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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不是傻子。
可是,面对那样凌云飞扬的眉,那样情深不寿的眼,那样经天纬地的才,那样清狂尔雅、气定神闲的微笑——
来不及疑惑,来不及抗拒,一败涂地。
这般的人品,连大漠的风沙都不忍让他的青衣沾上半点尘。
他该在杏花烟雨里文采风流,他该在朝堂高宇上指点江山。
他该在二十四桥的明月里吹箫,他该在那多花多柳多山多水多烟多雨多娇媚的天堂里惊才绝艳……
二 琴尊纳兰
“到了。”小妖的话让戚少商惊醒过来。
到了么?
茫然四顾,真的到了。
看到黄杨树下那一抹青绿身影,戚少商烦躁的心莫名的平静下来。
他的脸色很差,白到几近透明。
身子倚着树干,眉梢轻扬,唇角微弯,带了一丝倦怠,还是熟悉的冷笑与讥讽。
幽幽的一双眼,倨傲如昨,清亮如昔。
“戚大当家来逮我归案么?”淡淡讽刺的话让戚少商猛然一窒。
苦笑。
还是那般的得理不饶人。
还没想好怎么开口,追命已笑嘻嘻的蹭上去:“顾惜朝,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看到那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顾惜朝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软了一大半。
伸出手去掸一掸他满是尘土的衣襟,叹气:“风沙这么大还敢穿白的。”
追命眯眯笑着拈了一个兰花指:“我穿白衣服比较帅嘛,正所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忍不住横过去一记白眼:“御赐四方名捕就这个德行?我替大宋一哭。”
追命不以为意,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漂亮的眼睛眨啊眨:“惜朝,你还没说,你来这个花不开草不长鸟不生蛋乌龟不靠岸的地方来做什么?”
顾惜朝轻笑:“这寺里有位高僧……”
“高僧?”话未完,追命好奇心已起,“那我要进去看看。”
足尖一点,身形微晃,如风般消失。
香火点点。
一位红衣僧人微垂双眸,手结莲华印,合目跌坐,神色祥穆而庄严。
朗秀飘逸、宛如玉雕宝佛。
戚少商一见之下,不由大惊:“拙火禅师!”
拙火禅师,西凉徇帝。
一出世便被奉为转世活佛,三岁习经、五岁修禅。十五岁行坐床大典,登上皇位。
最后却因一个情字而弃位出走、云游天涯、不知所踪。
没想到,竟是栖身于这边城小寺。
拙火禅师睁开眼来,双眸空明澄清,宁谧祥和。微微一笑,便如清风,柔和轻拂人心。
追命挨到顾惜朝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结识拙火禅师的?”
顾惜朝恨恨地瞪了一眼戚少商:“我毒发时大师正好经过,救了我一命。”
拙火禅师温和的目光看向顾惜朝,眼含哀悯,眉秀神慈:“玉怜轻碎至阴至寒,你以火凰丹勉强压制毒性,虽能止一时之痛,对脏腑的侵损却更深。如今我虽用紫炎七灭护你心脉,保你心口暖气,但若无七星传恨草,只怕依然撑不过百日……”
众人闻言,俱是大大一震。
戚少商的心中更是涌上一股又怕又怜、又苦又涩、又酸又痛的感受来,手紧握成拳,任指甲狠狠掐进肉里亦无所觉。
顾惜朝垂了眸低低嗤笑:“死便死了,有什么打紧?横竖是生无可欢。”
那藏在睫睑后的一双眼,冰封雪锁,寂寞孤绝。
清俊的容颜,笼在一股苍凉的阴郁里,却依然有着青云出岫般的清逸和隽冷。
教人看了,胸口不由自主的疼。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追命无意识的攀住顾惜朝的胳膊,喃喃低语。
顾惜朝,真的会死吗?
受不了气氛的沉重,顾惜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既往的孤傲冷冽,如常的淡笑轻讽。
话语间竟听不出半丝沉重。
顾惜朝毕竟是顾惜朝,哪怕再落魄,再凄凉,也绝对不屑在人前流露半分脆弱,更容不得他人同情与怜悯。
生,是天要我倡;死,是天要我亡。
无论生死,与你无干。
凤于九天,即便明日将浴火,今天亦可叱风云。
戚少商的牙根咬到发酸,发疼,终于麻木。
再抬头已神色如常。
“我们在碎云渊发现月凝香的痕迹。”
听到月凝香三个字,顾惜朝的脸色变了一变,看向郝连春水:“你说了?”
