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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忙道:“林老太太,情形和你设想的不一样,他一进炭窑,一生火,火势极猛,
一定是立刻就死,所以,他不会有甚么痛苦!”
林老太太陡地一震,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甚么?你说甚么?是他进了炭
窑之后,才生火的?”
我不禁暗怪自己的口太快,我应该想到,四叔当年可能隐瞒了这一点的。
我忙含糊地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总之,林先生是在炭窑里烧死的,有一个本领
很大的人,想去救他,几乎烧掉了半边身子!”
林老太太木然半晌,才道:“那姓计的人倒不错,他看到我难过的样子,安慰了我
好久,才道:‘我来得匆忙,没准备多少现钱,不过我带来了一点金子,我想你们母子
以后的生活,总没有问题!’他一面说,一面将一只沉重的布包,放在几上,解了开来
,我一看,足有好几百两金子。”
“我当时道:‘不,我和你根本不相识,怎能要你那么多金子!’计先生道:‘这
是我一点心意!’我陡地起了疑:‘子渊是你害死的?’计先生脸色变了变:‘他死的
经过,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道:‘要不是你良心不安,为甚么你要这样对我?’计
先生叹了一声:‘是的,我有点良心不安,林先生的死,多少和我有一点关系。可是我
不明白,何以林先生会向我提出那个古怪的要求来!他对我们那一带的地形,好像很熟
!他是那里出生的?’”
“我道:‘当然不是,他除了曾到南京去上学外,没到过别的地方!’计先生道:
‘这就怪了,我来之前,曾经向几个人问起过,他们说,林先生到了之后,并不是立即
见我,他先由一条小路,这条小路,只有我们的伐木人才知道。他从那条小路,到了一
个叫猫爪坳的小山坳之中--’他讲到这里,我就打断他的话头:‘你和我说这些,没
有用处,我根本不知道他为甚么要出门,他没有告诉我!’”
“计先生听得我这样讲,‘啊’地一声:‘你不知道?’我道:‘我不知道。’这
时,我心中乱到了极点,可是我感到计先生是一个可以倾诉心事的人。”
林老太太道:“或许是计先生给了我那么多金子,这至少表示他有诚意。我接著,
就将那个隐秘的地窖,在地窖中发现了一只小铁箱,铁箱之中,有一本只准林家子弟看
的册子一事,讲给了他听。他听得很用心:‘对了!一定在那册子上,载有甚么奇怪的
事情!’”
“他讲到这时,老仆人在街上将伯骏找回来了,我一见到伯骏,悲从中来,搂住了
伯骏,就哭了起来。计先生在一旁,我也没留意他在我哭的时候究竟在干甚么,好像是
不断地来回踱步。等到我哭声渐止,他才道:‘林太太,我看你留在这里,只有更伤心
,这样吧,我出高价,向你买这所屋子,你也别再耽搁了,先到你娘家去暂住几天,然
后,拿了钱,带著孩子,到别的地方去吧!’我那时六神无主,而且一想到子渊死了,
叫我和伯骏住在大屋子里,我也实在不想,所以就答应了他。我以为那些金子就是他付
的屋价,谁知道过了几天,他又给了我一大笔钱。说是屋价!”
我听到这里,忙道:“等一等,我有点不明白,你当时就离开了家?”
林老太太道:“是的,甚么也没带,抱了孩子,两个老仆人跟著,我叫他们其中一
个,拿了那包金子,就离开了。”
我道:“这……这情形有点不寻常,是不是?”
林老太太呆了一呆,像是她从来也没有想起过这个问题,她想了一想,才道:“是
的,很不寻常,但当时,一则我心里悲痛,二则,我感到子渊出事,由这所屋子所起。
如果不是这所屋子中有这个隐秘的地窖,他又在地窖中发现了那册子,他根本不会离家
到甚么萧县去!”
我道:“那时,你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林先生出门,是因为那本小册子?”
林老太太道:“还会因为甚么?本来,他的生活很正常,但是一发现那本册子之后
,他就变了,忽然之间,要出门去了!”
