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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作品集-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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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雄立刻赶上了她。他说:
“真浑!也真窝囊!”
政雄的话也表明了他的憎恶。他说:
“你不是马上就要去东京了么?”
政雄的意思是说,你也去了东京,不就见到千枝子了么?两人都是满

怀希望之光的人,哪里有什么可悲伤的?女孩子就是窝囊!
但是荣子的眼泪擦也擦不完。
似乎再也忍不下去了,只好说:
“我骗了千枝子,骗了她呀!”
荣子大声地这么说。她那认真的腔调,使政雄大为吃惊:
“骗了她?骗了她什么?”
“我撒谎了。我呀,去不了东京。说考师范,纯粹是谎话。”
政雄百思不解地:
“可是你那么温习功课准备考试的呀!”
“温习,确实温习啦!”
说到这里,荣子不由得又激动起来,已经到了非得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不可的时候了。她说:

“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骗千枝子。也没骗,是隐瞒。没法挑明。可是,
早就说好两个人一起去东京,所以两人要拼命温习功课,我突然说自己不去
东京了,这话没法说。”

“为什么?”
“千核子会因此悲观哪,会泄气呀,她会可怜我,因此沉不下心来温习
功课了。


一个人温习功课会觉得没意思。

“嗯!”

政雄感动了,这才觉得自己刚刚开始理解荣子为朋友着想的心,以及
她悲伤的内心活动。

“我母亲也这么说,入学考试结束之前绝对不能说。不然就会让千枝子
分心,妨碍她温习功课,那可就不好了。”

“嗯!”

政雄更加感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荣子的脸。

荣子不再哭了。虽然眼睫毛还是湿的,但那双黑眼睛就像春天的海映
着阳光一般明澈。

“我不是骗了千枝子,只是隐瞒,是错了吧?”

“哪里算错呢!”

政雄坚定地说下去:

“这事我姐姐一点也不知道?”

“对!”

“我姐真够浑的!”

“为什么这么说?”

“你看,你为了我姐,操这么大的心,忍受着悲伤的折磨,可是我姐姐
自己却自我感觉良好!”

“不是这样。是我不该隐瞒这事。”

荣子如此安慰政雄,政雄也为荣子这么理解自己的心情而高兴。此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沉湎于养信鸽、养伯劳,不该甘当不务正事的孩子,
应该做一个前途有望的人。

“我立刻写信给姐姐,告诉她这件事。用信鸽快,可是我的鸽子只能飞
单程。

能够从东京飞到我家,却不能从我家飞东京。如果写信,什么时候能
到呢?”

政雄这么一说,荣子却着了急:

“不行啊,政雄。入学考试结束之前,什么也别说。现在是最要紧的时
刻,所以不能让千枝子分一点心!”

“也许是这样,可是那也太对不住你啦。”

“谈不到对不住!”

荣子说着就搂住政雄的肩。尽管政雄比自己小两岁,但个头儿却和荣
子一般高。

所以荣子此刻觉得政雄十分可爱,把他看作弟弟的心情油然而生。

“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去东京啦?”

“家里的情况不允许,没办法。”

“情况不允许,什么情况?”

“情况就是情况呗。跟你政雄说你也不懂。”

“懂。情况没什么可怕的。什么情况我全包啦!”

“就凭你政雄?”

荣子吃了一惊。

“不行,不管你政雄多么摆威风。”

“没什么‘不行’的。我回去和我父亲商量嘛!”


“我不愿意。这事还要跟你父亲说,我可不愿意。”

“荣子虽然板起面孔又摇头,但是政雄好像突然想起什么:

“再见!”

道了一声再见他就跑了。

政雄的身影消失在梅林的花荫之中了。从旁边的石崖上飘来瑞香花的
香气。

荣子经过政雄一番劝解,心胸开朗了,她回到海滨的家时,正赶上她
母亲在院子晾晒竹荚鱼的鱼干。

“妈!”

“啊,回来啦。”

她母亲停下手里的活,当她看到荣子比她想的还有精神,似乎放下心
来,微笑着说:

“没能够和千枝子一起去,我们都觉得怪可怜的,可是你也不必因此就
泄气。

你爹一定想尽办法,也许能让你晚几天去东京。”

“没关系,妈!”

“说到底,还是两个人认认真真地在一起用过功的呀!”

