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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祯神色一凛，转了个弯，拐向通往郊外的道路。
六、
他们赶到的时候，海夜花园已经被警方封锁。
死者是一个高大的金发男子，额头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尸体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具”，他的内脏被掏空了，血几乎全部流干，敞开着赤红的肚膛，肋骨历历可见，眼睛只剩两个血洞，四肢被砍掉，分散在庭园四角，脖子上勒着一条被血染红的布料——他自己的内裤。
警员们已经收集了残破的肢体，强尼一见到他们，好像见了救世主，张开手臂拥了上来，却被李祯一拳打开，高壮的男人做出一付“伤自尊了”的表情，装了没三秒又恢复了满脸恶心欲呕的样子——真难为他的面部神经。
李祯瞟了那尸体一眼，神情变得凝重，强尼站在他身旁，一只毛手搭在他肩上，小声说：“你也认出他来了吧？”
李祯点了点头，正是昨晚和基路泊在一起的男子，死状惨不忍睹，血腥味扑鼻而来。
娜塔莎早冲到一边吐去了，强尼也很想吐，但是在美人面前不能塌了面子，他强撑着半靠在李祯身上，说：“太恶心了，是不是？”
“这不用你说。”李祯轻描淡写地推开他，在尸体面前蹲下身来，从警员那里要过一双｜乳胶手套戴上，小心地拨开他的肚皮，轻声说：“全摘掉了，连大肠都没留下。”
“关大肠什么事？”强尼忍着反胃，老天，李祯，你的神经是水泥做的！
“也许是遇见器官贩子。”李祯的手指转向那人的胸膛，果然，心脏也被摘掉了。
强尼一把拉他起来，怒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傻？！如果昨天不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鬼死缠着你，那躺在这里的就是你！”
“也许吧。”李祯摘掉手套，让开位置，叫警员收拾尸体，带回去解剖。
娜塔莎吐干净了，掏出纸巾擦擦嘴，插了一句：“李的尸体一定比他漂亮。”
那个没神经的家伙居然笑了，答道：“我也是这么认为。”
由于案子可能与“天堂帝国”有关，所以在不影响警方侦破的前提下，第四局有权参与调查。
三个人驱车回到总部，面带菜色，等待解剖报告的时间过得特别慢，他们坐没坐相地在沙发上瘫了将近两个小时，法医助手先跑过来汇报情况——
“死者被注射了大量的致幻剂，初步确定是‘炽天使’，可以让人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并且保持内脏的活力，而且从药物扩散全身的情况来看，至少在摘除腹腔器官的时候他是清醒的。”
七月热夏，正午出门会被烤成｜人干的炎热天气，硬是让人滴溜溜地打了个寒颤。
强尼举起双手，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问：“亲爱的温妮，代我问候波特曼法医先生，并赞美他无与伦比的坚强意志。”
“谢谢。”温妮莞尔一笑，“波特曼是最厉害的，什么样的尸体都不会吓到他，即使是高度腐烂的也不会影响他的食欲……”
“停！”强尼大叫，“那会影响我的食欲！”
说完，一跃而起，像被鬼追赶一样冲出门去，娜塔莎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保持着优雅而端庄的仪态慢慢走出门，然后在走廊里一路狂奔。
温妮笑盈盈地看着沙发上的李祯，调侃道：“李，腿软得站不起来吗？”
“是啊。”李祯嬉皮笑脸，朝她勾勾手指，“等着你来扶我呢。”
温妮依言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像往常那样靠着他的肩膀，问：“遇到麻烦了吗？”
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直到各自成年，才一拍两散，温妮宣称不能容忍与一个比自己抢眼的男人在一起，李祯则是受不了这女人长得比自己还高——温妮·斯顿189公分的身高在第四局的女性中位居第一海拔，连不少男性见到她都得15度角仰视——虽然纯纯的初恋败亡在身高长相这些客观存在之下，让不少相信童话爱情的人幻灭，不过两位当事人没心没肺的洒脱态度足以让他们闭嘴——爱情之舟虽然触了礁，友谊之火却长燃不熄。
