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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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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酒来!”
  中年文士喝得面红耳赤,一柄名贵的紫檀木香扇拿在手里扇得呼呼作响,醉醺醺的道:“拿去拿去,这百年汾酒算你口福,看你还能有什么好酒,呃——”
  “小姐——”汉子不服气,转头冲进十丈远处一家彩帐,嗓门还是一贯的震耳欲聋。
  朱成心中一动,想起白雪飘飘下伸出马车的那一只手,可是那位小姐?
  众人已经开始小声议论,这是谁家小姐的彩帐?门口竟然连个婢女都没有,反倒有一七尺壮汉刚闯进去了……京中稍有名气一点的贵女身居哪座帐中,早被人探得明明白白,这一座彩帐问了一圈竟无有人知,想必是哪家才貌家世具不显的寻常小姐,怎会引得状元郎注目?莫非其中有私?众人眼睛闪亮,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就在这声声窃语中,朱成人却已经走到帐前,弯腰一礼,清声道:“荆楚朱成冒昧,拙花一枝,请小姐收下。”
  众人皆是一愣,状元花竟真献在此处?明日京中又有一家小姐要声名鹊起已……却不知道那彩帐中人也是抬目疑惑,朱成?何许人也?
  等了片刻,才见帐幕掀开,走出一人来,众人哗然:
  安大人——
  兰楚公子——
  竟是兰楚公子家的彩帐!未曾听说安大人府上有小姐在京呀,难道是……
  以安鞅的风头,他的出身早已家喻户晓,当下便有心思灵活点的,已经隐约猜到帐中是何人。
  初登家门,便要亲父阖府退避;南安老夫人遗愿,一生私房尽数赋予;有传言说,其貌若天人……秋水山庄之主,兰楚公子义姐——那位长在府外的南安侯府大小姐。
  “兰楚兄……”朱成也是一脸的诧异。说来这位小状元郎可是一个怪人,他在他府中借住三月余,还只是初相识时见过他一面,以后竟一次都不见他回过安府,这手甩得真是大方。
  安鞅浅浅一礼,微笑道:“伯定兄,恭喜恭喜……”
  朱成回了一礼,也笑道:“兰楚兄,该恭喜你才是。”语出真心,虽未能和这位小大人深交,但朱成却更感佩他留宿举子却不结交的心胸。比起京中各方势力的笼络拉拢,这位小小年纪的安大人,其品性为人,更可称得上是胸怀洒落,光风霁月。
  安鞅此时身上所穿的五品绯袍正是让朱成道贺的原因。新科进士们已到,这位前科状元却圣眷更浓,十四少年郎入绯袍银鱼之列,国朝仅见。
  “客气。”安鞅斜了一眼朱成手中的杏花,神色不是那么情愿,却还是侧身让开,道:“伯定兄有心了,家姐请你进去……”早知道打死他也不说什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谁料到本来兴趣缺缺的姐姐会一听了这诗就改变主意要见人呢?再不然,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扯着姐出来散心看热闹……姐她平时不是挺瞧不上那些只会写诗作词的所谓才子么?还打小训斥自己少在这等附庸风雅的东西上费功夫……
  果然是那位大小姐!众人听安鞅这话兴奋起来,都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往彩帐那看,好像看能把帐幕看穿似的。
  朱成还以为安鞅脸色不愉也是因为不乐意家人凑这般热闹呢,有些歉意的低声道:“抱歉,兰楚兄,我不知道是你……”
  安鞅不置可否的一笑:“请。”

  飞龙在天

  帐中甚为宽阔,陈设也不奢华,却有一种莫名的大气的威势。一青一紫两个年轻女子仿是刚从坐席上站起来,笑意迥然的打量他。刚在帐外见过的那名汉子手中抱着一个海碗大的陶坛子,眉开眼笑的从自己身边跑过冲出去,带起一阵旋风。一个身着橙色长裙,气质冰冷的美貌女子端端跪坐在白色毛皮垫子上,专注的擦着手中长剑,眉眼都不抬。
  这就是秋水山庄的小姐么?朱成看着,在不失礼的范围内移开视线,心中暗叹:果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比公卿官宦小姐多一分自在,比江湖女子又多几分优雅,虽然看着冰冷像是不近人情,但她能在大雪的天为一小乞儿停下马车,其心必然也是柔善的吧……
  抬手欲行礼,却被旁边的安鞅扯了一下,转头顺着往偏处看去,心里咯噔一下,人却僵住了。这是女子?天下还有如此女子?
