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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春打电话。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陈可辛北京的公司；记得她当时一身白装；见到我和陈可辛以后也不说话；就是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我跟她讲了一遍这个故事以及方红这个人物；问她有什么想法；她的想法就是；“导演；你想好了没有；我之前没有演过戏；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但事实证明我们的坚持是对的；在拍《十月围城》的这三个月中；她做到了所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在我看来；她是个极有灵气的女孩子；可能她一开始对于表演没有太多的信心；可她对整个团队有信心；所以慢慢的；她自己也开始有了信心。如果你要让我用一句话概括李宇春是一个怎么样的演员；我会告诉你；李宇春是一个我非常想再合作的演员。
返回头来再来讲李重光；在十年前；李重光还只能算是戏里的一个配角；他的存在也只是给方红和李煜堂来配戏；让这两个角色的情感更丰富；层次更鲜明；可今天再来看李重光这个角色；他已经独立地扛起了一条故事线；而且从开拍到杀青；剧本一路改一路拍；他的这条线也被加得越来越重。出演李重光的这个小男孩叫王柏杰；是来自台湾的演员；十年前；我在选角时；就坚持要用一个新人；十年后再拍；我还是想用一个新人。我们之前见过一些演员；可都没有让我和Peter觉得太惊艳的；直到有一天；陈可辛的朋友向我们推荐了《九降风》里扮演李曜行的王柏杰；看完他在《九降风》里最后那段爆发力极强的表演后；我们决定找他来试一下；然后就定了。事实证明；我们的决定是对的；我和陈可辛都太喜欢他的戏了；许多演员可能摸爬滚打很多年才能做到的；他只用了一年就做到了。
幕后逸事：
在拍《十月围城》之前；任达华有一次曾经在片场碰到过陈德森；“导演；有没有什么机会；我们合作一次。”这次合作；陈德森希望可以进一步了解任达华；在把方天改为方红的爸爸之后；请来了任达华。当问起他对任达华的表演有何评价时；陈德森讲：“没问题啦；今天的任达华；这样一个角色；完全难不倒他的。”
李宇春在片场的时候；陈德森每拍完一条；总会叫李宇春到监视器前看回放；虽然很多时候陈德森明明觉得可以过；可他还是会在喊“过”前故意逗李宇春：“李宇春；你说你这条能不能过？”每到这个时候；李宇春总会露出很为难的表情：“导演你说吧；我说的不算。”
十八
《十月围城》这部戏筹备了整整十年；在香港；没有哪个演员是不知道这个剧本的；当大家听说这部戏被重新提上议程之后；许多演员都表示愿意来演。我们肯定希望有足够分量的明星来撑场……演员定下了；最棘手的问题也来了：档期怎么排？
最早一批演员的合约是从3月下旬开始算的；可到了开机前一个星期；美术指导麦国强告诉我；大雨误了工期；中环搭不完了。
麦国强搭这个景；最忙时；近三百个人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干；连续几个月不休息；3月份；工程进入尾期时；上海开始下雨；其实我们想到那个时候可能会下雨；可我们想不到上海的3月可以一周五天都在下雨。
甄子丹左推右挡；今年还是接了四部戏；如果我们拖他的期；他就会拖《锦衣卫》和《叶问Ⅱ》。李宇春为了接这部戏；所有录音和演唱会计划延期；可我们还是拖了她；去年就定好要拍的写真集也被迫取消。我知道；巴特尔只要打完联赛；时间就可以保证了；这样说可能有点不道义；可剧组没有人想到新疆广汇今年会一直打到决赛。梁家辉在石板街摔伤腿；媒体都知道是不小心；为什么不小心？那场戏需要家辉情绪有爆点；可我们不能给他太多时间酝酿；大家要抢太阳落山前的最后一点点光；那天逼他逼得太紧了。我导演生涯合作的第一个演员就是梁家辉；当然心疼。那天在现场等着拍戏的还有谢霆锋和王学圻老师；他们也是合约到了期；挤出时间回来帮忙的。
谈合约时；我告诉演员；我们7月1日会杀青；可是我们搭景多花了将近一个月；之后又因为其他问题前前后后停机一个多星期；戏的质量要达到我心里那条线；起码需要拍四个月……《十月围城》是清装戏；许多演员需要剃光头；王老师、胡军、霆锋都接了戏；过了7月；我怎么开口让人家再为我保持光头的形象？拍《紫雨风暴》；拍《神偷谍影》；我可以保证每一个演员都在场；因为我们最多也就三五个主要演员；可这部戏我掰着手数一下；光是主要演员就有十五个。《十月围城》的确有点奢侈！有时候我要谢霆锋来现场；一整天一句台词都没有；可是我就要他在；因为他要给其他演员配
