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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过程是满族人一种叫做“领牲”的古老萨满习俗。酒倒下去如果猪有反映,就说明猪的灵魂已经走了,便可以
宰杀。否则穆昆达还要继续咕噜咕噜(满语)地念上大一串萨满里的东西,然后再倒酒,直至“领牲”完毕。
酒倒完后大家皆敛容屏息,趴到猪的上面观察猪的反映。不一会,就见那猪果然晃动一下耳朵。于是穆昆达老人立
刻一脸肃穆,又咕噜咕噜念了一阵满语,然后说了一声“好了!”便扬长而去。
这时的裴三子就像个整装待发的勇士一样,听到穆昆达老人的一声令下,唰地从腰间拔出一把一尺多长锋利无比的
杀猪刀,将其反咬于嘴上。紧接着他便从身后拖将出一根碗口粗细的杠子。只见裴三子将杠子高高举起,照准猪的耳根
处哐哧就是一下。一杠下去,猪顿时断了叫声,腿一蹬死了一般地任人摆布。这时裴三子慌忙丢掉杠子,用左膝盖顶住
猪的后脖颈子,右腿向后拉出弓步,使左手向后用劲扳着猪头,尽可能将猪脖子拉长。然后只见他腾出右手,从嘴里摘
下尖刀,从喉下刀对准猪心脏的方向噗地刺将进去,直至把刀全部捅进去后嗖地拔出,只见鲜红的猪血哗地一泄如注…
…顿时唤起孩子们一片欢呼声,站在一旁的大人们也都随之而笑。鲜血喷射到泥盆里,爸爸慌忙拿把秫秸在血盆里搅和
着猪血。
“一个方向搅!一个方向搅!”
裴三子喊着。(只有一个方向猪血才不会凝固)
……
那天,当裴三子的刀把猪胸膛剖开的那一刻,老大爸爸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同时,围
观的人皆在嘁咕嚓咕议论说着。妈妈闻讯后,也伤心地落下了眼泪。因为,猪肉里面有米糁子(痘猪的一种痘象小米粒
似的)。
“真是倒霉呀!人在背运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
看到眼前这一切,老大恨透了上帝,他觉得上帝已经变成了一个恶魔,在无情地捉弄着善良的人们,而且它还在将
人一步步逼上绝路。
爸爸妈妈的希望破灭了,全家人的希望也都破灭了。那真是个多灾多难的年代,是一个能把人逼疯的年代……
第三部分
进了腊月门的一天,又下了一场大雪。说来有些怪,雪越下得大天越发暖。落下的雪花,也和以往的截然不同,不
再是那种飘逸而又扬扬洒洒的,而是显得有些沉。大概是因为一丝风都未有之缘故,雪花是垂直落下的,密密实实犹如
一个白色的帘子,悬挂在眼前。
(1)
进了腊月门的一天,又下了一场大雪。说来有些怪,雪越下得大天越发暖。落下的雪花,也和以往的截然不同,不
再是那种飘逸而又扬扬洒洒的,而是显得有些沉。大概是因为一丝风都未有之缘故,雪花是垂直落下的,密密实实犹如
一个白色的帘子,悬挂在眼前。只要你屏声敛气细细去听,雪落下来的时候,似乎还发出簌簌簌的声息。再细细听听,
又好像是在悄没声息地落下。就这样,雪从早晨一直落到午后,院子里的积雪已有一尺多深了,看它那架势仍旧没有停
下来的意思。
外面下着大雪,人自是出不了屋,故而老大和家人守着火盆一边烤着地瓜片,一边偎在热炕上看雨果的《悲惨世界
》。自打那次,高高对老大谈及关于对知识的看法以后,老大就有一搭没一搭看起书来。初中课程老大几乎翻了二遍,
觉得不是很难,细琢磨着还挺有意思的。高中的老大也看了一大半。
东北的冬季是漫长的,那些猫冬的满族人坐在热炕头上,推牌九、看纸牌,耍钱闹鬼是他们的营生。俗话说,“耍
正月,闹二月,哩哩啦啦到三月。”这话一点都不假。
