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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皇-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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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火烧了小屋的苍天素好话说尽,好不容易把肩膀上的四个沉甸甸的包裹分了两个丢到了苍景澜身上,直觉得额角青筋在隐隐鼓动。

民间都说儿女生来就是父母的债,苍天素越跟眼前这个年逾三十的老男人打交道,越觉得,这句话实在应该反过来说,才显得贴切。

当看到苍景澜皱着眉头嫌弃粗布麻衣和玉米面干粮的时候,面皮已经变色了的苍天素万分恼火,他上辈子得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腌臜事,老天爷震怒,阎王爷发火,三清菩萨齐显灵,才能把这么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男人丢到自己头上,生生折磨得他这辈子天天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他低下头看看左手干巴巴的馒头,右手干巴巴的煎饼,再看看苍景澜紧抿着的嘴唇,沉默了一下。

要知道馒头煎饼不同于前几天喝的米汤。

苍国大皇子于是开始思考,自己要是故技重施,再卸了下巴硬塞,有多少可能把这个软硬不吃的苍国皇帝活活噎死。

而且苍天素最大的顾虑在于,今时不同往日,苍景澜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早不是前几天那个瘫在床上挺尸的样子了,皇帝平日虽然用不上,到底为了强身健体练得弓马娴熟,看看自己的小细胳膊小细腿,要是当真硬来,吃亏的不定是谁呢。

苍天素从来不在事关自己生命安全的大事上马虎,当即不再搭理把脑袋撇到一边进入病娇状态的景帝陛下,就地坐下,自己默默地啃起干粮来。

不乐意吃?没有关系,苍天素深知自己带的口粮看着不少,其实只够一个人的分量,你现在扮清高不愿意吃,以后就是直接吃不到了。

自己已经尽到了做儿子做臣子的责任,该说的说了,该劝的劝了,到了当真挨饿的时候,你难道好意思反过头来责骂我?跑路过程中诸多不便,哪里来的热水大锅煮米,我丢下成袋的米,带着即食的干粮上路,这你也不能怨我吧?

对于自己在隐晦地给苍景帝使绊子这件事,正一脸严肃将卡在嗓子里的馒头死命往下咽的苍天素,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是有计划的,是居心叵测的,是幸灾乐祸的。

苍景帝的骨气可不是嘴上说说的,他硬打起精神跟着苍天素东躲西藏避开四处搜查的承国士兵,每天赶十个时辰的路,三餐还只往肚子里塞树上摘的野果,死活不肯碰那四袋子吃食。每天走得脚底下血淋淋的,鞋底子早磨破了,大冬天出一身热汗,硬是肯撑着不叫一声苦。

苍天素前四天还有心情看热闹,第五天一觉起来,面对浑身跟点了燥炭似的景帝陛下,他终于对自己傻乎乎幼稚得可笑的“报复”行为觉得愧疚了。

苍景澜中了风寒,烧得人事不知,整整昏睡了两天两夜,索性苍天素将配好的风寒药带了不少。

因为两人避着人烟走,路边没有农户借药锅,只得用两块大石头榨出汁后,撬开嘴巴硬往嘴里灌。如此四五次,高烧不仅没有退下去,反倒越来越厉害了。

一跌一撞好不容易背着气息一天天弱下去的苍景澜赶了两百里路,眼见前面有火光,就算明知道两人如果暴露在人前危险重重,苍天素还是硬着头皮咬牙迎了上去。

早在苍景澜昏迷无法反抗的时候,苍天素已经把两人的装束换掉了,普普通通的农户打扮,脚下踏着破破烂烂的草鞋,他还用个大被子把苍景澜裹得严严实实的,心中打算好就装成逃难的农民夫妻。

几日行过来,在路上确实碰到了不少携妻带子的难民,因为冬季已到,承国苍国交界处收成一年比一年少,再加上战乱来得猝不及防,苍天素估摸着两人的身份应该引不起太大的注意。

等一靠近,苍天素看清楚这几百人打扮,眉头重重向上挑了挑。这几百人,零零散散看似随意地坐着,每个人脚边都丢了一支兵器,有的上面还沾了血。

身上的衣服比苍天素现在穿的还破,大冬天只有一件布坎肩,一件长裤,甚至还有人在打赤膊,凡是穿着上衣的,胸前一个大大的“囚”字,分明是承国的囚服。

苍天素若无其事地将目光往后放去,见好歹还是有几个帐篷遮风挡雨的,再伸手一探被子里苍景澜的体温,知道再拖下去人八成就烧傻了,暗叹一句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三年前,他还优哉游哉地坐在军帐里感叹承国太子这一派“囚兵营”建立得漂亮,想不到,今天正巧碰上了。