郝连春水干笑:“我只是稍微介绍了一下月宫。”
“哦?”顾惜朝的声线微微提高了一点点。
“呃,顺便提了一下栖月谷……”
“顺便?”
顾惜朝的目光刺得郝连春水一阵无语,摸摸鼻子无奈的摊一摊手:“我也不想管啊……可是红泪失踪了……”
“若我不去呢?”顾惜朝瞟一眼戚少商,就是不甘心这么简单的答应他。
戚少商不语,微垂着头,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地面,专注的模样似乎要把那青石地板盯出一个大洞来。
那副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的样子,让顾惜朝气不打一处来。
眉梢一扬便待要开口刺他两句,眼角却瞄到追命在扯自己的袖子。
犹豫片刻压了压火,转头时已换上堪称和悦的表情:“怎么了?”
追命苦恼地皱着眉:“顾惜朝你真的不去吗?可是小妖说只有你能破那什么什么锁月大阵啊。”
顾惜朝很想说:是,我真的不去。
可对着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发现自己竟然点不下去这个头。
一时间,两人就这么扯着袖子僵在那里。
郝连春水翻翻白眼凑上去:“咳,那个,顾惜朝,其实江湖上曾有传言,当年琴尊纳兰的所谓失踪,事实上,是一直被关在月宫的别有天。”
顾惜朝的表情霎时变得十分奇怪。
脸色忽阴忽晴转换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般一甩云袖,足尖飞点,轻飘飘掠出门去。
冷幽飘忽,身姿诡谲,如陌上花飞,鬼影飘风。
追命奇道:“顾惜朝为何这么关注琴尊的下落?”
郝连春水诡异一笑:“你没注意到顾惜朝的轻功是什么来路?”
追命一呆,随即左手握拳,一击右手掌心,恍然叫道:“确有七分像琴尊纳兰的疏影疑飞!”
转念想想,又有些不解:“为何只有七分像?”
一顿足尖,郝连春水亦随顾惜朝离去的方向急掠,风中有话遥遥传来:“这个问题,你还是去问他自己好了。”
疏影疑飞,琴尊纳兰。
拙火禅师睁开那双看透红尘的慧眼,微微叹息。
第六章 栖月谷
一 琴剑和鸣
冰心剑魂,唯我毒尊,音绝大梦,天下江南。
二十五年前的江南武林,最轰动的一件事,莫过于三大尊者几乎同时失踪。
剑尊聂一情,毒尊莫无崖,琴尊纳兰玉勒。
七天内,莫名其妙自人间蒸发。
消息一出,世人皆惊,天下大乱。
临安,青衣楼。
顾惜朝凭窗临风,负手而立。
眉微凝,发微扬,目光悠远,不知归处。
秋来风凉,风卷落花香。
青衫乘风,若飞花,似倦柳,翩翩一荡,人影便如穿云飘雪般轻飘飘立于窗外翠竹枝头。
竹枝随风摇摆,那枝头人影却是洒逸自如,平稳无比。
日暮苍茫,顾惜朝清癯的身形一半隐在树色暗影之中,一半映在淡金暮色之下。
那半暮半光的身影,清俊而冷冽。
戚少商静静的站在远处,仿佛波澜不惊。
只那一双深邃的眼,却是瞒不了人的柔肠百转。
眼前的身影,有着贯不可及的晦黯寂绝,仿佛生命于他,毫无可恋。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亦能轻易感受到那份弃世的寒凉。
如落日魅影,遗世而孤绝。
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谈笑间掀起风云千万丈的顾惜朝,到哪里去了……
那个正襟危坐笑看风云,斯文俊秀却又毁天灭地般狂傲的顾惜朝,到哪里去了……
惜朝,惜朝……
今昔还有何可惜?
暮暮朝朝而已。
一声冷笑,自半空中轻轻淡淡的飘了下来。
“还未到酉时,戚大当家来得可早。”眼一花,那抹绝艳的青色,已好整以暇立于前。
仿佛那灼痛他心的幽寂孤绝不曾存在般,依旧是飞扬的眉,清亮的眼,傲然的唇,即使是挑眉浅笑,眼角亦带了淡淡讥诮。
戚少商心中一痛,定定的看着顾惜朝。
眉宇间的阴郁,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汁。
惜朝惜朝,为何你倔强如斯?
不曾料到戚少商的目光如此直白,顾惜朝有些失措。
向来习惯于掌控大局,运筹帷幄。这突如其来的慌乱让他泛起薄怒:“戚少商,谁准你可怜我了!”
