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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时节又逢君-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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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常吓得腿脚发软,赵烈差点扶不住,只好用力把他搀进来,关上大门。雷声轰轰,再也没有一个打下来。可季常坐在椅子上,如惊弓之鸟,面色惨白,好长时间不肯再说一句话。
  
  赵烈过去见他,总是眉目清朗,自有一番豪族气派,哪像今日这般狼狈,知定是遇上极其可怕之事。心里担心张衍,面上不问,手又不由自主抖起来,想才和大哥吵架,不能让他看自己没用,咬牙克制了,轻拍了拍季常肩,道:“不要怕!慢慢来!”
  
  赵煦倒是大不以为然,皱眉看了看二人,便开门离去。不一会儿,竟亲自端了杯热茶来,放到季常面前:“不管是神是妖,先缓口气罢!”
  
  季常可怜巴巴地端了茶喝了一口,才抬头说:“我不是妖,是龙。”
  
  赵煦一愣,竟笑起来,对赵烈道:“我家兄弟三人,都不畏鬼神,偏偏和此道扯不干净!你看,又是山神又是龙的。”
  
  赵煦天生有极强安定人心的能力,赵烈季常被他这样轻描淡写一句,都觉心内稍安。
  
  季常这才说道:“我和君琢本来在江阳过得好好的,等贵府三公子回天归位,就可以一同被保举上去。可是如今曹大人在天上和奸党斡旋不利,让奸党一时纠了名目,要除我们几个。刚才天兵追击到此,说是抓捕,根本就是索命!若不是我知道赵大人全家被曹大人派人护住,跑到这里,早就被劈死了!”
  
  赵煦不禁问:“那我家毓儿,会不会有事?”
  
  季常闭了嘴不答,似有抑郁难平之气,好容易才冷冷说:“你家三公子,天上地下,都把他视若宝物,举足轻重,曹大人哪舍得他身陷险境?奸党要裁抑曹大人羽翼,当然先拿我们这些末微小卒开刀!曹大人为了顾全大局,也暂不便出面管我们。连我要回西湖,我父王都说,庇护六弟已属不易,顾不得我,叫我自求生路!想到榆塘赵大人府上暂避,却被那些符挡得连门也进不去,迫不得已,才跑到这里来!我法力又不似从前,一路上生云带雨,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赵煦听出牢骚之意,看了一眼赵烈。赵烈叹他两人心思单纯,可怜落到如此地步,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张衍呢?”
  
  问了便不忍闻,但还是要听。季常说:“君琢本来就不想回去,遇上公子,就打定主意留在凡间的,受此牵连,我都觉得冤枉。天兵追到时,他说公子在江阳有难,便要去救,怕是还没到就被劫在半道上了!”
  
  赵烈知那正是江阳叛军造反之时,一时又痛又急,伤心道:“他是傻了么?竟然不跑!我不用他救!”
  
  赵煦见他肝胆俱裂的样子,不免动容,道:“过去大概是我看错,这张衍还真是个痴情的。”
  
  季常在一旁道:“我们在江阳名为管辖,实同软禁,难以离开属地。君琢几次要上京看赵二公子,都被我劝住,说忍得一时,不落人口实,上天后恢复名位更得行动自如,名正言顺。早知如此,当初也不要他忍得如此辛苦,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多和公子……”
  
  越发说得不吉利了!赵烈忙打断他,道:“你先别这么讲,我问你,张衍到底还活着没有?”
  
  “若是他乖乖被擒,不似我这般顽抗,上面人师出无名,不致杀一个在编的神仙……”
  
  这么说还是生死未卜!
  
  赵烈终于怒道:“这个三弟,自己上天做神仙也就罢了,要多少人给他陪葬!”
  
  “这也怨不得他。他也不见得愿意做这个神仙!”赵煦叹道。
  
  “我知道怨不得他!”赵烈愤然道,“什么天仙地仙,天间宰相,统统都由不得我们选 !”
  
  说罢,径自打开房门,走进庭中,大雨瓢泼,浑然不觉,满面泪水和着雨水流下来。
  
  赵煦季常见他如此,也不好阻拦,只想待他冷静,再商量个切实的办法出来。
  
  不知不觉,赵烈走到素素房门前,想现如今夫妇情义不在,竟找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素素换了一套衣衫,正带着赵林出来,打开房门,见赵烈呆呆站在雨里,愣了愣,回身到房中取了伞,走入院中,撑伞于他头上,柔声道:“进去罢!”
  