8
戏；李宇春父亲这个角色；只有几场戏；我完全可以随便找个演员；可我们为了戏的质感；还是找了在香港赶拍《岁月神偷》的任达华；为了等他的三天；我们需要再去跟梁家辉和李宇春协调……的确；戏出来之后；看到演员们的表演；我觉得是值得的；可观众哪里知道；多一个明星；根本不是多一笔演员费的问题；我们每增加一个明星；档期的问题就会成几何倍数的增长。这就是做一部大制作商业片背后不为人知的辛苦。
我是一个愿意享受过程的人；可因为演员的档期问题；我发现拍这部戏根本没法像以前拍戏那样享受过程；因为我不愿意变通；不愿意在现场临时改剧本；我不愿意因为演员的档期问题而改戏……当我的不满意越来越多时；我开始变得对自己不满；因为我觉得我拍得不好。中间陈可辛看出我压力大；一直在我旁边跟我讲：“别怕；这部戏可以的；我们拍到满意为止。”
我必须承认；剧本真的是越改越好；而且也确实让这帮戏骨在现场迸发出异样的火花。但我也觉得这种方式对我来说压力太大了。通常我的习惯是；在开拍前一个月；就有一个完整的剧本；然后对着这个剧本在景里找出最好的角度；把镜头分好；场次顺好。2004年我拍《十月围城》时；分镜图打印出来就是一套漫画书；可今年开机时；这些东西都不能如期保障……有段时间我压力很大；总是觉得迷茫；经常会问自己；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好在；拍电影就是一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工作；这也是我们对它又爱又恨、又搞不清自己为什么这么迷恋它的原因所在吧。《十月围城》在7月底终于关机；真的历时四个月；按照陈可辛的话说：把所有拍电影可以经历的意外都经历了一遍；这也许是我们拍过的最辛苦的一部电影。但是无论如何；这个团队也是我们经历的最团结最合作的团队；包括其间赶来帮忙的刘伟强导演和执导了最后几天动作戏的甄子丹……拍一部大制作的电影真的不容易；不过；成败论英雄；一切都还是靠电影说话吧。
幕后逸事：
2009年3月底开机的《十月围城》；被媒体誉为“年度第一大片”。最为引人注目的一个亮点。就是在上海松江的胜强影视基地；斥资四千三百万人民币；建造了一个占地一百亩的1905年的香港中环。这就是陈德森所言陈可辛允诺他的“一座城”。
《十月围城》阵容“九帝一后”；囊括内地和香港一线红星。影片定于12月18日上档；对于陈德森而言；是十年梦圆。
录音和资料整理：杜 昊
＇河汉遥寄＇
子云走了
作者：王 蒙
五月二十一日与二十二日；在上海连续两天我都见到了李子云；她气色不错；但是显得非常衰弱；走路时紧紧靠着搀扶她的安忆；说话也比平时少得多。
想不到六月十日；她就走了。说走就走了；几乎没有过程。
她是一个爱说话的人；过去每次在北京见到；光与她说话也超过四五个小时。
谈对文学、作家作品、作协文联等的看法。谈话中她锋芒毕露；时有批评指点；不跟风；不趋时；不从众；不看批评对象的高低贵贱；不管你具备老虎或者老鼠屁股；也就不留情面。包括对我的作品；她认为好就是好；她认为不好她绝对不会说好。一种她认为是我的炫技之作；花样翻新；却并没有能触动她的心田；她当然不喜欢。一种她认为是我的和稀泥之作；名为温暖和谐；实为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她说她读了好难过。还有一些观点与我不同；例如她不那么喜欢俗文学；我却觉得应该包容。
我们是和而不同的。大致上谁也没有说服谁；但又互有很大的影响。
最早一次见到她是在四次文代会上。听她谈了在上海的一些有关文艺问题的争论。她在编《上海文学》；她发表了长文；对于文艺为政治服务的说法提出质疑。她被某些人所不喜；又为某些人所支持。她曾经在夏衍同志身边工作；从她身上可以看出夏老的清晰、清高、清纯与分明。
世界上的事都能那么分明么？到了一九七九年；到了我入党已经三十一年；中间被开除了二十二年；终于又回来了；而且一片形势大好的时候；我身上未必没有难得糊涂的阴影；即使那时候抱有的希望如火如荼。我甚至私下觉得子云何必那么较真；为什么不能迁就迁就；凑合凑合呢？文艺文艺；争那么多做啥；争论终将忘却；作品、好作品仍然存留。尤其是遇到一个什么直接领导；你怎么能不善自调和一番呢？
