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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皇-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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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个可能中,他排除了九百九十九个,那么剩下的一个,无论多么离谱,也只能是唯一的正确答案。

他眨了眨眼,努力压下心底涌动的异样情绪。

难道,宁愿赔上西北十万常胜军和一世的英名,你还是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玩死我?

难道,在我的血管中汩汩流淌的,不是来自你的精血?

明明,在这个世上,你才是我唯一的血脉至亲。

苍天素的手腕无意识地抖了抖,恰巧将案几边缘搁置的茶杯碰到了地上。“啪”的瓷器碎裂声,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他抬头,冲听到了声响进来查看的晓丝扬起笑脸:“找个地方坐下,我想,我们有必要好好谈谈了。”

“……给戚国泄露山脉中屯粮地点的人,是我没错。”晓丝僵立了半晌,用手指磨蹭着衣角浅淡的花纹,低着头,声音细若游丝。

苍天素望着她笑了:“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你干这种事?”

晓丝听得一愣,怔怔抬头,茫然地跟他对望:“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是土生土长的戚国人,也是戚国派我混入苍国皇宫的,我自然要为他们服务,您说我为什么要干这种事?”

“你真的是戚国派来的?”苍天素笑容拉大,微微调整着坐姿,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晓丝,你跟景田不一样,直到现在,我们两个并没有根本上的对立,我很不想用对付他的方法来对付你。”

他仔细看了看对面人的神色,见她明白自己的暗示后才接着道:“跟了我这么多年,你可以说是最了解我的一个了,没有一定的把握,我是不会跟你把话说开的。”

晓丝惨白着脸,长久没有出声。

苍天素没有在意她的反应,自顾自道:“他真是个彻头彻底的疯子。”

晓丝的脸更白了一分。

“晓丝,你要明白,在我看来,世界上没有真正能守住秘密的人,有的只是不合格的审问者。”苍天素拍了拍手,外面进来十几个彪形大汉,都是段羽几年来最信得过的人手。

苍天素神情和悦,笑容清淡:“你是个女子,再怎么心志坚定,总有你心中过不去的坎。折磨你,远比对付一个男人容易得多。”

他从来不曾近距离观察过一个下等士兵的生活,也从不迈入低等军营,所以对于营妓种种,知之甚少。

不过,两年前,晓丝曾经拉着一个衣不蔽体浑身青紫的女子跪在他面前哭泣,说是出嫁后夫家获罪的姐姐,求他把人从营妓营救出来,想来应该是见识过那番情景了。

晓丝艰难地抬头看着他,又看了看几个表情冷峻的男人,明白他更深一层的意思,却只能惨笑着摇头:“我所知道的,只是最皮毛的东西,您自己也能够猜出来,何必如此逼我?”

她从没有怀疑苍天素说得出做得到的本事,也明白,按照惯例,自己此时合该被斩了头,挂在军旗上示众,对方此番大费唇舌,不过是为了让她招出实话,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一个见了光的细作到底杀不杀,还不是都凭主将一句话。多多少少,这个年少的皇子,还是顾念了一点八年的相伴之情。

苍天素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算了,给她个痛快。”

苍天素此时想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八年的相伴之情,他只是回忆起,当他人生最最彷徨无助的时候,团成团缩在昭日殿的角落里,冷眼看着进进出出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的人群,在一片冰冷模糊的面孔中,只有晓丝死死地搂着他,含着泪一遍遍重复:“您哭一个吧,求求您,别死憋着。”

苍天素闭上了眼,十几个人齐声应诺,最末尾走出一个汉子来,捏着晓丝的肩膀,从椅子上扯起来,使劲拖了出去。

从心思百转,到御下之道,自己差了那个男人不是一点半点。苍天素懊恼地学着段羽平时的样子,扯了扯满头乌丝。

晓丝打从他八岁搬到昭日殿时就一直跟着他,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名声不显的不受宠皇子。苍天素虽然自认有把握培养出像晓丝这样的手下,但绝不会把这么一个人浪费在一个压根就不起眼的奶娃儿身上。

他不自觉地开始思考,难道苍景帝的手下,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这种水准?那自己跟他斗下去,究竟有没有胜算?