☆、东躲西藏

如先前段羽在信中所说,承国莫名其妙出手后,在派重兵进入山谷探查的同时,并没有收手不干的打算,趁着苍国西北军回转不迭的时候,抓紧时间抢占了好些地盘。

苍天素碰上的这一队,恰巧是在交战中被小股拼死反抗的苍国驻扎军从大部队中截留出来的,因为领头人战死,几乎人人带伤,又没有草药补给,跟大部队又失了联系,只得原地驻扎,等待前方消息。

一眼将这一队人马情况看得通透的苍天素自称是被赶离家园的乡村大夫,在逃亡路上,妻子生了风寒,药箱有流民抢夺,只得来仗着一身浅薄医术,来讨个生路。

在应承下来救治重伤囚兵后,临时领队李明见对方一口承国话说得很是流利,甚至还带着一股这一带居民的方言味道,又看他诊脉开方子像模像样,倒也没有太大怀疑,勉强挪出来一个小营帐,供两人居住。

好歹有了锅煮药,苍天素对于自己前几天做的傻事着实愧疚得紧,顾不得别的,当即先熬好了风寒药,趁着周围没人,掀开被子给苍景澜灌了下去。

苍国戚国共用同一种语言,承国和岳国各自有本国语言,无极大陆通用的还是两个最强大国家的语言,是以在苍戚两国,会承国国语的人实在有限。

苍天素没有指望苍国皇帝会未雨绸缪专门去学承国国语,不敢大意,撕了白布条,将他的嘴严严实实封上。

见手下本来要咽气的几个人好歹有了点起色,李明心中高兴,当天晚上跑过来敲打了两人一番,见苍天素死死护着床上的那一团,又满脸紧张之色,知道他担忧什么,拍着胸脯保证,死囚犯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也不会畜生到对救命恩人的女人下手。

苍天素口中道谢连连,心中却不以为然。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面目丑陋可憎的汉子其实心肠不错,否则不会愿意专门辟个小帐篷给自己。

别看李明保证说得响响亮亮,苍天素实在不敢寄希望于这些人都能按他说的做。如果几百人个个道德水平都这么高尚,想来也不会到被判死刑扔到战场充数的地步。

普通士兵中都有些人偷鸡摸狗,做尽恶事,何况在恶名累累的囚兵营中。尤其是看清楚这些人的长相后,苍天素不只担心明面上被自己说成女人的苍景澜的安危,他摸摸自己涂满了药膏的脸,欲哭无泪地发现,就算顶着这么一张平凡无奇的面皮,自己居然也同样有贞操不保的危险。

从包裹里找出几个草药作为样板,苍天素发动还有行动能力的人四下寻找几种常备药,他自己带的存货不多,况且都是名贵中草药,在干粮被李明拿走后,这些是两人以后的唯一依仗,实在不能浪费在这些人身上。

苍景帝喝了药,渐渐退了烧,苍天素守在旁边,觉得周围几百人隔了薄薄一层布看过来的目光着实不怀好意。

他知道自己的说辞不能骗过所有人,为了装好一个尽职尽责为了妻子肯送羊入虎口的模范丈夫,硬着头皮出外找李明讨了半碗劣酒,兑上水给苍景澜擦手心,进行人工散热。

手上一边磨蹭着,他一边对自己进行再一次的谴责。光想着不能让苍景澜好过了,全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想着都到这个份上了,再走十天路苦日子就能熬完了,总不能把人丢在路边不管,任他自生自灭吧?