但是她的鲜明与文艺良心仍然给我深刻的印象。对于她；文学与良心完全一体；违背了良心绝对没有文学。她要求深度；她要求感动；她要求直面人生现实；她要求触及真相与灵魂；她要求精美与严肃；要求真情。她压根不信并且讨厌炒作、关系、促销手段与拉拢公关；她也从来不被大话、热昏、潮流所唬住。
“某某写得笨”。她一句话就扎到了一个死穴上；虽然人们都认为某某写得真诚。“对某某某吹捧得太高了”。她说；尽管高高之说已经实际上被许多人所接受；已经成了气候。她全然不顾别人的哄抬；对于她；任何哄抬等于零。“某某心思很高；但是常露出马脚。”她又说。我甚至觉得她说得太穿透了。她说到了那些可爱的同行的不得体的、偏于下作的举止与文字；实在令人摇头；令人沮丧。不说不行吗？例如在大街上看到一摊污秽；是指出还是赶紧转过头去好呢？
她不无洁癖。她感到吃惊：怎么某某的言词像是流氓？怎么某某的腔调像是应召女？怎么某某变成了死官僚？
……她不完全了解我们的生存环境吗？她以为文艺界当真矗立着什么象牙之塔吗？
她为什么不把这些都写出来？她当然写过不少的批评、评论文章；有棱有角；我听到过被批评的作家的叫苦。但是没有写得更多。我替她难受；怕什么？搞了一辈子文学评论；连一些贻笑大方的作家都没有认真得罪过；不是太憋屈了吗？
但是听她说说仍然有趣；有时颇为痛快。她对文艺工作方面担任过领导职务的人的情况直至音容笑貌也都学得惟妙惟肖；评得入木三分。无怪乎那年一九八三闹批现代派；竟然把冯骥才、刘心武与在下的妄言；归罪到她；竟然几乎把祸事转移到李子云身上；因为说是上海支持了现代派（？）；夏老、巴老都说了让某些自命领导的人不那么爱听的话；他们怀疑；是子云在那里牵线搭桥；兴风作浪；忙于什么要把她调离文艺界；敢情文艺界是这样可爱肥厚。现在的八○后九○后们；当然无法想象当年的文艺斗争盛况；应该说是弄假成真、装腔作势、藉以吓人；终于空无一物的盛况。
屡屡成为目标；有点风风雨雨的意思；同时她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从前是这样；后来还是这样。她住在淮海路上一个里弄的一间不大不小的老旧房间里；三十余年如一日；陪她的有一个老保姆；她就在子云家里养老了。其他人包括我本人在此期间已经搬了不知多少次房；住房面积扩充了有的达十几倍。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个人的处境生活待遇等与我透露过一个标点符号——说实话；我也没有相问过。而另一位写作人；刚发表了第一篇大作就开始闹腾待遇了。他的各种言词令人作呕。为什么同为文艺从业人；低俗的就俗出个蛆虫来；而清高的就只能清高出凉风阵阵？我接触过的夏衍张光年包括林默涵等也是这样；他们只谈文艺与政治；绝对不谈个人得失；他们不关心这些；不论是他们自身的还是旁人包括谈话对象的。他们的骄傲是他们的思想观点；你让他们改变自己的观点；根本不可能。子云在评论界有相当的影响；我知道有些作家希望得到子云的好评；有某些努力；但是无用。现在还有这样固执的、不妨说是方正无私的或者不无迂腐的评论家吗？像李子云这样的评论家会不会逐渐绝了种？
她比较毫不吝惜地赞美过的作家之一是冯宗璞；兰气息；玉精神；她这样说宗璞；她在宗璞身上；找到了某些方面的自己。
然而李子云又不仅是书生才女；她绝对不是书呆子；她太不呆了。你到上海；如果得到子云的照拂；那一定是如坐春风；哪里住、哪里吃、哪里散步、哪里谈天、哪里购物与购什么物；她的建议永远是最佳答案。
有时候她有点娇气；她从不要求豪华；但是一点点不适她会有超强的反应。到北京来；她喜欢吃我们自家做的饺子。但是一个小馆如果被她察觉出来不洁处；麻烦了；她只能选择绝食。还有一次在某地开会；她到了；觉得不适；立即躺倒；然后立马回上海。也许这是她那时已经有点心脏病的表现。
她不接受肮脏和俗鄙。当一个土包子出了趟国；回来拿上个小玩意垂涎三尺地讲述国外的繁荣讲究与自己开洋荤的兴奋的时候；李子云的反应是：“我们早就选择过了。”张承志无数次提起此事；他感佩李子云的尊严。他反感某些写作人的无耻；当然。
子云走了；她的风格与见识仍然与我们相伴。我们无法忘掉她。
我早晚要做一件事：冒大不韪；把她口头上多次评论过；却一直没有写出来的那些话公之于众。如果说我没有得到授权；那就算老王的又一次王说李话；借题发挥吧。
相信我写到这里；有些人读到这里；也许会吓出一身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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