  赵烈没回过神来,只愣愣看她。
  
  素素只好拉他的手,觉得冰凉,不忍道:“让林儿看到你这样子,可怎么好?快进去罢!”
  
  赵烈这才木木地随她进房,素素叫奶妈来带走了赵林,便拿了赵烈一套衣服来,伺候赵烈换上。
  
  正在给赵烈擦头发,突然,坐着对镜发呆的赵烈轻轻抓了她纤纤玉手,抬头看她。
  
  素素一怔:“怎么了?”
  
  赵烈道:“我对不住你。”
  
  “说什么傻话!”素素说着就要抽出手来,却被赵烈抓住不放。
  
  “想那年我们十六七岁,也不知情为何物,只觉得在一起欢喜融洽便好。哪知是今天这般模样。你是样样都好的,是我对不住你!”
  
  赵烈说得恳切,素素动容,抬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却终说不出什么来。
  
  “你今天,是不是要同晋王走?”赵烈又问,“我看你那副打扮,定是不想再做我夫人了罢?”
  
  素素大惊,就要跪下。
  
  赵烈起身,反将她按到座上,道:“你好好说,我不怪你。”
  
  素素忍了一会儿,还是哭起来,道:“他对我是极好的。他说他卷了财物,要逃到西域,只是舍不下我,至今不忍出城!我拒了他好些次,他就是不走!我……”
  
  赵烈长叹一声:“你信得过他?”
  
  素素听他并无责备之意,抬头大胆道:“我十六岁和了你之后,再没尝过真正情爱滋味。后来遇上他,虽然此人矫纵了些,对我却十分宠溺,我和他一起,再欢喜不过,只想今后纵使亡命天涯,能从了他,也是好的!”
  
  赵烈抚她脸和声道:“我又何尝不是做如此想!是我耽误了你!你放心,他若是真心,一定还会找你,到时我会放你走。”
  
  素素心酸,想起当初赵烈待她的好来,知他也不是成心如此,但话到这份上,夫妇之缘是彻底尽了,心中万千,流下泪来,却又壮着胆说:“林儿也和他十分相投,我拒他几次,也是因为放不下林儿……”
  
  赵烈睁大双眼,痛声道:“你竟要连林儿也带走?他一介钦犯,带上你已不容易,怎么能照顾得了林儿?”
  
  素素哭道:“林儿离不了我,你今天也看见了!你叫我怎么舍得了他!”
  
  赵烈正要说什么,素素的丫环在门口探了一下头,被他看见,觉得不对,便厉声喊了进来,盘问之下,才拿出了一封信,是给素素的。
  
  素素也不避他,遣了丫环,当赵烈之面拆了信,不禁捂住嘴哭起来 。
  
  赵烈拿了信,认得晋王笔迹,说是城中愈发禁严,先在外面避一年风头,等皇帝寿辰大婚等大赦之日,再回来接素素。
  
  赵烈看了,把信还她,笑道:“我们赵家让晋王失了江山大梦,他让我戴了个绿帽,算不算扯平?”
  
  素素拿着信,捉摸他模样,不敢说话。
  
  赵烈笑意愈发深了:“我倒羡慕你。他承你一年之期,而我之侍,却是遥遥无期!”
  
  说罢,再不多言,便出门去了。

  三十四
  
  第二日,赵煦找了几个京中有名的法师来家里,询问张衍生死。听说要问天神方所,法师没有不为难的。
  
  不是不可能,而是没把握。若把事情弄砸了,得罪这些个京中大老,倒了招牌,也就少了许多主顾。于是有所为不如有所不为,都唯唯诺诺,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加上赵煦认为家丑不可外扬,省了好些细节,也不让赵烈拿那肚兜出来看,更是没有线索,越发难了。
  
  赵烈在旁边听得生气,大哥又不让他多说,脸一沉,自己走了出去。
  
  赵煦脸上挂不住,故作从容地打发走了那些法师,便去找赵烈,一进门就惊呆了,只见赵烈身着女服,梳了女儿发式,正在上妆,看那颜色,极其浓艳。
  
  赵煦第一次见他这般打扮,果然美艳非凡,比素素还要夺目,一时怔在那里说不出话,目光游转,才见赵烈妆浓得不像话,房间也收拾得干干净净,似有死志。心中一痛,夺了他眉笔,狠狠扔在地下:“你做什么?”
  