苍天素长这么大第一次全凭心意做事,闹了唯一的一次脾气,还搞得自己灰头土脸,深深觉得还是在做事前把诸般变化翻来覆去考虑清楚后再下手比较好,虽然累死累活的,但起码不用吓死吓活。

看着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棉团,他一咧嘴,突然就想哭。

轻重不分,斤斤计较,自命清高,看不清现实。

——奶妈,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

半个多月的共处,每当苍景澜熟睡的时候,苍天素盯着床头,都会不自觉地将腰间别着的刀子握在手中。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繁杂的花纹,心中当真起了浓烈的杀意。

“天素,我知道他不是个好父亲,也请你原谅我的自私,不要恨他,好不好?”苍天素无数次地咀嚼这句话,任由脑海中两个小人将思绪拉扯。

他怎能不恨?这个男人已经毁了他的娘亲,已经毁了他的奶妈,还差一点毁了段羽。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苍天素看着记忆中那个夸夸其谈兴奋得满脸冒光的李宓,盯着她眼中几乎是不曾掩饰的恋慕和憧憬,最终只能苦涩地牵动嘴角。

他多么希望自己还是那个懵懂不知事的孩童,纵然他的奶妈已经将事情摆在明面上,也依然可以坦然自若理所当然地无视掉。

年少无知是一种优势。

苍天素一直以为,少时的自己,将对母亲的眷恋给了李宓,又将对父亲的依赖寄托在苍景帝身上。

然而随着两人相处时间的一点点拉长,他才渐渐明了,李宓填补了他内心对于母亲的空白不错,但是他崇拜信任的,根本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坐在龙椅上喜怒莫测的男人。

被他当做父亲对待的,不是现实中的苍景帝,而是由李宓一手塑造出来的,他的奶妈默默爱慕了十几年的少年天子。

他心中那尊屹立不倒的神祗,只存在于李宓的想象中,那是李宓眼中的苍景澜,而不是他的。

睥睨江山?纵横天下?快意江湖?

苍天素睁大日食般沉黑的眸,所能看到的,只是一个喜欢耍性子不肯吃苦的普通人罢了。

难道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苍景帝?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另一个空间的英国大诗人附体的苍国大皇子将头深深埋入膝盖中。

宏伟的殿宇已不再,磅礴的巨宫已不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渐行渐远。苍天素茫然抬首,入目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的理想已经死了,他的梦想现在看起来像个笑话。

原来那尊神祗不倒,不是因为自己贼心不死,而是因为纯粹的自我保护。神像倒塌,轰然一声,他的整个童年破碎得彻彻底底,已然无法拼凑成形。他的憧憬向往,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苍天素一时之间根本无法分辨,现在的他究竟是对苍景帝失望,还是对自己死心。

小心翼翼跟囚兵营的人周旋着,苍天素敏感地感觉到,他掀开帘子外出检查药草的时候,落到身上的古怪□目光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露骨。

委婉地跟李明把意思透露了一下,见李明脸色很不好看,还连连给自己不住地道歉,心知此人现在还没有起那个念头,苍天素把心放下了大半。

李明看着是个知恩图报的,他对这一队半死不活的囚兵多少算是有恩,只要李明这关能够守住,应该问题不大。

再怎么说,囚兵也算是兵,承国太子敢把这群亡命之徒放出来,他们的父母亲人应该都被扣在承国朝廷手中,不想跟官面撕破脸,还是要听上司的吩咐的。

连着守了苍景澜好几天,皇帝陛下已经渐渐回过劲来,苍天素在他手心中写字,把目前的情况大致告诉了一遍,然后解了他嘴上的布条。

借着生病事件发泄了一下怨气,苍天素现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跟自己的父皇相处了。他有足够的信心能够控制住自己,不会在两个人晚上抱在一块取暖的时候亮刀子动手。

苍国大皇子还在担心,经过自己这一番折腾,苍景帝恐怕要恨死自己了,接下来的路程肯定会矛盾不断,不料苍景澜自从醒过来之后,居然一改之前不合作的态度,不仅乖乖喝药,平日嘴巴也闭得牢牢的,连李明送过来的苦树根酸野果都能咬着牙咽下去。

苍天素越看越觉得心惊胆寒,生怕他这是在养精蓄锐,哪日找准机会来次翻天覆地的大折腾,顺便把两人的小命也送了。

暗暗戒备了好几天,直到苍景澜气力恢复□分的时候,眼看外面的一群人已经按捺不住,趁着李明出去采药的时候闯进来言语调戏顺带动手动脚几番后,苍天素只得放下了提防窝里反的心思,筹划起逃出囚兵营的事。

当夜,苍天素把李明找来,指着分成堆的药草将发烧感冒或者刀剑受伤等军队中常碰到疾病的配药都一一告诉了他。

李明很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没有办法用纸笔记下来,苍天素就很有耐心地重复了好几遍,直到确定李明能够背过后,才算完。