戚少商苦笑:“可怜的人应该是我。”
“你有什么可怜的!”顾惜朝狠狠瞪他一眼,“声名远扬的大侠,人人敬重的名捕,一辈子无灾无难,还有武林第一美女为你建毁诺城,你有什么可怜的!”
戚少商黑白分明的眼直直看他,眸光明亮得吓人:“我担着一个侠名,换来的是要一辈子被困在江湖里。披上这件官服,不过又多了一道束缚的枷锁。我无灾无难,可我心底里最在乎的那个人,却只剩百日的寿命。我不需人人敬重,更担不起那碧海青天夜夜心的毁诺城。我的肩太窄,心太小,我只想再听一回琴,再舞一回剑,再对那个人说一次‘这位书生倒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顿了一顿,戚少商叹气,上前一步,坚定而轻柔地把那个单薄的身子揽进怀里,“惜朝,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能不这么抗拒我……”
静静地靠在这个温暖的怀里,顾惜朝忽然淡淡淡淡的笑了。
其实他知道的。
知道戚少商心里,对他有了情。
三年前,就知道。
所以,他胆大妄为,肆无忌惮。
只是,他没想到,戚少商会说出来。
他很清楚侠义二字在戚少商心中的分量。
从没想过,有一天,戚少商会抛开侠义,忘却仇恨,只为了——顾惜朝。
不是菲薄,而是自知。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宽,宽过了碧海,太长,长过了银河。
戚少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惜朝这么想了,也这么问了。
戚少商却笑了。
“在鱼池子,你曾说过的,‘旗亭酒肆弹琴舞剑的那一夜,惜朝永生难忘’。”
握惯逆水寒的手轻轻撩开他额角一缕散乱的乌发,戚少商的眼里,有怜,有惜,有情,“我想说的是,旗亭酒肆弹琴舞剑的那一夜,戚少商刻骨铭心。”
顾惜朝的目光,滴成沙漠里的清泉,不浪费,连风也不多吹一声。
穿越戚少商幽邃的眸,深深深深地,看到他心的尽头。
那里,住着一个青衣卷发的小小人儿。
小人儿笑了,他的心晴了;小人儿哭了,他的心湿了;小人儿伤了,他的心痛了……
顾惜朝的唇角,慢慢慢慢地扬了起来。
很浅很浅的弧度,却是最纯粹和干净的笑。
这样的两个人,纠缠得太深。揉在一起,下场就是血肉模糊。
血肉模糊才能揉在一起。
被揉痛是悲哀,揉不了是绝望。
眼泪滴下来,滴下来就揉碎了,滴下来就揉碎了,一生伤痕研成胭脂。
美人轴经了雨,满心满眼的,只余下胭脂的残红。
这一刻的相拥,未免不是另一种惩罚。
罚你们呆在一起,粘在一起,绑在一起,纵然灵魂嵌不到对方身体里,纵然把你们揉到分不清谁是谁,纵然你们血和着血往下淌。
罚你们一个,痛彻心扉的天长地久。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这一个拥抱,这一晌温情,都不过是,白日烟花。
不管我最终会死去,还是不幸存活下来,侠义和仇恨,永远横亘在我们中间。
你是戚少商,我是顾惜朝。
可是,就这一时,就这一刻,我什么都不愿去想。
哪怕从此绝望,依然贪恋这片刻的温暖,不肯放手。
“大当家,我再弹一回琴,你再舞一回剑,可好?”
戚少商的眼睛亮了起来:“求之不得。”
足尖轻旋,青衫飞扬,如风过柳枝,如流水行云。
刀剑如梦向天笑,情怀辗转如花凋,何妨持剑策马,伴我四方飘?
逆水寒出鞘。
铿锵若龙吟。
笑看花落水流情仇了,叹红尘知己太寂寥。
寒风声萧萧,江山景色渺,细雨纷纷送夕照。
天下英豪;谁不想弹剑负刀,江湖傲笑?
千年岁月弹指杳,浮沉随浪忆今朝。
大浪淘沙,淘尽红尘俗事知多少?
一襟晚照。
西子湖畔,剑胆清歌。
指尖弦,琴扬手处皆笑靥,寒剑舞,道不尽眼中多少情与泪。
谁说,情到浓时情转薄?
谁说,男儿流血不流泪?
情到浓时成绝唱,泪中有笑有离别!
一曲终,余音绕梁。
窗外,有人击掌。
“琴是好琴,剑是好剑,人是妙人。”
郝连春水提着银枪翻窗而进。
“不过,时间差不多了,你们两个到底去不去栖月谷?”
戚少商看一眼他身后,不见追命,不禁奇怪:“你一个人?追命呢?”
