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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叫我妈妈,我们也可以像你说的那样,‘他爹’、‘他娘’地叫着,我可能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也觉得一下子平等了,对吧?这样,我也可以好好活下去了。我知道,你觉得无所谓,但是我的问题到最后只有靠我自己解决,只要我不解决好,我就又会忍不住想办法糟蹋自己。
“所以,我想要这个孩子,留下他——对他再不公平也要留下他,假如我前几年我活不下去的时候真的死了,现在也一样没有他。”
我没有插一句嘴,只在入神地听她说着,她说完了,看着我,我也看着她,终了,长叹一声把她搂在了怀里。
一直搂着,一直到上床睡觉。
我就想这么一辈子搂着她。
“对了,给他起个什么名字?”
“……刹那,怎么样?”
“刹那?”
“对,就是刹那。”
只是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的噩梦就要开始了。
扣子,抱着你,我从鬼怒川来到了神宫桥上,只敢走到这里,再也不能往前走了,再往前走就是我们摆地摊的表参道过街天桥了。你看,“降临法国”大楼、茶艺学校,还有亮着写有“Cafe De Florae”字样霓虹灯的花神咖啡馆,全都近在眼前。但我就是不敢再往前走。再往前走就是过街天桥、露天咖啡座和婚纱店了。
扣子,我害怕。你帮帮我吧。
你总归是不说话了。
可是,我还是想听你说话,听你声色俱厉地训斥我;当我饶舌,我想听到你当头棒喝:“乌鸦嘴滚到一边去!”可是,已经没有了这一天。再也没有了。
在茫茫东京,为了给你找个下葬的地方,我已经走了几天。我也想过要你永不下葬,把你装在我的背包里,还有口袋里,我走到哪里你就走到哪里,可是,最后我还是做不到了,我得给你找个地方,住下来,住到我也住进来的那一天为止。
理由实在是简单:你从来就不曾稍微长期一点在一个地方住下来过。
这次,我一定要办到。
可是,扣子,我找不到这个地方。你说假如我死了,你会给我找块好地方埋下去,我绝对相信,你总是比我有办法。可是,现在要去找块好地方的是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给你找到一块好地方。扣子,请你保佑我。
你总归是不说话了。
你早就变成哑巴了。
在秋叶原的那间公寓里,你曾经逼着我用油漆写满了整整一面墙——“蓝扣子是个哑巴”。
星期三,一大早,我和扣子还躺在地铺上没起来,电话响了,我跑过去一接,是阿不都西提打来的,话筒里先传来一阵音乐,惺忪之中听出是一首活泼的吉他曲:西班牙的《晒谷场之歌》。“还没起床吧?”阿不都西提在那边问。
“是啊,不过,今天见面的事没忘,在哪里见面呢?”
“下午五点,在新宿站南口一家中国人开的歌厅,叫‘松花江上’,记住了?”
“好,记住了。”
“我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像一个跟着哥伦布出海的水手,说是海盗也可以,一点也不像去死的样子,倒像是去发现新大陆,真是奇怪。”
的确像,我在这边手握着话筒想,眼前就翩然出现一幅画面:一个阳光明亮的早上,在一处吵吵嚷嚷的码头上,哥伦布正要起程开始他的第一次航行。空气中弥漫着海鲜和烧酒的味道,哥伦布的随从和水手们都坐在高高的船舷上喝酒,巨大的船帆正在徐徐升起。那些水手大有来历,有从前的海盗,有刚刚放弃学业的神学院学生,还有阿不都西提,不过,他倒不像海盗,却像是一位刚刚遭到贬逐的中国校尉,不知忧烦地打量送别的人群,然后,走到一个大胡子海盗跟前,问他:“昨天晚上做爱了吗?”