  发束成一髻,插了根玉色素簪,身着一件淡青色宽幅大袖的薄氅,一手撑着头,歪着身子靠坐在一张铺得毛绒绒的大椅上。另一只手甚至还懒洋洋的抱着个软绵绵的靠枕揽在怀里,但这丝毫不能稍减她一身气势。宛如虎王卧榻,不需睁开那双眼睛便已足够万兽退避,更何况她此时还是醒着的,视线正正落在自己身上。
  无需安鞅再提醒,朱成已然明白,这位才是正主。可他一眼落在那双眼睛里,脑袋“懵”的一声,竟然全盘糊涂了,不知道手脚安放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干什么。这样的空白,就是先前殿上面君也未曾有过。
  长生上下看了他一圈,似乎打量着什么,然后开口道:“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这首‘望岳’是你写的?”
  声音淡却直,没有丝毫委婉自谦的意味,却不让人反感,只觉得理所当然。安鞅拉扯了一下,朱成才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垂下眼,道:“然。”
  长生又细看了他一眼,道:“你可字‘子美’?”
  安鞅转头奇怪的看着朱成,这家伙难道还有化名?朱成自己也有些糊涂,道:“非也,愚字‘伯定’。”
  长生似早有所料,轻叹了口气,神色虽不见动,但淡淡萧瑟之味,就连朱成也有所感,抬眼看着她,心中些微难受,自觉是自己错了一般。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你可知道?”长生念了一半停口,问道。
  朱成还在反复低吟着万里悲秋常作客,闻言诧异道:“小姐好诗句,愚首次听闻。”
  长生垂下眼不再看他,道:“鞅儿,送他出去。”
  她已经是很好了。比起她三百多年的某位老祖宗,一听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就扯着人家的衣领问人家是不是姓李名白字太白的恶形恶状,要好得多了。
  立在大民河山下的太平失望了。
  远离了大民找不着回家路的长生也失望了。
  “岱宗夫如何”与“风急天高猿啸哀”原出自一人,不过“一览众山小”时的诗人风华正茂,而“万里悲秋常作客”时的诗人已然老迈。
  长生知道一百多年前大民出了一位姓付名甫字子美的诗人,被称之为诗圣。如今在一个荒诞的世界看到另一人写下同样的诗句,这种感觉委实让人无言。然而,她却不知道,在另一个时空,同样的诗句,还出现在另一位字“子美”的诗人笔下。不过,他是姓杜的。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莫非只要是这山这水这华夏,这些诗词华句便是天生刻在了其中,只等着看谁妙手偶得?
  她家老祖宗当年得到否定的答案时还不死心的加问了一句:可知“网络”“穿越”等何意?而长生已经意态消沉的挥手让人出去了。
  轻揉了两下额角,长生神色淡淡,心中却有些自嘲。怎么会以为是另一位迷路人呢?若是她大民子民,纵使是一百多年前的诗人,又怎么可能看到案上的荆棘血鸟纹无动于衷?
  安鞅在出账前伸手取下朱成早遗忘在手中的杏花,塞到紫砂手里,然后边已经挑起帐幕侧身让人出去,边歉意道:“抱歉,伯定兄,家姐性情古怪,切莫见怪。”
  紫砂拿着杏花,怪眉怪眼的瞅着安鞅。少爷这是不想活了?以为小姐听不见么?
  朱成忙道:“哪里……”
  说话间,人已经出来了。
  走出彩帐四五丈远,安鞅拱手,微笑道:“今日是伯定兄吉日,人人等着为状元郎请酒,小弟就不多耽搁了。”
  朱成忙自谦,安鞅已然回转了身。
  未曾料到状元郎这么快就出来了,尚未走远的众人带着旺盛的八卦之心迫不及待的围聚了过来,没来得及脱身的朱成看着安鞅三步两下就逃之夭夭的背影,连连苦笑。错觉么?他怎么觉得这位安小大人对自己好像很是不满?自己也没得罪他呀……
  另一处彩帐中,除了正款待钱祟探花使的李菡湘小姐不在,京城才貌卓著的贵女们倒有一大半都聚在了这里。
  长着一双明媚大眼,娇态可憨的杨翰林二女碧瑶小姐首先按耐不住,问道:“参辰,兰楚公子真是陪着你大姐来的吗?”
