八楼,顾明泉走出电梯,李金河慢了一步,身子被电梯门卡了一下,他把门推开,走进顾明泉的办公室时,人家已经坐在办公桌前拨着电话了。
这是一间四十平方米左右的办公室,对于一个老总来说,似乎显得朴素了一些。看到顾明泉在打电话,李金河也不便开口,就在茶几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报夹上的报纸翻动着,一边翻着报纸一边用眼睛余光看一下顾明泉。
对方不在服务区,顾明泉放下了电话,对李金河说:“你自己先泡一下茶。”
“好,我自己来,你忙你的。”李金河说。
顾明泉处理了桌上的两份文件,在电脑上调阅了几个材料。这是几个部门的本月报表,从数字上看,一切正常,虽然公司的发展速度已经趋缓。
“阿泉,来,”李金河端了一杯走过来,放在顾明泉面前的桌上。
顾明泉没说什么,只是对他点一下头。对于这个老同学,固然不喜欢,正如你也不喜欢蚊子,但你能避得开蚊子吗?好在蚊子就是嘤嘤嗡嗡的,有时让人讨厌一点,危害不是特别大。顾明泉把电脑上的材料看了一遍,从办公桌后面走了出来。不管怎么样,过于怠慢任何一个来客都是不好的,即使是一只蚊子,那也要尽快把它赶走。
“阿泉,你很忙啊。”李金河说,“不好意思,我就改不了口,老叫你阿泉的。”
“没关系,怎么叫还不是一样?”顾明泉说。他已经不习惯别人叫他阿泉,感觉不是叫他一样,但他似乎无法禁止别人这样叫,再说他也知道李金河以此来拉近距离,好歹给人家一个表示亲热的机会吧。他准备坐下来时,想起自己专用的茶杯在桌上,又回头去拿。
李金河像在自家一样泡着茶,对顾明泉说:“阿泉,你对马铺的贡献很大啊。”
“你怎么像领导一样说话?”
“我说真的嘛,我们班五十几人,各行各业,我认为你是最有成就的。”
“都是老同学,说这干什么?”顾明泉手上托着个人专用的瓷杯,轻抿了一口,好像是在品酒一样。他在沙发上靠了下来,突然在心里想,我那么卖力地张罗同学聚会,就是为了听同学们对我的赞颂吗?心里有个声音怯怯地回答:是。随即另一个声音大声地反驳:不是!
“我们班厉害的同学不少,黄进步办了个铁厂,把周围的环境全污染了,他都当上了马铺人大代表,还有侯明敏搞了个夜总会,她也当上了马铺政协委员。”李金河说,“不过黄进步能当上人大代表,也是我给他出的力,我介绍他跟马铺人大的卢主任认识,去年春节前,还是我带他到漳州卢主任家拜年的。”
顾明泉想起黄进步这个人,中学时候交往不多,觉得他有些势利眼,对他也不大喜欢。这几年他在马铺地面,出人头地的,好像混得不错。有一天,他独自一人爬上水尖山顶,看到上面有一座新建的亭子,横额石刻着三个大字:进步亭。走近亭子,迎面就是一块墓碑似的石碑,上面竖刻着几个斗大的红字:马铺著名企业家黄进步捐建。他不由笑了起来,感觉这也太没品位了,本来应该是很雅的亭子,造得这般俗不可耐,这简直是对美丽的水尖山的犯罪。他知道这就是马铺人大所谓“为民办实事”的一种,卢主任曾经游说他捐出五十万元,建一座“明泉亭”,被他婉言谢绝了。
李金河接着说:“侯明敏你经常见的吧?她那东方之珠怎么能跟你的度假村比,她一年才交多少税?可她都当上两届政协委员了。说实在的,这也是我出的力,我本来是不想帮她的,但是毕竟是同学嘛,我就带她到了政协的王主席家,为她穿针引线,她很快就当上了委员。前几个月,王永泽增补上政协委员,我也帮他出了力,一个晚上带他走了五个副主席的家。”
22·顾明泉(3)