满族人有个爱窜门子的习惯,有事没事的,谁也不愿意在家“囚”着。三三两两凑和到一起,什么“张家长,李家
短,几个碟子几个碗”呱呱呱地就拉起瞎话来。(瞎话就是唠嗑,为了省油不点灯摸黑唠叫瞎话。)
如此一来,堡子里面就没有一点能背住人的事了,恐怕谁家掉到地下一根针,大家一准能听见。拉瞎话时,不乏男
女混杂,黑灯瞎火的下面勾勾脚,踹踹裤裆啥的也是家常便饭。勾完了踹完了,草垛和柴火垛下面露出四条腿,也就不
足为奇了。
由于东北的气候条件决定,种植物的生长周期很短,一年中绝大部分均为农闲时间。再有东北地区人烟稀少,幅员
辽阔,沃野千里,抓一把黑油油的土一攥直冒油,随便撒把种子,秋后就有沉甸甸的回报。
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无忧无虑的生活背景之下的人们,从不会因为生计而下南洋,走西口,闯关东,那样疲于奔命。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她的地域性文化。他们在面对莽莽的丛山峻岭和浩瀚的江河时,大自然赋予他们博大的胸怀和坚忍不
拔性格;同时也由于自然环境的富饶,又养成了极易满足现状的惰性,和不识进取的劣根性。东北早素有“一亩地两头
牛,孩子老婆热炕头。”这样保守的小农经济思想。
由此可见,改革开放的今天,东北的经济落后于他人,追究其根源是不难理解的。
素来他就不太喜欢耍钱闹鬼那一套,偶尔打打小扑克也是“半拉咔叽”。对于串门子踹裤裆的事,他更是不屑一顾。
没事就躲在家里看看书、想想心事最好不过。
雪下到这个“粪堆”上,,天渐渐黯淡下去,谁也叫不准它何时方罢休!就觉得外面的雪下得使人心里发空,使他
根本就看不进去书。翻了几页后,他干脆就丢掉手中的书,趴到窗前心事茫茫地望着窗外的冰雪世界。窗外的雪,如同
秋天清晨白蒙蒙的迷雾一样,弥漫在他眼前,使他难以看到呼拦哈达山的轮廓,娃噜嫂家的小草屋更是难得一见。此刻
就连他自己说不清到底有啥心事,抑或说干脆就没有心事,总之他觉得心里好像缺点啥似的……
就在老大思绪纷乱之际,家里的大黄狗咬了一声。寻着狗声老大向院子望去,见到一个人撞开自己家的院门,然后
大摇大摆地走进院子。看着那人走路的雄样,老大知道一准是关爷。
“来呀!二叔!”
正在外屋慢条斯理挑着大米的妈妈,为关爷打开房门,招呼着。
“这是米里挑出来的吗?”
关爷伸手抓起一把米,看了一眼问。妈妈说,
“可不!后来分的米,里面都是粳子。”
前面交代过,老大家和关爷家沾点偏亲,若从他奶奶那论起,关队长与老大的奶奶是同辈,故老大该叫他舅爷才对,
但他从来不叫。对此关爷总嫌呼老大嘴硬,不会来事。
(2)
关爷咧呵着皮袄,塔一般竖立在地当腰,不住地跺着脚下牛皮欤B上的浮雪,同时用手里的皮帽子,不停地拍打着
落在身上的雪。老大妈妈见状,也抄起炕笤帚头为关爷前后扫着。皮帽子把关爷的头发压得扁扁生生地趴在脑皮上。整
个脑袋看上去有点上小下大,呈倒胡萝卜型。蒜头鼻被冻得通红,越发突兀起,看上去,一如马戏团里的小丑一般的滑
稽。一拧身关爷便脱掉了皮袄,随手将皮袄甩到北炕上。
坐在南炕上的爸爸早已装好一袋烟,用拇指按着烟袋锅,欠起屁股递给关爷,随口说道,
“来!抽一袋,脑(暖)呼脑(暖)呼。”
说完便把火盆往关爷跟前推了推。关爷接过烟袋凑到火盆前,将烟袋锅插进火炭里吧哒吧哒抽了两下将烟点着。然
后就穿着牛皮欤B,背靠着炕柜,笑呵呵盘腿坐到爸爸身边,接着就开门见山地对老大爸爸说,
“这不下雪了吗?明天我们又要进山去狩猎,抓野猪去。操……富老二(富二嫂的丈夫。)病得不轻,人已落炕了,
所以缺一猎手,这次我想把老大带着。
“咳……这人说不行就不行了!富老二到底确诊啥病?”