话筒那边,他继续说着,语气是一如往昔的轻快:“其实,因为轮船发船时间的关系,下午的聚会我可能只能去一小会儿就得走,正好可以把我这边的钥匙交给你,你也不用送我,我自己走就好了。
挂掉电话,我当即就定下主意:一定要扣子去咖啡座那边请假,下午和我一起去新宿,假如她不愿意去那家叫“松花江上”的歌厅,那也得让她就在歌厅外边逛着,百货公司和电玩广场都可以,只等我结束和阿不都西提的见面后就去找她。
我无法不想起那个我和阿不都西提在新宿河马啤酒屋见面的晚上,我害怕扣子在她不在我的三步之内的时候再出什么事情。我不能让扣子离出我的目力所及之处。
可是,扣子,我又如何知道,悲剧也好,错误也罢,此刻正在铸成?而且,一旦错了这一步,我们就必将一错再错?刹那间的流转,还有转瞬时的变幻,原来都不在别处,根源就是我们的一转念:一转念,长城被哭声惊倒;一转念,虞姬别了霸王。原来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在人里疯,在梦里梦,不过是动了心,转了念,只有等到疯过了,梦过了,这才知道菩提无树,明镜非台,疯是装疯,梦是痴梦。
扣子,你说句话,帮帮我吧。不过,你不说也没关系,就让我来慢慢说给你听吧。
第三部分第19节 惊 鸟(1)
在东京这样的城市里活着,我无时不有一种渺小之感,怎么说呢?就好像大楼和街道才是这个城市的主宰,而建造它们的人到头来却成了它们的寄生物,如此说来,来去匆匆的人群和天上的鸟雀、地里的蚂蚁也就本无不同,不过是飘来浮去,不过是缘起缘灭吧。
坐在电车里,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扣子倒是很高兴,也难怪,终于下定决心去买件衣服了嘛。说起来,自我们认识,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打算买件衣服,反倒是给我买了不少。一上车,她就嚼着口香糖开始听随身听,当然是中文歌,不自觉就唱出了声,引来满车日本人的侧目,其中不乏鄙视。扣子突然站起身来指着一个中年男人说:“看什么看?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睛!”说完,那个中年男人吓了一跳,扣子继续傲慢地盯着他看,然后缓缓坐下,嘴巴里吐出一个泡泡来。
心情并没有受影响,下了车,刚刚走了两步,我一眼瞥见“松花江上”的招牌,就指着身边的一幢百货公司对扣子说:“就此别过?你先进去逛一会儿,我顶多半个小时就来找你。”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去吧。”她装作不耐烦地对我一挥手,转身离去。
我看见她蹦跳着进了百货公司,这才放心走开,拿出手持电话来一看时间,正好是和阿不都西提定好的时间,就小跑着进了挂着“松花江上”招牌的大楼。其实,歌厅在这座大楼的二楼,我上楼梯的时候,一路听到的都是中文,看起来,这里应该算作是中国人聚会的“据点”了,不然,单单就凭歌厅的名字也断然不会有多少日本人光顾。
一进歌厅,我就看见了阿不都西提,他正在一个包间门口等我,一看见我,马上一笑,露出一口白亮的牙齿:“我马上就得走了。”
“怎么,不是还有聚会吗?”我说着,眼睛却不能不去看他愈加酡红的脸。
“是啊,但是没考虑到这时候正是交通高峰期,呆会再走的时候怕塞车。在市内坐电车当然没问题,怕就怕下了电车去码头的那段路不好走。”说着,他对着包间歪了歪头,“我来得早,已经和他们解释过了。”
说着,我接过了阿不都西提递过来的钥匙。接过钥匙的一刻,我甚至看见他的手也在苍白中透露出了一股酡红,我的手也就微微颤了一下。
接过钥匙之后,我终于又一次知道了自己原来还是个胆小的人:我原本就想好,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和阿不都西提聊一聊,临头了却怎么也无法开口,只到处找烟,找了半天也找不到。正在这时候,手持电话响了起来,掏出来一看,竟然是扣子的。
“喂,我过来找你吧,在楼下等你,我想回表参道了。”
“好。”我心里一热,对她说。
挂了电话,我和阿不都西提一起下楼梯,再一次答应他,一定给他的马寻个合适的去处。想着扣子可能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就和阿不都西提一样跳下楼梯,快步下楼。下楼之后,没见到扣子,只见有几个人在大厅里围成一团吵吵嚷嚷着。因为听见他们说的也是中文,原本也想凑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终了,还是没有,径直走到玻璃门的门口,点上一支烟等扣子。
抽着烟,就不免四处打量街景和过往行人,也回头看看大厅里那群围成一团吵吵嚷嚷的人。
这一次,我惊呆了:他们之所以要围成一团,原因是怕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逃跑。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人竟然是扣子。
坐在地上的扣子,头发散乱地看着他们,两手有意无意护着小腹。
我立刻丢掉烟头,推开玻璃门,发足狂奔过去。跑近之后,一把推开其中的一个,蹲下来看扣子。还好,她并没受什么伤,但也显然是被人推搡过了。
扣子盯着我看,终了,说了一句:“这下子再怎么想瞒你也瞒不住了。”
我却不去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蹲下来搂着她的肩膀,最后一次确认她没事之后,我转身去问那些人:“什么事?”
