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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通电话,他要知道事情的经过如何。上尉回答说:“告诉他我不在,让他去发一夜的火。”
然后,他对我讲述童年的事情,我想他提到了默东这个地方。他又说到他集邮的邮票。我也很累,模模糊糊地,听一句,没一句的。在他的棚屋里,我重新又有种置身于时间之外、生活之外的奇异感觉。我必须很努力才能保持清醒。对桌的人睁着潮湿的、圆圆的眼睛对我说,他实在感到很惭愧,背叛了从前年轻的、充满了童心的自己。他最怀念的是花在集邮上的时光,低头沉醉在各种邮票中。他特别被印在巴多斯、新西兰和牙买加邮票上的维多利亚女王的年轻面孔所吸引。他闭上双眼,静默了一会儿,然后喃喃自语:“对了,是维多利亚·安娜·贝诺。”他额头靠着桌面,睡着了。
我在黑夜和泥泞中走着,有时迷失了方向,停下来向在战壕里值勤的大兵问路,在约好的地方找到博非和其他的人。我们把正在睡觉的人叫醒,预备上路。他们每个人当然都想知道在他们走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告诉他们最好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忘掉,此后永远不要再提。
我们走了又走。经过克雷利、佛罗顾尔,到了贝罗瓦桑戴尔。我刚喝下去的酒已在体内消散了。我头脑清醒,感到寒冷。我想到那五个躺在雪地上的死刑犯。在最后一刻,大家帮他们找了一些破布碎片,让他们把耳朵包起来。我记不清到底是谁了,由于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没法戴上手套,结果是“食堂飞贼”塞莱斯丁脱下一只手套给他戴上。
我们第二天早上大约五点左右回到军营。我倒头就睡。九点整,我到指挥官那里向他做口头报告。他跟几个副官正忙着把一些文件装到箱子里。他跟我说:“你都按照指示去做,对吧?很好。没事了,你可以走了。我们待会儿见。”我坚持要把高尔德和查多罗签了名的犯人名单交给他,他告诉我我想拿去做什么都可以。他解释给我听,我们两天以后就要拔营,英国军队会来接管一部分的阵线,我们则迁移到南方去。他又对我说了一遍:“你可以走了。我们待会儿见。”
我们大队上的人也在收拾装备。没有人知道我们要到哪里去,但是谣言鼎沸,都说是一场前所未见的行动将在南部展开,不是在瓦兹省,就是在埃纳省附近,而且连祖父辈的人都得参加打仗。
晚上七点,我正在吃饭时,指挥官派人来传我去。他的办公室几乎空空如也,只亮着一盏灯。他对我说:“今天早上我不能在第三者面前跟你直说,所以要你先回去。”他指着一把椅子,要我坐下来,拿出一枝烟请我抽,并且帮我点上了火。然后他对我说,遣词用字就如同我前一天对部下所说的话:“艾斯普兰萨,别再去想这件事。把‘黄昏宾果’这个名字忘得干干净净。”他从桌上的文件里拿起一张纸来,对我宣告我被调到另外一个驻扎在孚日山脉的大队去,军衔升为中士长。他说,如果我保持良好纪录,那么,春暖花开时我就应该升职为军士了。
他站起来,走到一扇窗前。指挥官是个粗壮、肩膀下垂、一头灰发的人。他告诉我他也被调职了,可是没升级。我们的上尉和跟我一起押队的另外六个士兵也都被调职了。我就是那时候知道博非被调派到后方的一个工地去,后来不幸死在机械“怪手”下。军方很用心地把我们分调到不同的地方,散置在各处。我后来在孚日山脉又碰见了上尉,但也只是为时数月而已。
我告辞以前很想问他一些我最关心的问题,但不知道怎么开口,可是指挥官完全明白我在想什么。他对我说:“过去几个小时,双方前线打得一塌糊涂。我听说有个中尉牺牲了,至少死了十个兵士。好像大家都疯狂了。战地上有人堆了一个雪人,还有一个和平宣道者高唱《樱桃时节》。一架飞机被手榴弹打了下来。我也不清楚大家到底在搞什么。全都疯了!”