没等郝连春水开口,白色的身影已笑嘻嘻地窜了出来:“我在这里。”
随风飘进一阵酒香。
手上一坛竹叶青。
显见是酒虫发作,觅食去了。
顾惜朝伸指拨了一下架上古琴,不甚在意:“此地到栖月谷,大约只要半个时辰。破六合八荒阵最恰当的时间是子时三刻,不用那么早去。”
“惜朝。”戚少商看他一眼,犹豫地开口,“你跟那个琴尊纳兰……”
惜朝?郝连春水听得一楞。
眼神忍不住玩味起来。
他似乎好象依稀仿佛错过了某些有趣的事?
顾惜朝没有说话,脸色却渐渐的阴沉。
仿佛,落雪前的天空。
二 破阵
子时三刻未至,而月已中天。
一行四人悄无声息的在栖月谷外的小径上疾掠而过。
衣袖翩然,翻飞如魅。
暗夜中枭声悠长。
栖月谷薄雾缭绕,一条溪涧在黑暗中静静蜿蜒。
寂静幽蓝中寒光粼粼。
顾惜朝从随身小包里摸出几颗药丸,一一递与众人。
低声解释道:“这谷中薄雾叫做天河星沙,毒性虽不强,却可化人功力。”
追命看一眼谷内情形,忍不住嘀咕道:“看着风景还不错,不像是很恐怖的样子。”
顾惜朝忙拉住他袖子,以防他一脚踏进去:“你别小看了它,这六合八荒阵是上古遗阵,集机关、阵图、毒物为一体,神秘非常。”
郝连春水点头附和道:“不错,要破此阵,必须熟知机关之学、阵法之法,还要精通天下百毒的生克之道。而这机关阵法,天下百毒,江湖中以‘七窍玲珑心’秦无邪最为专长。可惜的是他不会武功。所以能破此阵者,天下唯你顾惜朝一人。”
闻言,顾惜朝扬眉一笑:“听好了,你们的小命都在我手心里攥着。若是得罪了我,挫骨扬灰可都算是轻的。”
月光下青衫飘飘,说不尽的潇洒出尘,眉梢飞扬,更带了一种笑睨天下的傲然。
戚少商翻了翻白眼,这人就不能说一句好话?
杀人放火的事一到他嘴里就如同吃饭睡觉上酒楼喝酒上菜场买菜那般理所当然,说得理直气壮。
这种徒弟,不知道那位“七窍玲珑心”前辈是怎么教出来的?
正胡思乱想,却听得顾惜朝凝神道:“准备好没有?我要开始了。”
一干人等,闻言不禁心中皆感忐忑,神情顿时紧绷起来。
各自凝神聚气一番,方齐声道:“走吧。”
顾惜朝不再说话,却在原地踏起步来。
众人正觉奇怪,右侧石壁蓦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啸。
尖啸声摄人心肺,震耳欲聋,连那圆月也在瞬息间消失不见。
片刻之后,啸声骤歇。
浓重的黑幕渐渐扯开,那石壁之间竟露出一条通道来,并漏出一丝淡淡的月光。
顾惜朝略加观望,即道:“小心跟着我走,进二退一。”
戚少商茫然道:“什么进二退一?”
顾惜朝白他一眼:“走两步,退一步。”
“走两步,退一步?”追命奇怪地看着自己的脚,“那不就是走一步?”
“就阵法而言,两者完全不同。”顾惜朝摇着头笑,“好比站在一条流动的河里,走两步退一步和直接走一步,虽然停脚的地方相同,但旁边的水却是绝对不一样的。”
追命想了半天,嘟囔:“不明白啊,水就是水么,我觉得是一样的。”
郝连春水一掌拍上他的肩膀:“要明白这么多干嘛?跟着走就是了,奇门遁甲有这么容易懂么?”
“唔……”
追命摸一摸下巴,点头。催促顾惜朝往前走。
顾惜朝沿着石壁,一边走一边不放心地回头叮嘱:“跟着我的脚印,别走岔。”
左三,右二,前二,后三,右四,左一。
看似毫无章法的转来转去,转得追命大叫头昏。
约莫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忽觉眼前一亮。
通道尽头,竟是先前在谷外所见之溪涧拦于眼前。
追命吐了吐舌头:“这水,真是蓝得让人发毛。”
郝连春水在四周绕了一圈,无奈叹气:“好象,没有别的路好走。”
顾惜朝点头道:“不错。这溪水里是死亡幽藻,极其微小。一旦沾上便会侵入肌肤,深入骨髓,不出三天,全身溃烂,死状极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