苍国的皇帝在本国军队征战的时候,派人向敌国通风报信,报的还是晓丝那时确实以为是正确的消息,他就算说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

那个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多时,走进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兵。

苍天素多看了他一眼,含笑问道:“叫什么?”

“禀报将军,鄙名张坤!”对方双手握拳,直直站在将椅前,昂首挺胸,中气十足。

真像是段羽培养出来的手下,跟他一看就是一个德行,一根肠子通到底。苍天素眯了眯眼,心情甚好地歪头看着他:“还有事?”

张坤显得有些犹豫,偷眼看看主将此时的脸色,还是道:“禀报将军,那个女人死前,让我问问将军,说她八年来,从来为跟那个人通过消息,直到最近行事前才通了一次信,而她有信心并没有在这件事上露出马脚,想知道您究竟是怎么发现的。”

你确实该犹豫,人都已经给杀了,再来问这个也没有意义了。苍天素挥手示意他下去。

什么时候发现的?苍天素静下心来想了想,发现自己也不记得了。

起因就是当初刘广梁趁着冷宫没人去调戏他,晓丝去找苍天赐通风报信,这里面疑点就很多。

如果她真的忠心护主的话,完全可以直接叫上昭日殿的侍卫,进入冷宫找人,而不是以所谓“大皇子先前吩咐不让闲杂人等进入冷宫”的借口留在外面。能当上昭日殿的侍女首领,不会连轻重缓急,什么才是真正应该坚持的,都分不清楚。

晓丝会去找苍天赐,本身就已经排除了她是皇后的人的嫌疑。而如果是别的宫的嫔妃安插的人手,第一件事就应该是闹到皇帝那里。

外戚试图□皇子,这事实在太不光彩了。苍景帝就算再不待见大儿子,以他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格,也绝对不可能咽下这口气。到时候撑在皇后背后的刘家一倒霉,直接受益者就是那些贵妃淑妃之流。

而晓丝却偏偏去找了几乎不能够在这件事上起什么作用的苍国二皇子,一是为了测验两个年长皇子之间究竟是装出来的还是真正的兄友弟恭,二呢,如果真的能够在最后关头阻止刘广梁,势必会引起大皇子的感激和二皇子的好感,方便以后的行事。

生平第一次杀了人心情烦躁恐慌,再加上还没有养成在蛛丝马迹中寻找疑点的习惯,苍天素当时压根没有想到这里面的九转十八弯。

直到这几年在边关看得多了,苍天素才渐渐回过味来,懂得扭过头去,细细探查这件事中的层层怪异。

当迷雾渐渐拨开,还原了事情的本来面目,苍天素愣怔良久,竟然无法在心头找到一丁点的喜悦和成就感。

他自认在心底,是恨着苍景澜的。可是除了恨,似乎还有一点别的什么。他是第一次在自己的胸口触摸到那么多翻腾的情绪,掺杂在一起,绞成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

他解不开这番纠结,却也没有足够勇气,将杂乱挥刀斩断。

苍天素隐隐觉得,一旦一切一了百了、一刀两断,尘埃落定之时,会是一种解脱,也会是一种遗憾。

☆、惨剧

西北军停止向前推进已经有一个月了。

在运粮团毫无消息传来的三个月中,士兵们每顿饭已经由最初的米粥两勺半减为了一勺,别说是一群需要天天操练的士兵,苍天素自己都时常觉得胃部在造反。

托之前连天胜仗的福,士兵对西北军团体的归属度确实很高,也很有集体荣誉感,但是归属度再高再有集体荣誉感,也没有办法空着肚子上战场送死。

随着伙食一天天减少,饿肚子的日子一天天增加,军营中的异样声音,已经由小及大,渐渐多了起来。

为了防止哗变,苍天素已经学曹操斩了粮官,并且一天三封上书,紧急向朝廷反映情况,可惜全都是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音。