真是奇怪,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好像万事都成竹在胸。实际上,我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们,我和扣子在鬼怒川挨过他们的打。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我大致想出了个眉目,肯定是和扣子借他们的高利贷有关,想着养父还在银行里留了一笔钱给我,又想着这么长时间来我和扣子打工后省下来的钱,说实话,心里并不缺少底气。
刚才,在情急之下,我曾一把推开一个人来搂住扣子,可能是力气使得太大,他踉跄了一下后几乎仆倒在地上,而他正是眼前这群人的头领。听我问什么事情,他笑了起来,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掏出一把上弦月形状的短刀来,抵住我的脸:“有性格,我喜欢。”顿了顿,“你说呢,你说我们为什么和她过不去呢?”
“钱?”
“真聪明,是啊,钱,你有多少?”
“她到底欠了你们多少?”
“一个字,多。两个字,很多。利滚利,息滚息,这么说吧,她这一辈子都还不起了。”
和我一样,他也是中国南方人,这从他浓重的南方口音里就可以听出。这并不奇怪,东京的黑社会里本身就有很多中国人,哪怕我的日语再差,也能每隔几天就从报上读到关于黑社会的报道。他突然站起来,对准我的脸一脚就踢了上来。我应声倒地,只听见他说,“你是什么东西,竟敢从背后推我?”
扣子马上朝我扑过来,和她一起扑过来的是更多的脚。我们被困于其中,一点也动弹不得,只有闭上眼睛接受他们的拳打脚踢。不到一分钟,我的脑袋上就出了血,伤口具体在哪里我甚至根本就没有感觉。突然,我想起来一件事情,就在对我踢下来的一脚一脚之中去看扣子,只能依稀看见扣子的两只手好好地护在她的小腹处。“好了好了,那么就打吧。”我闭上眼睛,“总有结束的时候。”
“把他们抬到楼上去跟我们一起喝酒吧。”我听见刚才的那个声音这样说着,接着,殴打停止,我们被架起来抬上楼梯。等他们找到唱歌的包间以后,刚才那个人将手持电话和那把短刀一起丢在茶几上,唱完了一首歌,他才回过头来问我:“喜欢她?”
我稍微怔愣了一下,明白过来他问的还是扣子,就说:“是的。”
“想娶她做老婆?”
“是的,想。”
“奇怪,你怎么会想娶一个婊子做老婆呢?”他自言自语地在不小的包间里走着,走到茶几边喝了一口啤酒,突然泪如雨下,狂奔到包间的一角死命拍打墙壁。哭完了,拍完了,猛然回过头来,指着扣子问我,“说,她是个婊子。”
我不说,我似乎还对扣子苦笑了一下,意思是这并不怪我,我纵有三头六臂,也已经被打得无法动弹,封不住他的嘴巴。
“不说?”他凑过来盯着我看,再看看扣子,突然间哈哈笑了,连连说,“明白了明白了,毛病在这里呢。”说着,他走过去,一把打掉了扣子交叉着护住小腹的手。
我和扣子顿时大惊失色。
其实,扣子本就算得上玲珑之人,即便危险近在眼前,她也应该在最短的时间内便可保护好自己,比如现在,她的双手被他打掉之后,就干脆全然不管,两只手直直垂下,只要有人看着她,她也就看着对方。我知道,她是想分散那个人的注意力。可是,眼前的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是初生牛犊了,既然看出了端倪,他就不会轻易放过去。他用一根食指抵住扣子的小腹,笑着问她:“有了?”