第一部分“黄昏宾果”(10)
当我离开指挥官借来办公用的神父住宅时,嘴巴里有种苦味。我在地上吐了一口痰,抬起头来才发觉原来我站在一片坟场前。去年秋天,我们在这片坟场上埋了很多战士,每个人的坟前插着附近一家公司制造的粗木十字架。我安慰自己:“没关系,死者的灵魂不会怪你的,你诅咒的是战争,不是他们。”
***
写信给玛蒂尔德的修女走进花园,一直走到他们俩面前。她穿着灰色的袍子,生气地对艾斯普兰萨说:“你能不能赶快把睡袍穿上?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想生病?”
她帮艾斯普兰萨把灰蓝睡袍穿上。睡袍洗了那么多次,原本的蓝色已经褪得跟修女的灰袍差不多。穿好睡袍后,他在右边的口袋里找到一小包东西,交给了玛蒂尔德。他对玛蒂尔德说:
“请你回去以后再看这里面的东西。我受不了你在我面前打开来看。”
眼泪重新从他面颊上流下来。那个名叫“受难玛丽”的修女看到这种情形,叫了起来:“哎呀!你怎么又哭了?”他既没看玛蒂尔德,也没看修女,回答说:“我那天造了一个大罪孽。平常我并不信上帝,可是,我知道我造了孽。我根本就不应该遵守上级的命令。”玛丽修女耸耸肩,对他说:“可怜的人,你那时候还有什么选择?当你把事情讲给我听时,我看到的惟一罪孽,是那些有权有势人的虚伪作为。”
他跟玛蒂尔德已经谈了一个钟头,修女觉得差不多了。他说:“我还没说完。你能不能不要来吵我们?”她抱怨说今天晚上艾斯普兰萨一定会觉得很累,然后大家都不得安宁。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说:“好吧!不要超过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会跟那位陪伴玛蒂尔德小姐来的先生一起回来。他也开始担心了。”
她转身离去,双手把灰袍的下摆稍微拉起来,以免拖在砾石地上,就像一个爱漂亮的姑娘一样。
这个四十三岁的老头子重新拾起话头。他喘着气,呼吸中带着从毁坏的肺部中发出的哮声,好像粉笔画在黑板上一样。
***
我没太多可说的了,可是我最后要说的非常重要。
第一件要说的是,我们回来后第二天,我听说“黄昏宾果”战壕的人把对面敌人的战壕攻下来了,甚至占领了德军的第二线阵地。我觉得这多少是个小小的胜利,稍微冲淡了我对那件丑行的罪恶感。我知道这不是什么高贵的情操,可事实就是这样。
我先把五个犯人的信都抄了下来,然后把原件分别装在信封里,交给我遇到的第一个军邮官。既然你收到了你未婚夫的信,我想另外四封也应该安全抵达收信人手中。我抄下来的副本现在就在你膝盖上的小包里。
几个星期以后,我也接到了一封信。信出自法福里上尉的笔下,我离开他时,他正熟睡,而我离开他几个小时后,他写下了这封信。那封信辗转邮寄,到我手中时已是牧草青青的夏天了。那时,我已远离可怕的前线,在某个地方铺铁轨。我想你一定会跟我一样非常喜欢这封信。我把信给你,因为我已经会背了。
我帮你准备的小包里还有一张照片,是我部下趁我不注意时,偷偷拍下来的。那家伙无论到什么地方,腰带里都挂着那个小玩意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玩意儿替我们那个战壕动乱时代留下来的影像,不知道代表了神奇,还是耻辱。如果我们抢了一尊敌人的大炮,或者消灭了一个敌军,就要拍一大堆照片来纪念我们的光荣。如果我们埋葬了一个战友,也要好意地拍上一大堆照片留念。拍照的小兵有一个让他始终耿耿于怀的姓氏,叫普鲁士。他一九一七年四月死在一个叫“圣母道路”的战场上。他去世一年后,我在巴黎见到他的未亡人。她非常痛苦,好像下定决心要去跟他团聚。因此,她把这张照片给了我。