李明对白天的事情有所耳闻,心知苍天素的难处,竟然也没有勉强他留下来的意思,甚至还打算回自己的草堆取些口粮来给他们带上。

苍天素急忙拦下了,再三表示自己夫妻二人在前面不远有投奔的亲戚,囚兵营自己都不够吃的,自然不用再分出他们二人的份来。

裹着被子装死尸的苍景澜一边听两人叽里呱啦的鸟语,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响动,他不懂苍国国语,也不知道苍天素究竟胡扯了些什么,居然一直拖到深夜,李明才得以回到自己的铺盖堆放处。

静静等待了一个时辰,李明按事先的约定,将守卫引开,苍天素将地上所有的草药都打包带走,苍景澜翻着白眼背起唯一能够用来御寒的被子,两人连夜潜了出去。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丑八怪?”苍景澜靠着大树喘着粗气,只觉得四肢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胸口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满嘴都是血腥味。

苍天素天生的多疑猜忌,苍景帝作为他老子,招子毒又有晓丝那条暗线,多少知道一点。

苍天素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低声道:“我手中有一封能表明身份的信件,上面盖了承国官印,特意给他漏了的。他不识字,上面的官印却是认得的,说是承国张贴告示上面都印着这个。”

而且自己给他当做信物的那块玉佩有毒,平日里毒性不显,手碰上一个时辰后,三个月内只要再碰上苍天素手中的药引,就能疼得死去活来。

就算李明识字,这封信件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因为它确确实实是出自真正的承国官员之手,乃是西北军在对戚国的一次偷袭战中,抓住的一个承国有头有脸的外交官。

苍天素当初弄这个,是想着留给段羽用的,要是路上被人截住,拿这个出来,因为段羽也不会承国话,只说是苍国被策反的普通士兵,从军营中拿着信跑出来。

因为一路上地点偏远,想来见不到身份够格的官员,料想他们也不敢将跟那个外交官在信中特意嘱咐要好生对待的“通信员”杀人灭口,这么一封信足够保段羽安全了。

苍天素向来心思缜密(无视掉给他家父皇穿小鞋事件),手中不是只有这么一封不痛不痒的信,他一共备了三封,不出意外的话,另外两封完全可以供他在这块地域横着走,其中一封还是承国丞相的亲笔手书,丞相的私印公印都在,足够震住大部分人了。

不过赵六抓耳挠腮,费尽心机才从在承国窝着的师兄张三手中弄到后面两封信,再三嘱咐苍天素,能不动用还是不动用的好。

这两封上面没有写日期,看着也只是家信的形式,没有什么军国大事,无非是表示一下两者的亲密关系,震慑一下看信的官员,不拘什么时候都能用得上,实在是杀人越货居家旅行的必备良品,跟那第一封信不可同日而语。在这种时候浪费了,确实暴殄天物。

苍景澜想了想,看苍天素话说到这里就止住了,心知他肯定还有后手,只是不愿意当着自己说出来,登时心中一滞,停口不再问了。

苍景澜忍着空气中的古怪味道,偷眼看了看旁边面无表情的苍天素,再看看前面的施粥棚,终于忍不住嘴角眼角一起抽搐起来。

走投无路到在难民营中混日子的皇帝,自苍国建国至今,自己应该是第一个吧?看着手中这碗沙子比米多的稀粥,想到好歹是自己费了两个时辰才排队排来的,苍景澜一边祈祷自己的肠胃足够坚强,一边往嘴里灌。

他没有敢辨别嗓子里塞着的究竟是些什么玩意,硬生生咽了下去,张张嘴,肠胃一阵翻动,差点一股脑吐出来。

想到再熬两天,就能够胜利会师,苍景澜低落的心情总算好了一点,垂头丧气就近找了个已经干枯了的杂草地,在上面躺了下来。

天气越来越冷,□在外面的皮肤跟刀子刮一样,就算周围都是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过澡的人,味道实在刺鼻,养尊处优的景帝陛下也鼓不起勇气,自立门户跑到怪味不这么浓的地方去睡。

靠着人堆,多少能有点热气,苍景帝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苍国国都净京城,冬日下点雪只是点缀,从来不曾吃过冻伤的苦,实在受不了西北的寒风。

戚国在苍国的北边,气候更为冷寒,戚国人恐怕比苍国士兵更擅长冬季作战,怪不得先前无论朝廷怎么加压,西北军都是一立冬就死活不动弹了,天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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