从李金河拉家常一样的叙述里,顾明泉听出他的炫耀,听起来好像不是刻意的,只是随意说说,似乎他是卢主任王主席的亲宠,出入其家门就像是出入自家卫生间一样。不过顾明泉确实听说过,李金河有个堂哥是省里要害部门的高官,他因此跟许多县领导认识,是他们家的座上宾。他略带微笑地看着他继续说下去。
李金河继续说:“我跟卢主任、王主席都说过你,我说我这个老同学读书时就很优秀,组织能力强,人际关系好,他创办了度假村,给马铺解决了多少人就业问题,每年上交了多少税收,为马铺优化投资环境作出了多大贡献啊。”
“你真会开玩笑。”顾明泉笑了起来。
“我不开玩笑,我说真的,你早应该弄个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来当当了。”李金河一脸认真相,看起来很认真。
“可惜我对这些不感兴趣。”顾明泉说。
“老同学,我今天来,其实就想告诉你,卢主任、王主席对你的评价都不错,只是,你应该主动一点,至少你应该先提出来……”
顾明泉打断李金河的话,说:“不要说这个了,我对你说的事不感兴趣。”这几年马铺人大、政协吸收了大量的商业界人士,在他看来,那只不过是一些沽名钓誉的小商人,想借助头上的光环来做些龌龊的事,他是不屑与之为伍的。照说,马铺这么小的地方,顾明泉方方面面都是不敢得罪的,但他有时觉得还是应该尊重自己的脾气,不要强迫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李金河猛地打住,抬头看着顾明泉,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
“人各有志,我只想好好做自己的生意,对那些虚的东西不感兴趣。”顾明泉说。
李金河愣愣地点着头,说:“阿泉,我更佩服你了,你的境界就是跟人家不一样。”
“你过奖了。”顾明泉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我中午有事不能陪你,你就在这边吃完饭再走。”
“不了,不了。”李金河连忙站起身说。
“既然来了,就吃完饭再走,我让人给你安排一下。”顾明泉起身走向办公桌,打了个内线电话,“小陈,你给我两个客人安排一下午餐。”
李金河掏出手机看一下时间,才11点,吃午饭有点早了,可是要是不吃就走,不是有点可惜?吃就吃吧。
顾明泉走过来,握了一下李金河的手说:“你把那个司机一起叫上,直接到餐厅找陈经理,再见了,同学聚会那天我再跟你好好喝几杯。”
送走了李金河,顾明泉又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打开电子邮箱,发现一封谭志南的来信:
“顾大老板,遵照指示,我给大多数女同学打过电话,其中有个裴慧洁的,不知你是否记得?当时因病没参加高考,至今一直百病缠身,在家休养,她很念同学情谊,但从未有同学到她家看过她。我建议,这周末由你和申红蕾带队,组织几个同学到她家看望一下。当否?请指示。志南。2005年7月21日。”
顾明泉想起了当年班上那个脸色苍白、步履蹒跚的女同学,记忆中她每天都在咳嗽,她的座位时常是空的……她的样子回想不起来了,但那一声声咳嗽,穿过时空厚厚的尘土,又飘到了耳朵里。
23·申红蕾(1)
申红蕾带女儿薇薇到楼下的小摊吃卤面。她吃完了,薇薇还剩大半碗。她有些火了,霍地站起身说:“你这么慢,我不等你了,等下你自己走路去夏令营。”
薇薇噘着小嘴,没有吱声。
申红蕾骑上摩托车,按着电门把车发动了,扭头看着女儿,紧绷着脸说:“还不快点,我等你!”