  赵烈面无表情,另取了一支,对镜再画。
  
  “你这是,你这是想去死么?你对得起父母兄弟!”赵烈气得话也说不利索了。
  
  赵烈仍不为所动,动作徐徐,好像没听见一样。
  
  赵煦又恨又急,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赵烈也不闪避,吃了一掌,竟不声不响地直挺挺倒下去了。
  
  赵煦大惊,伸手扶住,见他双目闭得死死的,牙关紧咬,已不省人事,吓得六神无主,抱了赵烈差点哭出来,忙差人叫大夫来看。那大夫素于赵煦交好,虽经告诫,见赵烈这样打扮,也唬得差点不敢认,好容易看了,才说赵大人长期操虑过度,如今心力交瘁,须得静养,能保无虞。
  
  直到半夜,赵烈才醒过来,睁眼就看到素素,只觉得头痛烦扰,也无力照顾到她心情,厌厌把头转到一边。
  
  赵煦见他们夫妻冷淡至此,便上前好言让素素回房。素素也无法多说,只好行礼去了。
  
  赵煦这才坐到赵烈床前,抚他脸颊道:“我不是不帮你,只是那些个法师才具,一问便知行还是不行,多说无益的。”
  
  赵烈沉默了一阵,才定了定神,强力撑了身子坐起,道:“刚才我身上穿了那件肚兜,好似有见到他,可也认不大真切……”
  
  “哦?怎么样?说来听听”赵煦关切问道。
  
  赵烈极力回想,慢慢讲起:
  
  原来,他昏睡之时,恍惚之间,来到一坐荒城,四周残垣断壁,天上乌云密布,不见日光,罡风大作,吹得他不辨东西,不见人烟。好容易逆风而上,总算闻了些人声,循声望去,只见一队人衣衫褴褛,有高有矮,形容憔悴,或扛着大石,或抬着巨木,摇摇晃晃向前走着。他想自己不可能无缘无故到此,说不定与张衍有关,便细细打量,但是队伍之中,并无张衍踪影。他只好跟着那队人走,到了一处未完工的城墙,人愈发多了起来,但无百姓,全是工人,大家各忙各的,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只好拦住一人:“这位大哥,请问这是哪里?”
  
  那人也是浑身破破烂烂,眼神空洞地看了看他,慢吞吞地说:“洛城。”
  
  “洛城?”赵烈从未听说这么个所在,只好又问,“这城,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这本是天庭重镇,不过自从当年赵大人率天兵攻破城池,生擒魔龙季霖之后,也毁得差不多了……”那人还没说完,只听“啪”地一声,好似有什么打在他背上,吃痛地弯下腰去。
  
  赵烈抬头一看,只见一条极粗的铁鞭飞在半空,有个声音骂道:“不好好干活,搭什么话?误了工期,怎么向上头交代!”
  
  那人诺诺向上面拜了拜,神情无甚变化,木木地赶去工地了。
  
  赵烈吓了一跳,正要转身离开,忽听身后厉声问:“站住!来者何人?”
  
  赵烈只好回身,见那里仍空无一人,只有那铁鞭还在空中,令人望而生畏。便道:“在下是江南榆塘人士,路过此地……”
  
  “胡说!江南是凡间地界,怎么你一个凡间女子,竟能路过天上城郭?”
  
  “凡间女子”听得赵烈莫名其妙,才想自己还穿着女服,却觉得自己毕竟还是男儿声,怎么会认错,一时答不上来。
  
  只听上头又一声冷笑:“既然来了,就不要走!留下来给我们做个消遣罢!”说罢,半空中好像有几个人一同大笑起来。
  
  赵烈还未反应,便被双手反抓,一路上被推推搡搡着走,有人抬头看他,却也不敢互相议论。
  
  到了一处四面漏风的酒肆,他被往地上一推:“在这里给他们弹琴唱曲子罢!”话音才落,周围响起几声嬉笑,他抬头看去,几个衣着破旧的女子对着他窃窃私语。待他挣着爬起,一个女子走了过来,拉他坐下,塞给他一把琵琶:“会弹么?”赵烈粗通音律,丝竹弹唱,都会一些,但都不精,只好随便拨弄了两下。
  