“不论入学考试多么难,千枝子一定能考得上。”

“你没有报考什么也用功温习功课了,一定有发挥作用的时候。”

“嗯”

荣子点点头。她说:

“政雄同情我,说是和他爹商量去。还说他全包了,真有意思。”

“你跟政雄说啦?”

她母亲问了一句之后就思索起来,然后说:说不定政雄的父亲提出来,
要借给你学费,但是,为这件事不能给人家添麻烦。

“对,如果不能上师范,我就去东京工作。”

荣子表明了她那值得称道的决心。

“你用不着操心,妈一定想办法。”

母亲毕竟是母亲,她下决心满足荣子的愿望。

荣子的你父亲有两艘和出色的汽船不相上下的渔船,在海上打渔。一
月月底他上了船,前往远海的时候,遭遇了没有想到暴风雨,好不容易开到
近海一个海岛的海港避难,也好不容易保住了船员们的命,但是两艘船毁坏
到毫无利用价值的程度了。船必须修理,对于雇的渔夫们,必须付给养家费,
相当长的时间之内还必须体渔,三项加在一起,那损失实在太大了。

因此,荣子的学费就拿不出了。和千枝子两人费九牛二虎之力用功温
习功课的荣子,未免太可怜了。家里的损失还必须补上,她父亲想,只好把
现存在本港的干鱼、海藻类统统一干二净地销出去,为此去了东京。但是很
难推销。因此,也就很难把荣子送进师范了。

千枝子带去的五只信鸽,越过遥远的大海和高山,相继带着好消息平
平安安地回到故乡海港。

第一只信鸽带来的信是说平安抵达叔叔家里了。

第二只鸽子带来的信,说的是去看了那所报考的学校。讲了从家里出
发到达学校的时间,半路上换乘什么电车,考场的情况,等等。信上说,如
果不预先调查清楚,到了考试那天,说不定走错了路,或者沉不下心来,弄


得着急心烦。千枝子去的时候,正赶上学校放学,学校门口碰上的好像是高
年级学生。信上说乡村出身的千枝子站在路旁的小心翼翼地看着校门前的光
景。但是,即使这封短信里,也充分地表达了千枝干的憧憬和希望。此刻的
千枝子好像还没闲暇逛东京,每天只是温课。

第三只信鸽带来的信,是入学考试那天,她先把信鸽交给陪她去考场
的母亲拿着,考试一完,立刻放飞。当然,那信上写的就是那天的考题。

政雄的鸽子棚有落脚台,台上装铃,鸽子一到,又先站在台板上,这
时铃就响了,政雄立刻去屋顶,从鸽子腿上取下信筒,给鸽子饵料和水,和
往常一样,跑到荣子家里。

“啊,考题!”
荣子从铝制小筒里取出通信纸,连忙打开:
“是算术题:姐妹三人年龄之和为56,次女与三女年龄之和为33,相差


为6。姐妹各几岁?啊,容易的很!”
她立刻拿出笔记本,仿佛自己身在考场一般,专心致志地解答问题。
“连我都能答得出,千枝子一定是满分!”
然后她把地理、历史、物理的问题也一一作出解答。
“唧,唧,唧。。”
政雄养的伯劳叫得吵人,荣子好像从梦中醒来一般,明白了此处并非

考场,想到了自己没能参加入学考试,心情很凄凉。
伯劳从政雄后面飞来。它已经驯养得很熟了。
和千枝子一起用功的时候,政雄养的这个伯劳就叫,荣子想到这些,

自然难免凄惶,但是想到千枝子考得一定很好,就把自己不如意的事忘了而

是十分高兴。
第四封信是通知考上了的可喜可贺的消息。
第五只信鸽翅膀带来的消息是,千枝子一定回来参加故乡渔港的高级

小学的毕业典礼。
海滨暖和,花开得早。
盛开的樱花凋谢了,落英缤纷,落在千枝子她们这群毕业生的肩上。
千枝子被投考的女学校录取是喜事,故乡小学举行毕业典礼也是喜事。

但是,这些喜事和荣子无法联在一起,所以也就大打折扣,让人觉得没什么
意思。
荣子不能报考师范,但是却隐瞒不说,鼓励千枝子还不算,而且还陪
她温习功课,这件事从政雄那里听说的时候,千枝子多么吃惊是可想而知的。
“呶,爸爸,我不愿意孤身一人去东京。对不起荣子。你让荣子进师范

吧!”
她这样央求父亲。她父亲颇感为难地:
“嗯,政雄也这么说。和荣子母亲商量过啦,她说,难得一番好意,但

是帮助学费什么的,碍难接受,因为不能让荣子觉得面子上不大好看。这么

说就没办法了。”
“我去找荣子,硬劝她接受,行么?”
“行啊!”
但是,千枝子没有见到荣子。荣子也没有来参加毕业典礼。
向荣子母亲一打听才知道,荣子去了东京。
“啊,去参加入学考试?”