我点了点头,林老太太这样说法是合理的。林老太太道:“所以,我因为子渊的死
,对这所屋子,厌恶到了极点,根本不想再多逗留片刻,我想,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
才突然离开的!”
我“嗯”地一声,接受了她这个解释。
林老太太又道:“我来到门口,计先生追了上来,道:‘林太太,请你给我你娘家
的地址。’我告诉了他,他又道:‘我可以在这屋子里住么?’我道:‘屋子是你的了
,你喜欢怎样就怎样!’计先生倒是君子,他又道:‘我可能要在屋子找一找,想找到
林先生这种怪异行动的原因。’我道:‘随便你怎样,你喜欢拆了它都可以!’我就这
样走了!”
“我到了娘家,我父母听到了子渊的死讯,当然很难过,乱了好几天,我再也没有
到那屋子去,只派仆人去取过一点应用的东西,去的仆人回来说,计先生一直住在那屋
子里!”
我吸了一口气,四叔耽搁了一个月之久才回来,除了路上来回所花的时间,他在那
屋子之中,至少也住了三个星期之久,在这三个星期之中,他是不是在这屋子里找到了
林子渊当年怪诞行径的原因了呢?
我心中的疑惑,十分之甚,忙道:“你以后没有再见过计先生?”
林老太太道:“见过,我已经说过了,过了几天,他又送了一大笔钱来给我,还抱
著伯骏,去买了不少东西给伯骏。当时,他只问了我几句话:‘林太太,林先生的祖上
,是当太平军的?’我道:‘是,要不,他们也不会在长毛营造房子!’计先生道:‘
我找到了那本册子,也看了!’当时我呆了一呆道:‘那么他为甚么要去找你,去找那
块木料?’”
“计先生回答道:‘他不是要找木料,他是想去找那株树,可是在他来到以前一个
月,恰好叫我们的人采伐了下来,所以,他只好找木料!’我听得莫名其妙,实在不知
道他在说甚么。而且,子渊已经死了,我也实在没有兴趣再去探讨这件事,就没有再接
口。”
“计先生这次走了之后,一直到大约两个星期之后,才又来找我:‘我要走了,林
太太你多保重!’我向他道了谢。”
“当时,他的神情很怪,好几次欲语又止,我看出他心中好像有些问题十分为难,
我道:‘计先生,我们虽然只有见过几次面,但是你这样帮助我,我十分感激,你有甚
么话,只管说。’计先生又犹豫了一下,才道:‘好的,林太太,请你记著,不论过了
多少年之后,如果你知道,有人要出让一件东西--’”
“卫先生,他当时的话很怪,我只是照直转述。他说:‘是一件甚么东西,我现在
也说不上来,但决不会是一件值得出让的东西,而且要的价钱很贵,这件东西,多半是
一段木头,一块炭,或者是一段骨头,也可能是一团灰。总之有人出让这样的东西,你
又有能力的话,最好去买了来。’”
林老太太说到这里,望著我。
我也莫名其妙,四叔的话,的确很怪。但是在祁三的叙说之中,我早已知道,四叔
一回去之后,再进秋字号窑中,发现了那块木炭。当时,他自己也不知道会找到甚么东
西。
可是,他却知道在秋字号窑中,一定有著甚么东西,这又是为甚么?
我神情茫然地摇著头。
林老太太的神情,也充满了疑惑,道:“计先生的话,有很多我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
我道:“整件事十分神秘,你照直叙述好了。”
林老太太叹了一声,道:“好,当时我问他,道:‘这是甚么意思,连你也不知道
是甚么东西,为何要我去买下来?’计先生叹了一声:‘我回去,找到了那东西,会托
人带一个信来给你。’”
我忙道:“你后来接到了他的信?”
林老太太道:“是的,我收到了他的一封信,信上只写了‘木炭’两个字。”
我又道:“他没有提到林先生为甚么要不顾自己性命,要去找那段木头?”