  正看着红泥小炉上茶水的彩帐主人木参辰,也是一脸的疑惑,轻声道:“我也不知……”木参辰淡淡笑得有些难言,“你们也知道,姐姐她素不与我们往来……”
  南安侯府的家事早不是什么秘密,这其中又牵扯到侯府白月夫人的出身,诸位小姐们当然不好意思就这个话题再深究。
  身着六幅彩裙,艳光四射的费明熙小姐,娇声笑道:“适才说宴上安大人只露了一面就不见了,却未曾想是要去陪这位小姐。安大人也真是,既然来了,怎么竟不给介绍?秋水山庄之主,我还想着那三里桃林十里荷塘呢,让姐妹们认识一下,以后也多个赏景的去处。”
  “是啊是啊……”莺莺燕燕一阵乱语。
  抱着小手炉的崔兰若小姐抿嘴一笑:“还没认识人呢,就惦记着上门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赏景吧……”
  “死丫头,你乱说什么!”明熙小姐跳起来,举着小拳头追着兰若小姐一阵乱打。崔兰若连忙闪躲,躲在姐妹们后面乐得喘不过气来,众人皆笑成一团。
  因为混得极熟,杨碧瑶没有什么顾忌的直言好奇的问木参辰道:“参辰,你见过你这位大姐么?她品貌如何?”
  正打闹的众女都安静了下来,看着木参辰竖起了耳朵。女子嘛,尤其是这种天之娇女,对于她人的样貌总是关注的。
  木参辰优雅的坐下来,开始点茶,想了一下,道:“极好。”
  “怎么个好法?”明熙小姐追问道。按常理而言,一个连脚都没缠的女子,样貌再精致,整体气质也是有限,难入大家之眼。
  木参辰轻笑,道:“眼见才知,言语难诉。”
  众女再纠缠,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说了。
  众贵女对于这位横空冒出来的大小姐,有平白占了状元花的那点酸,但更多的却是好奇。仅凭兰楚公子之姐这一个名头,那点子酸意便早消得无影无踪了。状元花么,旁落了,比其中某一位姐妹得了还好些,以木芙蓉那样复杂的身份,又是庶出,就是天仙样的美人,都还不放在这些小姐眼里。之所以引得这帮贵小姐们如此关注,言语间态度还甚为友好,不过是因为她乃兰楚公子义姐,而且看起来寒门出身的兰楚公子似乎对其还甚为看重罢了。
  安鞅之才,兰楚之华,那浅斟低唱的小小少年,随着年华渐长,可是倾倒了一城女子。
  这边小姐们喧闹,那边朱成也被人围得水泄不通。男人的八卦之心也不比女人差到哪里去,尤其是其中还牵扯到一位神秘佳人的时候……好在众人还知道直言打探人家小姐失礼,恐惹恼了安大人,甚为收敛,只闹腾了一下就改恭贺状元郎,灌状元郎酒去了。
  直到夜深人静,朱成才得消停下来,扶着胀痛的头,不期然想起那一双又细又长漆黑深沉的眼睛。从没有见过那样的光华,落在自己身上,如寒冬季节里无尽的星空……
  其人其态,应是极其无礼的,却为何没有这般感觉呢?
  常言道,红袖添香夜读书,碧云仙曲舞霓裳,今日方知,世间女子,原还有如斯气象的……只是钢却易折,与那女子比起来,兰芳之华的安小大人肩膀还尚单薄,那女子如斯尊荣与这世道背道而驰,愿不会落入尘泥才是……
  朱成这边想着心事,却不料那边人正连连诽谤于他,若能亲眼看见,恐怕会为自己曾赞颂的什么光风霁月吐出一口血来吧。
  “伯定兄可是青年才俊,风流名士,刚来晋阳的第一天就成了文青姑娘的入幕之宾呢……”秋水山庄东苑内,兰芳之华的安鞅安大人似无心道,笑得一脸的天真无邪。
  长生头也没抬,随口道:“最多不过一词臣,不必费心。”
  正为那自己都没听过,却第一次见朱成就从姐姐嘴里念出来的半首诗,满肚子闹小孩脾气的安鞅听此言,暂时将自己的小心眼放到了一边,奇道:“此话怎讲?头名状元,士族子弟,看其文章很是有大抱负。皇上既然亲笔点为状元,又怎会只是一词臣?”