千枝子惊喜地这么问。
“不!”
她母亲只是摇摇头,然后什么也没说。
“荣子住在东京什么地方?”
“她一定写信告诉你!”
“是么?那么说,荣子准是把给我的信寄到我叔叔家啦。”
“对!”
因为她母亲点过头,所以千枝子就为此而高高兴兴地回了东京,但是,


荣子没有任何音讯。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人在东京,却连个住处也不告诉一声!”
千枝子为这件事恨荣子,但是她只是个女中的一年级学生,又是刚刚

从乡下来到东京,想找荣子,也没有一点线索可循。
过了四月,一进五月就在新的女学校结识了新的朋友。
星期天傍晚,高年级的同学带她去了百货店。一进食堂,一眼就看见

了一个小服务员坐在窗前,她立刻认出:
“啊,荣子!”
千枝子用足以让周围的人大吃一惊的高嗓门喊了一声,就跑上前去。
荣子穿一件白罩衫,后边打了一个蝴蝶结,她在这里当服务员,白罩

衫就是制服。荣子第一次看见身穿女校制服的千枝子。
“很想念你呀,总想见你一面。真对不起你,我可是一点也不知道,你

陪我那么坚持温习功课。。考上女校,完全托你的福呢。”
“嗯,这几招考,我考上了,也多亏和你千枝子在一起温习功课啦!”
“我父亲说了,如果见到荣子,就劝她报考师范好啦!”
“不必啦,在这儿干活我还是照旧学习下去呢。”
“现在就和我一起去我叔叔家,行么?”
“活儿还没完哪!”
“我等着你。我先给我叔叔家挂个电话,就说带个朋友回去,给我们做

点儿好吃的。”
千枝子用百货店的公用电话和叔叔家一联系,却得到了意外的好消息。
原来,荣子的父亲用修好的渔船出海,结果是海产大丰收。这样,从

明年起荣子也能上师范了。

还有,荣子父亲借了政雄的信鸽,带它上海出海。尽快地用信鸽向渔
港报告收获情况,便于出售海产。这样,渔船回港之前就能和海产市场订下
合同。

千枝子的婶母在电话里说,这信是千枝子母亲写来的。
荣子高兴得连蹦带跳。她说:
“还是上师范,虽然晚了一年,可是在这儿干活,肯定也是一种学习呢。”
她愉快地这么说。千枝子突然想起来似地:
“偏巧政雄的信鸽飞到我叔叔家来了。这就是说能够往返通信了。我们

俩立刻写信放它飞回去,政雄一定高兴。”

波斯菊的朋友


川端康成



清凉的空气含着淡淡的清香
生活得清清爽爽,何惧无常
优美温柔的波斯菊
愿你常留芳香
弱茎托着花朵
你高高开放
深知秋意的波斯菊呀
总是擎着轻轻的粉红
仰头望着秋阳


道代用清脆的声音唱这首歌。
“啊,挺好的歌呀!”
“在哪儿学的!”
“教给我嘛!”
四五个人这么说,都想和道代一起唱,但是不容易唱,连口型也学不


好。
(这个歌是作家与谢野晶子作词,宫城道雄作曲,用筝和尺八伴奏。

小学六年级的少女唱它,过于困难。)
“连我也唱不好。只是凑合着唱哪。”
道你也这么说。
但是民枝特别起劲:
“波斯菊之歌这个歌呀,怎么也得把它学好。教给我吧。”
“嗯”
道代点头,但是有些得意地说:
“波斯菊,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净废话。波斯菊就是波斯菊呗。”
“嗯,我问的是波斯菊这话的意思!”
“波斯菊这种花的名字。”
“据说,波斯菊是译名,原名为柯斯莫斯,意思是美好,是希腊语。”
道代大摆一付“柯斯莫斯专家”的派头,这时,信子慌慌张张地跑了