爸爸叹口气问。
“操!听说得的是肺癌已是晚期,但没最后确诊,过两天要往县医院弄。”
接下来关爷有意差开富老二的话题,对老大的爸爸说,
“老大这小子,过去妈拉个巴子没少哝叽我,让我狩猎时带着他。明天我想带他出去锻炼锻炼,估计将来一定是把
好手。这小子做事有心劲,不差着出身不好,我看大队的头头都挡不住。尤其是现在我看队里这帮小青年不管男女,你
说不咋地啦,都听他的话。不用说我这个牛录额真(满语,狩猎时的首领)将来早晚是他的。我老喽!该交班了喽!呵,
呵、呵……”
关爷胳膊肘顶着波棱盖(膝盖)架着烟袋笑起,笑声震得烟灰刷刷落下。
“嘿,嘿!你才三十多岁就老了,我五十多往哪摆!另外,你别竟抬举他,谢谢你有好事总能想着他!我就知足了”
满脸堆笑的爸爸,打着哈哈对关爷说。
“哎——我说肇科贤(他爸爸)我可告诉你,你可说错了!这可不是啥好事!这是个玩命的活。今天我就是来征求
一下你们两口子的意见。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明天他就跟我走,将来像常拽子(一支胳膊)那样,你们可别怪我啊!
(野猪是个非常凶残的动物。常拽子只有一只胳膊,那只胳膊是在抓野猪时,野猪把他给胡噜倒了。野猪坐在他身上,
生撕活拉地把他的一只胳膊给薅下来了,故现在成了残疾。)”
说到这,关爷的脸上有些严肃,目光在老大的爸爸妈妈的脸上晃动了两下。停了片刻老大见大家均不吱声,就急煎
煎地冲关爷说,
“没有危险!你干了这么多年你说有危险吗?如果真有危险,你还坐在这?”
“操!”
说罢关爷使小簸萁般的大手,在老大脖颈子上猛撸一把。
……
外面的雪还在下。晚上老大按着关爷的吩咐,牵着自己家的大黄狗,全副“武装”来到饲养所。所有进山的人,今
晚都要住在这里,明早山星一升起大家便出发(山星一般在凌晨三点出来)。推开饲养所的门,老大一眼瞧见猎人裴三
子已早于他到达,正撅着屁股在用生产队的大磨石哧啦哧啦地磨着扎枪头。已经磨好的扎枪,齐刷刷靠墙躺着。操起一
杆扎枪,老大在自己身旁幢了幢,量得出,扎枪的高度不过一米八长。扎枪头足有一尺多长,磨得铮亮,寒光凛凛,且
锋利无比。扎枪的把,是用腊木杆做的坚固异常。
看到这寒光逼人的家伙,老大稀罕得不行!情不自禁在手中掂了两下。做为满族子弟,衷爱这类富有征服意义的东
西,大概是他们的天性吧!其实老大晓得,这些家伙是明天围猎野猪时最直接的工具。
不消几时,猎人们陆陆续续上来。这些猎人均是堡子里最勇猛之男人,有裴三子、宝全、嘎子、脑壳、刘四、张柱
子(汉人)九子(会计),加编外的老大和关爷(关爷还没到)总共是九条铁铮铮的汉子。
(3)
怪哉!平日这帮干农活懒遢遢的家伙,眼前却变得如此威武逼人;似乎人也壮了许多,个个皆显得人高马大,说起
话来瓮声瓮气的,笑声震得房盖直忽闪。看起来满族人呐!只有在这个时候,方能真正显现出自己民族的本色,然而,
这个民族像这样的日子还有多少?看过这帮家伙,你一眼便感觉到,他们定是阿哈活洛男人中的精英,生产小队的顶梁
拄,与他们为伍,是老大早有的夙愿。看罢眼前这一切,一种男子汉的豪迈油然而生。如若生活在他们之中,由不得你
会生出怯弱卑微来,只有铮铮铁骨在铸造你。
在屋子里这八条汉子中,就属刘四个头稍微矮些,人也偏瘦。如此身材,大家尚能留他“入伙”,是因为刘四这人
天生机灵,号称“小先生”,素有神机妙算之功,满肚子韬晦计谋。在围猎过程中,无论遇到何等凶险疑难之事,有他
在一准化险为夷。平日里他便早有耳闻,狩猎时无论是深山老林中走玛拉山(满语,迷路),还是在山坳里遇到奔突而
袭来的狼群,或是掉进山涧等等诸如此类之事,若有刘四的点化,一句话就是,“平安回家”!
汉子们在屋里扎扎呼呼乱糊一阵子,转眼间准备工作就绪。大家见时辰不早,便纷纷上炕睡觉。饲养所亦乃南北大
炕,但没有行李,大家只能和衣而眠。瞅了一眼这帮虎生生的汉子,老大钻进马棚里,捞出一捆稻草当枕头,身上盖着
自己的羊羔皮袄,也和衣躺下。
……
大家刚刚稳定下来,说话间也就是二袋烟的工夫,就听见外面有人和饲养员张老歪搭话。张老歪是个鳏夫,一辈子
不晓得女人啥味。虽然张老歪嘴斜,可吱吱嘴里总吹着快活的口哨。口哨你最好光听别看,一看准笑得你肚子生疼。老
歪嘴一生心如止水,全不知他父母如何造得他。人不仅嘴斜眼歪,耳朵尚聋。
“喂几和(huo )了——”
是关爷的声音。
“咋不错?”