“等波特曼一起午餐。”李祯简单地答了一句，“有些事情要问他。”
“他会写在报告里。”温妮撩了撩长发，说，“关于‘炽天使’的事你问我就可以，不过那玩意儿我奉劝你别沾。”
李祯转向她，显然被勾起了兴趣：“继续。”
“克拉拉的验尸报告中有检验出类似的致幻剂，不过成份稍有不同，‘炽天使’应该是它的改良品种，都是从庞沙菌群中提取出来的，但是由于庞沙菌群的繁殖环境很特殊，所以成品很稀少也相当昂贵，呵呵，波特曼还在考虑从尸体的体液中蒸馏这种药物呢。”
尸体的体液？亏他想得出来，李祯给了她一个不敢苟同的眼神，打破砂锅问到底：“庞沙菌群的培养基是什么？”
温妮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动物的内脏。”
李祯淡定的笑容凝在唇角，整个人愣住了。
员工餐厅正是热闹的时候，不过在偌大的餐厅中找到强尼与娜塔莎也不是难事——在某个寂寞角落，头顶上空阴云密布的二位就是。
一向无肉不欢的强尼破天荒地端着马铃薯饼和煎白菜，有一口没一口地扒拉着，明显食欲不振，娜塔莎则放弃了钟爱的西瓜汁，捧着苏打水搭配她的苹果派。
很正常的表现，就连神经比较坚韧的李祯，在看到带血的牛扒时也禁不住胃部痉挛。他点了金枪鱼沙拉，还特别说明：不要茄汁！
“嘿嘿嘿！”强尼笑得贱兮兮，朝他倾过身来，“李，昨天晚上玩得爽吧？那个小鬼是不是被你弄得下不了床？”
李祯咽下一口鱼肉，这才想起罗伊还被他丢在家里——本来打算与娜塔莎见面之后就回去的，结果半路杀出件案子，一直拖到中午，小鬼大概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冰箱里好像只有啤酒和矿泉水。
当下掏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响了十几声也无人接听——他是离开了，还是不敢乱接电话？
如果是后者的话，少年的规矩做派值得夸奖，听到语音提示转到留言状态后，李祯半是威胁地命令：“罗伊，马上接电话。”
眼睛还没眨一下，少年怯怯的声音从彼端传来：“喂？是祯吗？”
“别叫我祯！”李祯的语气和缓了些，问：“你饿不饿？”
那边传来几声鹅叫，少年低声笑了，答道：“还好。”
希莉娅叫得更凶，像是很不满意主人的乖巧，李祯也笑了——真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典型，活该被他拨来弄去。
“先去看看冰箱里有没有吃的。”李祯看看表，快一点了，“有的话先吃一些，我办完事马上回去。”
“好。”罗伊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捧着电话往厨房走，李祯听到他边走边碎碎念，“冰箱冰箱，这边，哎呀希莉娅你不要乱动那个……你也饿了对不对，不要飞到刀架上……啊！”
兴奋的絮叨终结于一声惨叫，响彻云霄，希莉娅也叫得惊天动地，随后是“砰”地一声响，通话结束。
李祯吃了一惊，心头闪过种种不妙的预感，再拨过去时，听到的只有占线的忙音，他推开餐盘，起身急冲冲地往外走，一头雾水的娜塔莎和强尼赶忙跟上——从没见过李祯如此接近焦急的紧张，那个少年在他心中，究竟代表什么意义呢？
七、
一路上不知闯了多少红灯，李祯把车开得快飞起来，完全没想到他这个月的薪水恐怕还不够缴罚款。坐在后座的娜塔莎和强尼惊叫连连，直到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李祯利落地下车，甩上车门，不耐烦地敲敲车窗玻璃，说：“下车。”
惊魂未定的两个人双脚发软地爬出来，回到坚实而稳固的地面上时差一点泪流满面，娜塔莎按住胸口，忍下阵阵干呕，本能地想抱怨几句，在看到李祯一脸煞气之后，明智地选择了沉默是金。
一打开门，首先听到的是鹅叫，然后一道细瘦的身影朝他冲过来——
“祯！”
罗伊一头扎进他怀里，抖得牙齿咯咯作响，脸色惨白，叫了他的名字之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李祯吁了口气，轻轻拥住他的肩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板起脸来轻声斥道：“又搞什么乌龙了？！”