徐偿气势汹汹领着手下的亲兵,当众斩了十几个煽动军心的人,将首级高高挂起,才算稍微遏制住了流言的蔓延。

后来情况越来越糟糕。断粮的第十三天,已经有士兵将几日前来偷袭的戚国士兵的尸体,从土里挖出来了。

等到当天负责巡营的朱耳达发现的时候,十几个人凑在一块,围着篝火而坐,已经将两具将将腐烂的尸体烤熟,啃得只剩下手臂了。

肉香四下飘散开,周围的士兵越聚越多。朱耳达没说什么,正在争抢人肉的士兵也没有说什么。

所有人都很沉默,灰黑色的天亦无言无语,仿佛是在尽职尽责,给这出糟糕的默剧充当背景色。

苍天素从营帐走出来的时候,感受着军营中弥漫开来的畸形兴奋,嘴唇微动,却连叹息也发不出来。

在饥饿刚开始,肚子会时不时“咕噜噜”叫两声,提醒你它的存在。但是当胃里面真正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的时候,肚子早就不再嚎叫了,它会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这个时候,胃酸就会尽职尽责地开始腐蚀脆弱的内壁,一点一点,缓慢而有序,企图挖空这道阻碍它四下蔓延的天然屏障。

这种体内在燃烧的痛苦折磨,无边,无际,无止,无休。只要人还有一口气在,它就不会停止。

除了巡逻兵,时隔十多天,营地里好不容易有人走动了。而此时此刻,军营里却又反常地寂静无声,每个人脸上,都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狰狞与沉重。

苍天素仰起头,无声地笑了。

撇开了一切掩饰,一切虚伪,不是为了建功立业,不是为了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向君效忠,义无反顾地把手伸向腐烂的人体,沉默着吞咽进喉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下去。

在死亡的无声威胁下,我们的心肠,通常比每个人想象得还要硬。

时间的播音机停止了千百年如一日的转动,它不紧不慢地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抗议,然后被人不容拒绝地按下了倒带的钮键。

那还是远古的蒙昧时代,人类的祖先行走在茫茫大荒中,以野果,杂草,树皮,猛兽,或者同伴倒下的躯体为食。

伦理道德不再有沉重如山的分量,礼义廉耻也不再有压塌万古的伟力。

撕扯掉伦理,抛弃掉道德,无视掉礼义,崩碎掉廉耻。

苍天素举目望去,不见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营帐,不见了来来往往的沉默人群,也不见了土黄色空地上跳动着的不祥火焰,入眼的,只有□裸丝毫不加掩饰的人性。

最最直白的,最最丑陋的,最最狰狞的,最最肮脏的,最最粗鄙的。

也最最真实的人性。

诗词歌赋是虚的,钱权名利是虚的,家国天下也是虚的。

大米和馒头,才是现在唯一的真实。

没有大米,没有馒头,还有将将腐烂的人肉。

禽兽永远是禽兽,畜生永远是畜生,人有的时候,却不是人。

人生真是一幕幕悲喜剧,命运垂下头,看着人世间尽情上演的场场闹剧,指尖轻颤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收到消息的段羽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西北军主将身着单衣立在凝重肃杀的军营正前方,凝眸远望,笑容虚幻得仿佛要随风碎去。

他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苍天素觉察到有人靠近,侧头看向他,缓了一会儿,整个人才渐渐有了存在感:“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今天晚上打开备用粮仓,给士兵们分粮。”

段羽愣住了。

苍天素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重新走进了营帐。

所谓备用粮仓,是专门给军中将领准备的,里面储存的粮食,足够西北军十几个将领再撑数个月了。

按照规定,不到关键时候,是不能动用这个粮仓,也不允许除了有正式封号的将领之外的任何人食用。

朝廷的意思是,一旦真的遇上了军中粮草供应不及的情况,起码要保证将领们不能被活活饿死。

十几个人三四个月的口粮加起来分给近十万士兵,连每个人分得几粒米都不能保证,不会比白开水好多少,根本就起不到任何止饿的效果。

换个方向说,在非常时期保证一批国家真正的栋梁能够安然无恙,并且有精力指挥半死不活的部下应付敌国随时有可能的偷袭,留下这些粮食其实是非常有必要的。

然而,当苍天素这个明明很不合情理的命令下达到将领们手中时,没有一个人选择提出反对意见。

而进入八月以来军营的第一次开饭,居然也没有士兵选择放弃那碗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所谓米粥。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苍天素在向平日里总是冲在最前线的普通士兵们传达一种意念。

当你们在挨饿,在受苦,在吃人肉的时候,军营中所有将领,无一例外,会陪着你们,一起挨饿,一起受苦,甚至一起咀嚼腐烂的人肉。

第四天傍晚,苍天素揉着额角盯着赵六最新传来的消息,正在走神,段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素素,巡逻兵发现了十几个浑身是伤的人,他们身后带着一车粮草,带头的人自称是运粮使节刘延寺!”