  “士族子弟?那更不用管了。”
  许久没有听见动静,长生疑惑的抬头,见小弟已经拖了个矮凳凑到塌前,双手撑着下颌,正大眼溜溜的看着自己,很是吓人。
  长生失笑,放下书,身体往后靠了靠。
  “赵夏立国四十六年,说是帝传三世,其不过两代而已。乱世既过,重典已收,重恩也该收了。赵夏其本身出自世家,岂有不知世家外戚尾大不掉的祸患?不过建明帝爱惜羽毛,要盛世宏景,难以对功臣故旧下手罢了。你就是他为后任帝王相中用于剜毒的那把刀。虽然还没有最终决定握刀的人,但不妨碍他先磨刀。”
  长生才开了话头,橙兮已经站起来提起长剑走了出去,青瓷紫砂却都盘腿坐下来。
  安鞅撇了下嘴,显然对自己的处境早心里有数,心领神会的道:“姐是说,太子地位不保?”
  长生道:“建明帝登基二十二年,立太子二十二载,这可是架在火上烤。敌众在暗,我孤在明,外有忠奸难测挑衅窜托,内有险恶谋算离间父子,加上太子生母——皇后已经逝世,再无人能居中圆转。太子日子如何能好过?”
  长生摇了摇头,继续道:“疑心生暗鬼,不管是太子的惊惧还是建明帝的猜疑都该积累得差不多了,正是好时机呀,只要有一个人头脑发热,那就……”长生手指轻推一下,做个哗啦啦连盘崩溃的手势,“这发热之人八成就是太子,他不热人家都不答应。除非他确是那才智出众的天才之辈,否则,不光难窥上位,恐怕还会摔得极不光彩,青史留污。”
  安鞅沉默一下,缓缓点头,同意姐姐的看法。太子的确艰难,兄弟窥视,父亲忌惮,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而且当今太子,其人听闻性情还无比古怪,无心上进,没几个人看好他。不过废太子不是小事,太子真的会像姐姐所说,前景一片黯淡毫无希望?
  见安鞅脸色沉重,长生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这些你不用管,反正你就一把刀,还打磨着呢,没开始杀人之前,谁也没你安全。”
  安鞅抓下她的手,似乎是不满她摸小狗般的举动,道:“太子前景无亮,诸皇子中谁能如愿?”
  “这就要看皇帝跟士族外戚的博弈了,皇帝当然想挑个能干点狠心点的,士族只怕不乐意……”懒得翻资料擦看建明帝有些什么皇子,长生晃晃手指满不在乎的道,“这都跟你没关系,你只要做好刀的本分就够了。不管皇子太子,通通保持距离。虽说你是建明帝早打算将你磨锋利了送给儿子的吧,但一件礼物,我还没给装进包装盒它就自己跑到别人身边去了,要我我也不高兴……你的历史使命就是帮新君把逐渐腐烂尾大不掉的士族外戚一刀清了,杀它个血流成河,成就一代权臣形象,开出一片朗朗大道,最后捐躯平怨,盛世成也。”
  说刀是好听的,贴切点说,就是一头恶犬,帮着主人把强盗都给咬死了,再用自己的尸体,去招安剩下不足为患的小盗,使其变成听话的良民。历史上这类的事情比比可见,不过,任谁也没有建明帝这样的深谋远虑,从这么早就开始驯养。
  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却对忠君大义没什么觉悟的安鞅寒了一下,龇牙咧嘴不服气的道:“他怎么肯定我就甘心做把刀子?”当他是傻的,不会反噬么?
  长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自然有限制你的法子,你不做又能如何?”出身寒门,毫无背景,年少出名,尽完义务也不过才三、四十年华吧,看着不可一世,其实毫无厚度。得圣宠而登天,失圣宠而落地,想如何反噬?秀才造反?做白日梦么?
  安鞅仔细想了一下,垮下肩膀,颓了。不过看他的表情,凑趣儿的多,不像真把这生死攸关的事放在心上了。
  长生欣赏完安鞅鼓着脸郁闷的样子,不知想起什么,笑迷迷的道:“其实做这把刀,你这样没背景的寒门子弟还不是最好的人选。更妥善点,应该往后宫去找。”
  这类事情一通具通,没什么男尊女尊差别,长生说起来毫无障碍。
  “后宫中人若涉足政事,势必尽靠于帝,反噬之力比权臣还弱。不过,人才难得,恐难以找到合适的人选。”长生皱了下眉,似乎对此方女子很是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也难说,不可能中找可能,眼光要好又不能太好,要真挑出了位亘古未见的奇女子,算他幸运更算他不幸。比权臣还不好收拾,万一弹压不住……哈哈哈哈……冒出一位女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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