少年扒着他的肩背不肯放开，露出惊恐至极的神色，强尼眼尖地发现他泛白的指节沾着血渍，高壮的男人一边推着他们进屋，还试图开个玩笑缓和一下紧张气氛：“不会是切菜切到手了吧？唔，李好像很喜欢吃泡椒凤爪……”
“嘎！”希莉娅狂怒，跳起飞踢，印了一双扇蹼在他的花花衬衫上，李祯瞪了他一眼，拥着罗伊在沙发上坐下，放柔了声音，问：“怎么了？”
罗伊这才注意到还有观众，不禁有些拘谨，放开李祯，哆哆嗦嗦地指着厨房的方向，小声说：“冰箱里有……呕……”
幸好他胃中空空才没吐出来，李祯脸色变了，与另外两人对看一眼，起身朝厨房走。
拉开冰箱门的时候，感觉到少年不安地扯着他的衬衣下摆，然后，他瞪大了眼睛。
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跟在后面的娜塔莎尖叫出声，强尼则连冲向卫生间都来不及，直接趴在洗菜池上出清存货。
冷藏室里，堆放着一整套人类的内脏，心肝肺脾样样不缺，还刻意摆出在人体内的位置，胸腔器官在第一层，腹腔器官在第二层，肠子拖了下来，深褐色的血块与浊黄的油脂溅得到处都是，腥臭的气味扩散开来，侵蚀着人的鼻膜。
娜塔莎死命地捂住嘴巴，靠着料理台跌坐下来，罗伊从身后抱住李祯，根本不敢看冷藏室里的东西，颤抖着送出细若蚊吟的声音：“祯……你别怕……不怕……”
李祯坚如钢铁的神经被他神经质的絮叨软化了几分，拍拍罗伊扣在自己腰上的手，他低声道：“对不起。”
难以想象这个怯懦的少年受到了多么可怕的惊吓，如果不是自己早晨走得急，本来应该依循向来的习惯检查一下房间，或者不是丢他一个人在这里，罗伊也就不会独自面对这么恶心的东西乍然出现。
娜塔莎身体向后缩缩，再一次惊叫出声：“心脏……在动！”
那颗已经委缩的心脏，竟然在冰箱里时不时地震颤跳动，好像在人的胸腔中一般，罗伊收紧了双臂，拼命支撑着自己不被吓趴下，希莉娅窝在厨房一角，肥硕的屁股对着外面，还伸开翅膀挡着眼，李祯的眉头越锁越紧，顺手拿了把餐刀，一刀划开那颗动个不停的心脏，一条泥鳅掉了出来，“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扭动着滑溜溜的身体。
已经失去生命的器官恢复了死寂，李祯阖上冰箱门，丢下刀，回身拥住罗伊，出去时一脚踹上强尼的屁股，不耐烦地道：“吐够了没有？把池子给我刷干净！娜塔莎，报警。”
换洗了之后，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很满意地发现两位办事效率极高的同仁正在协助警方调查取证，而罗伊也换下了带血渍的衣服，抱着希莉娅在客厅一角发呆。
身为苦主，李祯很大度地挥挥手，让他们连冰箱一起拖走，反正那东西的原始作用已经消失殆尽，既避免了挪动器官时的污染，又替他处理掉这大件垃圾，一举两得。
警员们集体参观完他的冰箱之后，不约而同地挂上一脸菜色，李祯坐在罗伊身边，招手叫过强尼，问：“怎么换了批人？不是同一个案子吗？”
那些器官，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那个金发男人的，强尼倒了杯水来去掉嘴里的苦味，说：“局里的意思，最广泛地锻炼他们的心理素质。”
李祯嗤笑一声，分明是砸餐厅的生意，再这样下去，餐厅的肉制品唯一的去处就是垃圾桶。
娜塔莎脚步虚浮地挪过来，看着训练有素的警员们拖着冰箱离开，她呻吟了一声，倒在沙发上，伸手盖住眼睛，低叫：“李祯，借我胆量吧，你镇定得像一块花岗岩。”
李祯不以为然，冷哼道：“我又不是被吓大的。”
装神弄鬼的把戏，他小时候就玩得腻了，岂会被一条塞进心脏里的泥鳅吓到？
娜塔莎瞪了他一眼，捏捏自己僵硬的脸蛋，说：“我开始同情那个凶手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李祯看了罗伊一眼，眼神变得柔和温暖，道：“你该同情我才对，白白损失了一台冰箱，弄到二手家电市场都不会有人要。”
罗伊被逗笑了，明亮的绿眸凝在他脸上，任谁都看得出来那眼底蕴含了多少真挚爱慕，娜塔莎心中警铃大响，一手勾过李祯的颈项，附耳低语：“你没有和他发生关系吧？”