苍天素勉强笑了笑,撑着身子站了起来:“嗯,再不来,我也要忍不住跑出去跟他们抢肉吃了。”

空着肚子饿了好几天,外面还时不时飘来肉味,那感觉简直不是人受的。

戚国收到苍国西北军缺粮的消息,迅速调集军队往这块地域奔过来,紧赶慢赶,在前天竟然来了大批士兵,想趁着每个苍国人都有气无力的时候,狠狠赚一把。

结果总共八万人,除了被排在后面负责收尾工作的几千人距离远腿脚快,没有一个逃得掉。

永远不要小看饥肠辘辘的人对食物的渴望。直白地说,就算不是每个人都硬得下心肠吃人肉,五个人里面只有一个的话,一千不到的尸体够两万人吃几天?

声势浩大、浩浩荡荡从远处奔来的戚国士兵,无疑变相激起了很多人昂扬的斗志。

当战事结束,一众将领看到现场的情景时,先是互相看了看,齐声哈哈大笑,笑完之后,所有人又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段羽扶着苍天素来到十几个陌生来客被发现的地方时,这些自称京城来使的人状况已经很危险了。

运粮使节抵达的消息不到半柱香就已经在军营中迅速蔓延开了。近万士兵从床铺上爬起来,无声将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了,并且还在一步步逼近。

一个多月的食不果腹,半个多月的痛苦挣扎,全都是拜这些人所赐。

虽然苍天素分粮的命令下来之后,军营中煽动哗变的声音已经很小了,但是不选择反叛,不代表西北士兵心中没有怨气。

此时气氛极其凝重,比当初人吃人行为最先发生的时候,更多了三分肃杀。

徐偿和李仁锵并排站立,挡在刘延寺身前,不断出声,阻止着士兵们齐齐的逼近,然则士兵不言不语,对他们的喝令恍若未闻,脚步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直到苍天素跟段羽的身影在使节被困地能够清晰看见的时候,站在最前方的一圈士兵才停下了威慑的动作,缓缓放下了已经举起的刀枪。

刘延寺到此时,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他擦擦满头的冷汗,小心地看了看身后唯一剩下的那一车粮食,心又吊了起来。

苍天素并没有打招呼,而是皱眉看着十几人身后那孤零零的一车粮草,轻轻哼了一声:“刘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从京中到这里,只有四个月的路程,您满打满算,倒是走了整整八个多月。”

见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责问剩余粮草的问题,刘延寺倒是松了一口气,扬声道:“还请大皇子见谅,此次是事出有因。”

苍天素没有应声,静静等待他的下半句。

刘延寺有些为难地看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都在听自己答案的士兵们,低声道:“这个地方说话不方便,我想,还是到您的主帐再提吧!”

苍天素好脾气地笑着点头,然后扬起右手,段羽会意,当即“哐”地一声拔刀在手,最前面围着的一圈士兵见状,也齐齐把刚放下的刀枪举了起来。

黑压压的人群中,也立即传来刀刃出鞘的森寒声音。

苍天素看着对方头上流下的冷汗,笑得越发无害:“得,看样子,我手下的兵崽子们都有点不大乐意,有什么话,您还是直接说了吧。”

刘延寺咽了咽口水,为难地正在犹豫,就在这时候,段羽漫不经心一般扭了扭手中的刀柄,银白的刀背反射出的一道寒光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他脸上。

刘延寺当即不敢耽搁,看看这群就打算等苍天素一个令下,将自己就地正法的虎豹豺狼,只得扬声道:“是皇上突然下令,命我先带人清理藏量山脉的流寇!”

已经由从他身前挡着,变成站到苍天素身后的李仁锵当即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冷笑。声音极大,现场这么多人中,少说有一半能清晰听到。

苍天素仿佛没有注意到手下的失礼,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将给正在打仗的士兵运粮草的使节团派去平匪?不瞒您说,我很难相信这么荒谬的事情。口说无凭,不知道刘大人能不能拿出能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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