我并不比谁好过。我一到了孚日山脉,跟新队友在一起,加入了一个新的军营,就把“黄昏宾果”这件事抛到脑后去了。我只是在某些晚上喝多了老酒以后,会让这件伤心事把我弄得切齿痛心。所以,我就跟所有的醉鬼一样,借酒浇愁,醉了就要闹事,把一切都砸烂。“黄昏宾果”,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长久以来,我总是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可是我没有找到答案。
去年,我们第二次想把德军驱逐过马恩河时,我在维勒柯特雷地区的森林里腿部负了伤。他们把弹片从我身体里一片片拿出来,能拿多少就拿多少。我胸前戴着医疗身份证明,在某个车站里等待撤退。就在那个地方,我看到了查多罗,两个押解犯人到“歌剧院广场”战壕的下士之一。他躺在一长排担架的其中一个上。我能拄着拐杖已经是非常幸运了。他伤在肚子上,伤势比我严重得多。
第一部分“黄昏宾果”(11)
他苍白无血色,消瘦得让我不太敢认他,可是,当看到我俯身观察他时,他绽开了一个微笑,细声对我说:“嘿!居然会是艾斯普兰萨中尉。”我对他说:“好家伙,如果我早知如此,一定早就让那些人在原野上逃得不见踪影。”他听到我这样说时,由于我说话的语调,令他想笑而不敢笑,因为笑会让伤口疼痛,就像我现在一样。
我当然会问他,我们走了以后,战壕的情形怎么样。他动了一下头,答复就跟十八个月前指挥官说的一样:“疯狂世界。”接着,他用尽了力气,撑着半坐起来,用游丝般的声音对我说:“他们全都死光了,荒原上的五个,我们的中尉,我的战友。后来,我们拿下对方的战壕时,上尉也牺牲了。”他要我再俯身向前些,我只好弯着膝盖听他说话。我听他说道:“我们先把他们痛宰了一番。我们攻下了第一线和第二线,一个人也没损失。攻到第三线时,他们全力反击,把我们杀得落花流水。”
他闭上眼睛,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口吸着气。他吸进去的都是火车排出来的黑烟。一堆力气尚存的英国、法国和美国伤兵在车门前争先恐后地想挤上火车去。我又问了他一遍:“你确定那五个人都死了吗?”他用鄙视和嘲笑的眼神看着我:“宪兵司令,你真的还在为他们着想?五个人中你希望哪一个能逃离困境?”我说:“随便哪个。别叫我宪兵司令。”
他重新把眼睛闭上。我感觉得到他还有很多话要说,可是他没办法说。小姐,也许你听了以后感到非常失望,可是我告诉你的都是实情。我不愿意撒谎瞒骗,让你存有虚幻的希望。我觉得那样做实在很卑鄙。我听到他们点到我的名字叫我上火车,救护兵也在驱赶我离去,要我不要打扰重伤兵。这时,查多罗嘴角边挂着一个即将远离世间的微笑,转头对我说:“如果我有钱的话,我很想跟你赌两个金路易,把赌注押在‘矢车菊’身上。他用一只手在雪地中堆了一个雪人。可是我的钱都花
在女人身上了。”这是我听到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后来,当火车往后方驶去时,我拄着拐杖,跌跌撞撞,摔了十多次跤,穿越每一节车厢,想寻找查多罗的踪迹。可是此后再也没见过他。也许他不在那列火车上。也许上火车前他就断了气。死神的脾气永远不可捉摸。就拿我来说吧,我十月就退伍了,比停战协定早了一个月,可说是死里逃生。我应该为自己的好运道感到庆幸,好好享受一下得来不易的退休俸禄。
结果呢,我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病床上。我在昂热市的一个医院里休养时,居然患了老百姓的病,这该死的西班牙流行性感冒。他们告诉我,我已经复原了,后遗症没什么大碍。现在,我连明天早上会不会醒来都不知道。
第二部分未婚寡妇(1)
在回不列敦角的路上,玛蒂尔德坐在汽车里,她了解西尔万为她担忧,私底下希望她能够把痛苦倾诉出来。可是她不想说话,也不想哭哭啼啼。她只想回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还好汽车引擎声很大,谈话并不容易。