“没有啊,怎么?”扣子也笑着回答。
“哦,那么,应该能吃得住我一脚吧。”说着,他退后一步,抬起右脚抵住扣子的小腹,一点点往下压。
一下子,我不要命地挣脱将我紧紧按住的人。与此同时,扣子也挣脱了按住她的人,往后退缩。但是后面就是墙角,她退无可退。我刚要朝着那个人跑过去,那个人突然将抵住扣子的脚收回,对准我之后,一脚就让我仰面倒下了。我再爬起来,他又是一脚将我踢倒。这一次,我倒下的时候嘴角刮在茶几上,血就又从嘴角处涌了出来。
我听到那个人声嘶力竭地对扣子叫喊道:“说,说你自己是个婊子!”
“我是个婊子。”他的话音一落,我就听见扣子说,“我本来就是个婊子。”
我绝望地想看一眼扣子,看不清楚。我害怕听这句话,从和扣子认识之初就怕她说这句话。不为别的,只为扣子在我眼里本来就没有丝毫不洁之处,和大街上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没有不同。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感觉,我也能做到一直保持这种感觉,但扣子会吗?我根本就不敢想下去,只绝望地想去看她。
咯噔一声,我似乎是听到了世界某处在发出不明的声响。像是竹节在断裂。
“大点声音,我听不见。”那个人说。
扣子就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个婊子。”
“再大点,我听不见!”那个人又哭了起来。他哭着吼叫完,又坐到茶几边的沙发上去喝了一口啤酒,之后,就将脑袋侧过,把耳朵对着扣子。
“我是个婊子!”扣子抬高了声音说。我去看时,她脸上竟然还在笑着。
“好好,好好。”那个人就像如释重负,疲倦地窝进沙发里。过了一小会儿,对将我和扣子紧紧按住的人挥了挥手,“先喝酒吧。”
于是,我们暂时被放在一边不管,我爬起来,走过去和扣子站到一起,去帮她理一理头发。
我能怎么办呢?“就让天塌下来吧。”我在心里想,“反正我和扣子在一起。”
即使是他们开始喝酒,包间里的气氛也算不上热烈,刚才那个人和另外三个人边喝酒边玩扑克,剩下的三两个人偶尔唱唱歌,偶尔再去看看他们玩扑克。没人说话,气氛只能算得上沉闷。就是这个时候,扣子看着我,往包间的门使了使眼色,我的心和身体都是一震,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足一分钟之后,所有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扑克上,我和扣子几乎同时出脚,一起就往门口冲。我先行一步拉开虚掩的门,可是,我根本不会想到,扣子没有直接跑出包间,而是刚跑到门口处就一把拿起了茶几上那把上弦月形状的短刀,想都没想,一刀下去,准确无误地刺在刚才那个人的脸上。一声惨叫响起,玩扑克的人如梦初醒,但是已经晚了,我和扣子已经跑出了包间。
我们跑出包间,跑下楼梯,跑出大厅,这才跑到了大街上,一口气都没歇就接着往前跑。拐进一条小路后,又跑过了三个十字路口,我们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这时候,我嘴角处已经停止了淌血,眼睛却还是睁不开,全然不知身在何处,只和扣子靠在一面爬满了藤蔓的矮墙上喘气。喘着喘着,扣子就呵呵冷笑了起来。满街的樱花都谢了。
第三部分第20节 惊 鸟(2)
她竟然说了一声“靠”,一边说一边将烟头弹出去好远。我的确喜欢她这个样子。说起来,自我们认识,我倒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