老歪反问。
“我,问,你……喂几和草——”
关队长不耐烦地提高了声音。
“我不起早!”
“咳——这个聋X !”
关爷有些气恼。
“你骂人!”
“哎——你这个聋X ,骂你,你就不聋啦?是不!”
……
佝偻在北炕的刘四,把鸡蛋壳般的脑袋缩在皮袄里,裸出白亮亮一疙瘩脑盖来,听着外面的对话他禁不住嘁嘁地发
笑。
“你爹你妈,我的那个老丈人呀……啊,哎咳……呦……”
是关爷哼着二人转《小拜年》进来。看关爷高兴的样子,想必是在哪喝足了,老大想。
“呵!都齐了……哏!”
关爷打了个酒嗝后,噗地喷出一口酒气,特臭!随之哐地一声。这一声太重,老大直觉整个房子都颤动,唰唰天棚
上还掉下几棵粒沙子。
听到这重重的声音,老大赶忙探出脑袋一看,原来是关爷晃晃悠悠一趔趄撞到间壁的门框上。关爷靠在门框上,紫
红的大脸闪着光,眼珠比平时凸出许多,正嘿嘿嘿地傻笑。笑了一会,关爷见大家谁也不搭咕自己,便一摇晃进了屋。
进屋后,关爷一眼瞧见刘四缩在皮袄里那光秃秃的脑盖。于是关爷便踉踉跄跄,向刘四够去。扑到刘四跟前,关爷一把
将刘四的皮袄掀开说,
“操!刘四!你小子装睡,是不……你这个傻X !你和你……老婆总干仗是不是为那……点事?啊……你说!”
刘四往里缩了一下,没搭咕关爷。关爷见刘四没理自己,就依着炕沿边嘟囔起来,
“X 色!你老婆对我老婆说了,说你……这小子他妈性大,天天都想弄,不让你弄……你就打人。你个鸡巴臊老爷
们,整日为羹匙那疙瘩大的地方打圈圈,有他妈的,鸡巴毛出息。操……”
说罢,关爷就照刘四的秃脑盖啪啪就拍了两下。这个时候众猎人都怕关爷捉噤自己,故谁也不搭茬,都蒙着头哧哧
发笑。这时,刘四极不耐烦地将关爷的手扒拉开,又重新拉上皮袄盖住脑袋说,
“别闹……在哪灌的尿水子!明天还起早……”
刘四不屑地撇了撇嘴。
“在你家喝的!你老婆陪我喝的!你老婆的小屁股噔噔硬……知道不……”
关队长那狠话嘎嘎嘎就是一阵怪笑。
……
(4)
逗完了刘四,关爷晃晃当当一屁股迫到南炕沿上,一使劲将腿扳到炕上。看关爷扳腿的样子,倒像是会点武功。关
爷靠着麻袋,嘴里不住往外喷酒气;接着他自己慢慢地装上一袋烟,哧啦又划根火柴将烟点着,然后就眯起眼睛怪声怪
气地说道,
“老大,你小子这两……年出息不错。人讲义气,体格又好……所以今天才让你入伙,是吧,九子?”
叫九子的那条汉子,赶忙拉下皮袄说,
“是!”
就说关爷这家伙,平时有事没事的,总像谁欠了他几百吊钱似的,整天拉拉大脸。今天却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了,兴
致如此之好,看那架势,听那口气一时半会是停不下来。所以老大不得不把脑袋探出蛤蟆在炕沿上,做出一副“认真”
听的样子。堡子里这么多年轻人,关爷能带自己出来,实属“厚爱”,所以老大必须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以示报
答。否则老大才不会理他那套呐!关爷吧嗒两下烟袋,没抽出烟来,便用大拇指压了一下烟袋锅后,又抽了一口,接着
说,
“今天和你说……说点简单的,做为一个猎人首要一条是协作和勇敢。协作是什么意思你懂吗?协作就是团结。我
们旗人(满族人)合起来能做大事,这和打猎有关,你懂吗?”
“懂!懂!”
老大使劲点了一下头。
关爷咳嗽了两声,然后往地下重重吐了口粘痰,续着前面的话茬说,
“勇敢……就是关键时敢上,敢拼不做熊包。在与猎物搏斗的……生死关头,人家往前冲,你往后跑,那不行……
合作最重要,知道不?一旦把猎物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