进来:
“哎呀,不得了,不得了啦!”
“啊,怎么啦!真吓人!”
道代她们一齐扭头看着她。
“真的不得了啦。波斯菊呀,那花被人割了许多呀!”
“啊,波斯菊?”
“对,花坛给弄个乱七八糟。太野蛮啦。而且还。。”
信子悲不自胜,紧着说:


“不仅割了花,枝叶也统统被割光,剃光头啦。本来长得那么茂盛,现

在变成了光秃秃的,像个波斯病美人了。”
“啊,给糟蹋得这么厉害?”
“可不是么,去看看就知道啦。”
“去看看吧!”
大家立刻背上书包,走出教室而去。
存放运动器械的仓库后边有一小块空地。这年春天,按老师的指示,

六年级学生总动员,翻了土修了花坛,播下种子。后来勤于管理,终见效果,
波斯菊的芽日渐长大,夏天酷热也没有一片枯叶,秋季一到,枝叶更加繁茂,
美丽的花陆续绽放。

六年级学生无不兴高采烈。
“我们的花!我们创造的花!”
不约而同地这么说。休息时间都集于花坛,看着一天一个样地长起来

的花,十分高兴,在学校里以此为自豪呢。道代想把她唱的《波斯菊之歌》

不论多么难也要教会大家,原因就在这里。
现在来这里一看是什么样子了呢。信子大吃一惊就是理所当然的了。
波斯菊花茎被割了个七零八落。它那细长而柔软的叶子,本来是茂盛

得挤在一起的,现在茎与茎之间显得稀稀拉拉。
“昨天哪,开了28 朵,现在数了数,只有16 朵了,被偷走12 朵。”
“成了一派荒凉的花坛,没个看头儿啦。”
彼此面面相觑,说起话来都一脸的怆然。
想起费那么大力气和精神让它开了花,大家都来高高兴兴地看花,所

以对于偷花的人恨得没法说。
“偷的是花,用不着把秆也给割了嘛。”
“就是嘛!这人好像不是喜欢花而是恨花呢。”
“谁干的?男孩子之中也不会有这么浑这么蛮干的吧?”
“首先要想的该是:这是校内的人干的呢,还是校外的人干的混帐事?”
一位喜欢装腔作势硬充侦探的人,开始琢磨起犯人来了。他接着说:
“其次是必须查明被割的时间。”
“民枝和信子说,昨天她们到花坛这儿来的时候还什么事也没有呢。”
“今天午间休息时也什么事儿没有嘛。玩捉迷藏的时候我跑到这儿来,

藏在花荫里了。”
一直老老实实一言不发的芳子终于开口了。
“那么说,也就是今天的事儿啦,从午间休息到我发现,这段时间之内

发生的。”
信子作了这样的判断,据此可以推断花被盗的时间。除此之外再也没

有任何线索,所以大家只有呆呆地看着那被糟蹋得面目全非的花坛了。
这时,老实厚道的芳子仿佛悄声自言自语似地说:
“那个叫澄子的,就那个这学期转校过来的澄子,她最近这几天总是一

个人站在这里发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波斯菊的花骨朵。我觉得这个人很可

疑。也就是10 天之前的事吧。”
“要说澄子嘛,我也看见过她。”
民枝想起来似地接着说:
“也是昨天,她呆呆地看着这儿的花。”


“真奇怪,澄子不和任何人在一起玩。是不是有什么缘故啊?”

信子这么一说,大家一言不发地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大家都觉得这
事可能就是澄子干的,怀疑的念头涌上心来,只是谁也没有明确地说出口,
因为都觉得那样不好。但是民枝终于下了决心似地:

“说不定就是澄子弄的花!”

她这么一说,别的人也随声附合道:

“也许就是她!”

“一连几次,只是她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波斯菊,这可是怪事。”

“就是嘛。大家费好大劲才使它开了花,偷花的人不可能是六年级的。
只有澄一千一个人是最近从别处转来的,和这里的波斯菊没有关系。”

如果这么说,那就是这里的波斯菊完全是六年级生共同努力种的花,
也就是友谊之花。澄子还没有熟悉新到的学校,似乎还没有合群,所以,可
能由于感到孤零,或者嫉妒大家非常和睦,就把作为友谊标志的波斯菊当作
泄愤的出气筒,狠狠地糟蹋了一通。

想到这些,只能加深了怀疑。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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