  “这样便行了!这里来的都是犯了天条的神仙,能有酒吃,听点小曲,作些消遣就好了。”那女子说。
  
  他心中疑惧,不敢作声,抱了琵琶坐在一边。
  
  过了好半天,也没人来,那些个女子百无聊赖,也人同赵烈说话。赵烈忐忑之间,忽听有人在门外道:“老板,来杯水喝。”
  
  他抬头一看,站在店外,粗布衣衫的,可不是张衍?只见他面带淤痕,衣服也破了几处,手上脚上都带着镣铐,却头发不乱,神情如常,只是脸色苍白了些。
  
  这时,空无一人的店中,桌上茶壶和茶杯自己活动起来,沏好茶后,便有一个托盘,托了茶杯缓缓飞出店门,停在张衍面前。张衍喝了茶,在身上摸出一个铜钱,放于托盘之中,托盘又自动飞回店内。
  
  赵烈见他要走,琵琶也顾不上放,忙跑出去。
  
  “张衍!张衍!”他叫道。
  
  张衍好像没听见似地,带着镣铐摇摇晃晃往城门那里走去。
  
  赵烈还要再追,却被那女子抓住:“哪里跑!呆不住的话,就下去罢!”还未答话,又被推了一下,猛然之间就醒转过来,已是浑身大汗,梦中景象,不知是真是假,只觉得难过异常。
  
  赵煦听他叙述完毕,沉吟一会儿,道:“你看,要不要问问季常?”

  三十五
  
  赵烈点点头:“也好。”
  
  季常这几日一直躲在赵烈书房里不肯踏出一步,赵煦去把他拉了出来,走在廊上时,也见他有些瑟缩,不住往天上瞥,十分可怜。
  
  “洛城?”季常到房里才安心下来,听了赵烈描述,说,“当初我和六弟中了魔毒,首先占的就是洛城。不过……后来我没有和六弟一军,到别处带兵了,他被赵大人生擒时,我早已经关在天牢里了。”
  
  “你知不知道,那些个犯了天条的神仙,除了被贬下凡间,还能有什么去处?”
  
  “除了调级,软禁,下天牢,入轮回,应该便是派到荒远之地做些不能施展的苦力罢。”季常思索道,“据说那些荒地,天气极恶,那些个天官,虽清心寡欲,但终是没吃过什么苦,被贬到那里,被一些粗俗灵物做牛马使,长年与外界不相闻,这样下来,也是疯了几个的。那些空中的,那些说话本身应该是凡界俗物,意外受了什么仙气,才勉强通灵,不成气候,你看他见你,虽看出没有仙气,但只认相貌,不辨其声,还不是一样当作女人!”
  
  “那些店中的女子呢?”
  
  “大概也是犯了天条的仙女罢!她能着你下来,大概是看你可怜,也不是带罪之身,没道理困住你。谁知道呢?也可能是你其实是执念太深,做了这么个梦而已……”季常自己也越说越糊涂,索性不再说下去。
  
  赵烈和赵煦听了觉得心惊,没想到做了神仙,也有这般流落边远的凄惨下场。特别是赵烈,想到刚才那些落魄得还不如市井小民的人竟然是神仙,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算是梦,如此详尽,我也觉得真有其所。”赵烈看梦中张衍不认得自己,只觉得心乱如麻,“他要回一下头也好啊!为什么其他人看得见,他却看不见呢?”
  
  季常想了想,说:“你不是说,见了你的神仙都神情木然么?可能有许多神仙为避免在蛮荒之地,心中长郁,用法术自封了心志,也是有的。”
  
  赵烈大惊:“封了心志,不如同行尸走肉么?”
  
  季常点点头,
  
  赵煦见赵烈脸色又苍白了起来,怕他不堪折磨,忙道:“不要紧的,多想想办法,总能保他出来。”灵机一动,说:“三弟不是要回天庭了么?到时求求情,一定能救回来的。”
  
  “到时他都回天上去了,怎么求?”赵烈说着,和赵煦不约而同望向了季常。
  
  季常才回过神来,道:“放心,赵大人不会放着君琢不管的。”
  赵烈不言语,只觉得张衍被弄得衣衫破碎,手脚带着那么沉的镣铐,走路都吃力,怎么能同那些人一般扛重物,分明是受人故意作弄!
  
  思虑间,只听赵煦又道:“你养好身体,今年清明,我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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