薇薇大口吃了几口,感觉吃不下去了,为难地抬起头看着母亲。
“不吃算了,快过来。”申红蕾不耐烦地说。
把女儿送到了学校门口,申红蕾对女儿说,夏令营下课后和堂姐瑶瑶一起到爷爷家吃饭,然后在那休息一会儿,下午让爷爷把她和瑶瑶一起送到学校,吃过晚饭后再来接她。以前工作忙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安排女儿的去向的。而这一次,情况很不同。早上她在卫生间刷牙时,卢发走到厨房里发现冷锅冷灶的,嘀咕了一声,怎么没煮早饭?她立即接上一句,满街都有早饭卖,不用我喂你吃吧?卢发沉着脸,一言不发地摔门而去。她铁了心,让家里断炊几天,看看他怎么应付。
进了办公室,申红蕾还没坐下来就给公公打电话说,薇薇这几天中午和晚上在他那里吃饭。公公是个很疼孩子的小学退休老师,连声说好。放下电话,申红蕾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里,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
那天晚上,她和卢发又进入新一轮冷战。她把卧室的门关上,他就在书房的沙发上过夜。在他们近几年的夫妻生活中,这已成为一种周期性的事件。牙齿还能咬到舌头,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同一个屋门出入,磕磕碰碰也是正常的,但是申红蕾觉得自己和卢发之间的情况很有些不正常,平静的生活他过得厌倦了吗?非得搅出一些麻烦才会让他高兴吗?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这个和她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的男人,越来越无法把握这个男人的内心动向。
处理完桌上几份报表,申红蕾接到了谭志南电话,他说星期六下午去看望裴慧洁,顾明泉开车,让她叫上一两个女同学。裴慧洁的事她听说过,二十年来几乎就一直是在病恹恹中度过的,她曾经想过去看望她一下,想归想,别的事一来,就忘记了。她随即答应谭志南,到时她一定去,并争取叫上一两个女同学。
申红蕾想起中学时代的裴慧洁,那脸色像是藏在地窖里的白萝卜,没有一点活气,谁都知道她体弱多病,可是谁也不知道她这二十年是怎么过来的。
生活对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的生活看来都是不容易的。裴慧洁是身体方面出了毛病,而更多人是在精神方面出了问题。申红蕾觉得自己是这方面的一个危重病人,世间有这方面的特效药吗?自己还能有救吗?申红蕾看着报表上各式各样的数字发呆、困惑,魂不守舍。
中午在快餐店吃了一份五元快餐,申红蕾回到家里,发现卢发没有回来,她打开电视看了一会儿节目,就上床午休。下午到了办公室,局里临时开了个会,局长讲了什么事,她居然没听进脑里,只觉得脑子里一片杂乱。晚上到另一家小餐馆叫了一碗排骨饭和一碗牛杂汤,没有吃完就走了出去,被老板追了出来,原来她居然忘记给钱,害得她好一阵尴尬。
把女儿从公公家接回自己的家里,申红蕾听到书房里传出卢发吃方便面的声音,他肯定是坐在电脑前一边上网一边吃的,他怎么样都和她无关了。她问了女儿在夏令营和爷爷家的表现,交代她自己放水洗澡,便进了卧室,半躺在床上看电视。
隔壁吞食方便面的声音,像饿兽啃着猎物的大腿一样,让申红蕾听得很恶心,她赤脚跳下床,砰地把房间门关上。
电视上演着没头没脑的爱情戏,帅哥和美女在风景如画的公园漫步。她想起和卢发谈恋爱的那段时光,他们也经常出入江心公园,那里的林阴小道留下了他们的许多足迹。后来,结婚了,怀孕了,他再也不愿意和她一起散步,为了肚子里的未来生命,她只好独自出门走一走,那时婆婆身体还好,有时就陪她走一段路程。后来她在一张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说,据科学家实验得出结论,一对男女经过七十天的生活,就不会再有任何新鲜感,他们之间的爱情就会消失。
23·申红蕾(2)
其实自从生了女儿之后,她就觉得爱情是一件奢侈品,正因为世间上缺少爱情,艺术家们才杜撰出许多爱情经典来满足人们的梦想。一对男女正常的生活中,最重要的应该是亲情,懂得感恩,承担责任,这就够了,如果说爱情是昙花一现,那么亲情是可以永恒的。
但是现在,亲情历经无数次莫名其妙的沙尘暴,也在不断的荒漠化之中,她的心里一片沙砾。
不知什么时候,她居然在床上睡着了,后来热醒了过来,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湿透了。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已是深夜3点15分。房间的灯在深夜里显得更亮,电视上还在演着没完没了的爱情戏。
她打开房门,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走了出来,看到书房的门也关了,里面一片沉寂,卢发应该是在睡觉了。倒是女儿卧室的门开着,灯也亮着,走进一看,薇薇歪着身子呼呼大睡,手边还拿着一本《淘气包马小跳》,电风扇对准她直吹。
申红蕾心里动了一下,把薇薇的睡姿扶正了,拿下她手上的书,把电风扇也转了个方向。看着女儿的睡态,心里想人要是不长大,多好啊。
洗了个澡回到床上,申红蕾再也睡不着了。她把关掉的电视打开,又关掉,她打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新来的短信,却一条也没有。她突然想给谁发短信,可是给谁发呢?可以在深夜给谁发短信呢?
申红蕾一下想起顾明泉,他偶尔会在深夜给自己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