林老太太道:“我问了,可是计先生却像是不愿意回答,一面踱著步,一面叹息著
。等我问急了,他才道:‘我不相信,真的不相信!’我问道:‘你不相信甚么?’计
先生道:‘他……他……你先生看到了一些记载,记著一件怪事,他相信了,可是我实
在无法相信!’我再追问,他道:‘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等你孩子大了,他要是有兴趣
,你可以让他自己去下判断,信不信,全由他自己来决定好了。’”
林老太太道:“他这样说了之后,又交给了我一样东西,那是一只小小扁平盒子,
大小大约可以放下一本书,是铁铸的,盒子的合口处是焊死了的。他道:‘这件东西,
你一定要好好保管,不论你准备搬到哪里去,都带著。等到你得到了我刚才说的那件东
西,可以叫伯骏打开来。’他说到这里,神情更茫然:‘我不明白……我没读甚么书,
你要叫伯驳好好读书,或者他会明白,将来他会明白。’”
林老太太又向我望来,我愈听愈糊涂,道:“你没有问计先生,那是甚么?”
林老太太道:“我问了,他只是说:‘我不明白。’”
我忙道:“那东西还在?”
林老太太点了点头,我一看到她给了我肯定的回答,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因为四叔
这样嘱咐,那东西一定极其重要!
我想叫林老太太立时拿那东西出来给我,但是林老太太接著又道:“当时,我答应
了他,他就走了。不多久,我就带著伯骏,带著计先生给我的钱,离开了家乡,先到新
加坡,再到汶莱。人生地疏,开始了新生活,伯骏总算是很争气。一直到几年前,我无
意中看到了一段广告,说是有一块木炭出让,我立时想起了计先生的话,所以才叫伯骏
找上门去--”
林伯骏上次去见边五和祁三的情形,我已经知道,所以我又作了一个手势,打断了
林老太太的话头:“这我已知道了,结果并没有成交!”
林老太太道:“是的,伯骏回来告诉我,说他看到一块木炭,竟要和等大的金子交
换,他认为极端荒谬!”
我总觉得,林老太太的叙述之中,有点难以解释的地方。她提及在地窖中找到的那
本“册子”,林子渊是看了这本“册子”之后才有怪诞行动的。计四叔到了林子渊的家
中,住了相当久,他可能也看到了这本“册子”,而他看了之后的反应是“我不相信”
、“我不明白”。
计四叔在临走之际,又交给了林老太太“一只铁盒子”,“大小恰好可以放下一本
书”,又郑重叮咛不可失去,那么,盒子中放的,就是那本“册子”,实在再明白也没
有!
我的疑问就是:何以这许多年来,林老太太竟可以忍得住,不将这盒子打开来看看
?
看她这时,抱住那块木炭的情形,她决不是不怀念她的丈夫。
而事实上,她看到了那块木炭,神情激动,也并不是由于她真正知道那块木炭有甚
么古怪,只不过是因为那块木炭,令她想起了往事!
我想到这里,实在不想再听林老太太再讲下去,我要开门见山,解决心中的疑难。
所以,当我一看到林老太太又要开口之际,我作了一个相当不礼貌的手势,几乎没
有伸过手去,捂住她的口:“那铁盒子呢?请你拿出来!”
林老太太一怔,才道:“铁盒子,计先生说,如果伯骏有兴趣,可以打开来看!”
我大声道:“这些年来,难道你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不想将之打开?”
林老太太苦笑了一下:“我知道,那铁盒子里放的东西,多半就是子渊当年在地窖
中找到的那本册子,那是只能给林家子弟看的!”
我又好气又好笑:“林先生死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本册子死的,你还讲规矩?”
林老太太道:“正因为子渊死了,所以我才希望伯骏来看这册子。”
我无意识地挥著手,一句“岂有此理”几乎已要冲口而出了。林老太太又道:“伯
骏一懂事,我就开始和他讲这件事,前后不知道讲了多少遍,可是,他这人很固执,一
点兴趣也没有!”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事情和他父亲的死有关,他怎么可以没有兴趣?”
我的话才一出口,林伯骏的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了起来:“为甚么不可以?人已
经死了,就算我知道了他死亡的原因,又有甚么帮助?我已经离开了家乡,建立了一个
完全与过去不同的生活,为甚么要让过去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事,再缠著我?”