当她终于回到家,独自坐在房里的桌子前,看着桌上摆满她未婚夫的照片时,她把艾斯普兰萨给她的小包打开。
第一个映入她眼帘的也是一张照片,跟一张明信片差不多大,黑白分明。照片的背景是一个战壕,跟她在《镜报》或者《影像》上看过的十来个战壕没什么差别。照片上一共有七个人,五个坐着,头上都没戴帽子,手被反绑在后。一个站着,戴着军盔,脸上有种自满的神色。最后一个在照片前景,模糊的侧影显示他正抽着烟斗。
她立刻就看到玛奈克了。他在照片左边,离众人比较远,注视着空中,嘴角挂着一个她觉得陌生的笑容。虽然他消瘦了许多,可是她认得出他的线条、身影。他身上很脏,他们身上都很脏,穿着变形的衣服,衣服上都是泥巴。最令人感到怪异不解的是,他们的眼睛都发出光亮。
除了抽烟斗的人外,每个人头顶上方都有一个已褪成灰色、用墨水写下的号码。抽烟斗的士兵头上有一个括弧,括弧中间画着一个短短的问号。照片后面也有六个号码,每个号码旁边都有一个名字。站在犯人旁边,袖子上戴了一个臂章的,是博非下士。
未婚寡妇
玛蒂尔德打开的第二件东西,是一张四边已经起毛边的纸。这就是艾斯普兰萨一提再提的,那张指挥官交给他的打字犯人名单:
巴斯多施·布盖——木匠,巴黎人,一九
弗朗西斯·盖纳尔——焊接工,塞纳河区人,一九五
贝努瓦·诺特达姆——农人,多尔多涅省人,一九六
安琪·巴辛那诺——罗纳河区人,一九一
玛奈克·让·朗格奈——渔民,夏朗德省,一九一七
在这张既没有笺头,也没有任何印章的纸下方写着几个字。左边的字体圆圆的:“一九
一七年一月六日星期六晚间二十二时三十分,尔本·查多罗,下士。”在比较靠右的地方,签着“班杰明·高尔德,下士”,字体相当幼稚。玛蒂尔德重新拿起照片,毫无困难地就认出了“爱斯基摩”、“六分钱”、“那个人”和“普通法”。当她听艾斯普兰萨讲述时,心头就刻画出他们的模样,现在和照片一对照,发觉他们就跟她想像中的一模一样。只有一点不同,她没想到他们四个人都留着八字胡,另外,由于他们都很疲倦,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站在他们旁边的玛奈克简直就像一个迷路的孩童。
接着,玛蒂尔德看了艾斯普兰萨的信。信抄在紫色的信纸上,墨水已褪色成近灰色。她按照排列顺序去念,而没特别去先找玛奈克的信。有什么用?他从军的七个月中,她总共接到了他六十三封信和明信片。她每封都念过那么多遍,熟得可以一字不误地背诵出来。
渐渐落入大海的太阳光透过松树,照在她房间的大窗户上,映出一片紫色的光。
巴斯多施·布盖给路易·戴西尔的信
巴黎阿美洛街二十七号小路易咖啡馆
一九一七年一月六日前线
第二部分未婚寡妇(2)
破鼻子:
如果你见到维罗,告诉她我祝她新年好,告诉她我很想念她,告诉她我很难过她不理我了。告诉她如果我没生还,我临终前想的是她,是我们一起度过的幸福时刻,我生命中的美好时光。你把我存在你那里的钱交给她。我知道钱不多,只是我的一点心意而已。我多么希望她能有个美满的人生。
我也常常想起你,好伙伴。想起我们在你酒吧台上掷骰子,你把我打得一败涂地,还有我们一起喝一杯时说的笑话——这才是我最怀念的。
我被调到别的地方去了。如果你有一段时间没接到我的信,不要担心,我一切都好。
好了,帮我问候其他的伙伴。
祝你长命百岁
布盖
又及: 告诉你一件你听了一定很高兴的事。我后来碰到“硬饼干”,我跟他言归于好了。我们两个当初都太意气用事了。
弗朗西斯·盖纳尔给戴蕾丝·盖纳尔的信
塞纳河区巴尼厄镇夏提永路一八号
一九一七年一月六日星期六
亲爱的老婆:
我知道你接到这封信一定会松了一口气。我很抱歉,可是,我这一个月来因为调防,旅途上有很多麻烦的杂事,一直没有时间给你写信。现在,我终于可以跟你说声“新年快乐”,并且相信我们一定都会时来运转。我想你一定给我的两个宝贝买了新年礼物,我可爱的珍娜芙和苏菲。我知道我不在家,新年对你来说并不是多么快乐的节日。我希望你工作的军备工厂放你两天的假,至少你可以休