李祯挑了挑眉，一双风流的桃花眼中满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你觉得呢？”
娜塔莎看了看一边的罗伊，青涩而懵懂，应该还没被这个无节操的家伙拆解下腹，她沉下脸来，低声警告：“不要乱发情，他才十五岁。”
“知道了。”李祯推开他，看看表，快四点了，他转向罗伊，说：“我带你出去吃点东西。”
还在发育中的少年当然容易饿，可是罗伊尽管腹中饥火狂烧，一想起那幕血淋淋的景象，只有反胃的感觉，丝毫提不起食欲。
李祯抚上他的后颈，手指把玩着柔软的栗色短发，突然凑过去，轻轻地吻住他，温热的气息漫过鼻端，罗伊呆住了，感觉到那双柔软的唇在自己唇上厮磨片刻，随即离开，李祯笑着点点他的双唇，眼中，是他所不敢奢想的温柔——
“开胃菜。”
八、
李祯将他带到以清淡滋补闻名的素锦斋，虽然发育中的少年应该多食肉，可是看他闻肉色变的样子，未来的数日内只怕都要与植物打交道了。
点了几道时鲜菜肴，主食素饺子，罗伊显然没怎么接触过这类型的饮食，注意力全放在研究菜色上，李祯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递给罗伊一双筷子，轻声说：“快吃。”
罗伊无措地接过去，手法极其笨拙，搛菜搛到手酸，对于圆圆胖胖的饺子则干脆用筷子扎起来吃，看得出来饿得急了，猛吃了十几个饺子之后，才顾上抬起头赞一声美味。
吃得虽快，吃相却不失优雅，这个少年性格虽软弱，教养却良好，李祯眯起眼睛，挥手让服务生为他换了刀叉，罗伊道了谢，用起来顺手多了。李祯小口抿着酒，等罗伊吃饱之后，开口问：“罗伊，我记得你毕业于帕里恩教会学校？”
罗伊点点头，李祯没再问什么，替他倒了杯酒，问：“喝过这种酒吗？”
罗伊端起那小瓷盅闻了闻，被浓郁的酒香熏昏了头，又不忍拂了对方的意，只好硬捏着鼻子喝下去，半盅酒下肚，脸上泛起淡淡的红。
怎么看都像个清澈得透亮的纯净品种，为何会出现在那种场合？又是怎么与自己扯上关系的？
李祯招来服务生，结了账之后，带着罗伊出门，将车子开出停车场之后，淡然道：“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
理智一再提醒他尽快撇清关系，无论罗伊是抱着何种目的接近他，无论是巧合，还是刻意，都是一样的结果：靠得越近，越危险。
不仅对他，对自己也一样。
罗伊身体一震，讶然看着他，明亮的眼瞳很快黯淡下来，他咬了咬唇，低声说：“我会学着用筷子，也会喝那种酒，我想和你在一起。”
李祯面无表情，简单地陈述事实：“你跟着我，安全难以保障。”
“我不在乎。”罗伊有些激动，坐直身体，“我喜欢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喜欢吗？是少不更事的一时冲动吧，李祯勾起唇角，问：“原意为我做任何事？”
罗伊点头，眼中尽是忐忑，李祯熟练地转动方向盘，漫不经心地说：“我只要求一件：永远别对我说谎，能做到吗？”
罗伊迟疑了一下，轻声回答：“是。”
李祯打开音响，轻柔的音乐萦绕在车内，慢慢地包裹住两颗尚未相触的心，一个冷硬戒备，一个柔情万千。
说到底，也不知道是谁在妥协。
傍晚时分本来计划去买冰箱，可是罗伊对于“打开冰箱门”这件事产生了条件反射性的恐惧，请求他过段日子再考虑，李祯脸色虽然不善，终于还是暂时放弃了喝冰啤的享受。
家里多了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小鬼，自然需要添置大量的食材，李祯那个一年也用不上几回的厨房总算能派上用场，罗伊表示了他会做饭之后，李祯还很不客气地拿了一本菜谱丢进购物车，而且毫不吝啬地给予期望与赞美，哄得罗伊飘飘然，拍着胸脯保证为他料理一日三餐。
拎着大包小包进门，希莉娅嘎嘎叫着迎了上来，亲热地蹭着罗伊的腿，少年翻出饲料喂给它，笑嘻嘻地说：“好像一家三口。”
“啧！”李祯不屑，丢下袋子，轻佻地勾起罗伊的下巴，“我不介意你叫我爸爸。”
罗伊刷地红了脸，嘴唇动了几动，李祯调戏完人之后径自去冲洗，留下另外两口子面面相觑，少年定了定神，很认真地对希莉娅说：“你不会和祯结婚吧？”
白鹅双翅抱胸，为表示不屑，一脚踢翻了食碗。
劳动他的尊手给那只只会对自己摆臭架子的肥鹅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