我不知道他是甚么时候进来的,一听到他的声音,我就转过身去,我耐著性子等他
说完,又呆了半晌。林伯骏的话,倒也不是全无道埋,虽然在我这好奇心极浓烈的人看
来,不可理解,但不能完全说他没有道理。
林伯骏又道:“所以,当我十岁那年,母亲要我打开那铁盒子来看看,我就拒绝,
她每年都要求我一次,我都拒绝,我决不会想知道盒子内有甚么!”
我迅速地转著念:“你不想知道,不会有人强逼你。不过,我很想知道!”
林伯骏道:“好,那不关我的事!”
他答应得这样爽快,倒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和他虽然相见不久,但是已可以知
道他是一个极其精明的人。一般来说,精明的人,是不怎么肯爽快答应人家任何事的。
所以,我望著他,看他还有甚么话说。
果然,林伯骏立时又道:“那铁盒子可以给你--”
他讲到这里,伸手向林老太太手中的那块木炭一指:“就向你换这块木炭!”
我一听,陡地跳了起来,当时,我正想顺手给他重重的一拳!而接下来,林老太太
的话,尤其浑蛋,她竟然道:“伯骏,那不可以,这块木炭,人家是要换一样大小的金
子的,多少你得贴一点旅费给人家!”
我听到这里,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我一步跨向林老太太,多半是我在盛怒之下,脸
色十分可怕,以致这位林老太太睁大了眼睛,吃惊地望著我,我一伸手,自她的手中,
将木炭接了过来,向外便走。
我来到门口,才转过身来:“林先生,或许你对过去的事不感兴趣,但是我还是要
告诉你,你父亲当年死在炭窑里,这个炭窑中的任何东西全成了灰,只有这块木炭在,
这其中,有许多不可解释的事,和你父亲有著关连!”
我在最后一句话上,加重了语气。
可是林伯骏的回答,却令我瞠目,他冷冷地道:“就算你带来的,是我父亲的遗体
,我也不会出那么高的价钱,你可以保留著!”
林老太太道:“伯骏,和卫先生商量一下,那毕竟和你父亲有关--”
林伯骏道:“妈,你只不过想有人详细听你讲过去的事,现在你讲过了,他也听过
了,这样的一块木炭,还要来干甚么?”
林老太太叹了一声,不再言语。而这时候,我的啼笑皆非,真是难以形容到了极点
!
当然没有甚么可以说的了,我转身向外便走,一直走出了林伯骏的屋子,一直向前
走著。
我在这时,心中又是生气,又是苦恼,而且又充满了疑团,真不知道想些甚么才好
。我来的时候,是林伯骏的车子送我来的,直到这时,我才发觉,这条路相当长,我要
步行回市区,不是容易的事!
可是无论如何,我决不会回去求林伯骏,这王八蛋,我实在对他无以名之。而我到
这里来,会有这样的结果,始料不及!林老太太才一见到我时,何等兴奋,可是原来她
也根本不知道那块木炭有甚么古怪,只不过要人听她讲往事!
而我,不是自负,可以说是一个不平凡的人,这次竟做了这样的一桩蠢事!
我真是愈想愈气恼,刚好在我面前,有一块石块,我用力一脚,将之踢得向前直飞
了出去,石头飞出之际,一辆极豪华的汽车,正迎面驶来,石头“拍”地一声响,正好
撞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
车子行驶的速度相当高,石头的去势也劲,玻璃在一撞之下,立时碎裂开来,车子
向路旁一侧,几乎冲进了路边的田野之中,看起来司机的驾驶技术相当高,及时煞住了
车子。
这时候,我自己心中感到极度的歉意。我自己心中气恼,倒令得一辆路过的车子遭
到无妄之灾,而且还可能闹出大事来。
我忙向车子走过去,已经准备十分诚恳地道歉,可是车子一停,车门打开,两个彪
形大汉,陡地冲了出来。一面吆喝著,一面向我直冲过来,不由分说,挥拳直击!
从这个大汉出拳的身形、劲道来看,毫无疑问,他们全是武术高手,我可以肯定,
一个身体健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